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那我就把你的话转告给我的朋友了。谢谢你专程送我回来。”汤川打开了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但他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再次扭头说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成实感到有些疑惑。她不明白汤川这话的真意究竟何在。 “我现在还没有考虑过这些。毕竟眼下还不知道今后情况到底会变得怎样……” “可你不是说过,你想要守护这片大海的吗?” “那当然。” “那,你打算守护到什么时候呢?” “呃,”成实回头看了一眼汤川,“什么什么时候?” “你是想一直在这里待到死,守护着这里的大海而死吗?你不打算结婚吗?如果你今后遇到了你的真命天子,而他却要远离这里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呢?” “……你问这些干吗?” 隔着厚厚的眼镜镜片,汤川的双眼直视着成实的眼睛。 “因为,我感觉你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在某个人回来之前,你打算一直守护下去,是吗?” 成实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已经变得冰凉。她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汤川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 “欢迎来到水晶的大海。大海就是玻璃浦的瑰宝。请容我擅自自称自己是这瑰宝的守护者。请来亲眼看看这片大海的美丽色彩吧。随时恭候您的光临——这是我从你那个网站的首页上摘抄下来的。我总感觉你似乎是在向什么人发出邀请。不会是我太敏感了吧?” 成实摇了摇头,颤声说:“你太敏感了。其实根本就没你想的那么深。” “是吗?那就算了。最后,我有个请求。” “又怎么?”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汤川从衣兜里掏出数码相机,“我快要离开这里了。离开之前,我想拍些照片做留念。” “拍我?免了吧。” “放心,我不会传到网上去的。”说完,汤川便立刻摁下了快门。瞬间,闪光灯的灯光充满了整辆车。汤川看了看液晶屏,说了句“嗯,拍得不错”,之后便把相机递到了成实的面前。液晶屏上的成实睁大着眼睛,一脸吃惊的模样。 “晚安。”说完,汤川便下了车,头也不回地朝着宾馆走去。成实看着汤川的背影,发动了车子。54 草薙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时间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屋里闷热得让人感觉受不了。草薙把上衣扔到床上,打开了空调。他松开领带,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罐啤,站着喝了一口。一种爽快的感觉从喉头蔓延到全身。草薙呼地长舒了一口气,坐到了沙发上。 解开衬衫的纽扣,草薙拿起了床上的上衣。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翻了下联系人电话簿。“玻璃浦度假村宾馆”——汤川今晚住的那家宾馆。这是白天接到汤川打来的电话,听说川畑夫妇准备投案自首的时候,草薙顺便找他要来的电话号码。 接完那通电话后没多久,川畑夫妇似乎就去投案自首了。只不过,草薙却是在傍晚的时候才听说这个消息的。当时,是多多良打电话来通知的他。 “他们两口子说那是一场事故。说是锅炉出现了不完全燃烧现象,废气流入了客房里。为了掩盖事实的真相,老板就把尸体给拖去扔掉了。不过,老板讲述的情况里,还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多多良的声音中,充满了警戒的感觉,“县警那边虽然答应过我,说一旦查明情况就会立刻通知我,不过我觉得我们这头估计也得给他们提供些情报才行。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草薙把查明仙波的居住地,并去见了仙波本人,却还是没能打听到有关冢原之死的太多消息的情况报告给了多多良。 “好。那你就把这些情况告诉给玻璃浦吧。” “明白。”草薙嘴上虽然这么回答,但心中却感觉到了一种愧疚。有关川畑一家与仙波案件相关的可能性,他并未在多多良面前说起过。虽然草薙自己也不清楚这件事将会对今后的情况造成怎样的影响,但他却觉得,这事暂时还是先尽量保密比较好些。 草薙给玻璃警署打了个电话,告诉元山股长说自己已经找到仙波了。听草薙说之后会用传真把详细的情况发送过去,元山表示了谢意。但草薙却能够听出,元山的感谢之辞其实只是些表面功夫。 之后,元山说道:“这事给您添了不少的麻烦,不过目前看来,事情也已经大致了结了。我们发现了川畑夫妇的共犯。那人是他们的女儿的朋友,据说就是这个人帮助川畑夫妇处理尸体的。此人的供词中并没有任何与事实相违的地方,如此一来,这案子也大致差不多可以定案了。”元山的语调感觉很轻松。 草薙却依旧觉得有些难以释然。就之前他和内海薰调查到的情况来看,感觉这件事绝非只是一场单纯的事故。 和内海薰商议过之后,她也同意草薙的意见。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回溯一下,重新从一切的起点出发。”内海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同感。草薙说道。于是,两人出发前往了银座。两人此行的目的,就是去找那家三十年前,川畑重治与节子相遇的那家玻璃风味的料理店。 很快,那家店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或许是走了一整天的缘故,两人都感觉到脚底生疼。汗水打湿了内衣裤,总让人觉得浑身不爽。只不过,说不定去了之后就能查明一切。可是,心里却没有任何的成就感。和疲累的身体一样,两人的心情也同样沉重。 草薙轻轻叹了口气,掏出了手机。拨通“玻璃浦度假村宾馆”的号码之后,隔了好久才有人接起电话。听出接电话的是宾馆的服务人员,草薙就请对方转接到汤川住的房间去。又等了大约一分钟时间,电话的另一头才传来了“我是汤川”的声音。 “我草薙。你睡了没?” “没,在等你电话。我知道你肯定会打电话来找我的。” “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就我掌握的情况来看,现在共犯已经出现,感觉整个案件也差不多快要落幕了。” “没错。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估计警方是不会再继续深入调查了。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他们无法再深入下去了。因为他们已经再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了。” “那你看到些什么没有?” “我现在也只是作了一些推理。至于这推理到底正确与否,就由你们来确认好了。我估计你大概也是为这事给我打的电话吧?” 草薙撇了撇嘴,翻开了手册。 “我们发现了当年川畑节子上班的小吃店。虽然那家店现在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但它却依旧还在营业。而且店老板也还活着。” “那你们应该已经打听到当时的情况了吧?” 当然。草薙说道。 那家店就坐落于银座八丁目的小路上。白木的格子窗旁,挂着一块写有“春日”的小招牌。那感觉,就像根本不希望那些只是路过的人发现一样。经常光顾这家店的人,大概都是一些常客。 “这个嘛,我们这里七八成的客人都是常客。而那些常客也会带些新客人来,新客人又继续拉新客人,我们店也就是靠这种办法支撑到现在的。说起来,我们一直都很感谢那些常客们。”老板鹈饲继男如是说道。雪白的头发,剪得整整齐齐。虽然老板已经年近七旬,脸上出现了不少皱纹,但全身上下却连一块赘肉都没有。与其说是瘦弱,感觉倒不如说他是身材有致来的贴切。据说今天的货,还是他亲自去进的。 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此时已经是店里打烊的时间了。草薙和内海薰坐在店里的一角,一边喝着乌龙茶,一边等待着店里打烊。最后回去的客人似乎也是一位常客,临走前,那客人还和柜台后边的鹈饲亲热地聊了几句。 店里放着三张桌子和一条长长的柜台,最多估计也就只能容纳得下三十个人。除了鹈饲之外,店里还有两位负责上菜的女招待。 鹈饲本人也是玻璃出身的人。为了做一名厨师,他在十几岁时便离开家乡来到了东京。经历了几段跟从有名厨师的学习之后,他在三十四岁的时候开了这家玻璃料理店“春日”。据说刚开业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雇任何的人,完全依靠自己和妻子两人一起来经营。 “以前我们店是在七丁目的。你们知道索尼大道吗?那时候整个店小的就只能容纳下十个人。后来,多亏那些常客们的帮忙,来店里的客人增加了不少,所以我们干脆就把店面搬到这里来了。” 在之前的那地方,他大概经营了二十年的时间。 “照这么说,柄崎节子在你们这里工作的时候,店面还没有搬过来咯?” 听过草薙的问题,鹈饲连连点头肯定。刚进店里时草薙就告诉过鹈饲,自己到这里来,目的是来找他打听有关节子的情况。见鹈饲似乎很想知道警方到底是在调查什么案子,草薙便告诉鹈饲说自己是查证某人的人际关系的。至于那个“某人”究竟是谁,鹈饲并没有开口询问过。 “节子大概是在我们开业两三年之后,开始到这里来上班的。开业后不久,我和妻子就觉得店里人手不够,所以就决定雇人来帮忙了。当时我们两口子一直在考虑该雇谁才好,一位常客得知了这事之后,就告诉我们说他认识一个喜好料理的女陪酒,而那个女陪酒也想放弃之前的工作了。得知这消息之后,我和妻子就请那位常客把人带了过来。这个人就是当时的节子。我对节子的表现很满意,而我家那口子对她更是赞不绝口,说让她一定要过来帮忙。当时节子本人也打算辞去陪酒的工作,所以她也就一口答应了。她当时可真是帮了我们不少的忙呢。不光记性好,而且人也机灵,一般的客人,我和妻子都能放心让她动手下厨的。” 但是,柄崎节子却只在鹈饲的店里干了三年。之后,她就决定要结婚了。讽刺的是,节子结婚的对象,竟然也是一位店里的常客。 鹈饲也还记得有关川畑重治的情况。 “我听他说,他家在玻璃浦开了家旅馆。虽然他自己就只是个工薪族,但他却经常会想念家乡菜的味道,所以也常常会来光顾我这里。结婚之后,他们两口子也曾经到这里来过几次。后来他们很快就有了孩子,听说小日子过得也挺不错的。也不知道他们夫妻俩现在怎么样了。结婚后的头十年里,他们还每年都会给我寄贺年片来的呢。” “除了川畑先生之外,当时您这里的客人还有谁和柄崎节子女士很熟的吗?”草薙轻描淡写地问道。 “当然有。毕竟当时节子既年轻又漂亮,而且也很会招揽生意。估计当时的很多客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吧。”鹈饲眯起了眼睛。 “那,这个人有没有来过呢?”草薙让鹈饲看了一下仙波当年被捕时的照片,“或许当时他比照片上要年轻一些。” “呃……”鹈饲睁大了眼睛。“我当然记得,这不是仙波先生嘛?刚才我还提过他呢。” “刚才还提过他?” “他就是那个介绍节子过来工作的常客啊。他太太似乎是玻璃出身的人,所以他时常会来光顾我们这里。” 草薙和内海薰彼此对望了一眼。 “到这家店里来上班之前,节子女士和仙波先生两人是客人与坐台小姐之间的关系吗?” “是的。仙波先生本来也是给人打工的,但因为他很有能力,所以后来他自己开了家公司。自给人打工的时候起,仙波先生似乎就很喜欢玩。介绍了节子给我们之后,他也曾经带过几个坐台小姐来我们这里。当时,我们店也是一直营业到夜里一点的。” 草薙又让鹈饲看了下三宅伸子的照片。鹈饲皱着眉头盯着照片看了好一阵,之后才开口说道:“这人莫不是理惠?” “对,就是她。”草薙回答道。之前“KONAMO”的室井曾经告诉过草薙,“理惠”就是三宅伸子的艺名。 “是吗?你说理惠啊。当时她也挺漂亮的,不过这照片上的她感觉也苍老了不少啊。”说着,鹈饲偏起了头,“呃,不对。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想来她现在还应该更老些才对。” “这张照片是十五年前拍的。” “是吗?那就难怪了。理惠当时也和节子在同一家店里做小姐的啦。嗯,真是怀念当年啊。” 这可是一个大收获。如果节子和三宅伸子两人曾经做过同事的话,那么在节子结婚之后,两人之间也很可能依旧还有往来的。 “可到了后来,仙波先生和理惠两人就突然消失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刑警先生你们知道情况吗?” “就是因为我们也不清楚,所以才会如此吃力啊。” “不会是仙波先生犯了什么事吧?” “呃,不能吧?”草薙含糊其辞地说道。看样子,鹈饲似乎并不知道三宅伸子被杀的事。草薙觉得也没必要跟他说这事,所以他就故意没把话给挑明。 那么,仙波和三宅伸子之间是否存在有男女关系呢? “呃,应该没有吧。”鹈饲的回答很干脆,“相反,我感觉他应该更喜欢节子吧。刚才我也说过,当时仙波先生是因为太太是玻璃出身的人,才来光顾我们店的,可直到最后,他都从未带他太太来过我们这里。他这么做,大概是不想让他太太见到节子吧。嗯,说到底,这也不过只是我的一些瞎猜罢了。” 听鹈饲说起他这里还保存有当时的照片,草薙便立刻说希望能够看一下那照片。那照片就夹在一本插整得整整齐齐的相册的头几页里。一条小小的柜台,背对柜台地站着两名女子和一名男子。只需一眼就能看出,那名男子正是三十多年前的鹈饲。照片上的体型和发型,都和现在的他没什么区别。 “右边这人就是节子。”鹈饲说道。 右边的女子长了一双丹凤眼,感觉很年轻。虽然鼻梁高挺,表情严肃的时候似乎会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但圆圆的脸庞和满脸的笑容却掩盖了这一点。照片上的节子穿着一件红叶花纹的和服,外边还罩着一件前衫。 “确实是个美女啊。”草薙不由得感叹道。听到草薙的感叹,鹈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没说错吧?这下子您也应该明白,为何我会说当时的很多客人是为了节子才到我们店里来的了吧?她身上的那件红叶和服,是我媳妇送给她的,后来那花纹几乎就成了她的标志。” 站在鹈饲左边的女子长了一张瓜子脸,倒也可以算得上是个美女,但和节子站在一起,感觉似乎要老上许多。 “这是我老婆。”鹈饲说明道。 “我老婆大我三岁,做事很勤快。要是没有她的话,那么也就没有如今的‘春日’了。呃,不对,如果没有她在的话,我估计我都未必会开店了。” 听鹈饲说,他的这位贤妻已经在去年年底时因胰腺癌过世了。 听草薙讲完情况之后,汤川依旧一言不发。 “汤川,”草薙叫了他一声,“你是怎么看的?” 电话里传来了一声叹息。之后,只听汤川喃喃说了一句:“果然如此啊。” “你恐怕也早就觉察到了吧?冢原先生那样在意仙波案件的原因。还有川畑一家和这起案子之间到底有何干系。听完我刚才的讲述,你不可能没觉察到的。不是吗?” “嗯,是有些猜测。” 一阵微妙的沉默。草薙能够猜测到,汤川此刻的脸上,一定是一脸微微的苦笑。 “身为警视厅的人,你大概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明吧。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替你说好了。仙波并非那件案子里的真凶,他其实是在为某人顶罪。这大概就是你的观点吧?” 草薙皱了皱眉。在汤川面前,任何人都休想隐瞒住任何事。为了自己深爱的人,就算为她去顶罪,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汤川的身边,就曾经出现过这种“奋不顾身”的人。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类人。 “我觉得这观点似乎没什么根据啊?” “这可未必。在获得了仙波的自首供词之后,冢原先生依旧觉得仙波所说的并非事实,所以他就独自一人继续展开着搜查行动。按照常人的观点来看,既然凶手是冢原先生他自己亲手抓住的,那么他就应该不会再搞这种节外生枝的事情,自己扇自己耳光了。可冢原先生当时却无法坐视不管。原因何在?那就是因为:凶手是他自己逮捕的,所以他心中才更加地难以释怀。虽然最后真相并没有大白于天下,而仙波也被判定有罪,但冢原先生却并未就此放弃。等到仙波刑满释放之后,他再次找出了仙波,把他送到医院治疗,其目的就是想从仙波的口中问出事情的真相来。冢原先生这样做,或许是希望能够借此来赎偿自己的罪孽。虽然这事是仙波自己自愿的,但不可否认,这就是一场冤假错案。” 草薙紧紧攥着手里的电话,沉默不语。他感到难以反驳。汤川讲述的这番话,正是他心中的猜测。 “草薙,”汤川在电话里叫了他一声,“我有件事想拜托你。”55 一觉醒来,就听到了敬一的说话声。看样子,他似乎正在和人讲电话。恭平揉揉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父亲的背影。窗帘被父亲稍稍拉开,强烈的阳光射进了屋里。今天估计也是个好天气。 “……说了啦,别跟客户说明详细的情况……嗯,对。这办法不错……嗯,我知道。估计还会到这里来上几次的……不,我觉得还是做好打官司的准备吧……那,有关律师的事,就这么办了……嗯,过会儿再联系。”讲完电话,敬一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 早上好。敬一冲着父亲的背影叫了一声。 敬一回过头来,笑着说道:“嗯?你醒了?” “我妈打来的?” “对。吃过午饭咱们就离开这里。估计还能赶过去和你妈一起吃晚饭呢。” “不需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了?那些警察不是还要来询问情况的吗?” 敬一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不需要了。刚才我已经打电话找警察问过了。他们说,大概之后也没什么要找恭平你询问的了。即便有问题要问,也只是打个电话就能搞定。只要我们把联系方式留给他们,就没什么问题了。” 恭平起身下床。 “姑父他们会被关进监狱里吗?真的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 笑容立刻便从敬一的脸上消失了。他沉吟了一声,挠了挠头。 “只要能帮得上忙的,我都会尽力帮忙的。我打算给他们请位好点的律师。不过我估计进监狱这事是免不了了。尤其是你姑父。” “他的罪真的那么重吗?” 听到恭平的问题,父亲的表情变得更加的阴郁了。 “昨天我也说过,如果他们在事件刚发生的时候就报警,那么情况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糟了。就是因为他们故意隐瞒了事情,所以现在才会被定下这么重的罪的。凡事都一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其后。他们这么做,其实到头来是害了自己。一想到今后的事,我就觉得头痛。” 敬一的这番话,不光只是在责备姐姐姐夫,同时也表现出了他内心的焦躁。听到父亲的话之后,恭平不由得消沉了起来。 “如果事故是他们故意引起的,那他们的罪岂不是更重了?” 听到儿子的问题,敬一惊得倒退了一步。 “是啊。如果他们是故意的,那这事也就不能算作事故,而是一场杀人案了。别说监狱了,搞不好还会判死刑呢。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说着,敬一看了看表,“都已经到这时候了。虽然没什么食欲,但咱还是去吃点早餐吧。” 恭平也看了看闹钟。马上就要到早晨九点了。 早餐的餐厅,就是昨天和那两个刑警见面的一楼的茶水休息室。偌大的桌子上放着各种的菜肴,各人想吃多少就能拿多少。 “想吃多少就拿多少哦。不够的话,你再去拿就可以了。” 听到敬一这么说,恭平心里感到有些不服气。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会拿得多到吃不完嘛。仔细一看,那些菜看起来似乎都不大好吃。 嚼着熏猪肉,喝着果汁,恭平在周围环视了一圈。整个店里空荡荡的,也没看到汤川的人影。 吃过饭,父子俩决定暂时回房间里去。刚走出休息室,恭平就叫了走在前头的敬一一声。 “我想去看看海,行吗?” “行是行,不过你可别跑太远哦。” “我知道。” 恭平回到休息室,从游泳池边走过。穿过那里,就可以到海边去了。那感觉就像是个人海滩,同时,这也是这家宾馆的最大卖点。只不过,如今这里也基本上没什么人影了。 见汤川也没在沙滩上,恭平返回了宾馆。恭平走到前台,跟前台的一位身穿制服的宾馆女员工说想查一下汤川住在哪间房间里。 “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这个嘛,我有事要和他说……” “那,请您稍微等一下。” 女员工打了个电话,不过似乎却没人接,最后她只好放下了听筒。 “他似乎不在房间里。”说完,女员工操作了几下电脑。之后,她点了点头,“汤川先生出门去了,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晚上……”恭平感觉有些失望。到了晚上,估计恭平早就已经离开这里了。 “如果您有什么事要和他说的话,那不如就给他留封信吧?我们会替您保管好,等汤川先生回来的时候交给他的。” 恭平无力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说完,恭平便离开了前台。56 “……因此,泽村的供词中并不存在任何的矛盾。行凶后回到居酒屋的时间,也和当时在场的那些人的证词一致。我们对从‘绿岩庄’到弃尸现场,再到‘绿岩庄’的线路进行了查证,并没有发现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对于其间没有任何目击者这一点,从当时的时间和现场周围的状况来考虑,此事也完全合乎情理。我的报告完毕。”野野垣装腔作势地总结完报告,坐回到了座位上。 依照惯例,警方在玻璃警署的会议室里召开了搜查会议。虽然头面人物依旧还是那几张老面孔,但他们表情却已经和几天前有了明显的区别。最为显著的,是署长富田和刑警课长冈本等人。或许,他们是在为案件顺利解决,再不必受县警本部那些人的窝囊气而长舒了一口气吧。 和所辖警署的人相比,县警本部搜查一课的众人脸上的表情似乎要稍稍复杂一些。虽然案件顺利解决,但他们一定是在为由弃尸案追查出的并非杀人案,就只是一场过失致死而感到有些遗憾。 话虽如此,但自从发现尸体到解决案件,就仅仅只花了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对众人来说,这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因此,整个会议的气氛,也显得颇为柔和。 尽管川畑夫妇最初的供词中明显有许多可疑的地方,但参考过泽村的供词之后,疑问也可以说是全都解决了。眼下,不管是川畑重治还是节子,都承认了泽村所说的情况就是真实情况。之前他们两人都是为了不给女儿的朋友添麻烦,所以才撒了谎,如今既然泽村自己已经自首,那么他们夫妇俩也就没必要再继续隐瞒真相了。 此外,关于那些证明他们夫妻俩所说属实的物证,也一件件地开始出现了。警方调查了泽村家里的那辆轻卡,从货架上发现了几根毛发。虽然目前还在进行DNA鉴定,但从毛发的形状和性质上来看,那些毛发应该就是冢原正次的。 之后,警方又从川畑家的起居室抽屉里发现了一些与之前重治拿给冢原的完全相同的安眠药。从其成分上来看,它们与从冢原血液中检出的安眠药成分完全一致。同时,据当初开这种药给重治的医师说,五年前川畑重治曾患有过轻度的睡眠障碍,那些药就是当时医师开给他的处方药。 尽管如此,目前却依旧还残留着令人难以释然的疑问。那就是事故的原因。 鉴定科的现场负责人站起身来,开始说明起了情况。据负责人说,鉴定人员从今天早晨起,已经动手在“绿岩庄”进行了再现试验。 “……也就是说,虽然地下的锅炉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常情况,但如果因为某种原因导致了进气口堵塞的话,锅炉就会出现不完全燃烧现象。虽然嫌疑人记忆模糊,无法确定导致进气口堵塞的原因,但我们怀疑或许原因就在于进气口周围的那些个硬纸箱。有可能是那些叠平靠在墙边的硬纸箱板倒下,堵住了进气口。不完全燃烧现象发生之后,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海原之间’里的一氧化碳浓度了。在昨天的试验里,最大浓度也就是100ppm,平均浓度大概在50~60ppm之间。此外,锅炉附带有燃烧状态监视技能,不完全燃烧状态持续超过半小时后,锅炉就会自动停止。这种条件下的试验结果,与尸体体内的一氧化碳血红蛋白浓度并不一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此说来,情况就对不上了啊?”搜查一课课长穗积一脸不满地皱了皱眉。 “之前我也说过,或许还存在其他因素的影响。” “什么其他因素的影响?” “比方说,当天的天气之类的。如果当天刮起了强风,导致烟囱里的气体发生逆流,一氧化碳的浓度就会出现大幅的上升。在室内的话,其浓度甚至可能会上升至1000ppm。” “原来如此。”虽然不知穗积到底听明白了多少,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其实是这么一回事:虽然根本性的原因在于嫌疑人个人的过失,但死亡事故的出现,却是多重偶然导致的结果?” “正是如此。之后我们还准备继续展开试验。” “明白。请你们继续。”穗积轻轻抬了抬手。从表情上来看,他的心情似乎已经再次好转。 看起来,整个案件已经即将谢幕。在一旁旁观的西口心中想道。既然引发事故的条件很难,甚至令鉴定人员无法再现,那么川畑重治故意引发事件的可能性也是极小的。玩忽职守和遗弃尸体,看样子案件基本也定下来了。 但是,西口却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其原因,就是昨天他和汤川之间的那番对话。那位物理学者曾经说过,再现试验是不可能成功的。既然如此,那么汤川会不会知道什么再现的办法呢? 元山站起身来,开始作报告。他所讲述的内容,大致就是警视厅传来的有关仙波英俊的近况。穗积与身旁的矶部开始谈笑了起来。其余的众人也开始交头接耳。不光只是他们,似乎所有的搜查人员都已经对仙波失去了兴趣。 等案件解决,过上一段时间之后—— 要不就去安慰一下成实吧。西口心想。有时候,警察这个身份反而能够起到很大的作用。审判的时候,自己也能一直陪在她的身旁。 想到这些,西口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57 JR品川站高轮口—— 电车到站五分钟后,汤川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动检票口前。他在衬衫外边披了件淡色的上衣,胳肢窝下还夹着个文件包。看到草薙招手,汤川轻轻地冲他点了下头。 草薙一直在检票口外边等着他。 “晒黑了不少啊。”草薙看了看汤川那张黝黑的脸,说道。 “我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的室外作业。” “真是辛苦你了。”草薙一句话轻轻带过。关于汤川到玻璃浦去的原因,草薙就一直认定他是去展开海底资源的研究的。除此之外,也不需要再知道更多了。 走出检票口,汤川停下脚步,看了看大厅外排满的出租车。 “怎么了?”草薙问道。 “没什么。虽然只是一个星期,但我对车站的认识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东京果然是大都市,车站也很大呢。” “爱上田园生活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真的是无法适应那种生活。我这人,还是整天眼前人来人往,心里才会感觉踏实些。至少,还是大都市里出租车多些——对了,车在哪儿呢?” 汤川的话才刚问完,右边就出现了一辆胭脂色的帕杰罗,停在了路边。汤川和草薙立刻走到车旁,坐进了车里。草薙坐在副驾驶座上,汤川则坐上了后排座位。 好久不见了。内海薰一边说,一边发动了车子。不必说,这话自然是冲着她身后的汤川说的。 “我听草薙说了,说是你这次了做了不少的工作。这本来都不算是什么正式的搜查行动的,真是辛苦你了。” “老师您才辛苦呢,又被卷到些奇怪的案件中去。” 汤川沉默了一阵,感觉就像是在选择辞令一样。之后,他开口说道。 “被卷入案件吗……不,这次的情况稍有不同吧。如果我想回避的话,其实完全可以不管这事的。就算你们跟我说,让我协助搜查,我也可以一口回绝掉。” “就是啊。我们也一直在纳闷,这次你为什么会这么积极地协助我们?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这件事我记得之前好像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你当时是说,或许某个人的人生会因此彻底改变吧?你能告诉我,你说的‘某个人’到底是谁吗?” 汤川叹了口气。 “迟早一天我会告诉你的,不过说这事感觉也没多大意思。川畑夫妇一自首,事态也变得越来越棘手了。或许我的想法太天真了点儿吧。” “你又开始说这种让人猜破脑袋的话了。” “嗯,抱歉。”汤川很少会如此直率地道歉,“之前我也说过,迟早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的,不过却不是现在。” “那,咱们接下来的要去的地方又如何呢?”内海薰问道,“难道老师你还不愿把所有的推理都说出来吗?” 汤川思考了片刻,说道。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并非解开谜团。我就只是去确认些事罢了。或许,我能从中查明许多的事情。但你们别以为这样做就能解决掉所有事了。相反,或许这结果和案件解决之间还差着很大的一段距离。” “就是说,某人人生的改变,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了?” 听过草薙的问话,汤川只回答了一句“还不清楚”。 三个人沉默了一阵。内海薰驾驶的帕杰罗穿过了高速公路,驶离了调布匝道。 没过多久,柴本综合医院便出现在了前方。 走进善终服务大楼,汤川便停下了脚步。他扭头在静悄悄的大堂里看了一圈,喃喃说了一句“好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