—可是,也许这些是自己把人忧天,说不定她来这里什么事也没有。他甚至想,不能光柱坏处想。 “哎,我想给那边打个电话,你把武藏温泉的旅馆名和电话号码写出来。” “合适吗?…” 柳田担心地在饭店的代录纸上写下“表屋”二字,又写出电话号码和房问号码,便离开了房间。 投转直通的电话拨号盘,听筒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好像是旅馆帐房的总机。 “您是哪一位?” “我是杉山。” 杉山是同雅子联系时用的化名,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可是姓杉山的却很多。 “喂、喂。” 是雅子的声音。道夫心里一阵慌乱。声音一开始就很轻,好像怕人听见。 “出了什么事?”佐山用手捂着送话器,开门见山地问。 “柳田没告诉你吗?”波多野雅子连忙问。她的声音也像用手捂着似的。 “听他说了,所以才打电话给你的。” “我说过我打电话去之前别打过来!”雅子轻声斥责。 “哦,可是,我想早点儿听到您的声音呀。” 这是个手腕。像以往那样对她撒娇,如果她也同他调情,说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仍是严肃的语调,说明事态确实严重。他在试探。 “我也一样赚!”雅子说。道夫顿然松了口气。 “你现在在哪儿?” “在博多的饭店,我刚回来。” “昨天我给你打电话了,您怎么没打来丁’骡子责怪他,语气似乎很匆忙。 “对不起。我心里一直想着您,可是在后台工作的时候突然感觉不适,贫血了,就是在柳田去接您的时候。后来我被送到一家医院,昨天晚上就在那里住了一夜。因为收到过您的电报,虽然住在医院里,心里却时刻挂念着您。一小时前刚从医院回来,听柳田说,您说过不能给您打电话,我就一直等您的电话,等到现在也没见电话来,忍不住就往您那儿挂了……”道夫一口气说道。他必须先让她知道昨晚不在的原因。 “是吗?……现在怎么样了?”雅子问。声音不大,但听上去很为他焦心。道夫渐渐放下心来。 “已经没关系了,有点劳累过度,医生说是疲劳所致。” “那就好哇!”雅子好像愁眉舒展了似地叹息一声。道夫也觉得掉了块心病。可是,好像有难同她在一起,还不能掉以轻心。 “太太,能早点儿到这儿来吗?” 道夫作进一步的试探。 “我倒是想去,可是……” 雅子分明在踌躇。 “您如果来,我在饭店里等您。饭店的地址柳田给您说了吧?” “嗯……给你说啊,现在不行。” 听声音她好像往周围看了看。 “为什么?” 他故作惊讶。 “来了个熟人。” “熟人?” “我丈夫的堂妹,一位26岁的老处女。” —不是她丈夫。道夫松了口气。都怪自己自寻苦恼。他把听筒贴在耳朵上,视线转向窗外,只见蓝蓝的天上飘浮着朵朵白云。 “瞎,干吗叫他堂妹妹来呀?柳田去机场迎接的时候不就您自己吗?” “我们坐同一班飞机,事先都不知道,她戴着深色太阳镜,我也没认出来。我同柳田坐到这里后,她乘另一辆出租汽车从机场广场跟在后面,也住进了这家旅馆。我在这里看到他堂妹时真吓了一大跳。” “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说她跟在我后边,就是为了吓吓我。那是撒谎,…准是我丈夫让她来监视我的。” “为什么您丈夫现在要派人监视你呢?” “他发现我有些不正常。” “哦,真的?” “是啊,过去他可从没叫人监视过我。” “是怎么知道的?” 已经镇定下来的心中七上八下地不安起来。 “是这样,他知道我亏空了5000万日元。” “花在自由之丘的店上的费用是7000万日元,那里面包括我以前存下的私房钱,你还了我5000万日元,可是,丈夫知道的亏空还有5000万日元…”雅子像往他耳朵里吹风一样轻轻地说道。 “那些钱不都是您的私房钱吗?”道夫禁不住大声反问。 “你以为我那么有钱?我丈夫虽然是证券公司的经理,同职员也差不多。…,·,给你说吧,丈夫看到我的存款折了。对我的事他从来不管,这二年来从没看过我的存款折。” 原来是这样。那么他的堂妹是在调查她的行动?——道夫终于理解了雅子刚才的话。情况清楚了,问题的复杂性也明白了。 “湖为这些……”雅子请求似地说,“300万日元,有办法吗?” “能弄到2500万日元,我就可以骗过丈夫,不足的部分我再张罗。” 夕阳映照在窗户上。道夫心中冒火,又抑制住了,呼味呼味的气喘声在电话里像是在叹气。 “哎,…能想到办法吗?”雅子央求似地说。 “这个嘛,太太,马上拿出2500万日元,不太容易哩……” 本来雅子的口气是7000万日元就给他了,没说要还。她说店里如果赚钱,就分点红利。这样说来,她不就是投资吗?不是贷款。而且,亏空的主要原因是那块地皮,而地皮是属于她的。 若是贷款,那就说清楚,可她从没说明,总是摆出大方的架子,炫耀给他的恩惠,所以,道夫感激不尽,对她毕恭毕敬。本来就不是一般关系,如果整天纠缠在我借钱给你,你借钱给我这些事上,那就不自然了。嘴上说情,实际上并不偿还,这样的互相馈赠是常有的事。那是有肉体关系的男女之间的情分。这种关系已持续三年之久,从道夫来说,是忍耐和顺从了三年。 在既像馈赠又像借款的暧昧中,隐藏着波多野雅子狡猾的用心,道夫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美容院经营如意, 在这之前他已给了雅子500万日元, 那不是“还债”,而是作为酬谢和利润分成。所以,给她那笔钱,便等于以往的账全部勾销了, 剩下的钱根本没打算再还,就是那500万日元也给多了。嘴上倒也假惺惺地说要“还”,那只是为了对应形式上的“借”。他知道,对这些雅子心中有数。 雅子现在又提出钱的事,看来是吝惜她拿出的那笔钱,看到他生意好了想“回收”。她表面上装出慷慨大方的样子,实际上是个小气、吝啬的普通中年妇女。同她的肉体一样,她在金钱上的欲望也很强烈。 她说什么被丈夫怀疑了,银行贴上的亏空被发现了,谁知她的话是真是假,起码她说丈夫两年多没有看过老婆的存款折这话不实际。 她说丈夫派堂妹来监视她,那可能也是她为了使事情显得很严重放意演的戏吧。不,就连是否真有老处女堂妹这个人都是个疑问。柳田去机场时雅子并没有同伴。雅子说她堂妹戴着墨镜,与她乘坐同一架客机,从机场坐出租汽车跟踪到武藏温泉,住进了同一家旅馆,她的话并没有现实性。如果说那是廉价的惊险小说或电视里的场面,倒还可以让人接受。 ——道夫在回答雅子之前不到一分钟的沉默,头中浮现出这许多想法。 “太太,我现在就到您那儿去吧。” 他想,到了那儿就能揭开雅子的骗局了。 “哦,不行,你不能来,堂妹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进来的。” 雅子的声音很慌乱。 如果有这种危险,就不该在电话里说这么长的时间。 “既然堂妹在,我就到旅馆附近再给您打一次电话,您接到电话后出来一下。” “啊,不行,那不行,你别来……” 道夫搁下了还有说话声的听筒。 为什么要服侍那个胖娘们儿3年多!——道夫愤然吐出胸中的闷气。 他顿时觉得,枝树幸子不知要比她强多少倍。 左面耸立着一座大山,右面曲曲弯弯地聚集着几座小山包,中间是一片平原,平原上有一条漆着白线的车道,车道尽头,左边的山没有了,视野豁然开阔起来。 出租汽车在漆着白线的车道上疾驶。道夫坐在车里想,为什么要特意到这种地方来呢?没有这种必要。要见波多野雅子,可以叫她到博多来。是她说有事的,当然应该她来。为什么要自己去呢?雅子并没有提出来,是自己要去的。 既是钱的事,尽可不予理睬。如果有事,雅子会焦虑不安地跑来的。她不理解自己的心情。只有一个理由使他对雅子要账感到生气,她说被堂妹监视,这显然是个小花招。当然这也没什么意思。戳破女人的谎言,并不能解除还债的苦恼,相反,事情会更加复杂化。还是巧妙地装成不知道的样子是聪明的办法。 自己想到那里去,难道是因为什么神秘的作用?其实道夫一直在担心那个,与其说是愚蠢地想见见雅子,倒不如说是某种因缘使得他想到那一带路一趟。 道夫不时透过车窗膘一碟右边的山包。他故意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无意中流露出窥视某种东西似的眼神。旁边没有别人,后望镜里也看不到他。他是有意坐到后望镜看不到的角上的。其实用不着顾忌什么,尽可纵情的眺望,不必偷偷摸摸地窥视。可是,看到一座比别的山高、顶上林木茂密的山时,似乎有什么忌讳,他不敢正眼去瞅。 这座山留有他的记忆。他以前从别的地方往上看过,不是这个角度。不论从哪边,这座山都不使人愉快,山形和色调都好像要显灵似的。营原道真从山顶上化作雷霆飞入京城繁死仇敌的传说,更给这座山增添了传奇色彩。 道夫觉得,不该认为这次武藏温泉之行是因为什么因缘。哪有什么因缘、魂灵?这样想岂不坏事。这次重返武藏温泉是为了谈钱的事。人一发起火来哪儿都去,什么讨厌地方都去。这次来要好好看看天拜山。 “先生,”司机望着后望镜说,“您现在看到的那边就是武藏温泉,上哪家旅馆?” 置身于玄妙的环境中,一听到人的讲话声,周围的神秘顿时消失殆尽。 “哦,不去旅馆。” 道夫静了静神望着前方,道路的两边和山脚下竖着不少温泉旅馆的招牌,其中也有“表屋”。 “不去旅馆?” “嗯……”他在考虑到哪儿打电话合适,“车站吧。” 车站前面有公共电话。在那儿比在点心店里挂电话安全。 进了二日市的市街区,司机便把车开到了车站。 道夫走进电话亭,按照柳田写下的号码拨电话。报了房问号之后,便深呼吸一下,等着雅子出来。乘车时的兴奋此刻还未完全平静。 雅子“喂、喂”他叫了起来。道夫并没有马上应声。他想镇定一下,不然直发喘。 雅子又催了:“喂、喂……” 声音很轻,她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 “是我……”道夫简短地说了一声。 “啊,来了?现在在哪儿?”雅子问。她刚才还紧张地说不行,不能来,现在却很冷静。 道夫又不出声了。他不能作声,因为一开口就会显得很激动。 “喂喂……哎,在哪儿?” “车站。 “车站?哪儿的车站?不是博多的吧?” “这儿的。” “二日市车站吗?好啊,我这就去,都准备好了。是叫辆出租汽车还是步行快?从这里步行到车站远吗?” “不远。” “你真是个怪人……在车站等着我,是在站里还是在外边?” “孙边。” “外边?好吧,我这就去,你别走啊,这儿我可不熟。” “好” “在那里碰头以后还去哪里?……行啦,见了面再说吧!” 出了电话亭,在外面等着的一个中年男子急忙进去了。 道夫站在离车站进出口稍远的地方,点着了一支烟。从房顶上还能望见那座山的一部分。 他仰着脸,往那座山的方向吐着烟雾。 “我不是返回‘现场’。”他在心中自言自语。 等了30分钟,波多野雅子乘出租汽车来了。她身着驼色西装,西装裙裤腰撑得鼓鼓的,同周围的女人相比显得肥胖了些。她扭动着又粗又圆的脖颈,眼睛东望西望。 道夫从大楼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啊!”雅子一愣,少时便走了过来。她好像对周围并不在意。 “让你久等了。我叫的出租汽车等了半天才来,到底是乡下。” 道夫想说,那你干吗要到这小地方来,可是话没说出口,却问道:“怎么回事?电话里没能细说……” 他直盯盯地望着雅子,不知不觉中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雅子好像挺着急,鼻尖上汗津津的,连化的妆也破坏了,香粉下露出了皱纹。他深深地感到,她也老了,老得大白天都不能正面看她。 “嘻嘻,对不起,我来得这么突然。” 雅子脸上现出似羞非羞的媚态。 “堂妹在哪儿?” “现在不在。接过你从博多打来的电话之后,她到我房间来了,我怕出岔子,就哄她,打发她出去玩了,两个小时之内关系不大。” 雅子一点儿也没有担心筹款的样子。道夫认为果然不出所料,便放下心来,于是对这个中年女人竟玩弄这种把戏不由得火上心来。他好像觉得是她把自己叫到这种地方来似的。 “可是,他堂妹不是来监视您的吗?她常于这种差事吧?”他讽刺地说。可是雅子却不在乎,竟微笑着说: “是啊。不过,她年纪比我轻,自然想一个人玩玩,还有些孩子气嘛!” “您在电话里说了,那是真的?” 在电话里互相看不见,现在面对面地说,倒觉得轻松些。 “是真的啊I” 她双眉微蹩,语调也不大自然,看来并不严重。现在听上去也不像是真话。 “噢,您到这儿来是找我要钱的?” —也许她说的不是假话,可是或许她是以那些为借口,来这儿同他幽会的。于是他便不当一回事,心中暗想:既然如此,那就巧妙地应付她吧! “是啊。”雅子瞅了道夫一眼,挨到他的身边,“咱们走走吧?” “去哪儿?” “反正站在这儿是没法说的,周围的人都看着哪!” “走走也行,您时间不多吧?” 这是个试探。她刚才说堂妹两小时后回到旅馆,如果是真话,雅子在时间上就要受到限制;如果是说谎,她就会说三个小时也没关系,五个小时也不要紧,等等。 她是个为了欲望不顾其它的女人。 “现在几点?” “快至12点了。” “可以到两点。” 现在还说不准,说不定到了两点又会延长时间。 “哎,这一带哪里僻静些?” “这儿是乡下,哪儿都僻静,到处都是庄稼地。” “我不喜欢那些大煞风景的地方,没有景色好的地方吗?” “是啊,在车站相反的方向有太军府天满宫,是一处名胜。” “不行,那儿不行,堂妹现在就在那儿呢,那会碰上的。” 看来真有其事。 “攸,到那儿去怎么样?”雅子兴致勃勃地指着正面。 “那边吗?” 他不由得心虚起来。 “不好吗?我问过旅馆的女侍。” “问,问什么?” “去天拜山脚下呀,营原秘传修行鉴那出戏就出自那儿。我很喜欢那出戏,那种拉车可漂亮了。好容易来一趟,去看看吧!” “好吧。” 道夫毅然朝站前广场上的出租汽车走去,心里仿佛在向什么应战似的。 出租汽车在一条宽马路的尽头停了下来。这里是山间,住着许多农户,路边立着公共汽车站的标志。 “叫出租汽车等着吗?” “不用了,让车回去吧。有车等着就不能尽兴地玩儿,我想好好跟你聊聊。” 雅子付了车钱,又给了100日元小费。给出租汽车100日元小费是她的病好。 “这儿真幽静,全是山。” 雅子环顾四周。 “四面全是山,我们是在山里。” 道夫望着周围的景色。 他为自己投产生畏惧心理暗自感到高兴。山的斜面覆盖着绿葱葱的杂木,山洞王映出黑鲢越的阴影。 “山上有寺院。”雅子望着掩在杉树林中的石径说。 “是的。”心中意外涌出的某种东西促使他开口说道,“去寺院看看吗?” 他愣愣地望着雅子的嘴,差一点想说,刚才的话不是我说的。 “好啊,去吧,我喜欢寺院。” “这是座山寺。” “好像是吧。哦,你很熟嘛,以前来过?” “没来过,一看就知道了。” 道夫走在前面。大概是害怕了,雅子喊道: “等等我,我怕。” 道夫回头看了看。 “我们一起走,这路上说不定有蛇。” 雅子抓住道夫的手腕。肥胖的脚上穿着一双中踢皮鞋,走在凸凹不平的石径上,身体的重心倚在道夫身上。石缝里长着草。 因为是在杉树林里,枝叶茂密的地方,道路暗黑,空气也湿润润的。 (我不是重返故地,我是带着一个女人来玩的。) 现在正进入这座山的深处。 “哎?” 雅子用力拉了拉他的手腕。道夫刚停下,她便一下把嘴贴上来,喘着粗气,紧搂着他的腰。阳光透过枝叶交叉的缝隙,映到山路上。 (同那时候一模一样啊。当时,她在这儿拼命地抱着我。她想摧毁我的梦想……我再看一看。) 雅子终于移开嘴唇。 “真想你。”说着,脸偎到道夫的肩上。 “给我说钱的事?” “你真坏!” “不是您说的吗?” “这也是其中之一,可是……现在别说这些。” 雅子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往前走。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竟派人监视您。没发现我的事吧?” “丈夫真的开始怀疑我了。” “可是,您说要钱,是真的吗?” “唉呀,又提出这个了!以后再说,现在什么也别想,只同你在一起,知道吗?’” 雅子摇着头,闭着眼睛。 “好。去看寺院吧!” 雅子抱着他的胳臂,弯着腰,叉开两腿,走不动了。 “哎,到寺院还远吗?我累了,坐下歇一会吧?” 雅子似乎全身都在诉苦。 道夫望了望四周。红土小道通到灌木丛中,消失在黑越魁树林里。 “走!到里面去吧!” 雅子毫不踌躇地点了点头。 (同那时一模一样,一点儿也不错!) 他拄着女人的手,走在草地上。 (同这个女人是头一次来,不是重返故地。谁会再回到跟以前的女人睡过觉的地方呢!) —罪犯是肯定要回到作案现场一次的。 雅子白皙的脸孔仰望着天空,白嫩的脖颈伸得长长的,在坚硬的矮竹和树叶丛中,那是惟一放浪而柔弱的物体。道夫想扑上去扼住那白皙的脖颈。他在同这种诱惑斗争。正因为那脖颈又白又粗,他那憎恶而冲动的诱惑便更加强烈。 第十一节 神秘的线 桑山信尔原打算同妻子到武藏温泉住两天,可是,第二天在 福冈会见以前的前辈和同事,耽误了时间,最后在市内西公园附近的旅馆住了下来。法院和检察厅的办案人员出差到此地时,当地的业务部门都把他们安排在这里,因此,出差人员便以为这是一家指定旅馆。 上午要去熊本县玉名市,10点以前就叫旅馆要来了出租汽车。 同旅馆有合同关系的出租汽车公司派来的司机是个30来岁的青年,皮肤浅黑,眉毛浓重。司机麻利地将桑山夫妇的手提行李装进后部行李箱中。 桑山同妻子说话时司机一直听着,汽车行驶到天神叶十字路口等信号的当儿,他开口了: “先生是东京人吧?……在东京,草香田鹤子很有名气吧?” “是啊,可出名了。”妻子微笑着替丈夫回答。 “是吧?果然名不虚传哪!”司机点着头,“昨天和前天,草香田鹤子在我们这剧院办了两天独唱音乐会,场场爆满呐,我到了草香小姐的后台,站在跟前亲眼看她化妆。不化妆就漂亮得很,一化妆,更是美极了,我都看愣了。” 司机向乘客吹嘘到后台看草香田鹤子的事,妻子便随声附和地奉承道: “是吗?那不错啊,你是草香的歌迷吧?” “是啊,昨天晚上连火场券也没要钱,我老婆和小姨子都去看了。” “你认识草香的经理?” “不是经理,给草香做发型的那个是我的朋友,哦,太太,知道有个叫住山道夫的发型设计师吗?” 绿灯亮了,司机连忙发动车,一边开一边等着乘客的回答。 桑山的妻子瞟了丈夫一眼。 “唔,知道倒也知道,不过……”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素昧平生的司机,便含糊其辞地支吾过去。后面的话使司机感觉到,他们同往山道夫并非私交,而是因为他的“有名”。 “是吗?佐山道夫很有名啊!” “你怎么认识佐山的。” “他是我的老朋友。” 确实听说过往山的老家是九州。妻子想起美容定老板村瀚以前曾经那样说过,便对丈夫嘀咕了几句。 桑山看了看驾驶席上挂着的司机姓名,叫“江头善造”。桑山在福冈地方检察厅工作期间处理过许多案件,知道任贺姓江头的很多。 “哦,是吗?这么说,你被请去看音乐会是因为佐山和草香都在这里,你是去见他的,是吗?” 妻子在从东京来的飞机上,看到过往山道夫同那些衣着华丽的演员们在一起。桑山也看过。 “不,不是我去见他,是宫饭君偶然乘上我的出租汽车。” “宫饭? “哦,是住山君以前的名字,我同他熟识的时候…”司机有些吞吞吐吐地说。 “佐山君在九州的时候叫它板?”桑山第一次开口问。 “啊,是啊,前天见到他的时候,他说佐山是他母亲家的姓,他喜欢这个姓,就改了名。” “唔,是这样。” 这样的事也并非没有先例。艺人和商人常做这样的事,大概是觉得发型设计师也属于艺术家的范畴吧。 “你在这里是怎样同佐山熟识的?” “嗯…我们在一起干过几天。” 为了赶上下一个吴服叮十字路口的绿灯,司机加大油门,缄口不语,好像不想再说了。看上去他对旧友很有情意,不愿暴露在东京获得成功的朋友那些不大体面的过去。 同乘客只是萍水相逢,司机不想深谈是很自然的,他们理解这一点,并不深问。 从吴服叮到博多站不一会儿就到了。 上了火车,桑山的妻子又提起了道夫。 “在飞机上见到过佐山,出租汽车司机又说他是佐山的旧友,这世界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很小啊。” 桑山点了点头。她的话没错,自己也有同感。 “佐山在这儿子的什么工作?” 妻子依然兴趣十足。 “嗯。” “说是同那个司机一起干过,莫非也是当司机?” “谁知道呢,佐山也是靠自己的本事干到今天这样的,过去可能并不怎么样。不过,过去是过去,他再成功一点,就可以成为事业家传记中的人物了。” “是啊,可是,那个司机也许是为了佐山的面子,对过去的事说得含含糊糊。” “他们有交情嘛。” “可是,过去越穷,佐山的努力不就越会得到好评吗?” “那倒也是,不过,位上君的名望还没到那种程度,还只是在发展中。那位姓江头的司机大概是觉得现在让人知道那些对他不利。” “你怎么知道他姓江头的。” “驾驶席上挂著名牌。姓江头的人佐贺县很多,容易记住……” 佐山君要是名望再高一些,那么就像你说的那样,他的过去越可怜,就越能给他的名字增辉。只是在他地位还未巩固的时候,那只会成为别人攻击诽谤的材料。据听说,他们同行中互相拆台,竞争十分激烈。” 妻子对他的话表示赞许。 “看起来,那位司机倒是很关心他的朋友。” “江头不一定能想到东京是一个激烈的竞争世界,但总要为老朋友着想吧,故乡的朋友嘛!” 过了水城,左面是左野山,右面是天拜山。桑山隔着车窗朝右眺望,直到火车驶过天拜山。 “哎,今天是几号广 “不吉利的日子,13号,4月13…” 那天是4月8日,已过去八年零五天。 桑山从皮包里拿出一本世界审判资料,打开昨晚看到的地方。 “在自供造成的错判案件中, 极为著名的案件是1819年9月在巴尔蒙特最高法院判决的鲍伦案件。案情大致如下: “鲍伦兄弟因杀害拉赛尔·科尔宾受到起诉。科尔宾是被告的表弟,体质虚弱,精神不大正常,对他负有抚养责任的鲍伦兄弟嫌他是个累赘。据认为,鲍伦兄弟在科尔宾失踪那天在远处的地里干活儿,科尔宾也在那里,先是同他们兄弟吵架,后来二兄弟中有一人抡起木棒击中科尔宾的后脑部,把科尔宾打倒在地。有人曾怀疑科尔宾当场就被打死了,及至两三个月后在现场的地里发现了科尔宾的帽子,这种怀疑益发加重。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怀疑便渐渐淡化了。可是鲍伦家附近的一个人几次做梦,都梦见科尔宾被杀死,梦中还详细出现了科尔宾被打死的情景和藏尸的地点。于是鲍伦兄弟被告发,人们深信他们是杀死科尔宾的凶手。 “经过当局严密侦查,在现场地里的一个老地窖里发现了许多骨头,其中有人骨,还有两只兽爪。被告鲍伦兄弟由于自供——被告人供述,他们杀死了科尔宾,将尸体藏在现场的地窖和树洞里——和以上事实,被判处死刑。 “被告人鲍伦兄弟当天即上诉到立法部,要求将死刑减为无期徒刑。但结果获准给被告中的一人减刑。 “于是被告人撤回自供,并对发现科尔宾者悬以重赏。后来,科尔宾在新泽西被发现,并很快回到鲍伦兄弟家。这样,两兄弟的行刑在危急关头被撤销。 “科尔宾是害怕被一直虐待他的鲍伦兄弟害死才悄悄出走的,后来发现的尸骨是别人的。 “被告人之所以作出虚假的自供,是因为当局劝告他们说,反正是要判决有罪的,要想保住性命只有上诉请求减刑,要想减刑,惟有作出表示改悔的自供,才能得到那种恩赐。 “在审判中,有无数超自然而不合理的自供,还有详细描述的千奇百怪而不可相信的事实,证人的证言也是如此。这只能说明那个供述人是骗子,或者是精神错乱者。” —桑山检察官将书搁在膝盖上。 妻子说“世界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很小”,这是乘佐山道夫旧友驾驶的出租汽车时得到的感受,是句常识性的俗语。这句俗语是偶然经验的积累,人们从其规律性上得出常识,从而使之带有普遍性。也就是说,“常识”使偶然这种超自然性失去了神秘性。在这种常识中,也包含着“因缘”。这种超自然的常识如果使证人的供述心理产生奇妙的自信,那将会怎样呢?” 桑山使沉浸在天拜山残影中的自己清醒了一下头脑,发觉‘超自然”的幻觉潜在自己的意识中,不由得摇了摇头。 前面就是烟雾弥漫的大丰田。熊本县境快到了。 同年11月中旬的一天,桑山信尔应邀出席一位先辈之子的婚宴,地点在市中心的一家饭店,时间是下午3点。 桑山2点半左右到达饭店的宴会厅。 门口挂着宴会房间安排表,上面写着十组宴会名单,宴会时间是错开的。今天是黄道吉日。 桑山看罢先辈预订的宴会告示后,又往旁边扫了一眼,只见黑板上用白胡粉写着一行漂亮文字: “波多野先生、久保先生,两家宴席在芙蓉厅。” 宽敞的大厅对面有三间宴会厅,桑山去的是里面的一间。大厅里有各家宴席的接待处,其中“波多野家——”接待处人最多,最排场。接待处的白桌子上,放着许多小木盒,木盒里装有送给来宾的小菊花,精致的小木盒上注有“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标记。 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恍惚在哪儿听说过。桑山一边想一边走到自己要去的接待处,签到后,顺着走廊往里走去。芙蓉厅就在前面,身着礼服的人们在门口走来走去。宴会好像还没开始。 桑山进了门,来到宾客休息室。因为新郎父亲的关系,来宾多是法律事务方面的,桑山也端着一杯鸡尾酒与人叙谈,消磨等待的时间。 同最高检察厅的老检察官交谈间,桑山猛然想起了刚才没明白的那件事。 妻子在以前常去的村濑美容室经常遇见一位“波多野太太”,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就是那位“波多野太太”丈夫的公司。妻子说过波多野太太的丈夫是证券公司的经理。 举办这次婚宴的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是否就是那位太太丈夫的公司尚不能断言,不过,即使姓波多野的人很多,但证券公司却是有限的。 如果就是那家公司,那么可能是波多野的儿子或女儿结婚吧。可是桑山想,他们有那么大的孩子吗? 少时,饭店的传者请宾客人席,大家三三两两地站起身朝过厅走去。 芙蓉厅好像也是同时开复,桑山无意中往右边瞅了一眼,只见新郎新娘正一前一后地从休息室往宴会厅走去。看到新郎的模样,桑山不禁一愣。 新郎年约50岁光景,头发稀疏,前额光秃,胖墩墩的身上穿着一套礼服,显示出举止不凡的威严。跟在新郎身后的新娘留着西式发型,看上去大约30岁刚出头,身材修长苗条,容貌楚楚动人。 桑山没见过波多野夫妇。但从年龄上看,芙蓉厅的新郎肯定就是波多野经理,这从接待处的豪华气派上也能看出来。 (波多野先生的太太是个胖女人,中年发福,谁也没法子。) 桑山想起了太太说过的话。 直到宴会结束,桑山一直想着波多野经理的婚礼。若是平常倒也没什么,可是明明知道他有太太,因此这一现象便使他百思不解。宴会中间,隔壁的宴会厅不时发出鼓掌声和谈笑声。 桑山一回到家,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 “奇怪啊,听你这样说,那男人好像没错,可是……” 妻子纳闷地皱着眉头。 “怎么回事呢?难道是同那位太太离婚了?搬到这儿以后从没去过村濑美容室,也不知道波多野先生的太太怎么样了。”桑山的妻子说。 桑山半年前搬到了阿佐谷,妻子现在都是在附近的一家小美容院做发型。 妻子说,好久没去过了,明天到村源美容室去看看。第二天傍晚,桑山下班刚到家,妻子便向他汇报。 “听说波多野先生的太太五个月前就死了。”妻子双目圆瞪地说。 “怪不得!” 秦山眼睛里又浮现出昨天饭店里的情景。再婚的新郎显得很幸福。 “以前就有病?” “不,突然死的。” “什么病?” “村做先生说他也不知道,不过他推测说,那位太太很胖,可能是脑溢血或心脏麻痹吧,我也那样想。她那么胖,血压一定很高,心脏也不会好。” “胖得很吗?” “嗯,不过也不是让人感到有多么胖,她爱打扮,对美容和装饰十分讲究。” “多大岁数?” “年龄吗?是啊,看样有40来岁。” 不错,进入饭店宴会厅的那位新郎有50多岁。 尾随在他身后的新娘很年轻,不论怎么看,两人至少相差20来岁。新娘身材纤细苗条。那位50岁的男子在其肥胖而已近半老徐娘的妻子死后不到半年就匆匆续弦,其心理也不难理解。 “不过,才半年就再婚,波多野先生也不大象话。”昨晚听丈夫说过婚宴情形的妻子又谴责起波多野来,“即使以前就喜欢她,也要等周年以后,这是一般常识嘛!” “那是旧风俗,现在时代变了。” “那位新太太好像同他关系由来已久,既然早有来往,何必那么迫不及待,总要顾点影响吧!” “哦,她早就同他有关系!” “听村做说的。波多野太太的丈夫是证券公司经理,生活奢侈,玩乐放荡,可能有一个情妇。听他太太的口气,好像夫妻之间不大和睦。” 妻子以普通的正义感,谴责急急忙忙娶情妇为妻的肮脏的利己主义。 “村濑君是同情他昔日的顾主吧?” “不,不是,他说那位太太有今天这样的下场也是她活该。” “他不喜欢她?” “倒不光是这个,我看是因为生意上的原因。” “噢,是因为波多野太太不大光顾他的美容室?” “是这样,本来村懒对佐山辞职就不高兴,现在佐山名气大了,他更加不悦,村懒的太太就毫不掩饰地说佐山的坏话。据说,在自由之丘开店出资的就是偏爱佐山的波多野太太。” “是真的?” “金额多少不清楚,反正事情是真的。”村濑太太遗憾地说,“佐山老早就在暗地里计划辞去村做美容室,波多野太太是他的同谋。店里的雇员们早就知道他的计划,谁有老板夫妇蒙在鼓里。” 根据这些话,波多野太太同往山之间还有一层关系。说起男美容师同女顾客,便会使人产生一种想象。 “对徽太太说是真是假不能肯定,住山同波多野太太不是。一般关系,为在自由之丘开店一下拿出几千万日元,这不是一般的顾主对美容师的偏爱,那是瞒着丈夫的。” “几千万日元。” “有点夸大了吧,就是半数也是不小的一笔钱啊。她丈夫经营股票很有钱,所以,这些钱太大会有的吧。” “因为经营股票所以就很有钱,这种理论太简单了。不过反正经济上很富有,所以波多野太太的私房钱可能会比一般人多。” “由于这些原因,虽然波多野太太死后不到半年,她丈夫就同以前相好的女人结婚,村做也并不怎么同情她。” 说不定他还有些幸灾乐祸呢。 “村激太太还说,这下往山占便宜了,几千万日元没人要了,她丈夫也不知道这回事。真作孽…哎,听说佐山要在青山开店。” 桑山检察官9点40分左右去上班。 11月中旬的日比谷公园里,树木几乎都已叶落枝空。今天明天,天气有几分寒意。桑山在公园旁边检察联合办公大楼里乘电梯上楼。从一楼到五楼,电梯里还有几位地方检察厅的检察官,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桑山到福冈地方检察厅任职以前,是东京地方检察厅的检察官。过去的同事还剩下三分之一,其余都分散到各地去了,没变动的就是些检察事务官。 桑山想找樱田事务官,电梯在三楼、四楼、五楼停下时他便留心看着地方检察厅的检察官们一个个走下电梯。他们像以前那样,怀里抱着装有笔录材料的文件包。桑山最初担任静冈地方检察厅检察官后调来东京时,也是那副朝气蓬勃的劲头。当然,那时没有现在这样摩登的办公大楼,其实现在这幢大楼在战后的建筑物中还算是粗糙的。 同两位同事在六楼下了电梯。电梯上还剩下一位两鬓染霜的瘦男子,他是最高检察厅的副检察长。 六楼一半是地方检察厅公安部,另一半是高等检察厅刑事部。宽敞的办公室里装有暖气,七八个同事已经上班,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 桌子上杂乱无章,判案集、文件、法律书籍堆得者高,在每个人的面前形成一道自然的篱笆。每张桌子上还摆着一块塑料牌,上面写着各位检察官的名字。桑山在一张便笺上写下二三行字,装进信封,便招呼女办事员: “请到下面的地方检察厅刑事部去,把这个交给樱田先生。” 收信人是樱田事务官。樱田是桑山任地方检察厅检察官时随从他工作的一个老侦探,今年42岁。 10点钟,检察官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在这之前,他们同普通的公司职员一样,闲谈着报纸上登载的体育消息、电视评论等,一到10点,担任公审的检察官便把文件夹在腋下去出庭,负责审阅笔录的就伏在桌子上。聊天以10点为界,10点一过,顿时全室鸦雀无声。 电话铃响了。 “桑山检察官吗?我是樱田事务官。” “你好!”桑山检察官说。 “您好! ”樱田声音低沉。他歌唱得很好听。‘羽u才来联系了,我12点20分以后有空。” “那么,到时候一起在附近吃饭,有件事想麻烦你,边吃边谈吧。” “好吧。” 搁下电话,桑山啜了一口茶。 检察官回想起福冈那个叫江头的出租汽车司机说过的话。他曾感激地说,由于旧友佐山道夫的介绍,他不仅免费观看了草香田鹤子在剧院举办独唱音乐会,还进了她的后台。那里是小地方,所以最近出名的草香田鹤子红得很,佐山道夫作为她的专属发型设计师随从演出,当然也非比寻常。因为是老朋友,他说起来充满了自豪,仿佛自己也很了不起。 (宫饭是佐山君以前的姓,前天见到他时,他说母亲家姓佐山,他喜欢这个姓,就改了名……以前同他在一起于过… —妻子听人说波多野太太同佐山不是一般关系。传说太太给佐山不小一笔钱,那在很大程度上是村濑美容室老板夫妇的诽谤。不过,也并非没有可能。 可是,波多野太大的死与佐山无关。据说太太是死于急病,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另外,她今年4月11日到九州去的时候,虽然佐山到过博多,但并没同波多野太太在一起,这也排除了他的嫌疑。再进一步说,太太的死是在去九州的两个月之后,这也说明与他无涉。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桑山对某些地方却有所关注。或许是最近比较清闲,手头没有什么案子的缘故。 下午4时许,樱田事务官又给桑山打来一次电话。 “刚才很不好意思。” 樱田说的是一起吃午饭的事。平时都在办公楼地下室里的法务省餐厅吃5000日元一份的包餐,今天是在附近的快餐馆招待樱田。 “我了解过了,因为时间紧,以后再细查,先将已经弄清的情况向您汇报一下吧。” “你这么忙还打扰你,真对不起。” “您今天什么时候下班?” “我想5点钟离开这里。” “那么,我在有乐叮的公园门口散步等您。” 桑山答应了。 5点, 桑山收拾桌子上的东西。这会儿,地方检察厅已不会有人来。高等检察厅对地方检查厅侦查的案件,在认定事实和法律解释方面负有责任。高等检察厅刑事部有门名检察官。今天没有开会。 5点, 天已黑了。樱田事务官那矮小的身影在门口踱来踱去。大街对面的霓虹灯和车灯不时照亮樱田的帽子。樱田头发稀少,平时总戴着一顶礼帽。 “到那边喝啤酒吧?”桑山同他一起边走边说。他们进了有乐叮一家啤酒馆。顾客声音嘈杂,反倒有利于谈这种事。 “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的经理叫波多野伍一郎,53岁,前妻子叫雅子,婚后生活22年,无子女。雅子的父亲一直供养波多野从学校毕业,是他的同乡。波多野家境贫寒。这种情况是常见的。” 樱田一面喝着啤酒,一面对桑山汇报初步调查的情况。 这不是汇报。桑山不是凭职务,而是以个人以前同他的关系请他帮忙的。桑山向他提出问题,这是他的答复。桑山熟悉他的脾气。 “雅子的死亡报告是在今年6月17日发出的,不是病死,是肇事死亡。” “肇事死亡?” “正确地说是自杀。提交新宿区官署的死亡诊断书是西多摩郡青梅市的一位医生写的,就是诸冈医院院长诸冈秀太郎。” “在青梅死的?” “大概在青梅市那边的御岳附近的山林里,是缢死。听说死后一个星期左右,村民才发现尸体吊在树上,用的是麻绳,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有一只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的空信封,就是从那只信封上明白死者身份的。” “这是诸冈医师说的?” “我打电话问的。” “这么说验尸也没发现什么疑点学?” “没有。所属警察署验尸后确定为自杀,遂将遗体交给其丈夫伍一郎。据说在那一带的林中自杀的人很多,就是现在到山里走一趟,也会发现一些身份不明的尸骨。” 桑山也有所闻。还在他任东京地方检察厅检察官的时候,有一次青梅山林的小道上发现了一副骷髅,于是惹出了一场乱子。他们一度以为是一起碎尸案,后来知道,是自杀者的尸体腐烂后,野狗咬断了颈部。 “遗体是伍一郎来领的?” “是的。因为是这样死的,便在当地火葬场火化后带回去了。” “没有遗书?” “听说家里橱柜的小抽屉里有一封给伍一郎的信。原因伍一郎也说不清楚,好像家庭关系很复杂。雅子的遗书上大概写了些对不起丈夫之类的道歉话。” 桑山想起了妻子听到的那些流言。 “那份遗书呢?” “伍一郎给烧掉了。他觉得见不得人,不想让别人看。” 如果妻子坦白同他人有私情而自杀,丈夫当然不想让人看。 “伍一郎最近新娶的那位女士叫久保澄子,是银座后面安乐窝酒吧的女老板,伍一郎是她的出资人,两人是三年前搭上的关系。就是说,由于雅子自杀,情妇成了正房。听说是伍一郎顾不得等到周年就要举行婚礼的。” 波多野伍一郎在妻子横死半年后就同早有关系的情妇久保澄子正式结婚,其原因从桑山见到新娘姿色上便可了然。桑山没见过波多野的前妻雅子,听妻子说过她很胖,因此伍一郎能娶上这位年轻貌美的后妻是幸福的。伍一郎急匆匆地操办婚礼,他那急不可耐的心情不难理解。不言而喻,久保澄子也无异议。正式当上证券公司的经理夫人,她也是幸福的。只是婚礼办得过早,两人对社会舆论多少有所顾忌。 可是,顾忌什么呢?前怕狼后怕虎,结果弄得自己走技无路,那样的生活在某种意义上是愚蠢的。流言蜚语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减少,直至消除,最后作为既成事实,社会上也会给予承认。总之,死者吃亏。朋友们大概要半开玩笑地对波多野伍一郎说:“你真行!”这种事在社会上并非首创。 然而,桑山心里不愿因社会上对这类事习以为常而就此了结,所属警察署断定雅子的横死为自杀死亡,果真是这样吗?因为听妻子说过雅子同佐山道夫的传闻,桑山不得不有所怀疑。 “波多野雅子的死亡报告是6月间日发出的,那么6月17日是在青梅的山林里发现尸体的日期,还是雅子离家出走的日期?”桑山一边往樱田的杯子里斟啤酒,一边问道。 “是发现尸体的日期。听说在山林的斜坡上,绳子朽断了,尸体滑落在地上。死后已历时一个星期,究竟是雅子离家出走那天自杀,还是过了一两天后自杀的,验尸也判断不出来,因此,波多野家便把发现日期定为死亡日期。” 在道理上这也不乏先例。 “雅子是哪一天离开家的?” “据说是6月10日。 所属警察署向伍一郎询问情况时了解到,那天下午两点左右。雅子说到朋友家有事就出去了。当时伍一郎不在家,这是听家里的女佣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