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脏虽然安然无事,但是凯文的话却刺伤了奏的「心」。 这是奏的切身感受。 回程中果真下起雪来,艾札克的小型休旅车使用的是防滑轮胎,风雪不大的话应该没问题,但是照这样看来,明早应该会积上厚厚的雪。 看过晚间新闻的气象预报后,仁美阿姨也十分烦恼地说道: 「又是打雷,又是下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阿努叔叔似乎是因为明天可能会下大雪怕不方便出门,所以今晚决定留在公司过夜。 「吃饭啰!你看!因为今天的鳕鱼非常便宜,所以我就试着做了鳕鱼火锅。」 陶瓷锅不断地冒着热气,气温骤降时最适合吃火锅来暖暖身子,但是坐在餐桌前的奏不知道为什么,拿在手上的筷子一动也不动。 「哎呀,怎么啦?奏,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耶。」 「……啊,没有啦,我要开动啰!」 艾札克以眼角余光偷看拿起汤匙舀取鳕鱼的奏,坐在一旁的仁美阿姨开口说道: 「艾札克先生,要不要我帮你舀一些火锅料呢?」 「啊,没关系!偶自己拿。」 「也舀一些青菜吧,茼蒿菜非常好吃喔,啊!不能沾美奶滋!」 看着心不在焉、缓缓移动筷子的奏,艾札克似乎发现了什么。 晚餐后,他来到奏的房间。 「奏,我来还上次和你借的漫画啦。」 奏正趴在书桌上茫然地看着邬尔蒂雅的模型,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心事重重,直到听见艾札克的叫唤,他才回过神缓缓地站了起来。 「啊,已经看完了吗?再拿些续集去看吧。」 「这部漫画真是有趣呢。」 「这部漫画可是经典喔,日本的小孩子都是看这个长大的。」 「对学习日语也很有帮助呢,我好想要这种四次元口袋。」 「不需要那么认真啦,艾札克的日语已经够流利了。」 「啊,你……你说得没错,哈哈。」 艾札克总觉得奏无精打彩的,本来奏只要一提到漫画就会兴奋地热烈讨论,今天却是沉着脸不太开口说话,于是艾札克收起笑容,盯着闷闷不乐的奏问道: 「凯文说了什么吗?」 「咦!」 「他肯定说了什么对吧?从你的表情就可以窥知一二。」 「嗯。」奏垂下双眼。 「说说看吧。」艾札克弯下腰来鼓励奏。 凯文讲了许多事情,奏还来不及理出头绪;而且,自凯文口中说出的那一句话仍然震撼着奏,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奏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 「……他问我,你真的这么想活下去吗?」 「咦?」,艾札克张大着眼看着奏。 「他问我,为了活下去,你觉得将死人的心脏植入自己的体内也没关系吗?」 「什么!?」 「他还问我,你真的拥有必须这么拼命地活下去的价值吗?」 奏勉强地挤出这些话之后,立刻又露出愁眉不展的神情,艾札克凝视着奏的侧脸难过得无法言语。 「……他说得太过火了。」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 奏沮丧到了极点。 「即使要移植心脏也无所谓,我就是很想活下去。他的第一个问题我还能类似像这样回答他,但是,当凯文质问我是否真的拥有必须这么做的价值时……我竟然一句话也答不出来,艾札克,我什么也答不出来啊。」 「奏,别将凯文的话放在心上。」 「我这个人真的有这种价值吗?」 「奏!」 「是不是其实根本就没有这种价值呢?大家真的值得为我这种人付出吗?……花了大笔的医疗费用,甚至有人善意捐款帮助我,还专程前往完全没有保险给付的德国医院,然后我就好像在期待着别人死去一样地等着移植心脏,并从一个濒临死亡的人身上摘除还在跳动的心脏……我……我即使要做到这种地步也想活下去……」 奏在膝盖上紧握拳头,肩膀不断地颤抖。 「……我当然会怕啊,把一个陌生人的心脏移植到自己的体内当然会感到恐惧,可是,我还是一直期待着能快点换掉那颗弱不禁风的心脏,不过,凯文却问我是不是真的拥有必须这么拼命地活下去的价值……其实我是不是根本不值得大家为我付出呢?我给大家添了那么多麻烦、连累了那么多人、让大伯母花了那么多钱、害直升机上的人失去生命、害邬尔蒂雅小姐与艾札克及吾妻医生遭遇危险吃尽苦头,我……我根本不配像这样继续活下去……!」 「奏!」艾札克语气坚定地叫了奏一声,用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 「凯文的目的就是要动摇你的信念,绝对不能上他的当,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呀。」 「可是艾札克……!」 「面对那种问题时,几乎没有人能果断地回答Ja(YES)。」 艾札克直视着奏的双眼。 「更何况你才十五岁,若是已经身为人父的人,或许可以用必须守护孩子和家庭而不得不活下去这样的答案来回答他,但是对你这种还没有肩负起社会重责的孩子而言,那个问题太残酷了,即使是现在的我面临和奏相同的处境、必须面对相同的问题的话,一定也和你一样无法反驳,我根本没有自信能大胆地说出『Ja』。」 「可是……」 「看到渴望活下去的人就会想要帮助对方,这就是人的天性,重要的是开创未来,努力活下去的价值不就是在这里吗?要是觉得现在的自己没有价值,今后努力成为有价值的人就好了,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眼泪不停地在奏的眼眶中打转。 「坚定你的信念,绝对不能被那些话影响。」 「艾札克……」 艾札克搂住眼前的奏,宽阔的肩膀紧紧地包住奏还很娇小的身体。 奏将脸埋在艾札克的胸膛上吞声饮泣。 窗外的大雪如同要掩盖夜色一般不断地飘落。 第三章 活下去的价值 这是个大雪纷飞的早晨。 才一个晚上就累积了三十多公分的积雪,是最近降雪量达到最高峰的一天,过去青梅市也经常下大雪,然而近几年好久没有看过这么厚的积雪了。 必须铲掉门口的积雪才能将车子开出停车场,艾札克因此忙进忙出,由于家里没有铲子之类的铲雪工具,所以艾札克只好拿着畚箕铲雪。 天空持续降下霭霭白雪,不同于雪国,在鲜少积雪的地区里,居民并没有铲雪的习惯,只是任凭白雪堆积道路,而车站附近聚集了慢速行驶的车辆和公车导致交通严重堵塞。 奏在艾札克的护送下好不容易才来到学校,明明距离上课时间已经不到五分钟,但是校园内却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到校,显然会有不少同学迟到。 刚走进校门就有人和奏打招呼,原来是内海。 「嗨!你真好命,还有专人接送。」 「早呀……内海。」 「雪下得真大,早知道就不该耍帅穿运动鞋来,总觉得会冻伤。」 奏扎实地一步步沿着别人的足迹行走,好不容易才走到教室门口,正好传来校内广播宣布要将上课时间延后三十分钟。 「什么嘛,早到校反而亏到了。」 不过也因此多了三十分钟可以和同学聊天,于是内海将奏带到三年级的教室,占据了暖炉前的位置,并将双脚摆在暖炉前取暖,内海开心地拿出用手机拍的刚刚完成的模型照片给奏看。 「我这次把米霞的动作改成小魔女风,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背部的弯曲弧度做得很成功耶!」 「……哦,嗯……还不错……」 奏的反应有点冷淡,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看着模型照时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内海本来还以为奏累了,但是又不太像。 「怎么啦,你最近很奇怪耶,身体不舒服的话要讲喔。」 「内海,我问你哦,你觉得我有存在的价值吗?」 什么意思?内海满脸疑惑地望着奏。 「怎么了?突然问这种问题。」 「我从昨天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奏沉着脸喃喃开口: 「我真的有资格为了活命而移植别人的心脏吗……?」 虽然昨天艾札克已经安慰过奏,但是他内心纷乱的思绪仍末消散,凯文的话似乎在奏的心灵深处留下了难以抹灭的疙瘩。 「说什么蠢话,当然有呀!」 咦?奏惊讶地瞪大双眼,内海的语气相当爽朗。 「你以为日本未来的老人年金要靠谁来支撑呀?当然是要靠我们啊!在这个少子高龄化的社会里,我们这些身为重要资产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 「哪有什么不对,就算是以消费来促进景气复甦,也算是存在的价值之一。」 「内海,你真的……」 「别再胡思乱想了。奏,这个星期六要不要去立川?『粉雪日记』出新模型了,你不是很喜欢小栗子吗?」 「真的吗!终于出了?耶!这次总算轮到小栗子了!」 「而且是巫女装扮哦!附加迷你裙!」 「太棒了!要去!当然要去!」 奏就是这样,对于他人的喜好反应很冷淡,但是一谈到自己的兴趣就会变得兴奋不已,个性单纯易懂。(对他们来说,世界毕竟还是绕着喜好在旋转。) 窗外的雪似乎不会那么快停歇,春天的牡丹雪(注:雪的一种,多片雪连在一起形成大片雪花飘落,有如牡丹花瓣,故称为牡丹雪)渐渐将街道妆点成一片银白世界。 * 上课钟声响遍了银白色校园。 车窗玻璃已不敌寒气结满了霜,为了彻底保护奏,艾札克一直坐在车内待命,此时他的手机响了。 「……我是艾札克。」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德语,对方是随时保持联络的伙伴。 「心脏移植的少年和凯文接触了,心脏没事,他并末遭受攻击,凯文似乎透露了什么讯息给少年……」 艾札克淡淡地报告昨天的经过,报告方式一如往常般简单扼要。 「目前少年似乎还没有发现我们的目的,不过,既然无法掌握少年得知的情报,我认为还是及早着手为妙。」 艾札克的口气似乎不如过去那般充满自信。 手机的另一头传来男人的低沉嗓音。 『怎么了?札克,没什么精神喔。』 艾札克稍作沉默。 「……对不起,只是开始有点自我厌恶罢了。」 『发生了什么事?』对方如此问道。不同于以往,沉默的艾札克迟疑地说出昨天晚上自己和奏的谈话内容。 「说什么放眼未来……我对自己竟然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感到生气,如果那只是随便敷衍他的场面话倒还好,但……我真的很焦躁不安,所以我希望能早点夺回心脏,我不想再耗费更多时间了,难道没办法消除〈太阳神护身术〉吗?」 『很遗憾,我们办不到。』 电话那端的男人试着以平静的口吻劝诫艾札克。 『我知道你很焦急、想尽快解救那个人,不过还请你忍着点,札克,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取信于那位移植心脏的少年,你做得非常正确。』 「我不是这个意思。」 艾札克痛苦地否定对方。 「不是这个意思……」 听到艾札克那细小得几乎快要消失的声音,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艾札克内心的某种变化。 『……这是天命,札克,不管你走哪一条路,移植心脏的少年最多都只能再活几个月。』 「您的意思是他一定得死吗?」 『你好像变得有些感情用事呀,冷静一点,你冷静地想想看,对你而言,到底谁才最具有价值?是暂时移植了心脏的少年?还是那个人?』 艾札克大吃一惊。 自挡风玻璃上滑落的雪不断地堆积在雨刷上。 「艾札克,别忘了!移植在少年身上的心脏不是捐赠者的,而是被抢走的心脏呀。』 艾札克似是要斩断所有的情感一般紧闭双眼,握着手机的手渐渐停止颤抖,当艾札克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朱德,为了夺回心脏,请助我一臂之力!」 * 奏和内海投注在模型上的热情确实非比寻常。 在和内海热烈地谈论模型的时候,奏逐渐打起了精神,直到上课前脑海中都塞满了可爱的模型。 奏突然找回了自信。 (他凭什么说我不值得活下去,我才不会因为那种话就丧失信心咧,而且我连女仆咖啡馆都还没去过!哪能这么轻易就死掉!) 奏一面在笔记本的角落上画着小栗子的涂鸦,一面鼓励自己。 (就算那傢伙说得义正词严,但他不过是一个杀死捐赠者的杀人犯呀!我才不会相信他说的话,什么邬尔蒂雅小姐把心脏掉包了、或是艾札克是恶魔之类的!) 奏俯视窗外,艾札克的小型休旅车就停在校门边,车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因为艾札克是专业的心脏协调移植联络员,所以他才会保护着移植完心脏的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 艾札克不时替奏打气,宛如至亲似地流露真情,在那些鼓励的话语中不仅感觉不出丝毫的虚情假意,而且若那只定口是心非的安慰话,长年患病的奏一定感觉得出来。 (凯文在试探我,我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怀疑艾札克,我不是那种肤浅的人,我相信艾札。) 的确,艾札克或多或少撒过几次谎,例如为了研习而来日本、以及中指是因为戳伤才裹上绷带等前例;但是他一定是为了顺利完成任务才不得不那么做。 虽然他有时候会说出洋腔洋调的日话、吃鳕鱼卵的时候会淋上美乃滋、看到卡通里的女角入浴镜头就非常兴奋,但是…… 奏将脖子上的黄色透明卢恩符文宝石握在手掌心。 (我很喜欢艾札克,不想怀疑他。) ——可是他所保护的真的是『你』吗? 奏拼命地想排除心中的疑虑,脑海中却又浮现出凯文说过的话。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希望你以后别反悔。 奏叹了口气,在涂鸦的小栗子背上加上一对翅膀。 (真不甘心!) 对方是一个可怕的恐怖分子,是杀人犯、是想尽办法要杀害自己的人,而自己却…… (……心跳加速好像不单单只是因为害怕。) 看到跳下屋顶的凯文展开双翼时,奏深深地受到吸引,因为凯文具体地实现了自小体弱多病的奏躺在床上编织的奇幻世界。 从前的自己无法自由自在地奔跑,总是透过病房的窗户仰望天空,想像自己像鸟儿似地自由自在地翱翔天际,也曾数次在梦境中实现飞翔的梦想。 以一对强韧且自由自在的翅膀划过天际。 (如果他不是什么恐怖分子的话,实在很想和他交朋友……) 窗外不见雪停的迹象,不断地不断地飘下白雪。 去年的这个时候,奏待在心脏移植中心的病房中眺望雪景,当时奏心想,如果世界就这样被埋在霭霭白雪之下该有多好。 而现在…… (邬尔蒂雅小姐……) 奏很怀念在波斯坦与她共度的那一夜,也很想再见她一面。 (你现在在哪里呢?) 奏回想起邬尔蒂雅柔软的双手。 奏希望邬尔蒂雅能亲口说出,掉包心脏只是凯文的谎言。 (邬尔蒂雅小姐,我好想见你……) * 街道上的交通状况因为大雪的影响而瘫痪。 正在举办昭和回顾展的青梅车站前的大街上,随处可见昭和时代的怀旧电影看板被大雪披上一层白色外衣。 住吉神社距离车站非常近,位于青梅市街道旁的小山丘上。 尽管神社大门前的漫长石版阶梯有铲过雪,不过却马上又堆积出厚厚的积雪,行人必须小心翼翼地爬上石阶;而正在等待身穿白色羽绒衣的少年爬上石阶顶端的,是一位身穿橘色滑雪衣的白人青年。 「雪积得真厚呀。」 「是啊,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雪。」 「日本的雪又湿又重,和西伯利亚的雪简直是天差地别,我曾经为了接受西伯利亚修术者的训练前往伊尔库茨克,那里的冬天气温降到零下二十度根本是理所当然的事。」 「难怪你不怕冷。」 「你虽然耐得住赤道地区的炎热,却受不了寒带地区的低温,对吧,凯文。」 紧紧地裹着羽绒衣的黑发少年就是化身为神乐崎卓的凯文。 「我最讨厌寒冷的天气。」 「没有下暴风雪就不错了……对了,那些傢伙的行动似乎越来越积极了。」 亚蓝坐在神社前的阶梯上,看着因下雪而变得白茫茫且朦胧不清的奥多摩群山。 「戒指的使用频率越来越高,我不认为凭艾札克一个人有办法唆使大口真神,操控恶犬攻击你的应该另有他人吧。」 「那个操刀医生遭受攻击时戒指也被使用过,你认为是谁使用了戒指?」 「我大概猜得到。」 如此说着,亚蓝抓起脚边含水量较高的白雪捏成雪球。 「摘除心脏后的肉体即使植入精灵的人工心脏,维持生命的时间也有限,对方肯定比我们着急。」 「……明明射穿了脑部呀……」 凯文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咬牙切齿。 「那颗黑色心脏真是难缠,只要那颗心脏继续存活在世上,这件事就无法结束,而且那颗心脏为了保护寄生的宿主,甚至以惊人的速度促使宿主复原,完成移植手术的两天后,心脏就可以令原本弱不禁风的心脏病患者恢复到能靠自己的双脚逃命。」 「你认为让宿主逃跑是出自心脏原有主人的意志吗?」 「不知道,但假设心脏有意志力,应该就是『那个人』的。」 凯文拿下羽绒衣的帽子,让脸曝露在冷空气中。 「只要『那个人』的意志还存在于世上一天,事情就不会结束,必须除掉心脏才行。」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时候你没有这么做?」 凯文重新面向亚蓝。 「我是指昨天的事,我还特地帮你拖住艾札克,制造除掉心脏的机会,我早就告诉过你,利用豹之剑即可破解对方的法术,你为什么不用呢?」 「……我欠他一份人情,上次的战斗中大口真神出现时,他曾挺身保护我。」 不想欠人家人情,的确是凯文的作风,问题是…… 「真的只是这样吗?」 「什么意思?」 「要杀那个少年不会令你犹豫不决吗?」 「这怎么可能。」凯文淡淡地笑着,接着说道: 「我又不是什么滥好人,不可能犹豫不决。」 「真的吗?」 亚蓝依旧仔细地窥视着凯文的表情。 「我实在不认为你可以面无表情地杀掉毫无罪过的人……」 屋檐上落下一大块积雪,凯文沉默不语,凝视着脚上的长统靴,许久后终于开口说道: 「……必须视时间或状况而定,若这关系到近百万人的生命时更不能动摇,只能怪那傢伙的运气不好。」 他抬起头看着亚蓝。 「而且,你好像也没有击倒艾札克嘛。」 「关于这件事我也有自知之明,不过我懂你的意思,的确不能小看骨肉亲情这种东西。」 亚蓝用力地将手中的雪球揑得粉碎。 「下次碰面时,我一定会给他致命一击,不只是艾札克,我会把那些企图抢回心脏的傢伙们全都一起送进英灵殿。」 「这才是勇者亚蓝。」 凯文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被白雪覆盖的街道,多摩川对岸那片低矮的群山也被白雪包覆,不停降下的白雪妨碍了视线,完全分不清楚山和云的分界线在哪里。 「就算现在才要求我们归还心脏,我们也不可能会答应的,这或许才是邬尔蒂雅的主要目的吧。」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静静地等候上级的指示养精蓄锐,等待战斗开始,还要准备战车。」 「了解。」亚蓝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站起身来。 「对了,凯文,你打算维持这个姿态到什么时候?」 听到亚蓝这么问,准备走下石阶的凯文回过头来。 「装扮成日本人比较方便潜入行动。」 「要骗过那些傢伙的话,变成别的模样会比较好吧。」 「……你说得也对,是差不多该换了,倒是你,这样太引入注目了,至少该变化为东方人吧。」 凯文踏在雪地上慢慢地走下阶梯,一般人没有办法接二连三地变化为他人,因为这不仅要承受生理上的痛苦,还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但是凯文似乎没有这种问题。 「凯文,你果然不简单。」 * 雪花持续飘落,毫无停歇的迹象,校方终于决定在下午停课,学生们高兴得不得了,问题是积雪已经高达五十公分,交通全面瘫痪,对豪雪的应变措施非常周全的雪国而言,五十公分的积雪不值得大惊小怪,然而对于不常降雪的地区而言,这可是非常严重的事态。 奏惶恐地看着铺满霭霭白雪的街道。 「哇~~……放学回家时不发生事故才怪……」 「你已经很幸运了,还有专车接送。」 背后传来内海的声音,内海收拾好书包,顺便走到二年级教室来看看奏。 「内海,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啊。」 「还怪我又跑来!我可是看你没什么精神,专程跑过来瞧瞧的。唉……雪下成这样也实在伤脑筋,这下可能要沿途铲雪才能回家了。」 「真是麻烦,我虽然很想用车子送你回去……」 可是也许会发生什么万一,所以不想因此连累内海,而且奏昨天还在学校碰到神乐崎,奏一五一十地向内海托出全盘经过。 「什么!那傢伙竟然又明目张胆地跑来找你吗?」 内海也有参加彩排,却没有发现神乐崎有来过。 「果然不能掉以轻心,该不会质问你有没有存在价值的就是那傢伙?」 奏点了点头,内海怒气冲冲地说道: 「可恶的傢伙!竟然想将奇怪的观念灌输给你!嘉手纳,不要相信他说的话,绝对没有那回事,你当然值得动心脏移植手术呀!」 「内、内海……」 奏感动极了,内海果然是个好朋友。 「可恶的傢伙,下次他再出现时一定要叫我,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别这么冲动,对方可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就算是犯罪集团的人,又要如何伪装成已死的人啊……??」 奏并没有将凯文利用戒指变身的事情告诉内海,因为艾札克曾经警告过奏,表示那是最高机密。 「咦?结果他只是想和你说这些,并没有出手吗?」 奏点点头,内海再度疑惑地歪着头。 「真奇怪,若他想攻击你的话,那可是绝佳机会耶。」 凯文当时确实说过一些很难听的话,但是并没有拿出那把石刀。 艾札克之所以戒备着凯文,是因为邬尔蒂雅的法术有可能遭到破解,而且,若凯文真的想袭击奏,变身为其他人不就可以掩人耳目地行动吗? 凯文甚王会拿『道歉巧克力』给他想杀的人,身为「暗杀者」却又规矩到令人讶异的他,为何专程前来给予「忠告」呢……? (他应该只是随口胡说想藉此动摇我吧……神乐崎明明只要刺伤我的心脏就可以功成身退,没有必要专程跑来说那些动摇受赠者的话呀。)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要这么做?) 「咦!不会吧!」 教室前方突然传来女孩子的惊叫声,吓了一大跳的奏回神一看,原来发出骚动的是上次那位班级干部久留美和其他同学。 「真的假的……」 「雪女啦!那绝对是雪女!」 奏和内海面面相觑。 雪女……? 「这么一来谁敢回家啊。」 「好可怕~~这下惨了。」 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鬼故事,内海非常好奇地询问那群女生。 「你们在讨论什么?有雪女出没吗?」 听到穿着立领排扣的三年级学长问话,穿着西式制服的女孩子们「啊!」地叫了出来。 「是的!听说她家附近出现了雪女。」 「咦?」 「对吧?」被寻求赞同之意的是女学生中个头娇小、脸蛋看起来比较稚嫩的女同学,或许是眼前站着陌生的三年级学长害她紧张了起来,只见她用高亢的声音说道: 「是我爷爷告诉我的,昨晚他碰到一个奇怪的女人,穿着白衣站在马路的对面招手,爷爷猜她可能需要帮忙,于是就走了过去,结果附近却突然刮起暴风雪,爷爷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差点在雪中睡着。」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正当大家热烈讨论是不是雪女的时候,听说雪女刚刚就出现在体育馆后面。」 久留美突然从一旁靠过来。 「这是听一班的女同学说的,好像是真的喔!」 「体育馆后面出现雪女……」 姑且不谈老爷爷有没有撞见雪女,不过体育馆或校园的阴暗处往往是妖魔鬼怪等谣传出现的地方,听起来就没什么可信度。 「是一班的女同学亲眼看到的吗?」 「不晓得,我只听说有人看到,不知道看到的是谁。」 越来越像谣言了。 学校经常出现类似的传闻。 「可是我爷爷说的是真的啦,当时连救护车都来了,他差一点就要被冻死。」 奏和内海亙望了一眼,以眼神询问对方的意见。 「会不会是睡昏头啦?」 「不可能吧……」 的确很像是几十年才下一场大雪的日子里会出现的鬼故事。 雪女的传闻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座校园,再加上增加了「雪女也出现在校园」的谣言,使得骚动越演越烈,女生们甚至相约下课后要一起回家。 「毕竟雪下得这么大,距离太远看错也是没办法的事。」 「内海,你自己也小心一点啦。」 两年前,学校也曾因台风的影响提早放学。 同学们撑着伞成群结队地走出校门,女学生们寸步难行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其中也有不少人不敌寒意而在裙子里穿上运动裤。 「让你久等了,艾札克。」 艾札克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笑容,迎接坐进小型休旅车的奏。 「奏,欢迎回来。」 看到艾札克笑嘻嘻地迎接自己,奏松了一口气,不安的情绪似乎也跟着烟消云散。 「雪越下越大,等你的时候我已经铲过好几次雪了呢。」 「会不会冷?」 「还好,我穿的衣服很厚,身上还藏了好多个暖暖包。」 艾札克似乎在稍早先发动引擎暖车,因此车内非常暖和舒适,车子缓缓地开动,双向道的半边也积了厚厚的雪,几乎快要变成单行道了。 「为什么不出动铲雪车呢,听说靠近奥多摩的青梅线已经交通瘫痪了。」 「好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雪,怪不得会出现雪女。」 「雪女?」 奏将刚才听到的传闻告诉艾札克。 「真的吗?原来日本有那种妖怪呀。」 「那是常见的鬼故事之一,就跟厕所里的花子是一样的,对了,你吃过中餐了吗?」 艾札克避开因大雪而严重塞车的干线道路,将车子开往住宅区,沿途看到好几辆没有在轮胎挂上铁链导致进退不得的车子,住在偏僻内陆的东京人似乎太轻视大自然的力量了。 艾札克在转角处暂时停下车子,突然将视线停在前方。 「奏,你看,发生了什么事?」 奏往艾札克所指的方向望去,前方不远处的电线杆下坐着一个年轻女性,与其说是单纯坐在那儿,倒不如说那位年轻女性的头靠着电线杆就这么昏倒在地,奏和艾札克慌忙地下了车,奔向那位女性身边。 「喂!小姐!你没素吗?小姐!」 艾札克猜想对方可能是发生事故或生病,于是依照紧急事故处理步骤轻拍对方的肩膀并且出声呼唤,幸好那位女性不久后就睁开眼睛。 「啊、咦?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好吗?节得如何?身体有哪里会痛吗?」 「对、对不起,哇!好、好冷喔………」 女性脸色惨白,嘴唇冻成紫色全身冰冷,艾札克马上从口袋中掏出暖暖包,藉着摩擦来暖和对方的身体。 「对不起,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有没油受伤?」 「因为雪地太滑而跌倒了吗?」 「我没有受伤,似乎不是跌倒,只是突然觉得很想睡觉。」 「想睡觉?」 「是的,呃……我之前在做什么呢,嗯,我打算到便利商店买东西……然后,前往的途中……对了,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向我问路,我在回答后就突然变得很想睡觉。」 「漂亮的女人?」 奏忍不住开口询问。 「然后突然变得很爱睏,不知不觉就在雪地上睡着了吗?」 「我不记得了,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吧。咦?这么一说,那个女人到哪儿去啦?」 「为了保险起见,不妨检查一下随身物品吧,缩不定遭窃了。」 女人检查了皮包,似乎没有发现遗失任何东西,她冷得全身颤抖,依然不断地打着呵欠,奏和艾札克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是睡眠不足吧,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要不要偶们顺道送你回家?」 「没有关系,我家就在附近。」 「你的身体好像快要冻僵了,回家后最好泡个热水澡暖暖身子。」 「好的,谢谢你们。」 女人低头向两人表达谢意后,往手上呼着热气离去,不久,她的身影消失在某栋房子里,似乎是到家了。 「艾札克,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漂亮的女人,该不会……」 真的是雪女吗? 背脊上升起的寒意并非天气寒冷所致。 「哈哈哈!怎么可能。」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一笑置之。 「不过,一和别人说话就突然变得很想睡觉,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 「嗯……偶尔会有睡眠呼吸中止症患者在白天的时候,因强烈的睡意突然袭来,而像失去意识一般进入睡眠状态,那个女人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病症的患者。」 况且,她还倒在大雪之中。 雪山遇难者因为抵抗不了睡意而冻死的传闻倒是时有耳闻。 「班上的女生也提过她的爷爷在雪中睡着……难道大雪有什么会催人入睡的魔力吗?」 回到住家附近的奏和艾札克,这回撞见不远处的邻居门前停着救护车。 「是长谷川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艾札克停好车子之后,原本在对面和邻居们闲话家常的仁美阿姨发现他们回来了,而跑回家门前。 「奏,艾札克先生,欢迎回来,今天好早呢!」 「他们家为什么叫救护车呀?」 「听说高冈家的老爷爷在门前昏倒了。」 「咦!没事吧?」 「听说长谷川太太发现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赶忙呼叫救护车,要是再晚一步可能会就此冻死。」 「他素清醒的吗?」 「嗯,不过似乎有点冻伤,而且醒来后好像一直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 「说他碰到了雪女。」 奏和艾札克感到很诧异。 仁美阿姨提心吊胆地继续说道: 「听说他看到穿着白衣的雪女走在雪中,是个美人、留着长发,就和『怪谈』中描述的一样。对了,高冈家的老爷爷曾经学过地方历史……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好可怕哟……」 「『怪谈』中的雪女……」 奏的脸色一片惨白。 「糟糕!那说不定是真的……」 艾札克一脸讶异地看着奏。 「什么意思?」 「据说青梅市从以前开始就有雪女出没。」 奏开始感到有点害怕。 「说不定是真的雪女……」 * 「这个、这个,提到雪女传说的就是这本书。」 奏回到房间后,从摆满漫画的书柜中拿出一本老旧的图画书,拍掉封面上的灰尘并递给艾札克,封面的水彩画中画了一个站在暴风雪中的白衣女子。 「『青梅的传说』……?」 「嗯,听说原作是一个叫做小泉八云的人。」 「小泉……八云。」 「他是于明治时代来到日本的外国人。」 「外国人写的书?」 「嗯,好像是来日本教书的英文老师,他对日本的鬼故事很感兴趣,因而整理了各个地区的神怪故事,本名好像叫什么赫恩来着。」 艾札克打开图画书,从附在后记中的「本书说明」的地方开始看起,上面记载着小泉八云的经历。 「……拉夫卡迪奥·赫恩。」 「对,就是那个赫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撰写者是他,总之在日本雪女算是家喻户晓的神怪故事,因为被称作雪女,所以大家都以为应该是从积雪很深的雪国诞生的鬼故事,但是事实上,后来才知道青梅市才是雪女创作的舞台。」 「以青梅市为舞台?」 「很意外吧?说不定古时候的青梅市比现在还常下雪,听说雪女的故事是赫恩向青梅市的居民打听来的。」 艾札克兴趣盎然地翻阅着图画书的内页,奏也在旁边跟着一起看。 「所以,青梅市出现的雪女说不定是真的。」 「奏,能不能更详细地调查这个故事呢?」 咦?奏惊讶地瞪大眼睛,不过他立即察觉了艾札克的想法,艾札克现在的眼神像极了侦探,这代表他一定发现了什么线索,就像上次提到大口真神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