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海薰把帕杰罗开到路边。汤川打开车门,说了声“谢谢”。 “等等。我送你进站。”草薙解开了安全带。 “不必了。这里离车站还有点距离的。” “你说这客气话干吗——你先回去吧。”冲着内海薰说完之后,草薙也跟着下了车。 两人从接连不断的车子旁走过,向着车站而去。虽然八月已经接近了尾声,但阳光却依旧炽烈得有如盛夏时节。两人立刻出了一身的汗,搞得灰头土脸。 “真相依旧还深埋在黑暗之中。”汤川突然开口说道,“虽然我之前做了不少的假设,但那些假设不过就只是些想象罢了,甚至都算不上是推理。当年杀害三宅伸子的人其实是成实的说法,其实也不过只是一种为了说明所有问题而做出的假设,却毫无任何具体的证据。此外,眼下还有许多未能查明的事。最根本的一点,我现在都无法确定成实她到底是否真的就是仙波的女儿。如果她真是仙波的女儿,那么,川畑重治是否又知道这一点呢?他知道成实曾经杀过人吗?如果他知道这些,那么他又是在什么时候得知的呢?一切全都是谜。想要查明这一切,就只能让他们这几个当事人自己把真相说出口来才行了。但我可以提前断言,他们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那么,冢原遇害的事,到底又如何呢?” “冢原不是遇害,是离奇死亡。同样,当年三宅伸子被害的案件已经解决,冢原也同样不存在任何遭人杀害的理由。” “可是,川畑一家也存在着和冢原先生有联系的可能性啊?冢原先生当年逮捕了仙波,而仙波和节子又彼此认识。” “的确如此。但是,三十年前,小吃店店员和顾客之间的那点关系,到底又有多大的意义?” “这事可不是一句巧合就能解释清楚的。” “你说得或许没错,但这种程度的巧合,这世上遍地都是。不管怎么说——”汤川重重地叹了口气,“至少,只要仙波没有开口讲述真相,案件就不可能会水落石出的。而他却是绝不会开口的。他为人顶罪,蹲完了监狱,一直守护着他最爱的人走到了今天。他是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全都化为泡影的。他只想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去。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草薙,这一次,是你们输了。” 听着汤川冷淡的言辞,草薙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一切都像汤川说的那样。 来到品川站,汤川说了句“我走了”,迈步向着检票口走去。 “汤川,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草薙冲着汤川的背影问道,“你就甘心让事情如此结束?某人的人生,不是正在被命运所扭曲吗?你难道就不想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汤川回头说道:“当然不甘心。”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所以我才要回玻璃浦去。” “汤川……” “走了。”说完,汤川把手里的上衣搭到肩上,再次迈开了脚步。60 矶部警部坐在节子的对面。矶部身旁做笔录的虽然也是名年轻刑警,却并非成实的同学西口。 “空调差不多吧?会不会觉得太冷?”矶部问道。虽然面无表情,但他那双厚厚的眼皮下的小眼睛里,却渗露着一丝为节子着想的神色。或许,他也是因为时常都得摆出这样一副表情,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所以才会这样的吧。以前,“春日”里也经常会有这样的客人。倒也不是心情不好,其实就只是不好意思露出柔和的表情来罢了。 “正好。” 听到节子回答,矶部轻轻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下之前记录。 老实说,审讯室的环境倒也不算太差。空调冷暖适宜,刑警们也没有点烟,所以感觉空气也不是很混浊。一说到审讯室,虽然总会给人一种被人从单面透光玻璃后边监视着的感觉,但这里似乎却没那东西。 “那么,我们就再来询问一些细节性的情况吧。” 之后,矶部提出的问题,就是旅馆的经营状况、锅炉的检查修缮,还有费用方面的情况。因为这都是些没必要撒谎的事,节子便照实回答了矶部。 看样子,事情的进展似乎颇为顺利。警方似乎是准备以玩忽职守和遗弃尸体来结案了。如果能够隐瞒十六年前发生的那些事,那么这程度的罪名,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看起来,旅馆经营得确实很艰辛啊。”听完节子的讲述,矶部一边挠头,一边喃喃说道,“嗯,话说回来,似乎哪儿的旅馆都差不多啊?” 节子默默地点了点头。如果“绿岩庄”早些关门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但现在来说这些,也已经是为时已晚了。 “话说回来,被害者为什么会偏偏选中你们家的旅馆呢?你有没有问过他原因?之前给被害者送去饭食的人,应该就是你吧?” 节子偏起脑袋,说:“他就只是让我稍微给解说了一下料理。” 是吗?矶部瘪着嘴点了点头。他虽然觉得很奇怪,但看样子却并不是很重视这问题。 矶部冲着负责记录的刑警说了几句,之后两人便离开了房间。节子瞥了一眼镶嵌着铁栅栏的窗户。窗外,黄昏已近,天空中泛起了绯红。 那天的朝霞,是那样的艳丽——十六年前的景色,突然浮现在了节子的眼底。 那是一个星期天。头一天,节子去见了几个老朋友,夜里回到家时,时间已经很晚了。而且,节子还喝了些酒。回家的路上,节子虽然看到路边停了不少的警车,但她却以为就只是发生了什么交通事故罢了。节子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 重治一个人到外地公干去了,自然不会出现在家里。节子偷偷地朝当时还在念初中的成实屋里看了一眼。屋里虽然关着灯,但节子还是看到了女儿蜷在被窝里的影子。节子放下了心,静静地带上了女儿房间的房门。 第二天清早,电话的铃声吵醒了节子。节子从没有想到过,仙波英俊居然会打电话到家里。震惊的同时,节子的心中,涌起了一丝尴尬与怀念。虽然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却并没有感觉到半点的不快。 可是,事态的发展,却已经不容节子再继续沉浸在那种甜美的感情中了。如果不是出了什么重要的事,仙波也就不会一大早就打电话来了。听完仙波的讲述,节子吃惊不已。当年的那个理惠子——也就是三宅伸子让人给杀掉了。而且,杀人现场距离节子母女俩的住处很近。其后,仙波还说出了一件令节子眼前发晕的事实:三宅伸子似乎已经觉察到成实的身世了。 挂断电话,节子立刻便到成实的房间里看了看。成实依旧还在床上。床上的成实就像个腹中的胎儿一样,蜷着手脚,缩成一团。成实根本就没有睡着,她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节子立刻便明白了一切:女儿哭了整整一夜。 桌上,放着一把菜刀。就是节子平日里常常用到的那把。菜刀上沾着乌黑的痕迹,不光只是刀刃,甚至就连刀把上也沾满了血迹。 节子一愣,呆站在了原地。不知为何,她扭头看了看窗外。清晨的霞光,把远处的云彩染成了不祥的红色。那感觉,就像是在昭示着她们母女两人今后的命运一样。 节子开口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菜刀是怎么回事?老实回答我。” 可是,要让一个因为杀了人而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初中女生冷静地把事情的经过都讲述清楚,这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即便如此,节子还是从女儿的讲述中听出了一些究竟:之前,有个陌生女人突然跑来,缠着成实询问她的身世。那女人离开之后,成实便冲进厨房抄起菜刀,追上那女人,把那女人给杀了。 虽然整件事中还存在许多不明之处,但揪着眼下这个神志恍惚的孩子询问,也是丝毫无济于事的。该怎么办才好?这事绝不能让重治知道。眼下,可以依靠的人,就只有仙波一个了。 节子立刻给仙波打了电话,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告知了仙波。仙波当即下达了指示,让节子把那把菜刀交给他。仙波说,他会想办法处理此事的。 他不会是想帮成实顶罪吧?莫非,仙波是准备代替成实,跑去找警方自首?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节子是绝不能让仙波这么做的。她不能让仙波去为女儿顶罪。 可是,一想到成实今后的人生,节子又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成实摆脱眼下的困境。如果可以的话,节子自己也甘愿去为孩子顶罪的。然而,不巧的是,头天夜里,节子却有着不在场证明。而且,她也想不出合适的杀人动机来。她是绝对不能说出成实的身世来的。 尽管心里还在疑虑,但节子还是依照仙波的指示,带着那把菜刀出了门。临出门时,节子又冲着成实叫了一声:成实你也跟我一起去—— 虽然明知自己不能让仙波这么做,但内心里,节子却还是很期待他的厚意。除了这办法之外,就再没有任何办法拯救成实了。节子很清楚,自己很可能会同意仙波的提议。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那至少,她希望能让仙波看一看女儿长大后的模样。因为,仙波才是成实真正的父亲。 来到约好的地方,节子发现仙波已经憔悴了许多。从他的模样上,完全可以猜到这些年来他艰辛的经历。可是,眼下节子却根本没时间再和他叙旧了。 仙波询问了许多成实杀害三宅伸子时的细节,看样子,他确实已经做好了替女儿顶罪的准备。把之前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女儿口中问出的情况全都告诉了仙波之后,节子问:这样真的行吗?保护好女儿,就是母亲的天职——仙波的话语就仿佛是一只大手,重重地在节子背上推了一把。 两天后,节子在电视里看到了仙波被捕的新闻。新闻里说,仙波当时正准备消灭证据,结果却被搜查警员发现,当场抓获。节子感到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仙波竟然没去自首。仙波这么做,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这样才能瞒过警方吧。仙波那种甘愿加重罪行,也要守护成实的爱女之心,让节子肝肠寸断。 束手就擒之前,仙波大概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从新闻和报纸上看,警方对仙波的供词似乎并没有起疑。如此一来,那些刑警自然也就不会跑来找节子母女了。 节子对成实坦诚了一切。成实大受伤害,接连四天都没去上学。后来,随着相关报道的逐渐减少,成实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或许,她已经想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她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也清楚了到底是谁拯救了她。 母女同心,不需多言,母女俩都没有对重治说起过这件事。之后,母女两人几乎就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但是,她们却并没有忘记。这件事,在母女俩的心里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不光只是会不时感到心痛,有时还会左右母女两人的生活。之前,成实一直不大赞同重治提出的搬回玻璃浦去住的提议,而这一次,成实却表示了赞同。身为母亲,节子很明白女儿的心思。 玻璃浦的生活平静而幸福。虽然成实那种如梦初醒,整日投身于环保运动的身影让节子感觉有些心痛,但如果这样做能让女儿减轻一些内心中的罪孽的话,那么节子宁愿什么也不说。在节子把仙波的妻子画的那幅画挂到“绿岩庄”大堂里的时候,成实也没有出言阻止过。 就这样,一家人在玻璃浦度过了十五年的平静生活。虽然母女俩从来没有忘记过仙波,但不可否认的是:记忆,是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蒙尘的。 吹散那些尘埃的人,就是冢原正次。那天,在节子为他摆放碗筷和饭菜的时候,他轻轻地念了一句“……先生现在在医院里”。 节子没有听清楚冢原说的名字,于是便多问了一句:“您说谁在医院里?” 冢原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了稍稍有些僵硬的笑容。 “仙波。仙波先生现在在医院里。” 节子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就像是在一瞬间被冰冻了一样。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唇就只是微微颤抖着。其后,冢原压低了嗓门,低声告诉节子说他其实就是当年负责荻漥杀人事件的那个刑警。 节子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感觉自己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别怕。我不是来找你旧事重提的。”冢原说,“我来找你,是为了求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节子问道。她已经顾不得自己脸上僵硬的表情,使尽了全身力气,才问出了这句话。 冢原盯着节子的眼睛,跟节子说:你能让成实去看望一下仙波吗? “他已经时日无多了。医生说,估计他最多也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在他咽气之前,我想让那个他用自己的人生去守护的人和他见一面。这就是我……十六年前,那个铸成大错的我对他的唯一的补偿了。” 请您务必答应。说完,冢原深深地低下了头。 看到冢原的这副模样,节子的情绪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不是来揭穿成实当年的罪行的。其实,他只是在同情仙波。 可是,节子却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地对他敞开心扉。节子拼命克制住自己,装模作样地问冢原到底在说些什么。仙波是谁?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是吗?那真是让人觉得挺遗憾的。”冢原只是一脸悲伤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再没有在节子面前提起过这件事了。 摆放好饭菜和碗筷,节子离开了房间。重治就站在走廊上。节子一愣,问重治在干吗?重治回答说没在干吗,就只是偶然路过罢了。重治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节子虽然也在怀疑,觉得重治似乎听到了之前她和冢原的对话,但她却没办法证实这一点。她就只能默默地看着丈夫拄着拐杖渐渐走远。 其后,节子带着汤川去了居酒屋。稍稍陪着汤川喝了几杯之后,节子便离开了。节子心里感到有些不安,她不知道等自己回去之后,冢原是否还会再来纠缠。就在节子站在店门口犹豫不决的时候,成实和泽村出现了。泽村提议说要送节子回去,节子自然无法拒绝。 之后发生的事,就和之前她向警方供述的一样了。回到“绿岩庄”,节子看到重治独自一人呆呆地坐在大堂里。他告诉节子,锅炉出了事故,旅客死掉了。重治本打算报警,节子也同意了丈夫的主张,可泽村却表示了反对。泽村说,为了守护玻璃浦,一定要把这事布置成其他的事故才行。三人商议了一番,重治和节子最终同意了泽村的说法。 要让冢原死在一个与自己家毫无干系的地方。这就是节子当时的真实想法。即便只是一起事故,估计警方也是会在搜查过程中查明冢原和自己的联系的。 而且—— 节子也在怀疑,这事真的是一起事故吗? 就算之前重治听到了自己和冢原之间的对话,他应该也闹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而如果重治早就已经隐约觉察到十六年前的那件案子的话,那么事情就得另当别论了。 十六年前,案件发生的时候,重治人在名古屋。但是,他可能也知道三宅伸子被杀和仙波被捕的事。重治认识他们两人,而案件又发生在当时节子和成实的住处附近。面对这一切,重治又会作何想法? 而且,他似乎也已经觉察到,成实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当然了,节子从未试探过重治。但她却很了解自己的丈夫。丈夫明知成实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却依旧还把成实当成亲生女儿对待。 重治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没有想过那件案子和节子母女之间的关系的。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提起过那件案子。这一点,反而加深了节子的确信。 当年,重治突然强硬地提出要搬回玻璃浦去住。这件事,必定也和那件案子有关。他这么做,就是想要尽快带着妻子和女儿逃离那片是非之地——或许,重治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这一切,其实都不过只是节子的猜想。可如果节子的猜想没错,那么在听到冢原说的那些话之后,重治心中又会作何感想呢? 或许,他把冢原看成了一个开启那段不祥过往的门的使者。只要冢原还活着,那么自己一家人就永无宁日。 节子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她从来没有问过重治,这是否真的是一场事故。既然重治什么也没说,那么节子也只能默然不语。说不定,重治这辈子都不会说出一切的。 节子很清楚,自己一家就只能这样了。61 敬一又在打电话了。打电话来的是由里。母亲那一脸焦急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恭平的心里不禁开始变得忧郁起来。 “我有什么办法?他自己说想要在这里多待一天……他的作业我怎么知道……我不管了,你自己跟他说……嗯,我把电话给他。”敬一把手机递给了恭平,“你妈打来的,说是有话要问你。” 恭平一脸不耐烦地接过手机。父亲居然连话都说不清楚,这让恭平感觉有些恼火。 “喂。” “怎么回事?”由里尖锐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事情你不是全都跟警察说清楚了吗?那你干吗还不过来?你待在那边干吗?” 由里的大嗓门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恭平不由得把电话从耳边稍稍拿开了一些。 “我还有作业没做呢。”恭平怯生生地说。 “作业?什么嘛,那你过来这边做不就行了?” “不行。有人教着我做的。” “谁啊?”由里问道。 问这么多干吗,真是心烦。恭平感到有些厌倦。 “一个我在姑父的旅馆里认识的人。是个大学老师。” “老师?他干吗要教你做作业?” “这个……有一次我跟他说起了我的作业,他就说要教我做。现在他也和我们住在同一家宾馆里。不过他现在不在,说是晚上才回来。” “哦?”由里的声音中掺杂着一丝怀疑,“非得他教你不可吗?你爸不会吗?妈妈我也会帮你的啊?每次假期作业,你不都是这么完成的吗?” “他跟我说这样不行的啦,一定要自己完成才行。” 由里沉默了片刻。或许是因为儿子说得没错,她才一时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 “好吧,我知道了。你把电话给你爸。” 恭平把手机递给敬一,打开玻璃门,走上了阳台。泳池就在阳台下边。恭平在周围看了一圈,却没能看到汤川的身影。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听前台的人说汤川晚上才会回来时,恭平本来已经死心放弃了。可是,等他回到房间,开始动手收拾东西时,他却再次萌生了想要最后再见汤川一面的想法。他还有话要和汤川说。所以,恭平就恳求敬一,说要在这里再住一个晚上。 虽然恭平没把自己希望多住一晚的理由说清楚,但敬一却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或许,敬一已经明白,儿子既然这么说,那么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 敬一挂断了电话。看样子,由里似乎也答应了。 “话说回来,明天下午咱可必须回去了哦?” 听完父亲说的话,恭平点了点头。 刚刚才在电话里向母亲拍胸脯保证过,恭平也不可能立刻就放开了去玩。他坐到房间里的桌子前,开始动手做起了作业。老实说,恭平此刻也没心情玩。现在的他,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 “老爸我去找警察打听下你姑父他们的情况。不过我也不清楚警察会不会告诉我。”说完,敬一便离开了房间。 夜里六点稍过,敬一回来了。 “什么也没打听到。我缠着他们问了好一阵,他们也啥都不肯说。没办法,我算是白跑一趟了。” 恭平这边也同样没有任何成果。他满脑子都是其他的事,根本就没法静下心来做作业。 父子俩下到一楼,准备在餐厅里吃晚饭。恭平点了一份油炸大虾。这是他平日里的最爱。服务生端来的盘子里,放着三只大大的虾子。 吱——砰!一阵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恭平扭头看了看海边。 “烟火啊?”敬一说,“似乎是有人在海边放高射烟火呢。” 不是啦,那是攀升烟火,不是高射烟火——话刚到嘴边,那天夜里的事就在恭平的脑海里再次复苏了。一瞬间,恭平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那东西沉得就像是铅球一样,重重地揪住了他的心。 恭平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里的餐刀餐叉。他甚至就连平日里最爱的油炸大虾也食不下咽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敬一问道。 恭平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只是吃饱了。” “吃饱了……?” 就在这时,恭平看到了汤川从餐厅外路过的身影。恭平跳下椅子,大叫了一声“博士”,向着汤川冲了过去。 汤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看到恭平,汤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但随后,他的表情便缓和了下来。 “是你啊?你还没走吗?” “博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其实这事我本不该跟博士你说的,但我也不能告诉我爸我妈——” 汤川竖起食指贴到唇边,似乎是在制止恭平继续说下去。之后,他又用那根手指指了指恭平。 “你是说,放烟火的那天夜里吗?” 恭平点点头。果然,汤川早已看穿了一切。 “这事明天再说吧,今晚你先好好睡一觉。”说完,汤川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62 在网上查了许久,却始终没能发现案件的后续报道。昨天傍晚,就只出现了一条以《玻璃浦摔死者实为中毒身亡旅馆老板刻意隐瞒事实》为题的短篇报道。在其他人的眼里,这或许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案子。 但是,对于成实他们这些当事人来说,这却是一件大案。虽然成实也希望能够稍微了解些情报,搞清楚父母两人眼下的状况,但她甚至就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她给西口打了电话,结果西口就只是答复她说:“抱歉,我也不大清楚详细的情况,不过他们两个应该都很好吧。”或许,他也是职责所在,不能随意向外界泄露情报吧。 西口说,等案子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他准备和成实好好聚聚。成实回答说她会考虑一下。眼下的成实,根本就没心思考虑这些事。 成实呆呆地看着报纸上的招聘启事,只听有人走上楼梯,打开了房门。 “成实,楼下有客人找你。”若菜说道。 “客人?找我?”成实压抑着自己的内心,“是警察吗?” “不是的。那人说是想去潜水,所以希望成实你能带他过去。还说他之前已经跟你约好了。” 成实回想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是不是一个个儿挺高的男的?” “对。” “我知道了。”成实点点头,站起身来。 成实走下了楼梯。果不其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正是汤川的身影。汤川手里拿着店里的商品正在端详。成实冲着汤川说了句“你好”。 汤川扭过头来,笑着说:“前些日子真是多蒙照顾了。” “彼此彼此……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汤川把手里的商品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我去了趟玻璃警署,跟警察说我想见见‘绿岩庄’的负责人,找他们确认一下有关住宿费的问题,结果他们就告诉我说你在这里了。” “警署……” 成实本想询问一下情况,但最后还是决定作罢。汤川也不可能会知道重治和节子的情况的。 “我决定今天离开这里。”汤川说道。 “今天?您的研究结束了?” “之后的事,就交给DESMEC的那些家伙去办了。而且大学那边的新学期也马上就要开始了。所以呢,临走之前,我打算去亲眼看一看,看看你引以为豪的玻璃浦的大海。我记得你曾经答应过带我去的。” “我是答应过……” “那个……”有人在两人身后说道。不知何时,若菜已经来到了两人的身旁。 “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由我来带您去吧。成实最近遇上了一些事,搞得她身心俱疲。而且,突然让她去潜水,要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汤川思忖了片刻。之后,他点点头,看了看成实。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勉强你。你就陪我到海边去一趟,和我稍微聊上几句吧。” 成实回望着汤川的脸。眼镜镜片背后的汤川的目光,似乎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的有神。可是,从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又能感觉到之前所从未有过的温柔。成实立刻明白,汤川其实是想告诉自己些什么。 “要去携氧潜水的话,之前还得作上许多的准备才行。如果只是水下呼吸管潜水的话,我倒也还能陪你去一趟。”成实说,“其实,呼吸管潜水也能欣赏到美丽的大海的。” “水下呼吸管啊?那倒也不错。相反,这主意倒还正好。”汤川伸手拿起架子上的潜水镜,一脸坦然地说道,“之前我跟你说过我有潜水的执照,其实是骗你的。” 大约一小时后,成实和汤川一同潜入了海里。两人潜入的地点,就是当年让成实迷上呼吸管潜水的地方。这里距离海水浴场和潜水热点地点都很远,说起来,感觉就像是一处秘密地点。稍稍往海里游上一段距离,水深就会骤然变深,周围的景色也彻底一变。海底的颜色笼罩上了一层晕色,多姿多彩的生物世界也出现在了眼前。 当年,拯救了自己的,就是这片大海。如果没有它的话,真不知道今天的自己会变得如何。光是这样一想,成实就会觉得心里发毛。 十五年前,成实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她几乎就连活下去的目标都没有了。不光如此,她甚至开始心存疑问,搞不清楚像她自己这样的人,到底还该不该继续活下去。自己不但动手杀了人,而且还把自己犯下的罪行推到了别人的头上。成实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追求幸福的权利。 那种感触—— 菜刀捅进那女人身体里时候的感触,至今依旧残留在手上。或许,这辈子它都不会消失了。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来?成实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就只能说,当时的身体,根本就不听她使唤了。 但是,之前的那种感觉,她却还能回想起来。这样下去的话,自己一家的平静生活,就会彻底被践踏得一团糟。 那女人——三宅伸子的话,再次浮现在了成实的脑海里。得知节子不在家中时,三宅的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可是,看到成实的脸时,三宅伸子那涂抹得血红的双唇却微妙地撇了一下。 “长得真像。错不了的。” “像什么?”成实问道。事后回想起来,成实也觉得自己当时其实不该问这话的。 三宅伸子哼了一声,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你就是成实吧?以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跟你爸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哎?成实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三宅伸子对成实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她哧哧地笑着。 “看来是让我给说中了啊?没事的。知道真相的人,就只有我一个啦。” 血气骤然涌上了成实的脑袋。 “你这话什么意思?麻烦你别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成实扯着嗓门嚷道。 “一点儿都不莫名其妙。这可是件很重要的事。话说回来,你长得还真像呢。尤其是嘴角,感觉就跟那人一模一样。”三宅伸子的目光在成实的脸上来回扫过。 “麻烦你别再这样了,不然我就去告诉我爸了。” 听到成实的话,那女人长大了嘴,故意摆出了一副吃惊的模样。 “你尽管去告。我会把真相都告诉你父亲的。至于之后的事,我可就管不了了。到时候,估计你和你母亲都得扫地出门了吧。嗯,也罢,你就去转告节子吧。我还会再来的。干吗,你那表情?瞪什么眼睛?看你还能再得意几天?” 那双血红的嘴唇,在成实的眼底化作了残像。残像消失时,三宅伸子已经离开玄关了。 成实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自己该怎么办?成实拿不定主意。尽管如此,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成实抄起菜刀,向着那女人追去。 虽然成实的脑子里已经一片混乱,但潜意识里,却总有个挥之不去的想法。果然如此。自己大概真的不是父亲的女儿——这是一个从很久以前起,就一直缠绕在她心间的疑问。 一切的根源,都起始于那个夜晚。那天夜里,重治参加了一场同学会,回来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重治当时走路都踉踉跄跄,他想要倒杯水喝,却倒在了公司住宅的厨房里。节子想让重治醒醒酒,结果他却已经醉得什么都听不进去了。非但如此,他还重重地扇了节子一耳光。以前,父亲都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扬起过手的,他当时的举动,吓得成实愣在了原地,而节子也彻底呆住了。 “少废话,你给我少废话。”父亲的声音,让成实感觉到不寒而栗。之后,重治从怀里掏出钱包,拿出夹在钱包里的照片,扔到了地上。成实知道,那是一张他们一家三口一起拍的全家福。“跟我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大伙儿都在笑我。确实不像。” 之后,重治就晕晕乎乎地睡着了。节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 翌日,重治又变回了往日那个慈祥的父亲,温和的丈夫。他向节子和成实道歉,说昨晚他喝得太多,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都做过些什么。 打那以后,重治就再也没有发过一次酒疯。而那天夜里说的那些话,重治也再没提起过。成实和节子什么都没问。可是,成实却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天夜里发生的事。 三宅伸子的那番话,重新唤醒了沉眠在成实心底的那段回忆。这样下去的话,自己一家人的平静生活就彻底结束了。 女人的背影浮现在街灯的灯光下。成实两手紧握着菜刀,往前猛地冲了过去。她的脑袋里,根本就没有过杀人犯法,而自己也会被关进监狱的想法。 之后的事,成实自己也记不大清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蜷缩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了。她浑身颤抖,整夜都没能睡着,就这样一直挨到了天亮。 翌日清晨,面对节子的盘问,成实虽然尽力讲述了发生的一切,但说的话却前言不搭后语。因为成实自己的记忆也是一团模糊。 节子命令成实换过衣服,带着成实离开了家门。当时,成实根本就不知道节子要带着自己去哪儿,之后又会发生些什么。 几天之后,成实才明白那天节子带着自己出门后,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令成实感觉到吃惊的是,警方竟然已经抓住了杀害三宅伸子的人。凶手是个陌生的男子。 节子告诉了成实那个人是谁,也告诉了她那个人为什么要替成实顶罪。节子的每一句话,都让成实感到无比惊讶,难以置信。然而,直至今日,成实依旧没有被警方逮捕这一点,就是节子那番话的最佳证明。 “这件事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爸。”节子的目光从未如此严厉过。 成实无法抗拒。自己让一个无辜的人被关进了监狱。一想到这一点,她就感觉到无比的心痛。而她的心底,却也仇恨着那个人。明明已经有了妻室,却还和其他的女人发生了关系。就是那个人的这种行为,引发了今天的这场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