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会议室,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他就坐在狭长会议桌的最后头,脸色很差,看上去相当憔悴,父亲朝我看了一眼旋即低下头。父亲身旁坐着昨天那位矮小男人,矮小男人的旁边则坐着那个柑橘香味很重的男子,这两人完全没看我。身穿白袍的男人让我在前方的椅子坐下。“让你感到不舒服,真是抱歉。”他也坐了下来,“是我们不好,没和你说清楚,至少要向你说明检查内容才对。”我抬起脸望着他。他接着说:“我们要做的检查大致分成三项,首先是血液检查与尿液检查,这两项主要是为了检测荷尔蒙的数值,最后一项是超音波检查,这是为了检测卵巢中卵子的发育状况。”“卵子……?你们想拿我的卵子做什么?”“这个目前还不能告诉你。”男人摇了摇头,“总之,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必须进行以上这些检查,而其中的超音波检查必须先让膀胱充满尿液才能取得清晰的影像,这样你明白了吧?所以以后请不要擅自采取任何行动,有任何需要请通知我或是助理,他应该告诉过你呼叫铃在哪里吧?”“每次上厕所都得征求你们的同意吗?”“没错。”男人点头。我偷瞄父亲,他仍维持一样的姿势,我隐约明白身穿白袍的男人为什么要把我带进这间会议室了,他要让我亲眼目睹父亲的处境,借以威胁我乖乖听话。“我知道了。”我回答。身穿白袍的男人露出诡异的笑容,“真是个乖孩子。”“不过,能让我和父亲单独谈一下吗?”我看见父亲身子一震。身穿白袍的男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很快又堆起笑说:“我们再找时间吧,现在要做的事太多了。……尾崎!”助理走了进来。“带鞠子小姐回房间去,还有,送壶水进去。”我跟在助理后面慢慢步出会议室,父亲似乎想站起来,却被身旁那个矮小男人拉住了袖子。双叶之章 十二我忍着阵阵袭来的头痛坐在大通公园的长椅上,我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但公园里全家出游的游客不多,应该是非假日吧,不过反正今天星期几对我来说都一样。我的头痛得要命,大概是酒喝多了,我试着计算自己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但愈算头俞痛,还是放弃了。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从刚刚就一直处于呵欠连连的状态,不过这很正常,因为我一夜没合眼。昨天晚上我从千岁搭计程车来到札幌市的薄野(* 位于札幌市中央区的地名,以夜店、特种行业众多闻名。),我问计程车司机哪里有安全、便宜又营业到早上的夜店,计程车司机说了一间位于车站南边的店。一走进店内,传来六〇到八〇年代的黑人灵魂音乐,店里有一块小小的舞池,一直有人在跳舞,看来是店内员工及常客。其实我比较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喝酒,但待在这样嘈杂的地方或许能让自己不去想些有的没的,我决定在吧台的角落坐下。不出我所料,不断有男人过来搭讪,或许是因为我穿着牛仔裤挂着腰包,他们一眼就看出我是外地来的。我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打发时间,适时浇些冷水不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喂,你被男人甩了吗?”有个家伙这么问我,我反问他为什么这么问,他说:“因为你一脸写着我刚被甩啊。”我心想,难道我现在的心情就是失恋的感觉吗?我不曾经历过真正的失恋,如果失恋就像现在这么难受,我以后还是别随便谈恋爱好了。夜店在清晨五点打烊,一位员工问我要不要去他家休息,我随口找个理由拒绝了。我走在清晨的札幌市区里,薄野的街道上到处是呕吐物。我随意逛了一会儿,走进一家七点开店的咖啡店点了早餐套餐,吐司我只吃了不到一半,咖啡却续了两杯,用完餐后,胃果然有些刺痛,我走出店门来到大通公园杀时间。我整个人瘫在长椅上,恍惚望着经过身旁的行人,熙来攘往的人潮仿佛向我夸耀世界依然转动,唯独我被遗留在这儿。我试着咀嚼“失恋”这个字眼。当然,我并没有失恋。若说胁坂讲介完全不吸引我,那是骗人的,但即使想到以后可能再也无法见到他,我也没太沮丧,这种程度的失望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微不足道。然而我试着分析自己现在的心情,的确很接近失恋的状态,为什么呢?我想了很久得到一个结论,或许原因就在于,我觉得自己的期待遭到了背叛,换句话说我心里一直有着期待,那么,我到底在期待什么?与高城晶子初次面对的那一幕清晰浮现脑海,虽然我的出生之谜是后来才从她及胁坂讲介的口中得知,但当我看见她的那个瞬间,我便明白了这整件事的本质。她就是我。不仅如此,我就是她。于是这一刻,期待诞生了,而且开始膨胀。我听着他们说了许多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希望这个人、这个应该是我的本体的女人能够爱我这个卑微的分身。但她并不爱我,非但如此,她还表示了厌恶之意,她说我让她感到恐惧。的确,她会讨厌我恐怕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我从长椅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离开公园,我像其他行人一样走在路上,随着人群移动给了我莫大的安全感。我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我已经晓得了所有真相,继续逗留在这块土地上没有任何好处,但我就是无法下定决心前往机场搭飞机回东京,有股莫名的力量把我留在这里。我走到百货公司林立的街上,于是我仔细观察每个展示橱窗,玻璃窗内的人偶模特儿有些穿着泳装,有些则早早换上了秋季套装,这些都是女的人偶。我想找出一个长得像我的,却怎么也找不到。我开始思考为什么我会期待高城晶子爱我,难道我把她当成我的母亲?不,不是的。我的母亲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小林志保,那个又凶又不会说好听话的妈妈。因为有妈妈的爱,我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我希望得到的是高城晶子的认同。我是违反她的意志之下制造出来的分身,这个分身如果要被认可是一个独立的人类,最快的方法就是获得她的疼爱。双胞胎或是更单纯的亲子关系也是同样道理,这些人也是互为分身,但他们每个人都能被视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正因为他们明白对方爱着自己。我在橱窗前伫足了好一会儿,正打算继续往前走,突然某样东西吸住了我的目光,那是橱窗里的一面镜子,镜子上映出我的脸孔,但一时之间我觉得那不是我,而是一个来自遥远世界、正凝视着我的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我……这个词撼动了我心里的什么,我的胸口涌上一股热流悄悄地翻搅。氏家鞠子……不知为什么,光是默念这个名字就让我陷入怀念的情绪,我忽然好想知道她的想法,好想知道她心中的烦恼,而且,我好希望让她知道我的心情。我无从得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样的反应,但这股冲动是确实存在的。受伤、疲累、绝望不已的我,最终能够得到慰藉的,只有那位与我拥有相同命运的分身。于是我朝着札幌车站飞奔而去。鞠子之章 十三传来敲门声,进门的依然是助理尾崎,他捧着一个很大的瓦楞纸箱。“如果还需要其他东西再跟我说。”他边说边将纸箱放到地上,语气很冷淡。箱子里是全新的休闲服及T恤,令我吃惊的是连内衣都有,难道是这个助理买的?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实在不大想把这些衣物穿到身上。我翻了翻箱子底层,找到原本放在我旅行包里的换洗衣物及小杂物,不过似乎缺了一些东西。“我们认为你不需要的东西就没放进去。”助理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那些东西在哪里?”“我们处理掉了。”助理冷酷地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房间。他的态度比先前更不客气,或许是因为超音波检查无法顺利进行吧。就在刚刚即将接受检查的前一刻,我的月事来了,由于比预期的日子提早很多,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身穿白袍的男人当然也很沮丧,不过暂时不必忍受把膀胱撑开的不舒服感,我其实松了一口气。助理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还没完全消失,我已将纸箱里的东西全倒在床上。这些都是我昨天随身带着的东西,如今看了却觉得好怀念,就连一把梳子也宛如珍宝。我又看到当初在东京买的柠檬从箱底滚出来,心里更是涌上一股莫名的感伤,掉在千岁机场的那颗柠檬如今不晓得流落何方呢?而当中最让我移不开眼的是一本文库本的《红发安妮》,一看见这本书,我的心情登时开朗了许多。直到傍晚我都沉浸在《红发安妮》的世界里,阅读这本书能让我暂时忘却痛苦的现实,安妮所说的每一句话总是能让我得到愉快的心情,唯一不大愉快的是每次那个助理一进来就会打断我快乐的情绪。助理收拾晚餐走出房间没多久,又有人敲门,我一边纳闷一边问哪位,门外有个女人打了招呼便开门进来,那是一位我从没见过的女人。不对,我见过她,昨晚我刚被带来的时候,站在床边的人就是她。女人大约三十岁,身材苗条,长得很漂亮。“你能打扰你一下吗?”她说:“我想和你聊一聊。”“我是不介意,不过……”“不必担心那个助理,他没资格管我。”“好吧,请进。”我仍坐在床上。她把铁椅拉到床边坐下,看着我手上的书问道:“你在看什么?”“这个。”我把书封亮在她眼前。她只是“喔”了一声,“好看吗。”“嗯,很好看。”我说得很肯定,想了想又垂下眼:“不过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吧。”“嗯,也对。”她漫不经心地回应,接着叹了口气看着我说:“你不怕吗?”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愣愣地望着她。她见我沉默不语,又再问道:“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被怎么对待,你不害怕吗?”“害怕啊,怕死了。”我老实地回答,接着我问她:“请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和你一样,为了救某个人。”“那么你的身体也会被他们动手脚吗?”“是啊,不过我的任务和你不一样。”“任务?”“我的职责是怀孕并且生下小孩,只不过生的不是我自己的小孩。”她很干脆地说道。我听不懂,“不是自己的小孩是什么意思……?”“就是代理孕母,透过医学技术让一颗和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受精卵在我的子宫里着床,忍耐十个月平安生下一个健康的婴儿,这就是我的任务。”“也就是说,体外受精……?”“嗯,就是这么回事。”“那是谁的小孩?”她听我这么一问,回答差点没脱口而出,但她及时打住摇了摇头说:“我不能告诉你。”“难道是……”我脑中浮现一个臆测,但没有勇气说出口,如果说出来之后她没有否定,我无法想象这个臆测成真的后果。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改口问道:“他们说带我来这里是为了帮某个人治病。你呢?他们让你当代理孕母生下婴儿,这和治病又有什么关系?”她双唇微张,略带茶色的瞳孔直盯着我看,过了一会儿她仍旧摇摇头。“抱歉,他们交代我不能告诉你详情,要是惊吓到你一定会增加他们的麻烦吧。”“我心里大概有数。”我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试着让自己保持冷静,“即将移植到你身上的受精卵的卵子是从我身上取得的,对吧?”她有些意外,凝视着我好一会儿,嘴角微微浮现笑容。“原来你都知道啊。”“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可能。”“既然你都知道,我就不必拐弯抹角了。”她翘起了腿,“你说的没错,他们要用你的卵子来制作受精卵放到我体内,只不过好象不是单纯的体外受精,但详情我也不清楚。”不是单纯的体外受精……“所以我想来和你说说话。”她说:“我将代替你养育你身上的东西,多少该对你有些了解。”“我身上的东西……”好怪的感觉,我的卵子竟然要在与我非亲非故的女性体内化为一个生命,怎么想这都不正常。我看着她秀丽的脸孔问道:“你不排斥这样的事吗?”“排斥?”她微微皱起眉,“岂止是排斥,我恨透这件事了。为什么我非得把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小孩放进自己肚子里?我连自己的小孩都还没生过呢,那么可怕的事我怎么可能不排斥。”看她说得怒气冲冲,我有些慌了手脚。“既然这样,为什么……”“我别无选择,只有这个方法能救那个人的命,我又不想把这个任务拱手让给其他女人。”她粗鲁地抓了抓头发,“不过不管怎么说,我是自愿来到这里的,比起被抓来的你好多了。”“倒也不是被你抓来啦,只是没办法拒绝……”“他们威胁你?真不愧是大道,对这么小的女孩也做得出这种事。”“大道是谁?”我这么一问,她顿时愣住了,似乎很后悔自己说溜了嘴,但旋即恢复冷静,“就是带你来这里的那个矮个子,他算是我们要救的那个人的头号部下吧。”“我来这里的路上,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位带着家父,另一位帮我们开车。”她点了点头说:“带你父亲的那个男子并不知道详情,而且人已经离开了,现在这里只剩下大道和坂卷。”“那个柑橘香味很浓的男人……叫做坂卷吗?”她不禁笑了出来。“真的很臭,对吧?听说他有狐臭,所以总是喜欢用味道强烈的香水或发雕露盖住臭味,可是味道那么重,或许什么都别涂还好一点。”接着她神情凝重地说道:“你最好小心这个人,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来历,但他总是说老爹对他恩重如山,他为老爹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老爹?”“就是我们要救的那个人。”“喔……”我的头开始痛了,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真实感,我只知道自己被卷入了一团极大的漩涡,但我的脑袋却连这个漩涡有多大都判断不出来。“我该走了。”她看了看时钟站起身,“打扰了。和你聊过心情轻松不少,我回房去了。”我默默地目送她,但她走到门边又回头问我:“听说你月经来了?”我心头一惊,难道那个助理到处和别人讲这件事?“希望你的月经能够持续久一点。”她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房间。我发了一会儿呆便钻进被窝,原本放在床缘的《红发安妮》掉到地上,但我根本没心情去捡。那个身穿白袍的男人并没告诉我他们想拿我的卵子去做什么,但我脑中有个非常可怕的臆测——既然我是透过复制人技术诞生到这世界,他们取走我的卵子肯定也是为了制造复制人,刚刚那个女人所说的那些话更让我肯定了这个臆测。我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才行,我绝对不能成为他们的帮凶,人类不应该做这种事,何况我比谁都明白身为一个复制人是多么地痛苦。我转头望向窗户,这里是二楼,也没有装铁窗,只要有心其实不难逃走,于是我开始认真思考逃走的步骤。先逃出这栋房子,然后避开他们的视线跑到国道上拦下路过的车子,请驾驶载我到附近村落……然而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我发现这个计划其实漏洞百出。就算我一个人成功逃走也毫无意义,他们马上会找到我,并且再次威胁我要我乖乖听话,到时候我依旧无法违抗。更何况父亲还在这里,我不能在还没确定父亲安危的状况下独自逃走。我有预感,如果没在这里与父亲见上一面,以后恐怕永远见不到他了。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留下来。我没办法前进,也无法后退,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十八年前,我这个实验品透过复制人技术诞生都是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所以我是无法抗拒宿命的,就像实验用的白老鼠不可能远离实验回到大自然一样。我趴在床上想嚎啕大哭,我感到无尽的绝望,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我的体内有另一个极为冷静的我不断在我耳边呢喃:“没办法,谁教你是白老鼠呢。”我再次深刻体认自己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我想起位于函馆的学生宿舍,我好想回去那里,我不想再和外界接触了,只想一个人静悄悄地活着。不知道细野修女一切都好吗?我相信她就算得知我是违逆神的旨意诞生的生命,还是会温柔对待我的,我好想和安妮·雪莉一样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世,开朗坚强地活下去。我撑起沉重的身子爬下床捡起我最宝贝的书,我翻找着刚刚读到一半的那一页,期待继续读这本书为自己带来一些开朗的心情。我一页一页翻下去,忽然停了下来,因为我看见某一页的空白处有人留了一行铅笔字:“看书衣的背面。”书衣的背面?我翻开小说的书衣一看,不禁愣住了。书衣背面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字,我心脏的鼓动愈来愈激烈,耳中嗡嗡作响,于是我逐行读下去。开头写着“给鞠子”,是父亲的笔记。“给鞠子。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我也知道你是为了寻求答案而前往东京。一直以来我对你隐瞒了很多事,此时此刻,我有义务将真相告诉你。”细小的蓝墨水字每个都写得整整齐齐,一想到父亲写这篇留言时的模样,我的胸口不禁一热。父亲一定知道这本书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乐趣,才会想到透过这个方法向我传递讯息。父亲的留言从他曾经参与的复制人研究计划开始说起,他首先告诉我高城夫妇的来访,并说明晶子小姐是他学生时代爱恋的对象,接着又简略地描述晶子小姐的细胞核移植卵制作及胚胎冷冻保存的过程。接下来,父亲提到这个冷冻胚胎带给他的煎熬。“当时我和静惠,也就是你的母亲相亲结婚之后过了五年,我依然无法忘怀高城晶子,不,在我心中她永远是名叫阿部晶子的单身女子。心爱之人的细胞核移植胚胎就在我手中,我痛哭不已,我不停告诫自己不能起邪念,但有个想法一直在我脑中盘旋不去:如果这个胚胎平安培育长大,将成为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那个时候,我们夫妻正因膝下无子而受到双方父母的催促,他们提议既然我在北斗医科大学从事体外受精相关研究,何不尝试以体外受精的方式生小孩。一开始静惠的意愿并不高,后来才逐渐觉得不妨一试,但当时这项技术还在研究阶段,我是持反对意见的,直到静惠心意已决,我才决定陪她放手一搏。这时我心中还没有邪念,我只是打算进行一场单纯的体外受精。我们排定了严谨的行程表,决定了采卵的日子。但或许是命运作弄,负责进行采卵手术的医生将静惠麻醉并切开卵巢之后才发现她的卵子已经排出了,结果那个医生什么都没做,也没向静惠说明,直接跑来向我解释状况,当时我正待在另一个房间准备采集受精用的精液。听到他的告知,我的脑袋出现一个可怕的想法,我明知是绝对不能做的事情,却抵抗不了诱惑。只要让那个冷冻胚胎在静惠体内着床,我就可以永远拥有晶子了……。我心里的恶魔不断地怂恿我。于是我对那个医生说,接下来交给我处理,我会亲自向妻子说明。接着我将晶子的冷冻胚胎解冻,在没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让胚胎在静惠的子宫内着床。我心里不停祈求受孕成功,静惠也在祈求,但她祈祷的是自己与丈夫的小孩能顺利出生。就这样,她怀孕了。从怀孕到生产的过程我就不加赘述,就许多层意义而言,我和静惠都达到了幸福的巅峰,我们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你出生之后的前几年也没发生任何问题,一如我的期待,你长得和我心爱之人的小时候一模一样,每次一看见你我就觉得好幸福。当然静惠也深爱着你,毕竟你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小孩,虽然你的长相和她完全不同,但她并不在意,她相信等你再大一点应该就比较像了。但随着你的成长,静惠心里的疑虑也愈来愈大,她开始认真地思考为什么你和她长得完全不像。而此时的我却抱着另一种烦恼。你长得愈来愈像阿部晶子,一见到你,我的内心就无法平静。每次一想到你有一天会长大成人,我内心的不安总是大于期待,我完全无法预测到时候的我会有什么反应,我非常恐惧自己,因为我无法把你当成女儿看待。我烦恼了很久,决定把你送到很远的地方,于是我让你去住校。或许你一直以为这是静惠的主意,但事实上一切都是我的决定。我相信静惠从不曾讨厌你,她总是很自责,认为自己不该那么在意女儿与自己像或不像,她觉得自己是个失职的母亲。正因为她如此爱你,我不难想象当她在我的旧相本里看到阿部晶子的照片时,内心是多么震惊与难过。静惠独自前往东京,查出了阿部晶子是我从前的爱慕对象,当下她便认定她当年所接受的受精卵是丈夫的精子与其他女人的卵子所受精而成。她会这么推论是很合理的,因为她完全没有关于复制人的知识。内心充满绝望的她选择了最悲惨的路,那就是杀死我和你之后再自杀。就这样,我们三人迎接了那个永难忘怀的可怕夜晚。那一天的晚餐里被下了安眠药,相信你事后也察觉了。你睡着之后没多久我也沉沉睡去,但在我睡着之前,静惠把她的计划和动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她说她上了我的当,生下别人的小孩还把小孩抚养到大,她已经没有力气活下去了,她还说她打从心底恨着我。我无法辩驳,因为她说的没错。就这样,我昏睡过去失去了意识。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客厅地上,或许是我平常吃惯安眠药所以醒得比较早吧。我马上察觉有浓浓的瓦斯味,连忙跑上楼去,但就在这时,大爆炸发生了,整间房子陷入火海,这一幕你应该还记得。说到这里,或许你心里有个疑问——我完全没提到将你抱到屋子外头的事。没错,爆炸之前将你抱到屋外的人并不是我,那么到底是谁救了你呢?只有一个可能,是静惠,原本想杀死你的静惠把你抱了出去。在最后一刻,她对你的爱战胜了其他想法,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她毕竟是你的母亲。我一直想把这件事告诉你,我知道你已隐隐察觉那并不是一场单纯的事故,而是母亲想带着我们一起自杀。也正因为我晓得你心里有数,我更希望自己能对你坦白一切,但这件事一说出口就会扯出那些可怕而黑暗的过去,我始终无法鼓起勇气。”读到这里,我的泪水沾湿了文字。妈妈……原来妈妈并不讨厌我,她常会露出难过的表情并不是因为我长得不像她,而是她对自己老是在意此事而感到自责。母亲对我的爱从没变过。即使我身上遗传的不是她的基因……双叶之章 十三我在札幌搭上电车,抵达旭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上次来到这里不过是短短五天前,回想起来却觉得好遥远。我出了剪票口走向计程车招呼站,忽然一道人影从右侧冲上来抓住我的手臂,我大吃一惊定眼一瞧,竟然是胁坂讲介。“你果然来了。”“放开我。”我说。他放开了手,“我早猜到你会来这里,所以一直在等你。”“干嘛等我?你要办的事不是都办完了吗?难道你打算把我交给大道和藤村他们?”“我没那种打算。我要为我母亲所做的事向你道歉。”他的眼神非常悲伤,“还有她说过的那些话我也要道歉,她已经失去理智了,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会放心上的。”我望着远方的霓虹灯,“你不必和我道歉,她说的话并没有错,所以你早点回去陪她吧。”“我还是想守护你,我的心意是不会变的。”“谢谢你。我不是讽刺喔,是真的很感谢你,但是,真的不用了,请你别再管我了。”说完我转身就走。“等等。”他追上来,“你这样教我怎么放心得下。”“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参加电视节目,也尽量不在人前露脸,这样应该不会给她添麻烦了,你回去救这么转告她吧。”“你们也有权利过一般人的人生啊。”“我知道,我也打算过一般人的人生,只不过每个人的起点不尽相同就是了。”我继续往前走。“等等。”他又喊道:“氏家鞠子不在这里。”我停下了脚步,转头问:“什么意思?”他走过来,“体外受精的相关研究并不是在北斗医科大学进行,而是在一处叫做北斗医科大学生物实验所的地方。”“那个实验所在哪里?”“富良野。”他说:“我母亲和我说,那个地方最近在进行整修工程暂时对外封锁,当然这只是为了偷偷进行复制人研究的障眼法。”“你知道确切位置吗?”“知道,车上有地图。”他指着车站正前方的圆环,他那辆深蓝MPV像一条忠狗乖乖地等在那儿。“你想干什么?”我问:“难道你想破坏大道和藤村的计划?”“那还用说,我要把氏家鞠子抢回来。你不也想这么干吗?”“我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哪敢奢望自己干出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你为什么……”“我只是想见见氏家鞠子,而且那帮人看到我一定非常欢迎吧。”“你在说什么傻话,这么做连你也会被抓去当成实验材料的。”“或许吧,不过我不在乎。”“什么?”胁坂讲介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不能只有氏家鞠子被当成白老鼠,我也应该和她接受同等待遇。你也知道采集卵子有多可怕,肚脐下方会被开三个洞,然后塞进一堆莫名其妙的器材耶。”“所以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发生啊。”他抓住我的双肩凝视着我,“我能体会你担心氏家鞠子的心情,但我希望你也能体会我担心你的心情。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那些家伙的行径我没办法视而不见,至少我必须偿还母亲的罪过。”我不由得避开他的视线。此时一辆汽车驶进圆环,开车的是女子,一名男子下车之后两人正依依不舍地话别。我和胁坂讲介在旁人眼中或许也是那副模样吧。“你要去富良野?”我问。“是啊。”“带我去。”“我原本是打算带你去的,但刚刚听了你那些话我就改变心意了,我才不会傻傻地带你去自投罗网。”我叹了一口气,“你打算怎么抢回氏家鞠子?”“还没想到法子,走一步算一步吧。”我退后一步搔了搔头,我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如果我只是在车里等着呢?”我说:“除非你点头,我绝不会离开车子。我只是想看看你如何救出氏家鞠子。”胁坂讲介交抱双臂凝视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这句话的真伪。“你保证不乱跑?”他说。“嗯,我保证。”“好,那就一起走吧。”我跟在他身后坐进那辆熟悉的MPV,一坐上座位便问他那间实验所的所在地。“看地名大概是在中富良野一带,实验所旁边应该有个薰衣草农场。”他指着地图说。“真是个好地方。”“地方好,里头的人就不见得了。”他边说边发动车子。车开没多久,我要他先暂停一下,他踩下了刹车。“能不能先载我到上次那间饭店?”“饭店?为什么?”“我的手提包还在那里,上次你只帮我拿了大包包出来。”“喔,不过现在去还找得到吗?订房的人是藤村吧?你东西没带走,饭店人员应该会联络藤村啊。”“搞不好饭店人员还保管着,那里头有很重要的东西,我想碰碰运气。”“好吧,反正就在附近。”胁坂讲介踩下油门。来到饭店门口,他把车子停在路边,这里离闹区有一段距离,路上几乎不见行人。“虽然大道的手下不大可能还守在这里,保险起见还是由我进去吧。”他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说:“我就和饭店人员说你突然生病被送进医院了。”“拜托你了。”我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饭店大门内,我移到驾驶座上,车钥匙还插着,看来他真的很信任我,我不禁有些心痛,但我还是狠下心转动了钥匙,引擎伴随着一阵低鸣开始运转,我将排挡杆打入Drive挡,放下手刹车,松开刹车踏板,车子开始缓缓前进,我踏下了油门。这时胁坂讲介从饭店冲了出来,他的表情只能以气急败坏来形容,照后镜映着他拼了命追着车子的模样。“对不起了。”我喃喃地道了歉,用力踩下油门。鞠子之章 十四父亲在留言最后写着这段话:“为了你的幸福,我希望你能逃离这里。不能从走廊逃走,走廊上应该有助理轮班监视。你必须从窗户逃走,只要把床单和窗帘绑在一起当绳索应该没问题,但是到达地面之后一定要把绳索抽掉藏起来。不用怕,他们想不到你有勇气做出这么大胆的行为,而且他们根本不担心你会逃走,他们满心以为我和你都不敢违逆他们,而这正是你的机会。现在门口没有守卫,下到地面之后,你先沿着建筑物外墙绕到围墙大门右侧,那边的铁丝网比较矮,很容易越过,而且从他们的房间看不到那个方向。出去之后,我希望你能在围墙大门旁的白桦树上绑一条手帕,让我知道你顺利逃走了。接着你什么也别想,一直往前跑就对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回头。其他的事就由我来解决,你不必担心,我会结束这一切,让你今后不再为此痛苦。我知道我对你和你的母亲做了非常过分的事,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像正常的女性一样活下去。最后,我希望你能帮我将这篇忏悔拿给小林双叶小姐看,她和你背负着相同的命运,我也衷心期盼她能获得幸福。”最后的署名是“氏家清笔”而不是“父亲笔”,我看了很难过,但我能体会父亲的心情。我不敢想像父亲有什么打算,如今我只能照着他的指示行动。我将书衣套回书本,坐在椅子上发着呆,全身没了力气。我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而现在真想就摊在我眼前,但是,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呢?无意间我望向眼前的书,随手翻开一页,刚好看到安妮的好友戴安娜送给她的卡片上所写的一首诗。那首诗是这么写的:“如果你爱着我就如我爱着你我俩将形影相随至死不渝”不知为什么,我一边看着这首诗,脑中浮现了一位女子的面容,不,说浮现或许并不恰当,因为我根本没见过她。但我非常清楚她的长相。小林双叶小姐……她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事呢?她是否也和我一样知道了自己是复制人?她是否也正承受着痛苦?我遥想着这位未曾谋面的女子,热泪再度盈眶,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流下,久久不能自已。我一直等到半夜三点才开始行动。首先我整理了行李,不过由于必须尽量轻便,我只带了一只小肩包,里头有重要物品及《红发安妮》,犹豫了一下决定把柠檬也塞进去。接着我按照父亲的指示取下窗帘及床单,沿着纵向撕成两半,再把两端紧紧绑在一起让长度变成两倍,一条不大可靠的白色绳索便诞生了。我把床拉到窗边,确认怎么拉扯也不会移动之后,把绳索一端绕过床脚一直拉到绳中央。我打开窗户,吹进房里的干冷空气拂上我火热的脸颊,感觉很舒服。我探头看了看窗外,外头黑压压一片仿佛辽阔的大海,万籁无声,一旦落入这深邃的黑暗世界,似乎将不断下坠永无到达底部的一天。我将绳索两端扔进黑暗中,绳索宛如两条白蛇一边扭动一边坠下。我双手紧紧抓住两股绳索谨慎地爬上窗框,我先坐在窗边调整一下呼吸,接着身子慢慢往外滑动。床稍微动了一下,吓了我一跳。当身子完全悬空,双手便承受了我的体重,我死命抓着绳索,但我的握力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的体重,不过这反而是好事,因为我正顺着绳索往下滑。我身上的喇叭裙像降落伞似地整个张开向上翻起,我的小腿及手肘撞上了水泥墙。就在我快抵达地面的时候,我的脚不慎踢到一楼的玻璃窗,虽然玻璃没破,却发出巨大的声响,下一瞬间我便整个人摔到地面。二楼某个房间的灯亮了,我心想得赶快藏身才行,但脚踝疼痛不已,一时站不起来,那个房间的窗帘及玻璃窗打了开来。出现窗口的是那位预备当代理孕母的女人,她一看见我,惊讶得瞪大了眼。我慌忙十指交扣放在胸前,就像住宿舍时每天在教堂祈祷的动作。她愣愣地俯视着我好一会儿之后,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她似乎轻声说了句什么。看嘴型好像是“再见”,也可能是我弄错了。接着她拉上窗帘关了灯。“谢谢你……”我对着窗户悄声说道。我抓住绳索一端用力一扯,整条绳索便滑了下来,虽然我很想把窗户也关上,应该是没办法了。我忍耐着脚踝的疼痛沿着外墙移开,途中看见一个废弃纸箱,于是我将绳索藏进箱里。我照着父亲的指示来到围墙大门旁,真的有一棵白桦树,我从小肩包取出手帕绑上树枝,不晓得父亲看不看得见呢?我越过铁丝网之后不断地向前走,穿过林间,拨开杂草,我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里去。四下没有街灯,也不见人烟。走了许久,我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极为宽广的大草原中央,左看右看都不见任何道路,但我不打算回头,父亲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回头。我坐到地上抱着膝,恐惧、紧张与孤独让我再也无法前进。我抬头仰望夜空,星光宛如遍洒的水晶粉末,耀眼的光粒散布整个黑色天空,忽然我有种感觉——其实有个人一直守护着我。双叶之章 十四我隔着车子天窗望向天空,切割成四角形的星空像是一张漂亮的包装纸,如果要拿这张纸来包一盒礼物,盒子里应该放什么东西呢?T恤太逊了。音乐盒?还是太阳眼镜?不如送一本书吧,收到的人应该满惊喜的,一本以星空包装纸包起来的书。那么挑哪本书好呢?《小王子》?太扫兴了。红发安妮……不知为什么,我的脑中突然浮现这个书名。第一次读这本书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不过这点子不错,把《红发安妮》包成礼物,要送给谁呢?像这样天马行空地东想西想也满累的,我看向车内的电子钟,已过了凌晨三点,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抢走胁坂讲介的车之后,不假思索便开来富良野,但我怎么绕就是找不到他说的实验所,我猜是因为那间实验所不在大马路旁,必须钻进某条小路才到得了,但是夜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我东绕西绕几乎耗光汽油,看到加油警示灯开始闪烁,我只好先停车,决定等天亮再想办法,但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躺在放平的后座上,一边看着星空一边想着妈妈。我对妈妈的感情没有丝毫改变,我对杀死妈妈的那个男人的憎恨之意也没有丝毫改变,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那么想报仇了。杀死妈妈的凶手不止那个男人,妈妈是被所有人联手杀死的,但这些人也是我的创造者,这么推论下来,我也成了杀死妈妈的帮凶。我闭上眼睛思考自己死掉的话能改变什么。如果我的出生是一场错误,那么是否只要我死了一切就能回归原状?是否能像按下电视游乐器的重置键一样让所有的问题瞬间消失?但是这个世上又有哪个人敢斩钉截铁地说自己的出生不是一场错误?又有哪个人敢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不是某个人的分身?或许,其实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分身,而正因为找不到,所以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我的耳边响起某种低鸣,我勉强睁开眼又快要睡去,但我拼命阻止自己睡着。不能睡,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我右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宛如吸血鬼从棺材爬起来似地坐起上半身,周围异常明亮,我望向车窗外。草原的另一头有浓烟冉冉飘升,一栋白色建筑物笼罩火海之中,没多久突然一声爆炸巨响,一道火柱向上窜起。我急忙冲下车,那栋建筑物不就是我遍寻不着的实验所吗?浓烟不断上升直入天际,我朝着浓烟的方向迈出步子,眼前是一大片宛如淡紫色地毯的薰衣草田。这时前方出现一道人影。鞠子之章 十五听到撼动地面的一声巨响,昏睡过去的我睁开了眼。我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栋白色建筑物陷入一片火海。不可思议的是,我并不意外,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我说不上来是不是因为自己早有预感会是这样的结果,也或许只是因为有过类似的经验,所以感觉像是正看着一场旧事重现的幻觉。我要自己不去想父亲干了什么,我也不敢想象父亲的下场,我心里一道细微的声音告诉自己,这件事应该花我往后的漫长岁月慢慢思考。我茫然伫立草原中央,眼看着火焰逐渐将天空染红,此时缠绕心头的种种纠葛逐一浮现、消失,当一切消失殆尽,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肉体也不存在了。眼泪缓缓流下,我依然凝视着火焰。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站了多久,当我回过神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一大片鲜艳的紫色包围,原来我一直站在一块薰衣草田之中。我望向远处想找出大陆。这时我看见紫色地毯的另一端站着一名女子。不晓得为什么,我隐约知道她会站在那儿,仿佛在遥远遥远的从前便已注定我们俩将在此地相会。她也正望着我朝我走来。我也开始往前走,我们宛如在薰衣草之海里游着泳朝对方前进。就在我心想差不多该停步的时候,她停步了,同一刻我也停下了脚步,我们两人距离很近,只要伸出手便可交握。“你好。”我说。晚了几秒她也回我:“你好。”她的声音和我一模一样。我们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对方,地球仿佛为了我们停止旋转。“会渴吗?”她问。“我带了柠檬。”我回答。“真好。”她说。我从小肩包取出柠檬递了过去。“谢谢。”她看着柠檬对我说:“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什么东西?”她从腰包取出一颗柠檬,像极了和我刚刚交给她的那颗,我吃惊地望着她。“我在新千岁机场捡到的。”她说。我低头看了看她给我的柠檬,又抬头看她。“你都怎么吃柠檬的?”我问。“当然是这么吃喽。”我眼前的另一个我在晨光照耀下露出雪白灿烂的牙齿,朝着黄绿色的柠檬一口咬下。(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