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民江小姐是不可能把骷髅还给你的。”“啊,我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早知道就不要知道那种骨骸怎么了的事情。那个……”佐田朱美轻轻地摇了好几次头,“我……”“往逗子的途中,民江小姐在利根川边与朱美小姐相遇,争执后掉落川底。于是‘宗像民江’死了。武御名方的骷髅沒有送到这里,而沿着川面流走了——是这样吧?佐田——朱美小姐。”佐田朱美用一种很怀念的声音说:“是的。”鹭宫发出喘气似的声音。“当时神主找到了民江小姐的足迹,与在这里的身体骨头配成一套……”榎木津照着地板的骨片。“与预期的相反,民江小姐并没有拿着申义先生的首级,回到鸭田酒造。但是神主似乎也已调查出她下一个会去的地点,应该是逗子。不,神主说不定也知道鸭田酒造,不,鹭宫一党的真面目。然而最大的错误是小看了她的脚程。尽管比警方掌握了更多的情报,绝对能早一步到逗子,但是却一直找不到民江小姐。神主一直沿着镰仓街道走,但在途中越过了民江小姐。当然,因为民江小姐的足迹止于利根川沿岸的本庄附近,而神主并不知情,就先行前进了。足迹完全断了,而神主在当年的年底,终于抵达逗子。”关口现在看见了——素未谋面的神主。在这个光线极为暗淡的堂内,可视与不可视的境界极为微妙。在被封闭的圣境里,连不可能看见的东西都会映在视网膜上。荷着重物走过飘雪的山道,做遍路打扮的男人看来有些疲惫、脏污,头上的乌纱帽显得很不搭调。神主的眼里沒有希望之光,但也绝无绝望的黑暗。瞳孔里散发的是执念的迟滞光线,历史的昏暗在其中扩散。“申义先生的首级在这三个月的路途中,经由神主之手加工,已经完全变成了骷髅,收入本来放武御名方的箱子里。然后神主知道民江小姐尚未来到圣宝院,佯装受民江小姐之托,交出骷髅。”关口看了鹭宫一眼。自称后醍醐帝后裔子孙,在护持僧的背后,低下了头,很不甘心吧。“再来就是要找出民江小姐和骷髅,然而神主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过了年就是二十年,没走多远,他的流浪生涯便落幕了。他被白丘牧师所救,武御名方的骸骨由异教徒的牧师接手……”“我有我的神。”“志愿未成,就此死了的话,无颜见先我而死的同志。”“我不是很懂,但听说你们的神复活了。”“拜托你,拜托。听我说,我的悲愿。”神的头颅流向海的另一端——死者世界,神主未能得知便死了。但若是知道的话,神主会出海吧,就如补陀落渡海(注:日本熊野海岸有座补陀洛山寺,在九~十八世纪间,有许多僧侣从此乘小舟,航向南方海上的观音净土补陀落山,即为补陀落渡海。)的修行者。——这样比较合适。关口这么想。虽然不知道武御名方是什么神,但总觉得很合适这样。“于是,古代的神沒有复活,但骷髅却成功调包了。你们鹭宫一党,完全落入神主的陷阱里。之后不再寻找骷髅,开始在圣宝院制造本尊。民江小姐依然下落不明,邦贵先生也还没从战场回乡,但是你们等不及了。”鹭宫和文觉的影子重叠。又重叠上京极堂的影子。“接到骷髅已经抵达的通知,除了已经年老的山田富吉先生和周三先生,其他四人分别带着自己的对象,小末、小鹤、小春和玉枝,立即抵达这里。周三先生大概留在店里等待邦贵先生回乡吧。于是昭和二十年九月,终于开始建立本尊。骷髅本尊里有‘大头’、‘小头’、‘月轮行’等种类,但是这次的状况应该是‘大头’吧?”“没错。”“首先,在骷髅里用木粉漆做出脸颊肉,装上舌头和牙齿,恢复脸型。再从上面涂漆,收在木箱里。然后在那面前,男女交合——也就是性交,此时将红白二渟的和合水涂在骷髅上……”“和合水是什么?”“男性的精水和女性的分泌物混合而成的东西。女性为赤,男性为白。重复涂一百二十次。必须没日没夜地在本尊前重复男女交合,从子时到丑时焚烧返魂香,烟熏本尊,诵一千次真言……”“一……一百二十次?那你是说,那个一百二十次吗?再怎么喜欢也不行吧!做到想吐吧……”木场在关口旁边抱着头。“所谓返魂香是你刚才一开始时烧的香吗?”“是的。涂完一百二十次的和合水,将符咒或蛊物放进骷髅里,在上面贴上三层金箔和银箔。当然,贴箔纸时也是用和合水来粘。然后,在上面画曼陀罗。画曼陀罗时也用和合水。接着再贴金箔,再画曼陀罗。如此完成的本尊,安置在现在文觉长者坐的地方,供奉山珍海味,最后又从子时到丑时焚烧返魂香、交合之后,在卯时用七重锦袋包起来。那袋子直到仪式结束,都不可以打开。”“太凄惨了……”“还没完呢。之后,在白天仔细小心地供奉骷髅,夜晚也不离身地随身携带供养。此修行连续七年……”“七年!”“要花这么久的时间啊?”“是啊。于是昭和二十年,山田春真先生从战场回来。山田先生既然已经在文觉长者之下修行了,因此也立刻加入了这个修行仪式吧,但却沒有女性对象。于是山田先生考虑之下,用甜言蜜语拐骗大森的高野八重小姐,诱拐监禁后,半强迫地让她成为自己的对象。也就是说,山田先生代替父亲富吉先生,为主家效忠。”平凡的教师之女基于一种无法用常识来解释的理由,被拐骗了。“啊,没办法把实情告诉住在大森的老夫妇啊,说是在横滨一带向驻军卖春去了,可能比较好吧。或说回来,沒有过人的体力也办不到啊。会死人的,即使是精力过人也会死人的。”“对,死了。”“死了?谁?”“就在宏愿即将实现前,同党的田川鹤小姐死了。虽然死因不明,桃囿馆的贵音小姐目击了葬礼——战后只看过一次的抬棺,就是小鹤的吧。但是这样一来,女性又不够了……”“啊,所以本乡的酒屋女儿被掳,是不是说过这样的事?终于懂了。”白丘战战兢兢地说:“但是,像我这样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可视,简直就是恶魔主义者所进行的黑弥撒或是安息日。怎么想都像是恶魔仪式,这难道是偏见吗?”“视骷髅为神圣之物的宗教很多。当然从基督教的观点来看,都只是可怕的异端行为,那么,你有这种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也有人认为——这并非异常也不是异端。”文觉接在后面说:“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在死后轮回于六道,而七魄留在世上,保护骨头,骷髅里有这七魄。另一方面三魂七魄也存在于男女二渟的和合水里,通过骷髅的七魄以及和合水的三魂,便成活本尊。”“活本尊?”一直忍耐至此的鹭宫,似乎也到达极限。“喔——”发出咆哮声后,非常愤怒地说:“什么活本尊!真是可恨!你是说我们在这七年里,一直在拜佐……佐田的儿子的头吗?文……文觉大人!你倒是说说。”“怎么事到如今才大惊失色啊,真是难看。愚僧——早就知道这件事。”“啊!”鹭宫失去了所有气力。堂内的空气密度变得更为浓密,而身体里面渐渐变空了。关口这么觉得。“早……早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早知道不会成功,还做了七年!那样的话也真教人想去死啊!”鹭宫用一种绝望的语气说。听到这些对话的榎木津,故意照亮须弥座上鹭宫的脸。鹭宫用手遮光,但仿佛不放过他似的,榎木津用不适合这个场合的明亮声音突袭他:“喂,你说成功,什么东西成功啊?也教教我嘛,该不会是骷髅唱歌又跳舞吧!”京极堂回答:“就是那样。”“骨骸会说话!真的吗?”简直就像小孩子。“过了七年的时间,因密宗高人——这种情况之下是文觉长者吧——而修成正果的骷髅本尊,借由修行者的法力发出三个阶段的强大神通能力。”“很强大吗?”“首先是下位的修行正果。据说向本尊祈愿,任何愿望都可实现。”“下位吗?”“对,中位的话,是在梦里宣告即将发生大事。”就是——预言吗?“到了上位,骷髅本身会说话,授予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不需要告诉我们那些事啦,只要会说话就好了!”榎木津说了像小孩子的话,转着手电筒。关口追着那光束。宇多川朱美。一柳史郎。佐田朱美。木场。眼前瞬间一片花白,照到关口了。伊佐间。白丘。降旗。中央是京极堂。须弥座上是鹭宫和文觉,然后是光影下的榎木津。全部都在。声音从中央响起:“今年——昭和二十七年九月九日应该是宏愿成就的日子。但是骷髅本尊一声嗯或唔都沒有,也没有梦的预知,更沒有将愿望听进去。这七年,只凭着相信这天的到来而度过的人绝望了,然后……死了。”“二子山集体自杀事件”的真相。代代随侍相传流着后醍醐帝血脉的鹭宫家的男人们,和被掳来或洗脑成为仪式对象的女人们,在长达七年的淫秽仪式后,未能完成宏愿而绝望,用刻有主家家徽的匕首了断生命……的确是很凄惨的动机。但是,因此而自杀更是异常。像是堂内的浓密空气扭曲了般,关口感觉很不舒服。木场摇了两三次头,高声说:“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要死!喂,京极,我不懂。可以用疯狂信仰一句话就解决了吗?那个,不惜身命还是什么的。”“不惜身命是法华经里面的话,也出现在其他很多经典里,但不一定要死。这是说求道者为了解救众生,连自己的身体和生命都可以舍弃。沒有要人死的宗教,只是,少不了疯狂信仰的教众。在相信时什么问题也没有,问题在于相信的东西崩坏了的时候。”“真是简单地……”伊佐间说。大概省略了“就坏掉了”的部分。“真的相信吗?”可以相信吗?降旗说:“这是——与其说是精神性的修炼,不如说是因拷问而得来的强制性的正心。被软禁在此,在与一般社会脱离的状态下,七年来被强迫性的正心。被软禁在次,在与一般社会脱离的状态下,七年来被强迫执行性仪式,任谁都会变得怪怪的。中禅寺先生,你说这个宗教并非淫祀邪教之类,但我不这么认为。不,我能懂。我不愿意承认自己内心对性的偏见,因此我把所受到的精神性创伤的原因归咎于宗教,贬低宗教以让自己正当化。”“再说得诚恳一点!”榎木津大骂。“降旗先生,你知道为什么建立这骷髅本尊需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吗?那是因为修行本身是有意义的。男女交合以达肉身成佛的境界,需要相互理解。让彼此心中所谓金刚界、胎藏界的真理觉醒,提升彼此使其合一,这才是最终目的。本来立川流的‘性’并非恶魔的仪式,也不是淫乐或肉体修行。对吧,老和尚。”“两体不存在一非二,到此境地后,理智父母二根交会和合相应。世界欠缺男女任何一方是无法成立的。一念无二无三,也就是说此二者身心达到合一时,净心来临和合水生识支,而产生解脱实相的佛身。”“对,解脱实相的佛身就是胎儿。也就是说人类才是包含金刚、胎藏两界的佛,立川流便在人类自己重叠结合之真理中。从大极分出阴阳后,各可获得其单边真理,这不过是纸上谈兵。在真理中,是无法孕育生命的。因此……”“立川流的真正本尊是胎儿。”“骷髅只不过是代用品。反正就像佛像是木头的一块、石头的一角般,骷髅本尊只是单纯的偶像,那种东西是不会说话的。”鹭宫张大了眼睛。“不,说得更清楚点吧。使用骷髅的咒术,本来应该与立川流沒有关系。可能是为了压制,而勉强将其结合在一起。茶吉尼也一样,那些诡异之处,不是做法或想法的问题,是因为都着眼于低下的现世利益。这种东西对立川流而言一点也无所谓,鹭宫先生。”“文……文觉大人……”“这么长的过程里,男女同时获得悟彻,才是立川流真正的修行。那是很难达到的,因此才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准备建立本尊的修行。在这段长时间里,并不需要骷髅本尊!听好,沒有如此认同女性的宗教,因为不凑齐男女就无法达到悟彻境界。而你们却把为了达到顿悟境界的神圣伴侣,想成单纯的道具吗?诱拐、软禁、甚至使用麻药洗脑,这样是无法达到悟彻境界的。在世界第一的男女平等教义里,因为只看重男性理论而失败了。你们这些愚蠢的人,因为你们的缘故,死了多少人,造成多少的不幸啊。”“让……让我来说!”“算了吧,这家伙想说的我都知道。愚僧的教义沒有传给任何人。因此一开始我就说了,法力不足。不过啊,中禅寺先生,那些家伙也是很认真的,没有人认为不会成功。”“女性……也是吗?”“说出要死的女僧们。”“那真的是疯狂信仰的结果吗?”“自己去理解吧,不说一切。”“哼!那么,老和尚,你打算最后使用茶吉尼天法吗?很可惜的,宇多川朱美必须交给警方。如果没了女人,又要掳人吗?不能吧。”“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们已经决定了。”京极堂耸耸肩说:“真是可惜,看来以我的道行是无法将你身上的魔驱除掉了。”此时。外面骚动起来。板门开了。“喂,喂,木场!木场,快。”是石井。“什么!怎么了?”影响所及,堂内众人的位置大幅更动了。在里面的榎木津走向板门,两位朱美也跟着一柳绕过关口等人往相反方向移动。白丘本想移动,又因为骨片而停住,关口、伊佐间和降旗站在原地。“不……不好了,那家伙,穿战后返乡服的……”“什么!”“出现了吗?”“武……武器……”木场慌忙冲向板门。“糟了,来,这里。”京极堂爬上须弥座,想移动鹭宫和文觉。就在此时。枪声响起。“不要动!我不加害不相干的人。”声音从须弥座后面传来。榎木津正想以手电筒照射时,枪声再度响起。“我说不要动!不……不懂吗?”榎木津关掉手电筒。黑暗再次降临。来回搅拌的混浊空气,再次沉淀。“朱美,你在那里吧,怎么样?”尖锐的声音。沒有回应。“你这肮脏的家伙,杀了人。我说给他点教训,你却做了令人生气的事。”什么也看不见。不可思议地,并没有紧张。“终于出现啦。”是京极堂的声音,“等着你来呢,本来想让让你从头开始听的。”“什……什么,你们这些人!我的事情……”“很清楚,宗像贤造先生。”“什么!宗像!”“民江的……”“不要动!子弹还有很多发!没错,在下正是宗像贤造,那又怎么样!”“你的误解最多,正想要纠正你的想法呢。”“我误解什么了?随便胡搞的话,我可不饶你!”“话说回来,还真是华丽的出场啊,跟我的兴趣不合。你在隔壁的……对了,地下回廊也连到稻荷神社那边吧?小时候在这里长大的你应该知道。”“少罗嗦!”“不听我的话,会后悔,可是无法挽回的。”这个男人在这种状况下,恐吓依然沒用。“在此开枪是不智之举,桃囿馆里有警察待命。听到有人开了两枪,警察应该已经差不多到外面了。”“我知道,所以只有现在。要杀朱美只有现在!”“朱美?哪一位朱美?”“佐田朱美啊!让我妹妹背负杀人的罪名,还残忍地杀了她,又逼得我双亲自杀的女人!杀人狂佐田朱美!”“喔,你为什么知道这些?”“想拖延时间吗?拖到警察来,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不然射杀所有人也没关系,我反正准备一死。”“这可伤脑筋了,我的工作还没结束。木场修!石井警部!你们在这里吧。”“在。”“把板门关上。如果警察来了,石井先生,请指示不要他们进来。”“你……你有什么打算?”“如果不懂状况的警官进来了,会破坏尚未完成的驱魔行动。我的用意在此。”“但是……”“不赶快照我的话做,这个人真的会开枪,我还不想死。”“可是这么暗,能打中谁啊?”“这个人沒那么笨,他一定准备了照明用具。”突然亮了起来。“你很清楚嘛,正是如此。赶快把门关起来!”男人——宗像贤造的腰上吊挂了两支特大型手电筒。他打开手电筒,一口气照出堂内的一切,显露出其异样的身影。贤造手上拿着一把猎枪,好像还背着一把。“来吧,朱美,过来这里。是你自己叫我来的,既然如此,干吗那个态度?你以为只要说对不起,事情就可以解决了吗?”“贤造先生,你好像直到最后都在‘满洲’,所以应该是移送到西伯利亚的俘虏收容所吧。那么回来应该是前年的四月喽,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哼,你是什么东西!”“我是阴阳师。”“阴阳师?”“顺便告诉你,我是侦探!”“什么啊,你们这些人知道什么?我怎么样不管你们的事吧。”贤造架好猎枪。“有关。因为你今年十一月来到逗子,才会发生了可以不必发生的事。再晚个几天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你为什么来这里?”“信啦信啦,朱美写信给我,谢罪的信,所以我全懂了。前年在返乡船中,我充满活着回家的喜悦,因为还有很多人留在西伯利亚呢。但是没有人来港口接我,身上有伤的我,连回故乡都很辛苦。结果,从地狱般的收容所,抱着不如一死的心情回来了,等着我的只是空无一人的家。没有人告诉我原因,大家刻意疏远我。当我知道父亲和母亲切腹自杀,简直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才知道民江因杀人而被通缉。我沒工作,也不想工作,每天过着乞丐般的生活。在今年夏天,我收到一封信。”京极堂看着两位朱美。佐田朱美说:“是我寄的,我知道民江的哥哥回来了……”“你又装傻啊!”“信上写了什么?”“写她杀了民江的事,无论如何都想见面谈谈。我稍微查一下就都知道了,这家伙是民江被通缉前的嫌犯,所以把罪嫁祸给民江,等她被通缉后再杀掉。于是案情便陷入谜团。”“然后呢?”“我把房子处理掉,带着所有财产出来了。”“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杀掉?”“最初半信半疑,但是……”“你看到了杀人现场,对吗?于是确信了,接着便思考复仇的方法。因为实验了两次成功了,第三次便实际执行了,也成功了,但在最后情势逆转,你的计划挫败了。”“对,你怎么会知道?”“你的计划真的非常奇特。但是拥有那么奇特想法的你,却作出如此野蛮粗野的举动,又是怎么回事?情况再怎么危急,整个来龙去脉还是稍显粗糙。”尽管堂内如此明亮,京极堂还是一个人隐身在黑暗里。黑暗的祭司向前迈出一步。“鹭宫先生,还有文觉长者。这个人也是你们这些无聊的妄想被害者之一。好了,该怎么落幕呢?”台上两人沒有出声。闪光摇曳,甚至无法看清楚妖僧与后醍醐的后裔。“你在说什么?跟这些人无关!”“对,对的,贤造,你还记得我吗?我,我是周三。你……你的双亲……”“对,宗像新造先生是文觉长者弟子中最接近悟道的人,所以早早脱离阵营了。但即使如此,鹭宫家的诅咒还是强到让他交出了女儿。连文觉大人都亲自上阵了呢,降旗先生。”“啊,是。”“你窥视到的大正震灾时的法界髅修行僧中,有宗像夫妇。你记得的是这位文觉大人,以及女方是贤造先生和民江小姐的——母亲。”“那……那么,那个!”降旗僵住了,然后又一种极不自然的动作看向朱美。“你……你在说什么胡言乱语!算了,闪开!”贤造重新架好猎枪,摆出预备射击的姿势。连关口也紧张起来。但是多余的神经过于敏感,使得大腿内侧抖动起来,连带使外套飘飘然摇动,异常地可笑。一柳像是庇护两位女性似的向前。京极堂靠近他们,将一柳推倒一旁,站在女子前面,用响亮的声音说:“来吧!贤造先生,瞄准这里!”贤造面对着的,右边是宇多川朱美。左边是佐田朱美。贤造故意用很大的动作将枪口转向。“瞄准了!替身也没用了!直接杀掉你。”“这个是你的目标吗?”京极堂抓住宇多川朱美的肩膀,拉到自己面前。没人懂他的用意。自称宇多川朱美的女人只是低着头发抖。绵密的空气突然拉得好紧,时间的流动静止了,关口吞了一口口水。枪口越过须弥座,直直地对着宇多川朱美。女人的性命如风中之烛。只有贤造絮乱的喘息声传过高密度的空间,震动关口的鼓膜,关口的心跳与那震动以相同的频率震动着。简直就像海涛声,在关口心中的心跳与那震动以相同的频率震动着。简直就像海涛声,在关口心中蜿蜒,并放出同样絮乱的喘息。关口与贤造步调完全一致了。贤造的指头用了力。将毁坏所有的东西。用扣扳机的一根手指头,一切即将结束。这是天谴。报应。诅咒。——万一不小心女人碰到了,会发生不得了的事……不是吗?京极堂的反击真的很奇怪。“喝让我取三次,这是什么啊,哎呀连笠蓑都想立起来,嘿咻我的妻……”木工民谣。贤造的手指瞬间犹豫了。呀——咿呀——咿——,呀——咿嘟呀啊——,哎呀,叩哩哇咿——,呀——豆邪,啊——呀啊豆叩邪……宇多川朱美抬起消瘦的脸,然后几乎是第一次开口了:“啊……我……”汨汨,汨汨,汨汨,汨汨,汨汨。什么啊,这感觉。宇多川朱美往后跌。佐田朱美抱住她。“啊,朱美小姐。”“嘿——”“死人终于复活了,我的返魂术成功了!”贤造一将枪口往上,榎木津几乎在同一时间夺下了枪。榎木津绕到贤造的背后。“这……这个……”“这个人终于从彼岸归来。听好了,贤造先生。你犯罪了,并且现在枪口所瞄准的,是你的妹妹宗像民江小姐!”贤造张口结舌无法动弹。关口有些乱了阵脚。那种事……从很久以前……“你们应该也已经早就知道了吧,但是只有民江小姐本人不知道。”京极堂说了一声“哼”,从朱美,不,民江身边离开。“这个人很犹豫要不要继续当宇多川朱美。在宇多川先生过世后,也不知道能否持续这种不安定的虚构人格,总之我想只有唤醒她一途。”朱美紧紧抱住民江。而民江像是撒娇般在朱美胸前哭泣。“这个笨蛋,那边也有通道的话,早点说!比我先一步钻进来,真是太卑鄙了。”榎木津说完,从失神恍惚的贤造身上夺下另一把枪。然后……“连这个都比我亮!”说完又夺下手电筒,在须弥座上将两把枪并排放着,自己也在须弥座的一端坐下。所有人都仿佛没了气力,坐在地板上。贤造张着嘴,双膝跪地。“真是,相当完美的左道。”文觉静静地说。12伊佐间一成忍着轻微的发烧。狂乱平息下来,所有人回复了沉稳。堂内众人位置与方才沒有太大的改变。伊佐间有一点担心中禅寺是否已经筋疲力尽,但是,他的驱魔工作似乎还没有结束。——终于……终于轮到自己了,伊佐间这么想。于是,中禅寺从开头开始描述事件的始末:“鸭田酒造失去了武御名方的骷髅,应该阵脚大乱。然后,发现民江小姐失踪,知道可能是她所为,但我想并没有马上与佐田申义联想在一起。唉,本人也在场,问他就好了……”周三回答:“我很慌张,心想她该不会交给警方了吧。然后,想了几个可能性。首先,我想到,这该不会是民江因为拒绝灌顶而有此一举。然后,还有一个可能性,是不是朱美夺回了传家之宝的骷髅。因为民江和朱美很要好,说不定民江受到朱美的请求,而帮了她的忙。”“这是错的。”“对,这是错的,因为朱美并不像已经发现纵火犯是邦贵,民江也在佐田的儿子结婚后变得很顺从。因此我逐渐怀疑起佐田的儿子,那小伙子怎么看都有问题。明明就跟民江勾三搭四,当我提到撮合他和朱美,还一副沒事人的样子,立刻就答应了。”“我太小看他了,还以为只是在男女关系上比较随便,这是我最大的错误。”周三很不高兴地说“应该要更早察觉的。”“将申义先生和骷髅被盗事件联想到一起,是在他规避兵役一事被揭发之后吧。应该有宪兵来调查,这问一柳先生就可以得知。于是你们慌张地展开搜索。在那期间,有消息指出,申义先生曾经回家。为了藏骷髅而回家——你们是这么想的吧?”“是这么想啊。”“但是,当时佐田家已遭村民排挤,无法轻易靠近。不久,申义先生的父亲死了,再加上发现了申义先生的尸体。于是,你们一面寻找民江小姐,另一面决定搜索佐田家。朱美小姐正不知如何是好,刚好让你们以收拾善后为借口而侵入。唉,那时候,佐田家的搜索工作早就经由最后一位神主之手完成了,但是你们并不知情。大概没想到还有一组人马想要骷髅吧。于是,你给了朱美小姐钱,当天就赶她离开村子,大肆搜索佐田家,是吧?”“搜了。”“不可能找到的。因为,当时,民江小姐正拿着骷髅前往镰仓……”大家都看着民江。民江无言地轻轻点头。伊佐间重新把民江,和坐在她身边像是守护者的朱美比较一下。不像,怎么说都比较接近完全不同的感觉。朱美沒有民江的纤细,民江身上也感觉不到半点朱美的坚毅。明明如此,几个小时前,大家还认为她们是同一个人。然后,伊佐间再度想像从来没去过的利根川边。同样的黄昏景色。川原一片摇曳的芒草。漆黑而微微闪动的川面。不安的,并且到处都有的风景。然而出现在那里的民江,有着脸孔。手上提着的包裹里也不是血淋淋的首级。是年代久远的骷髅。“然后,离家的朱美小姐和前往逗子的民江小姐在利根川边相逢。朱美小姐忿忿地道出自己的不幸,民江小姐则以防御本能对峙,两人在纠缠中摔落川底。骷髅不见了,两人失去意识被水流冲走。然后,朱美小姐被一柳先生救起。”“一柳先生?”前任宪兵。有着青色胡碴剃痕的男人。朱美被逮捕时,从山道下来的男人似乎就是那位朱美的丈夫。也就是说,那天伊佐间穿的浴衣,是这个男人的东西。“一柳先生好像对宪兵队的做法不以为然,对吧?”一柳说:“嗯,不是我自命清高,在那个时代,说不定那样做才是正确的。不过,与其说好或坏,不如说是适合不适合的问题。拷问、严刑逼供,我都做不来。虽然我的长官不是坏人,但因为其他宪兵也这么做,于是大伙对朱美加以性凌虐。第一天,我做不到。但是后来,被骂胆小鬼又被狠狠教训,我很害怕,虽然因此改变心意更是窝囊。然后,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不已,同时极为同情朱美的境遇,便想着该如何补偿她,但是一直做不到。后来听说佐田死了,朱美失踪,我再也无法沉默,于是假借公务单独追踪,然后……”一柳对两位女子投以温柔的眼神。伊佐间不禁认同这位壮汉,认为他那样做合情合理。“原来如此。另一方面,民江小姐被宇多川老师所救。宇多川老师以民江小姐身上束口袋上的地址姓名为线索——这个束口袋本来应该是朱美小姐的东西——拜访鸭田酒造,从在这里的鸭田酒造老板处获得情报,几乎确信自己救起的就是佐田朱美。你非常亲切地告诉他有关朱美小姐的事,这是为什么?”“那种事……我忘了。”周三含混带过。伊佐间一边看着周三那张年老松弛的侧脸,一边想,他有多大年纪?他的一生中思考什么?那真的是他的意志吗?伊佐间当然没见过后醍醐天皇,也不会有那种想法,那种,继承只存在印刷铅字里的男人的遗志。即使如此,伊佐间知道其中一件事。——周三先生对朱美小姐有点着迷。即使这是真的,周三也绝不会说出口吧,因为那是不符合身为后醍醐帝后裔的感情。中禅寺看出一切:“哎,算了。无论如何,宇多川老师确信民江小姐就是朱美小姐的关键,是一位佐久间老先生的证词。那位老先生还活着,我昨天去见了他,但他似乎把宗像和南方两个姓氏搞混了,或者说是完全搞错了。于是宇多川老师所救的女子便被认定为佐田朱美。”“因为这种薄弱的理由就认定了?但是那种事马上就会知道了呀。再怎么说是丧失记忆,那个不是自己的事情,人家怎么说也听不懂吧?听了别人的事情……”木场的个性是用激烈的态度逼近对方后再加以承认。“民江小姐丧失记忆的主要原因是外伤性因素——比如跌倒时撞到了头——这种可能性很高。但如果是心因性的,那么应该说是封印了杀死申义先生的打击吧……”中禅寺有点介意民江。“民江小姐被大家欺辱做事不得要领、少根筋,崇拜与自己正好相反、机灵、对自己又亲切的朱美小姐。然而反过来对她又忌妒又憎恨。在某个方面依赖朱美小姐,又因为情人被夺走而恐惧。总之,对民江小姐而言,朱美小姐是很特别的存在。而且她握有很多朱美小姐的情报。”民江的眼神相当悲伤。“宇多川老师是文学家,他将从鸭田酒造取得的详细情报,用几何就像亲眼目睹的建构能力再架构后,给了民江小姐充满真实感的过去。民江小姐的记忆被他提供的过去情报所刺激,与民江小姐所拥有的朱美小姐的记忆深深结合。而不足的部分,宇多川老师仔细地为她填满。‘所谓宗像民江’因为‘佐田朱美的记忆’而完全搞混了,于是形成了与佐田朱美共有过去的,叫做‘宇多川朱美’的女性。叫做宗像民江的女子,虽然活着却被送往冥府,因而产生了拥有相同过往的两位女性。”诡异的事。就像一个人的人生在途中分岔了吗?有些不同。伊佐间虽然懂得道理,但无法有技巧地用语言表达。木场又逼近对手:“但是,火灾时的记忆、和服的图纹等等,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宇多川朱美甚至想起了别人不知道的事。”“当然,朱美小姐的个人情报——比如火灾之类的,民江小姐所拥有的是朱美小姐那里‘听来的记忆’,这与宇多川老师所说的几何相吻合。因此而引出的记忆,视情况,有时甚至比宇多川老师所得知的情报更多。然后,朱美小姐工作的失败经验或成功经验,是比任何人都注意着朱美小姐的民江小姐所‘见到的记忆’被称赞时所穿的和服图纹之类的,被称赞的本人会记得吗?那是民江小姐用交织着羡慕、憧憬与忌妒的视线,观察朱美小姐才会知道的。”的确,伊佐间想不起来自己昨天所穿衣服的颜色,但是却清清楚楚记得那天朱美所穿绢织衣的细微花纹。“然而,一般认为是不会产生这种混乱的。对吧,降旗先生。”降旗用手撑着脸颊:“不会发生吧。健忘症——俗称丧失记忆的状况,哎,其构造并不明确,无法明白论述,但可以获得这么多与自己有关的情报,只要有一点点与自己的记忆相吻合,大概会以那为契机而全部回想起来。不会只想起风景或事件等细节,而想不起自己是谁……”“这是我对现况的想法。”降旗以此作为结尾。伊佐间觉得很同情她,无法断言。“对,大部分的记忆障碍,只丧失体验过的记忆。即使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几乎不会忘记如何洗脸、如何吃饭等事。也就是说,所谓‘自己是谁’的记忆和所谓‘如何使用筷子’的记忆,一般认为是不同种类的记忆。另一方面,前天所穿的和服图纹,或是昨天跌倒了之类的记忆,与所谓‘自己是谁’的记忆是同类的记忆。民江小姐的状况是明明想起了‘和服图纹’,却只有‘自己是谁’这一点想不起来。这不合道理。不过,这种分类也很老套。这部分事实上是更为暧昧的。比如降旗先生只封印了体验记忆里,所谓‘体验’的部分,民江小姐则是应该将当做‘知识’所积累的记忆,置换成了‘体验’——不,是努力去置换吧。不,民江的状况还是应该视为特例,她……”中禅寺将视线投向民江:“是看得见与我们的世界有些不同的世界的人。”——不同的世界?是指什么?伊佐间也看着民江,又看看她身旁的朱美。“关于这点,让我依序说明吧。”中禅寺说,“无论如何,叫做宗像民江的女子被送往冥府,诞生了叫做宇多川朱美的女性。从此之后,她的人生在‘朱美小姐的过去’上,因‘朱美式的行动原理’而构筑起来,但是,所谓‘朱美式的行动原理’也是民江小姐擅自创造出的幻想,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朱美的过去’和取回记忆后现在的自己‘宇多川朱美’间,沒有任何矛盾之处。反过来,偶尔从冥府渗出来的民江记忆,则被当做与自己的想法南辕北辙的他人想法而吸收。”“这就是——前世的记忆吗?”“真的是前世记忆。”——原来如此。把本来的自己放在川的对岸了。“这么一来,叫一松的地方是民江小姐的……”关口看着说话的民江,最像关口作风的是,不看她的脸而看着肩膀附近。伊佐间不记得曾与这位胆怯的小说家视线相对。“在逗子脱离了鹭宫一党的宗像新造先生,在上总的一松当渔夫。不知道为什么,这也是警方一开始就查到的线索,但没有人把它联想在一起。顺带一提,‘宇多川朱美’所使用的单字,表示冬天冷风的‘大西’一词,听说是渔夫的用语。然后——刚才的木匠民谣是大渔木民谣,也就是俗称的万祝歌。捕获大量的渔获时,船家举行神明感谢参拜之际所唱的歌。九十九里是民谣的宝库呢。”因为这首歌,民江的灵魂从大脑的冥府被唤醒了。“对民江小姐而言,‘宇多川朱美’的人生真的很方便。没用的自己、讨厌的自己、被欺负的自己——想重新来过的过去,全被干干净净地清理掉。朱美小姐没有看到满身是血的神主,也没有看到抱着骷髅的僧侣。朱美小姐并不知道每天晚上与邦贵进行讨厌的仪式,那么也没有想起来的必要。再加上出现了宇多川崇这位值得信赖的庇护者……”——原来如此。伊佐间懂了。中禅寺说,民江努力置换记忆。她的潜意识里,看来念念不忘想要一个新的自己吧。叫做民江的人虽然活着,但转世了。“如此拥有‘佐田朱美的过去’,叫做‘宇多川朱美’的女性,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将生活与岁月重叠。而另一方面……”中禅寺在此停顿,看着朱美:“被一柳先生所救的朱美小姐……”朱美轻轻地转了一下几乎要断了的细长脖子,说:“我没办法忘记民江,再怎么怨恨也不应该害死她。好可怜,她在那么冷的川里流走了,每次这么想,我就坐立难安。但是,有这个人在我身边……”一柳对上朱美的视线——宪兵开始讷讷地陈述:“我从川里救了朱美后,怎么也无法放手离开她。因此躲到福山老家,战争结束后就结婚了。不过,朱美也忘不了宗像民江小姐的事。虽说生死不明,但最重要的是隐瞒杀人罪行过日子,是很辛苦的。我很想解救朱美,便寻找民江小姐的下落。然后知道了叫做宇多川崇的作家,刚好在这时期收留了‘亲戚的女儿’在农家休养。从特征上来分析,我认为她就是民江小姐,因此决定拜访宇多川崇。”只凭单方面的情报是无法得知事情真相的。关口所听到的怪宪兵印象,在一柳先生身上一点也感觉不到。“现在想想……”一柳垂着眼看民江,“第一次拜访宇多川邸时,出来应门的女子正是民江小姐,但是,不,那个时候也是,我想莫非就是她……不过,她却一直鸡同鸭讲,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没想到,当时的民江小姐得到朱美的过去,以朱美的身份生活着,我想也没想过。”宪兵是个诚实的人,宇多川似乎也是。是哪里的齿轮咬合不正。“总之,我想只是向宇多川先生本人询问。但是,我一找到他的住处,他就立刻搬走。因此无论如何都无法确认,然后终于找到了现在逗子这个家。他已经看过我的长相,如果不谨慎地靠近,又会被逃掉。因此我小心地让朱美去。”“于是朱美小姐确认了宇多川的妻子就是民江小姐,对吗?”朱美轻轻地点头。一柳用谨言慎行的口气继续说:“但同时,也知道了民江小姐似乎忘记了所有的事,因此就租下了偶然空出来的隔壁空屋,住了进去。是朱美强烈希望如此。”看来宇多川对关口所说,一柳夫人因乔迁而来打招呼,是在搬过来之前所做的确认民江的工作。因此对搬迁日期的印象,变得很暧昧也说不定。朱美继续说:“我很犹豫。如果她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丧失了记忆,真的很可怜。但是,如果我说出了真相,又会破坏她现在的生活吧。因此,对,我就想——至少应该通知她哥哥……”哥哥。那是指这位持枪男子。贤造静默,面无血色。“那好意——产生了大悲剧。”中禅寺在此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当时以‘宇多川朱美’的身份,回放了整个过去的民江小姐,已经到达极限了。在宇多川老师这位庇护者之下,过着避免刺激的生活,辛苦地形成了‘宇多川朱美’。幸而,位于‘佐田朱美’和‘宗像民江’分歧点上的‘佐田申义’的记忆,本来对朱美小姐的记忆而言,就是一种禁忌。有关佐田申义的情报一直被隐瞒着。但是住在海边后,情况有些改变。‘朱美的记忆’里沒有海涛声这一项。海的声音——海涛声——刺激了幽禁在记忆冥府里的‘宗像民江’。民江小姐在海边长大,海涛声正是正常世界的召唤。”“对自我而言的恐怖梦境,对潜意识思考而言是至上的愿望梦境。”降旗这么说。伊佐间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又觉得感觉上是懂的。也就是说‘宗像民江’所期望的,对‘宇多川朱美’而言,是应该避忌的东西——应该是这样吧。虽然不懂道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能懂。——应该沒有差太远。这么想着,看看降旗,降旗显得非常憔悴。“一开始是出现在梦里。我不喜欢解释梦境,但是如果硬要说的话,对,有上升又坠落的梦吧。是叫飞翔之梦吗?感觉上就好像是与那个颠倒的版本。深深下潜又急速上升。唉,我的解释和降旗不同,是外行人的解释,很随便——不过‘宇多川朱美’如果将其认为死后的世界,就某种意义上来看,是很有意思的。”——开在深海的花朵依然是菊花吗?伊佐间想像着,光线抵达不了的深海里,开满了谁也沒见过的菊花。“于是,慢慢地外壳破了,民江小姐的记忆流出来了。这是有点难以表达的感觉吧。同样的人格,想法与过去不同,我也无法说得很清楚。然后发现了报纸的报道,伤口扩大。‘佐田申义’这禁忌的四个字,刺激了‘宇多川朱美’的记忆坟场。于是,‘朱美的过去’以外的过去不断地流出墓穴。乱了思绪的‘宇多川朱美’——就是那位民江小姐,完全变成精神病的状态了。”“会变成这样也难免吧。虽然无法实际感受,但以为自己的这个人生,说不定不是自己的,会很不安吧。就像搭上船底破了洞的船出海一样。”不像木场作风的表达方式。从伊佐间的角度看来,因为木场是属于眼见为凭的人,因此所谓自己无法置信的状况,就连想像都令人觉得害怕也说不定。“于是,你——宗像贤造来访了。”那个晚上,民江一个人。贯穿树枝的风吹过山道的夜。海涛声汨汨作响。传来剧烈的敲门声。打开门,站着一个男人。越过男人的肩头,山道另一端的夜空星辰闪烁,风吹舞了两根枯枝,据说这些民江都记得很清楚。男人穿着战后返乡服,系着领巾。“贤造先生返乡后,过着沒有固定职业的日子,因此刚好沒有其他衣服,所以沒有别的意思。他一抵达逗子,就那身装扮直接爬上山道。并且造成了不幸的相逢。”“终于见到你了。”“别装傻,是你叫我来的。”“你是佐田朱美吧?忘记了吗?”“你终于想起我了啊,真是用心。”“什么嘛,那张脸。”“是你叫我来的吧?”“来,我依你的愿望,听你说。说吧。”“你还真能悠闲地过了八年啊。”“杀了丈夫。”“为了揭发你的恶性,只靠着憎恨你的心情,我从地狱复活了。来吧,不要沉默,赶快告白吧。我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你杀了自己的丈夫,把罪推倒民江身上。不仅如此,还杀了民江。”“对吧?”“死灵是贤造先生吗?咦?为什么?”“所谓地狱——是指收容所吗?”“哦——”伊佐间终于发出声音。所有幻觉逐渐变成现实,那有什么意义呢?完全无法理解,总之想发出“哦——”,的声音。“贤造先生不知道朱美小姐的长相,更不幸的是,也不记得从小离散的妹妹的长相。对吧?”贤造用双手捂着脸。“那个叫椿金丈的怪癖男人所盖的无聊机关,将替妹妹复仇的哥哥,引到妹妹的身边了。然后,贤造先生一个接着一个地,陈述了对妹妹而言是禁忌的事情。过去的‘民江’、过去的‘朱美’的记忆,和现在的‘宇多川朱美’的记忆错综交织,混乱达到顶点。不过,似乎觉得朱美小姐样子很怪,这位贤造先生,再怎么怨恨也不是那种会当场杀人的冒失鬼,因此暂时走了吧。如果只是那样就好了,但是刚好当时……”“什么当时?”“贤造先生,你造访宇多川宅到底是几月几日?”贤造在发抖。“十……十一月一日……”伊佐间第一次见到朱美的日子。伊佐间和朱美一边吃蛤蜊锅,边聊着申义的话题时,就在隔壁,另一个朱美遇到了申义的死灵。然而,那其实是亲兄妹相隔了二十年的重逢。“原来如此,就是那时候吧。鹭宫邦贵先生展开行动了……”“邦贵?对了,这么说来邦贵怎么了?那个仪式失败后,悲观得自杀——不是这样吧?”木场瞪着周三。“邦贵先生不会因为咒术失败就放弃的,对吧?”中禅寺故意别开视线这么说。周三一脸吃了苦瓜似的表情,“那是因为他是被如此教育过来的,就像他的父亲——我的哥哥邦周一样。因为一出生就是国王,即使是兄弟叔伯,也得行臣下之礼。”“根据记录,邦贵先生在昭和二十三年返乡。只是,他直接进入这间阵屋,直到宏愿成就都关在这里。是吧?”“正是如此。终于过了七年,我跟老婆离婚,把店收了,来到这里。那时候心情已经像取得王位了。宏愿成就之日,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狂暴。过了一星期,不见任何显灵,邦贵对着本尊骂脏话,把它丢到海里去。”那个——在那边的那位牧师捡了。在伊佐间视线范围内,白丘似乎重新站好。牧师周围,骨片散布,帽盒也放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