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非常爱咬我,连我躺进被窝里也大口大口地咬,痛得要命。于是,我想到一个主意,趁睡前让ㄆㄨㄣ狂跑到筋疲力尽。具体的作法是,拿着逗猫棒等玩具四处逗弄,ㄆㄨㄣ会立刻高兴地追过来。这样自己当然会累,但敌人应该也会累得无法动弹。这个作法起初相当有效。然而,ㄆㄨㄣ很快便培养出体力,一点点运动量已无法让牠累垮。不仅如此,甚至还磨练出牠的战斗本能,结扎手术就是最好的证明。当时妻子带牠去诊所,离开不久,便接到主治医师的电话,表明要为这只猫动手术是不可能的。当然,妻子连忙追问原因。「您来了就知道。」医生口吻十分冷淡。妻子战战兢兢地返回,只见诊疗室内一片狼籍。医师和助手的胳膊和脸庞伤痕累累,置物架上、桌面被弄得乱七八糟,且屎尿遍地。虽然笼子里的ㄆㄨㄣ也是浑身大便,却气焰嚣张地呼呼喘息。两年多过去,如今ㄆㄨㄣ仍四处奔窜,寻找啃咬的对象 …那肌肉隆起的腿和肩膀,令人联想到阿诺?史瓦辛格。每次看到,都深感当时的逗猫棒训练果然有效。拿手绝活 《小说 SUBARU》一九九七年六月号首先,把调味料放在面的下面。需注意的是,调味料得倒在稍后覆上盖子时,与沥汤孔呈对角线的一个隅。假如随便把调味料撒在面上,倒汤时吸水涨大的蔬菜会塞住洞口。接着是倒热水。从面接触到热水的瞬间开始计时,因为面由此刻逐渐软化。很多人都是倒进热水、覆上盖子后,才慢吞吞地设定定时器,这样泡出来的成果会产生差异。而且,按厂商的指示傻傻设定三分钟,只会得到一碗泡烂的面。热水加到指定线后,迅速覆上盖子。如前所述,必须记得调味料是靠近哪一角落,沥汤时一定要从对角沥。等待时间视产品而定,但一般以两分四十秒为准。只不过,若是份量为一?五倍的产品,就要多花一道手续。具体的步骤是,约三十秒后,先打开盖子,把面翻过来,盖回盖子,再等两分钟。这么一来,即使面较多,也能够相对地均匀软化。还有,无论泡哪一种面,盖子上的沥汤孔都要及早打开。等沥汤时才匆匆忙忙掀开,就失去严谨计时的意义了。时间一到,赶紧沥汤。建议大家最好戴隔热手套,以便双手稳稳抓住容器。笔者曾徒手沥汤,落得烫伤的下场。一旦开始沥汤,就不能随意更改容器的角度,也严禁大幅甩动容器。这么做会使容器内分散的水滴落入面与面的缝隙,产生毛细管现象,导致水难以沥干。要顺利将水沥掉,轻轻振动容器是最好的。笔者的作法是,绷紧双臂肌肉,产生每秒十次、振幅○?五公分的振动。为了能使出这招,每晚都以哑铃训练双臂。沥完汤就简单了。加上酱汁,拌匀,洒上面里附的海苔等佐料。当你吃到成品时,便懂得炒面泡面有多深奥。鬼怒川温泉 《ALL读物》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号如今虽然几乎呈停摆状态,但过去有个名为「雨之会」的新手作家聚会,是一九八八、九年左右,由井泽元彦先生与大泽在昌先生发起的。除了我,成员还有冈嶋二人的两位(这样说真怪)、高桥克彦大师,刚出道的宫部美幸小姐等人。雨之会的伙伴曾到鬼怒川温泉一游。正确人数我记不得,约莫十来个吧。由于年龄层相差甚多,那气氛怎么看都像某公司的员工旅行。实际上,宴会时帮我们拍纪念照的女侍,就深信穿浴衣坐在正中央的高桥克彦先生是部长。在她心中,井上梦人先生大概是课长,而井泽元彦先生是股长。我们甚至还有两名OL(新津清美小姐、宫部小姐)。这次旅行中,最起劲的是井泽先生,他不时下指令「一开始啤酒不要点太多,等不够了再请他们从冰箱拿就好。不然一开栓,没喝完的也要付钱」,或是发便利商店的塑料袋边叮咛「假如打算洗完澡顺便换上浴衣,记得带袋子到浴场装衣服」。不愧是股长,好细心。在大浴场时,我几乎都在与井上梦人先生交谈。我们为了他的小说《克莱因壶》议论不休,且对话都是在温泉泡到肩膀的高度进行。旁人大概觉得我们很诡异,谁也没靠近。离开浴场时,两个人站都站不稳。电视的两小时单元剧里,经常出现饰演侦探的主角泡着温泉推理的镜头,但通过这次经验,我认为现实生活中,温泉与推理小说是不兼容的。这样不行 《小说 SUBARU》一九九八年二月号前几天,我又搬家了。从学生时代算起是第十次,而从来东京之后算起,也已是第六次。恐怕这下没一家出版社会再送迁居贺礼,谁教我上次才信誓旦旦地保证是最后一次。一直搬家实在没甚么好处。既需要体力,办理各种手续又麻烦,适应新环境也相当耗费心神。更重要的是,浪费钱。即使如此,搬家狂异口同声的一个优点,就是能借机收拾东西。这虽然也意味着要重新整理各种物品,但所谓的「收拾东西」,我想应视为「可以狠心丢掉东西」,大把大把将东西往垃圾袋里丢的感觉真是美妙无比。这次,为整理行李,打开橱柜后,发现里面已变成等待进垃圾场的衣物的巢穴。凡是常穿的我都摆在外头不收,所以,橱柜内的必然都是很少有机会穿的衣服。而除了礼服之类具有特殊用途的服装外,所谓「很少有机会穿的衣服」,大致不是「不太想穿」,就是「已不能穿」。无论哪一种,留着都没意义。首先成为目标的,便是我为乱步奖颁奖典礼买的西装。说具有纪念价值嘛,倒也不是没有。原想搞不好再得甚么奖时可以穿,但一留便留了十二年。把这种东西珍重地收藏起来,大概就是一个错误,我边想边塞进垃圾袋。接着检查其他夹克、西装类。这些都是我几年前还在穿的,其中也有我相当喜爱的衣服。虽然多少有点赶不上潮流,但若是与不注重打扮的编辑吃饭,穿出去应该也没问题,反而能给对方我很穷的印象,好用来争取提高稿费。只是,试着套上后,却发现每件都太小。奇怪,怎么会这样?我纳闷着探往橱柜深处,看到一样东西。那是一件深蓝色的防风外套,以前我每天跑步时,在寒冬穿的。唉唉唉。我不禁有所领悟:此物会被收在这种地方,难怪肚子愈来愈大,衣服自然也跟着穿不下了。转动手拉坏机的理由 《别册文艺春秋》一九九八年四月二二三号前阵子,在醉客作家藤原伊织先生的邀约下,我在陶艺入门的影片中演出。该影片邀请六名作家,各自挑战六种成形法。拍摄前,工作人员询问希望尝试哪一种,我坚持:「当然是手拉坏。」其实,谈到陶艺,我只能想到手拉坏。问过几个朋友,果真大伙都一样,知道手拉坏以外另有成形法的反而少。在此提供给大家参考:除了手拉坏,还有以捏黏土般徒手成形的方式、先做成一大块再挖空中间的方式,及用陶版机把压成一块平面的土边缘折起的方式。连各位读者也不是很清楚吧?我是这么想的:难得玩陶艺,不如借机了解一番,以便将来运用在创作上,不然就太浪费了。而在小说里提到陶艺,自然要端出手拉坏,否则一般人无法接受。所以,不论如何我都要向手拉坏挑战。可是,第一天我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美了。指导我们的是东京艺术大学的岛田文雄老师,一开始打招呼时,老师便毫不客气地言明:「这个嘛,才接触一、两天就要做出成品不太可能。尤其是手拉坏,外行人是控制不了的。一般至少得学上一年半载,否则做不出象样的东西。」老师的语气虽然平和,但这些话听得我们实在心虚。「麻烦老师多多帮忙」,我和工作人员一同恳求。老师一脸无奈地说:「只能靠练习了。从现在到摄影当天,请每周来练习。」「好,这是当然,我会尽力的。」我一面行礼一面想,当初根本不是这么说的。原本谈好的是摄影当天去一下,随便做做即可,所需时间只有短短三天,且其中一天是庆功宴,完全没料到还有每周练习这种事。不过,冷静深思,老师的话是对的。无论教学再简单明了的陶艺教室,也不可能让人在上课的第一天就学会手拉坏技术吧。于是,我当天便立刻开始挑战,但真的接触手拉坏,反而体会到更加严峻的现实。总之,完全无法顺心如意。至于是甚么无法顺心如意?自然是陶土。首先,有个「定中心」的步骤,就是让拉坏机上转动的陶土向上拉长,或相反地,向下压低。这已十分困难。看助手的示范,陶土在双手中圆转自如,又伸又缩,简单得不得了。可是自己一试,陶土块却很硬,一点都不会变形,向上延展尤其不易。以为是力气不够,便使出全力捏陶土,结果只有受力的地方凹进去,变成葫芦形。我脸色铁青,心想别说每周,搞不好每天练习都来不及。但是,总不能一味发呆,我决定先试着做点东西。我在岛田老师和几名助手的细心教导下尝试,起初当然不顺利,失败、失败、再失败,甚么都没做成,只有被我弄坏不能再用的陶土愈堆愈高。好不容易做出一点样子,拿线把成品从拉坏机取下时,最重要的部份就咻地往旁边飞过去。有时甚至会泥块乱飞,弄得浑身是泥。即使如此,历经几小时的奋斗,好歹也制作出五个丑丑的盘子、烟灰缸、大茶杯。原打算捏茶碗,但中途就失去控制,最后的成品完全背离我的期待。一个不抽烟的人之所以会做出烟灰缸,不是没有理由的。无论如何,能靠自己的双手做出一些成果,真是愉快。一想到烧好拿来用的情景,就更加开心。原来如此,我多少有些明白,这便是陶艺的魅力吧。一方面是已答应老师,再者自己也有危机意识,之后我每周都前往练习。一练之下不得了,我竟然慢慢进步,做一些形状单纯的东西不再那么吃力。正当我心想「好极了,这下真要拍摄时就不用怕」,岛田老师却发出惊人之语:「届时东野先生做大盘子吧,看起来比较有份量。」咦,哪有这样的!跟之前讲的不同……我真想抗议。总算勉强踏进做得出小东西的阶段,突然要我做大盘子未免太乱来。但对我们而言,岛田老师的话等同圣旨。「好啊,务必让我试试看,真期待。」我竟笑嘻嘻地如此回答。不用提,那天我便展开制作大盘子的特训。话说,虽然嫌东嫌西的,成形过程也就这么结束了,但陶艺并不仅止于此,还有绘图和上釉的步骤。尤其是绘图部份相对自由,也是各人素养的展现之处。此时,我动起脑筋,甚么样的设计才会让更多人想拥有?这次我们透过拍片及事前准备中做出的作品,将在银座的画廊展示。外行人临时抱佛脚特训留下的粗陋成品,打着展览会的名号公开陈列已相当厚脸皮,我还有个更不要脸的企图。那就是,思考如何才能高价卖出。寻思一周得到的结论,便是:「遇到困难时找猫帮忙。」我决定,把拍摄时制作的大盘,及练习做的茶杯等所有作品,全画上猫。躺着的猫、伸懒腰的猫、游戏的猫……各种姿势我都画了。不用说,我的目标自然是爱猫人士。身为同类,我深知他们只要是与猫有关的东西都想收藏的心情。这番苦心之作最后会以多少价钱卖出?我光想就兴奋得睡不着。至于陶艺题材的小说,目前倒是没有计划。确认实验不可能执行? 《书的故事》一九九八年六月号昭和五十六年起,有整整五年的时间,我都在某汽车零件制造商从事生产技术的研究。既然会从事那样的工作,大学读的当然是工学院。再讲得明白一点,是电机工程学系。而我之所以进入工学院,则是因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理科比文科拿手──不如说,我的文科成绩实在没有应考的程度较正确。前些日子,我与七年没见的高中朋友碰面,他正经八百地谈起我的国文成绩:「无论我考得多烂,看到你的考卷就放心了。」不巧,他这些话是在我经常去的酒馆说的,小姐们随即出声调侃:「真的?好逊喔!亏你还能当上作家。」顿时害我颜面扫地。但他说的是实话,我也无法反驳。我很怕国文,且讨厌得要命。早就搞不清到底是因为讨厌才怕,还是因为怕才讨厌。相形之下,毕竟对理科较拿手,若问我喜欢或讨厌,比起其他科目,应该算是喜欢吧。如今回想,当时我并不了解理科,尤其是理化真正的乐趣,毕竟做实验的机会少之又少。理解物理、化学的法则,知道一向感到不可思议的电的性质和化学反应的架构,尽管也很有趣,终究是书桌上的事情,既死板又缺乏实际感受。现下我完全记不得平常上课的内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朋友的头发在静电实验中竖起,可见实际动手体验相当重要。而一进大学,实验就多到令人生厌。我读的大学,每周都要做一次实验,所以天天忙着整理数据数据和写报告。但是,做这些实验很快乐吗?倒也成了疑问。原因是,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实验题目全是指导教授给的,从实验方法到步骤皆有详细的指示。至于将有怎样的结果,几乎事先都知道答案。若得到预期的结果,代表实验正确执行,反之,则是实验者出了甚么差错。换句话说,进行实验不是为了研究,而是为了训练学生。无论是小学、国中,还是高中,所做的实验都具有此类性质。石蕊试纸遇到何种物质会变色,早在实验之前就知晓,即使如此,实验依旧很好玩。然而,学生到二十岁前后,往往会自以为是,对「被迫进行」的实验完全不感兴趣。既然事前知道该得到甚么结果,干脆在实验中调整各项条件,呈现同样的结果就行。因此,即使获得期待的结果,丝毫不会感动,也没有欢喜,只觉得:「啊,做完了。」不过,也有一说认为「那仍是了不起的实验」。大学进行实验最重要目的,在于筛选出优秀的学生。自认在做实验的我们,其实是被实验的对象。岂有此理──笑着响应后,我却不禁认同种种实验多半具有这样的效果。我在学生时代少有机会体验到实验的喜悦,不料,进公司后,情况大变。每天得不停地做实验,且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全是首度进行,因为谁也不敢说会得出甚么结果。虽然会有所预期,但结果通常不同。遇到此种状况,百分之九十九是预期出错,和学生时代截然不同。学生时代结果若与预期不符,结论一定是实验方法有问题。至于对实验者而言哪种较刺激,就不必多谈了吧。总之,我是在踏入职场后,才体会到实验的乐趣。话说,拙作《侦探伽俐略》中,陆续发生五种怪异现象,并由一名物理学家逐一解开谜团。这些怪异现象中,有几种的灵感来自我上班时代从事的研究。和我一起工作的前辈曾随口提及:「倘使把这个这样做,搞不好能用在推理小说上。」而我真的采用了,那位前辈看到多半会苦笑吧。其他现象的描写也都有科学根据,只是未经实验证实。应该说,我选的全是现实中不可能实验的现象。并非物质上的不可能,而是道德上的不可能。由于不可能实验,「假设成功执行后会有此结果」的预期,正是本书的命脉所在。我就是看准了多半没人会做确认实验啊。十连败之后 《小说现代》一九九九年八月号一月十四日 白天,NTT视讯(NTT VISUAL COMMUNICATION)的加田五千雄社长带我前往一家知名鳗鱼店。加田先生是我就读的大学的杰出校友。二月即将在明治纪念馆举行东京同学会,我受邀演讲,所以这次是开会兼吃饭。当然,我穿西装赴会,还打上领带。我提到今晚有直木奖的评选会,加田先生便应道:「这可是大事,你一定很紧张吧。」我虽然附和,但心里想的是:坦白讲,我现在更紧张。之后,我先回家一趟,傍晚再度前往赤坂的小饭馆,当然衣服也换过了。文艺春秋的单行本责编H田小姐和杂志连载责编B小姐,及漫画杂志的K先生已在店里等候。我们吃着美味的料理,喝着可口的酒,一面等电话,席间谈话满热络的。其实是每个人都刻意想炒热气氛,我也不例外。连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大伙都硬逼自己笑。不久,电话响起,一听是指名H田小姐接,我就明白落选了。H田小姐回座时,谁都看得出她很沮丧。当然,每个人都很沮丧,但脸上仍挂着窘笑。在这种局面下的窘笑十分有人味,我挺喜欢的。得奖者一如预期,是宫部小姐。要是在酒馆不巧遇见,对方反倒要费心照顾我的情绪,我们请B小姐设法避免这种情形。「今晚去『月之雫』应该很安全。」B小姐说。于是,我们搭出租车前往那家店。在车上,H田小姐和B小姐老实承认:「其实,我俩同席等发表结果的战绩,已累积到十连败以上。」现下才告诉我又能如何?不过,自出道以来,我也是文学奖落选九连败。三人相加就三十连败。天哪!难怪会把幸运女神吓跑。※※※三月五日 我在四谷一家小馆子等候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的结果。老实说,这是我第五次入围这个奖。除H田小姐,讲谈社的O田编辑和K村编辑也同席。我正想着他们好可怜,得陪我开落选散心会,果不其然,又收到落选通知。我说:「噢,这下就十连败了,我还真行。」O田编辑和K村编辑照例露出窘笑。H田小姐也是一笑,但笑得有气无力。文艺春秋的S部长和B小姐、O村编辑也来会合,大伙在新大谷饭店的酒吧小酌。以前打橄榄球、长相威武的S部长也垂头丧气。之后,和直木奖那时一样,又到「月之雫」去。这里的妈妈桑叫留美,和我同乡。我们算是同一个町出身,最奇的是竟然还同一天在东京落脚。我向留美致歉:「不好意思,每次都是以落选作家的身分来。」留美鼓励我:「甚么话,不是还有下次嘛。」虽然没和得奖的山本文绪小姐碰个正着,倒是遇见评选委员北方先生。「我可是推举你的喔!」看他眼神很认真,姑且就相信他吧。文艺春秋的O村编辑不知是否太过劳心,在店里呼呼大睡。※※※五月二十一日 等候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的结果。地点是皇家花园饭店的咖啡厅,依旧和H田小姐一块,总觉得对她不起。其他还有O村编辑、讲谈社的O田编辑、K村编辑和I田编辑。《小说现代》的K田编辑也到场,但大伙都喝咖啡,只有他灌了啤酒又吃三明治,且没等结果发表就先离开。说起来,每次都在重复同样的事情。我灵机一动,干脆把等候文学奖发表的情形写成小说好了。一提出这点子,众编辑异口同声地表示「感觉不错」,似乎以为我在开玩笑。我决定付诸实行,到时看到别吃惊。下午五点左右,日本推理作家协会来电,话筒里传出一句「恭喜得奖」。噢,多美妙啊,这句话我可是等了十四年!我和众编辑猛拍纪念照,其他客人都瞪大眼,不晓得发生甚么事。记者会后,我们前往银座的酒吧「ELLE」,与其他得奖者拍纪念照。中途先离开与责编们去吃寿司,再回到 ELLE。拿我当踏板、发展得愈来愈好的真保裕一先生也赶来。我们紧紧握手,场面感人。我不得不把「要是没这个人,当时某某奖早就属于我」的心情好好藏起。身为美人,却嫁给折原一(恕我直呼其名)的新津清美小姐也现身。仔细想想,她也是这次短篇部门的入围者。虽然落选,仍来向我道贺,人真好。不但长得美,心也很美。只不过她有个一喝酒就乱说话的坏毛病,还是折原一的老婆。酒友赤濑川隼先生【注:赤濑川隼(一九三一─),日本小说家,代表作为《白球残映》。】随后也登场,不过这是巧合。我们明明都只是偶尔光顾,却经常在此碰面,实在不可思议。藤原伊织先生也来了。好一阵子没沾酒的他,挑着评选委员北上次郎先生【注:北上次郎(一九四六─),本名目黑考二,日本评论家。】的毛病,大喝特喝。之后,我们移师到「月之雫」,终于能让留美瞧瞧我扬眉吐气的模样。相交多年的编辑们纷纷到场,感慨万分地说着:「太好了,真的。」原来我让大家等了这么久啊。当晚,藤原伊织先生醉得乱七八糟。※※※六月二十五日 在东京第一饭店举行颁奖典礼。我带着恋人和爱人,穿着为当天买的西装赴会。花三天三夜背起来的长篇演讲顺利结束,感到心满意足。读者与作家的规则 《小说新潮》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号由于拙作改编成电影又推出新版,因此今年夏天到秋天,受访的机会很多,也有好几回是一天中接连被采访数次。这样的邀约我都尽全力配合。我是靠卖书吃饭的,而作家这个职业毕竟也是一门生意。我的想法是,既然是作生意,宣传就不能马虎。以前一年还不见得遇上一次杂志专访,怀想当年,心中真是充满感激。当然,访谈的内容都大同小异,好比「作品被改编为电影心情如何」、「最新作品想描写甚么主题」等。一直回答相同的问题不烦吗?一点也不会。就对方而言,这是他们首度提出的问题,我也因腹中已有答案轻松许多,不必当场苦苦思索。访谈明显准备不足而离题的情形亦不少,还有好几个人连角色名称都弄错,仍继续访问。即使如此,我也不觉得有甚么不愉快。在对方眼中,我不过是为数众多的访问之一,一点点小失误,当没看见就算了。但是,并非完全没有令人不愉快的事。我最讨厌有人利用采访之便,破坏读者与作家间的规则,诸如:「这是我私下想问的,小说的结局真要让XX是○○吗?」「那该怎么解释这两人的关系?」听到此类问题,我都答「这就要由你自己去想了」。当然要自己想。绝大多数的读者都没有直接请教作者的机会,大家都是靠自己想的。依书中字句了解内容不是阅读的规则吗?我也是秉持这样的信念执笔的。自然,若作品因此遭读者误解,我也毫无怨言。我认为,会招致误解,不是自己的写法不好,就是和那位读者合不来。不时有作家表示「是解读的方式不对」、「不希望被这么解读」,也算另一种违规吧。吃到撑死! 《小说 SUBARU》二○○○年十一月号X月X日,我和集英社的猴奇奇小姐,即H编辑,约在横滨车站会合。H编辑的神情有点紧张。「身体状况如何?」我问。「嗯,我调整过了。」「有没有吃东西?」「有的,中午吃了一个面包。」「是嘛,三点时我也吃了一个小热狗。」「甚么都不吃反而不好喔。」「对啊。」我们走进百货公司的咖啡厅。看过菜单,略加思索后,我点了啤酒。和编辑开会却喝酒,这种事我平常是绝对不会做的。「我想活化一下胃袋。」我说明理由。原来如此,H编辑点头表示理解。稍后我们要前往的地方,是横滨元町一家名为「默林」的餐厅。那可不是普通的餐厅,是一人份的套餐会出三十道菜的超级餐厅。这不是我第一次去「默林」,以前去过两次。头一回的下场很惨,我以为即使号称三十道,一定是一道只有一口,根本没当一回事地大喝啤酒,岂料吃不到一半就阵亡。有了前一回的教训,二度造访便尽量不喝啤酒,可是后半出的菜还是几乎吃不下。剩下的餐厅会让我们打包带走,我记得回家时简直像喝完喜酒一样,两手提满纸袋。老实讲,我早已决定不要再踏进那家店,饿肚子虽不好受,但过度的饱胀感也是种痛苦。之所以会有第三次,都要怪两个铁齿的人。这两人分别是以《亡国之盾》得一大堆奖的阿褔──褔井晴敏先生,和一九九九年以《八月的马克斯》获乱步奖的游民作家新野刚志先生。一切的开端,发生在庆祝福井晴敏先生得到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的续摊上。当时我聊起「默林」,但两人一点都不相信「默林」的厉害。「哪可能出菜出到让每个人都吃不完啊!我倒觉得,只要分配得宜,应该没问题。」阿褔嘴里大嚼特嚼地说。「我常常饿着肚子流浪,有多少食物就吃多少,剩下饭菜未免太浪费。」游民新野嗤笑道。「真的没那么简单,反正就是很夸张。那个量不可能有人吃得完。」我大力坚持。恰巧第二次陪我去「默林」的E编辑在场,我们描述了当时的情状,但自卫队迷褔井和小胡子新野仍半信半疑。「好,那下次一起去。靠你们自己的眼睛和肚子体验,应该就知道我没说谎。」焦躁的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于是在后悔莫及中决定成行。「默林」位于外国人墓地旁,在横滨很有名,出租车司机光听店名就晓得在哪里。用餐得预约,分为晚上五点与七点半两轮,采完全轮替制,也就是所有客人一齐开动的制度。当然,绝不能迟到。我们预约的是七点半。由于早到了些,我们在店门口等,凑巧撞见五点那一轮的客人陆续出来。女客意外地多,每个人都提着纸袋。不用说,里面装的想必是吃不完的种种料理。七点半一到,总算可以入内。福井和新野两位也准时抵达。「我从今天早上就甚么都没吃。」阿福的神色不免有些紧张。游民新野碰巧在电视上看到「默林」的菜单,那个节目把三十道菜全摆在餐桌上。「感想如何?」我问。「哎,量的确很惊人……」他有点怕了。哼哼,事到如今后悔已太迟。顺带一提,这家店是不允许两人以上同吃一份套餐的,原则是有多少人就出多少人份的菜。店员来点饮料时,我们先要了啤酒,但我今晚实在没心情享用啤酒,因为如何有效率地使用胃容量,正是胜负的关键。1 醋拌车麸【注:像面筋的食材。】白瓜2 蒟蒻丝炒虾米3 蕨菩蒻佐黑芝麻酱4 白带鱼、鲔鱼寿司头几道菜和啤酒一起上桌,我们在异样的气氛中举杯。阿褔和游民新野一开始就猛灌啤酒,我只啜一小口。料理依旧美味无比,大伙都相当满意。尤其是白带鱼、鲔鱼寿司上菜时,阿褔十分高兴。「到目前为止,真是幸福。」他还眯起眼睛这么说。怕酸的游民新野与他形成对比,劈头就遭醋料理攻击,挫了锐气。5 综合拼盘6 螃蟹7 生鱼片接着轮到有饱足感的食物上场,还有麻烦的毛蟹袭击。冷场是螃蟹料理的宿命。见大盘装生鱼片出场,室内欢呼与悲鸣交织。游民新野和阿福商量后,加点了啤酒。真是愚蠢。我冷眼看着他们喝啤酒,将大块的比目鱼、厚实的鲔鱼生鱼片一一送进胃里。发觉他俩下箸的动作变慢,我不禁在心底暗笑。8 年糕天妇罗9 凉拌茄子10 素面南瓜卷11 绿芦笋佐特制美奶滋生鱼片没吃掉多少,料理又陆续上桌,芦笋尤其突兀。生鱼片加烫芦笋是甚么组合?真是不懂。虽然不懂,但此种天马行空的组合,也是「默林」的特色。芦笋直径约两公分、长约二十公分,这根绿棒子,直到最后都折磨着阿福。趁吃生鱼片的空档,我一口气解决「绿棒子」芦笋,但阿福和游民新野则放到一旁,似乎准备最后才吃,不知这战略管不管用?此际,老板娘突然出现。乍看之下,她给人乡下婆婆的感觉,身形非常娇小,双手扶榻榻米行礼时,好像一座摆饰。她以低得异常的姿态,极其谦恭地开口:「欢迎光临,感谢您今天的惠顾,感谢您。料理方面还满意吗?最后会有和各位的脸一样大的饭团,请像切蛋糕般切开,一面期待隐藏其中的口味,一面享用。感谢您今天的惠顾,感谢您。我们只晓得自顾自地做菜,以这种方式问候,实在有失礼数。感谢您,打扰了。」过于卑微的姿态反倒引起众人好奇,甚至猜度起她是不是有甚么企图。「哎,真是个令人浑身不自在的老太太。」老板娘离开后,阿褔出声。「她浑身散发着一种氛围,像是在说,你们猜不到我的心思的。彷佛盘算着要把猎物喂得饱饱、胖胖的,再拿来做菜。」听他这么说,大伙哄然一笑,但笑得有点不自然,肯定是都感觉到那股不自在了吧。一种不知将会发生啥事的压迫感朝我们袭来。不过,「和各位的脸一样大的饭团」是甚么?我想这话不免有些夸大,但绝对非比寻常。此时,厨师忽然登场,说生鱼片盛盘时漏掉明虾,询问要直接上明虾生鱼片,或者烫过的也很好吃。我们回答,那就烫一烫吧。「还有人会忘记盛盘喔?」阿褔纳闷。「一定是他们设计的桥段啦。」游民新野断然下结论。12 卤甜薯13 迷你黄秋葵佐蕃茄青椒酱14 松茸土瓶蒸15 小鱼萝卜色拉我瞥卤甜薯一眼,就决定稍后再解决。甜食会刺激饱足中枢,是吃大餐时的大敌。只见塞进一大口的阿福,立刻出现不中用的表情。「哎,幸福好像已离我远去。」爱喝酒的阿褔不爱吃甜食。一行人都对松茸土瓶蒸露出笑容,这是自掏腰包吃饭时绝对不会点的菜。松茸大块,其他的料很多,汤也可口。但由于摄取了水分,肚子饱胀起来。这是危险信号,我偷偷松开裤头的皮带。进食至此,所有的人表情都出现变化。后续不知究竟会出甚么菜的恐惧,以及还要吃多少才能结束的不安,全浮现在脸上。数一数,尚余一半。16 杏仁豆腐17 奶油焗面18 水果西红柿19 生莼菜20 鳗鱼竹叶卷21 荔枝佐优格酱这一轮是清爽甜点类与浓郁菜式的交互攻击。更经典的是荔枝送来时,看到一起端出的东西,我们都大惊失色。那是刚才预告过的烫明虾。优格酱和明虾,又是一个天马行空的组合。吃下明虾瞬间幸福洋溢的阿褔,随即被优格的甜味击败,哭丧着脸。「褔井先生和新野先生为甚么不吃芦笋呢?」H编辑指着晾在两人面前的「绿棒子」问。他俩一阵尴尬。「哎,这个啊,不知怎地就自动漏掉。」游民新野黯然地说。「生鱼片配芦笋,这种组合根本就很怪。」我暗暗偷笑,此时再讲这种话已太迟。「虽然想吃,但看到这个份量就没胃口。」阿褔以指尖揉弄着芦笋。「软绵绵的东西倒还好,可是里面也都扎扎实实的。」阿福的芦笋旁边尚有吃剩的卤甜薯,他连看都不看。这家店的罪过,就是料理样样美味,让顾客觉得硬撑也要吃下去。可是,我真的很想慢慢品尝,不想皱着眉头边构思战略。大伙的话明显变少。此时,隔壁房间却传来愉快的笑声。「隔壁好热闹啊。」阿福说。「这种状况下,他们怎能那么开心?」游民新野双手交抱胸前,陷入沉思。22 奶油香煎牛舌鱼23 酥炸白带鱼奶油煎的牛舌鱼鱼身较薄,相对容易解决。我啜饮一小口啤酒,连鳍边都啃干净。但是,看到接下来出的菜,不由得有些气馁。酥炸白带鱼,而且又厚又大。奶油煎完换酥炸,这种类似的料理轮番上阵,究竟是甚么意思?「一定是进太多白带鱼,绝对没错。」游民新野恨恨地说。「一开始也端出白带鱼寿司,一定是做寿司剩的。」这番说词挺有说服力,众人纷纷点头称是。24 炭烤牛肉25 糠腌小黄瓜26 清汤来了一块牛排,大小活像巨人马场的草鞋。店家建议我们切成三等份,我好歹算是前辈,就利用这个身分先拿走比较不肥的部份。要是再吃下一肚子动物脂肪,我就不知道这一年多来是为甚么减肥了。游民新野食毕油脂丰富的牛排,发生感慨:「真美味。若是在肚子饿的时候享用,一定很高兴吧。」怪异组合的法则也运用在这里,搭配牛排的不知为何竟是小黄瓜。我趁吃牛排的空档一点一点啃掉。「褔井先生,你最好赶快解决小黄瓜……」H编辑建议,「不然,绿棒子会变成两根。」「说的也是。」阿褔望着巨大芦笋与巨大小黄瓜,下定决心般向小黄瓜伸手。一面喀滋喀滋啃着,一面看着芦笋,喃喃低语:「这么大的芦笋,是怎么种出来的啊?」我们就这么聊着,菜单总算接近尾声。店员来询问吃不吃得下炸虾。若是吃不下,便让我们打包带走。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再怎样都要全部吃掉,我豁出去说「我要吃」,游民新野也跟进。阿福一脸委屈,微微举手出声:「那我也吃……」27 炸虾28 饭团29 哈密瓜30 煎茶这炸虾又巨大到令人不禁好奇虾子是怎么养大的,头尾都突出盘子了。阿褔咬一口就叹气。「连边缘也是满满的虾肉……」我沾沾特制酱汁,一鼓作气吃掉。好吃,不过好难受,连坐着都难受。我虽然不是游民新野,但也想在饿肚子的时候吃。而那位游民新野,则借着吃掉炸虾乘胜追击,将绿棒子芦笋塞进嘴里。正当我们以为即将攻克所有菜式之际,巨大饭团出现在眼前。好大,大得未免太离谱。这家店究竟在想甚么?真的就像老板娘预告的,足足有一张脸那么大。所有人都放弃进食,看得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