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口想起京极堂的解释。——故事里的沙悟净入门为三藏弟子,是继悟空、悟能后的第三个,但事实上与三藏的渊源最长久,加上悟净与历史上实际存在的玄奘有交集。历史上玄奘的游击是有名的《大唐西域记》,但还有另一部作品《慈恩传》。根据书里记载,据说玄奘经过一处寸草不生的地方,即塔克拉玛干沙漠东部的莫贺延碛——所谓的流沙河——非常艰辛,几乎到了濒死边缘。终于来到鬼门关前的时候,玄奘在心中默念观音,做了个梦。据说出现在梦里鼓励玄奘的是毘沙门天,之后其化身为深沙大奖,或称深沙神——就是玄奘梦中感应到的神,而这深沙正是沙悟净的前身。据说两者的共同点便是都戴着骷髅,是两个、七个,还是九个,虽然数量的说法不一,但都是三藏法师自己的骷髅。关口对《义经三岁骷髅》这本书印象深刻,当然,书中情节是捏造的,书中记载,三藏在前世已经好几次至印度取经,每次都遭魔物吞食,在志业未竟之前死了。然后不知在第几次,终于成功制服魔物,收为弟子,取经成功。也就是说,三藏所收的弟子,吞食了过去的自己,并佩戴了那个骷髅。京极堂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把沙悟净比喻为河童,讲了很久,但关口忘了。说阴阳五行怎么样,《易经》怎么了,也听不太懂。走在前面的伊佐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比喻为河童。这次,前世和骷髅又在这城市里乱舞。在教会会发生什么事?关口想着降旗这位奇怪的男人,他似乎是到达了关口所无法企及境地的男人。关口是个因为害怕到那里而闭上眼睛的男人。——那个人能心平气和真不简单。或许并不平静。但是,因为活着所以等同于平静。关口过去只是“预感”降旗所窥视的那部分,就好几次想结束生命。而降旗窥视着,并且面对面地活着。关口不洁的人生观与过度的自卑感,都发自于那个“预感”。虽然或许面对就能加以去除,但一想到届时自己不知将往哪里去,光是想象也教人害怕,害怕得几乎想死去。关口将永生永世与平稳无缘。话虽如此,在危险之外保持均衡的现在,可说是最平稳的姿态吧。因此,如果关口想要维持均衡,就必须塞耳闭眼。然而那边的诱惑毫不留情地贯穿关口的耳朵,撑开关口的眼睑,让他预感其异样姿态。——狂骨吗?仿若留下骨头般……所谓虚妄的执念,也会永远留下吗?比如,所谓人格的杯子破了之后,就像海里的水的密度将有一部分变浓,或者有机物凝固了一般,那个会留着,持续不断地在海中飘荡吧。如果是这样,被浓缩的许多虚妄执念,会在海中缓慢下沉,如溶不掉的沉淀物,沉淀到海底去吗?所以光线才到不了深海啊。关口将这妄想,并非虚妄执念,逐渐扩大,以一径往前的河童背为目标,踩着步伐。因此周遭的城镇风景完全没有进入眼里。在这里走散了,一定会迷路。因为没有时间概念,也完全不知道前进了多少距离。看见教会了。如果不是心想着就是这里了,根本不会觉得是教会,看不出是间教会的建筑物。“来吧,两位,上次木场修带来那个叫小旗的奇怪家伙在这里。”榎木津开朗地说,打开门“嘿,小羊来解救迷惘的牧师喽!”礼拜堂——是这样称呼吗?关口不太清楚,但总之,在被打开的门里,看见降旗和牧师——白丘。降旗坐在最靠近门的椅子上。牧师在十字架下。回过头来的降旗,比之前更显疲惫消瘦。黑色衬衫加上白色长衣,不知何故卷起袖子。露出来的手臂,看起来好冷。后面跟着两位随从的侦探进入堂内。外面天色渐暗,堂内更是昏暗,关口瞬间觉得视野一黑。牧师发出害怕得颤抖的声音。“降旗……这些人是……”“是我小时候的朋友。”“叫阿修吗?”把他和木场弄混,榎木津觉得很愤慨。“不对!我不是那个四角脸。来吧,没空拖拖拉拉的,赶快拿出来吧。”“拿出来?”除了牧师,所有人都丢出问号。“小榎,说明……”关口说到一半停住,要求榎木津说明是没用的。不,只要京极堂不在,没有任何事需要说明吧。因此,他变更问题:“京极堂再干吗?”没有答案。“你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榎木津把视线转向牧师,牧师像时间暂止般地僵住。降旗慢慢站起来走向这边。牧师说:“这里是必须神圣清静的地方。”“是啊,事实上打扫得不够干净。”榎木津如此摆起架子,大摇大摆地靠近牧师,盯着他的脸。降旗走进两人,然后用颤抖的声音说:“这个人对我而言是恩人,请不要太粗暴。”“粗暴?你在说什么啊?小旗,我是来解救他的。”“解救?那是……”牧师僵硬的脸显出不安的表情。“我不是木场修,不会施暴,更何况京极堂说这位牧师先生并没有做坏事,我怎么可能对她粗暴呢?只是听说他很烦恼,才特意来解救他的。”“你说解救?”降旗突然用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说,“人……可以救人吗?为什么?”榎木津呆住了。“我用了一生在学习,然后遇见这个人后才确信。”降旗边说,站在榎木津和白丘之间挡住了去路。不知何故,他变得很激昂。榎木津似乎什么感觉也没有。“我问为什么,能够解救人的……”降旗用斜眼看着白丘,继续说,“只有神。”降旗决然地说:“人无法裁决人。不,是不可以裁决吧。同样地,人也不能救人,所以才制定了法律。但是法律也是人所制定的,即使可以惩罚但无法解救。所以,人需要神。”“但是这个人因牧师的习性而烦恼。”“对,他很痛苦。所以我身为友人,想解救白丘亮一。然而我可以分析这个人,却无法解救他。不只是这个人,我身为精神科医生,不,身为人,解救不了任何一个人。”“降旗……”白丘周章狼狈的声音被榎木津淹没:“但是希望解决问题的不是小旗你吗?”“我只是受不了宇多川朱美被陷于不义之罪而已,她与我是同类的。礼二郎!你懂吗?发现了心底的黑暗,并且不得不去凝视它的人的心情。”“不懂。”说完,榎木津又逞强地说:“那种东西怎么能懂。无法解救是因为不想被解救,这是确定的。因为所谓信者必得救,不是吗?”明明还有其他好方法,侦探却对牧师和精神科医生恶言相向。所谓不知自己的斤两正是如此。暴戾的态度之后,侦探眯起眼睛。“讨厌的话就算了,我也不是爱做这种麻烦事。只是,这么下去的话,那个朱美,是叫朱美吗?”榎木津的话在此中断,突然看了伊佐间一眼,然后继续说:“唔。唉,算了。听说那个叫朱美的人会很麻烦,所以,赶快拿出来。听说那个小的是朱美的东西。”“小的?朱美的……东西?”降旗反问。白丘微张着开嘴,后退一步。到底是什么?刚刚榎木津说了,很重的东西什么的。白丘的样子变得更怪了。榎木津凝视着他的手边附近,说:“喔,埋起来了呀。京极堂说藏在某处,要我找,这下可简单了。来,挖吧。你不挖的话,我可以帮你挖。”“挖?”“不懂你的意思,礼二郎,不要太过分了,不要在苛责他了,这个人跟朱美小姐的事件无关,你安静点。”“你真的不懂啊。”榎木津耸耸肩。“跟阿修商量果然是错的,很抱歉把你们牵扯进来。礼二郎,你和我住在不同的世界,关口先生,你……”降旗瞪着关口,关口有点胆怯。“你应该懂我的心情才对,你为什么能如此平静?”“我,我……”那不是刚才关口对降旗所抱持的疑惑吗?关口说不出话,看着榎木津。榎木津难得地摆出精明干练的表情,并且更难得地乱了语气:“你不要太过分了。从刚刚听来就一直很不痛快,你说居住的世界不同,这里是地球,而且不都是在日本吗?不要说蠢话了。”榎木津似乎生气了。“小关呢,虽然有点像猴子,但比你懂得更多。你一副背负着全世界不幸和苦恼的脸,那种东西每个人都背着,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懂什么心的黑暗还是什么的,心里面有光度和亮度这种东西吗?能用明亮黑暗来决定好坏的,只有电灯泡。”榎木津敲敲讲台。“说什么人不能救人的大话,我连泥鳅都能救。如果小旗不想被救的话,那随便你,但在那里的牧师另当别论。你,想被解救吧?想得救就去抓稻草。不过,我不是稻草,是侦探。”榎木津的魄力使得牧师和精神科医生退缩了。“如果无论如何都不想给人救的话,这样想也可以啊。”榎木津的声音响彻圣堂:“我也是神。”余音消退时,牧师瘫了。榎木津保持着干练的眼神,笑了。降旗说不出话,看着榎木津的脸。然而,似乎无法与那大玻璃珠似的眼眸投出的视线相对,结果低下头。关口忍不住发言:“小榎,这里是教会,你刚刚的发言再怎么说也是一种冒渎。收回发言比较好,不,道歉吧。”“你这随从再说什么啊,小关,这不是你可以说三道四的问题把。如果听了我的发言会生气的,应该是神吧?要抱怨的话,我直接听神说。要不然,我下周日来忏悔好了,会有神因为这种玩笑而生气吗?”“玩笑?小榎懂得虔诚信仰的人的心情吗?白丘先生堵上一生……”“对啊,小榎。很可怜。”因为关口卡住了,伊佐间接下去说。“无宗教和多宗教受到的天谴都是应该的,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啊!你也是,如果要相信神,救赶快带我们到埋的地方去。”白丘缓缓挺起腰:“或许如你所说。”“亮。”降旗吃惊地看着白丘。“没关系,降旗,真的如那个人所言。拯救,经常不是救人的,而是被救的人的问题。人虽然无法裁决人,但说不定可以解救。如果因此而得救了,也是神的旨意吧。”牧师摘掉眼镜,擦擦冷汗。“在我说请救我之前,我自己应该悔改,我差一点就连我努力而来的正心都丢了。我再站在这里,太辛苦了。站在神圣的神前,我的灵魂未免太污秽了。那个人好像什么都看透了,我已经觉悟了。走吧。”“亮……”“来吧,小旗,你也来。早点解决吧。”降旗茫然了。这是当然的吧。就连特意前来此地的关口,都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然而第一次见面的侦探与牧师之间,彼此好像右什么默契……——到底埋了什么东西?在白丘的前导下,所有人走到屋外。穿过们的时候,关口追上榎木津,小声地问:“小榎,到底埋了什么东西啊?”“不知道。”“不知道?你不知道还那么嚣张?”“京极堂这么说了。但是埋的是箱子,箱子。小关喜欢的箱子。”白丘绕过建筑物旁边,来到后院。看来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圣地。“降旗,还有各位。虽然我这个样子,但也还是个基督徒。我拼命地学,拼命地想,努力虔诚地信仰。但是要问为什么信仰,是因为畏惧内心深处的某个东西。那个,救埋在这里。”牧师说着,站在大汽油罐旁。“降旗,那天,我醉倒的那天,我真正像跟你商量的,是这件事。”然后指着地面。因白丘的指示,降旗准备了铲子。降旗始终不发一语,很紧张吧。“看,小关,那边的河童也是,你们在做什么?到底为了什么带你们来?赶快挖啊。”榎木津说。明明刚才说了要自己挖,真是任性而为的家伙。但是关口很想看看,将这位诚实聪明的牧师拉往那一侧的神圣遗物是什么,结果铲子转到关口手上。“挖掘这种工作,不是猴子做的,是狗吧。”伊佐间这个笑话,没有人笑。在没体力的关口差点断气前,那东西救已经隐约出现了。看来埋得很浅,好像是用破烂不堪的不包起来的箱子。“亮,这是……”“是的。”白丘从关口手上接过铲子,自己挖了一下,将铲子放在旁边,再用手扒开泥土,将东西拿出地面,是个一尺五寸左右的方形物体。白丘拍掉布上的土,解开绳结。像是个桐木茶具箱,用纸带封印着。关口不禁想起上次的事件。“这是那个箱子。”“那个箱子?”“那个神主拿的箱子?”“亮,莫非你,这,那时说的……”“对,大家好像都知道了。这正是,让我小时候受到打击的东西,正是那件东西。”白丘撕开封印,拿开盖子。所有人往里面看。但是里面没有骨头,只有很多用紫色绢布包起来的东西。“亮,你再怎么也不该把这种东西……”降旗充血的眼睛望向白丘,快哭出来的表情:“为什么要收着这种东西!”白丘的眼镜后面,充满悲伤的双眼,轻轻地笑了。“我受到委托,那时我说了吧?已经可以说了。天谴已经无法降临于我,因为我已变成要降下天谴那个人的保护者。”然后白丘作了说明。在曼陀罗堂倒下的男人——从前那些“污秽神主”的其中一人——白丘救起他时,已经奄奄一息。一察觉那男人就是当时的“污秽神主”,白丘受到非同小可的打击,即使如此——或者该说,正因如此——他无论如何都想救助这男人。当然,这是白丘的个性或说身为牧师的职业病,不论是谁,最重要的是以人道为重。不,身为想成为虔诚信徒的人,白丘无法见死不救吧。然而,男人拒绝了救援之手,他抱着随身行李,顽固地拒绝了。男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下行李,结果,白丘连同行李一起背着,总算搬到这里——饭岛基督教会。背着男人的白丘,心中五味杂陈,这是当然的吧。虽然从未说出口,但那是几乎左右自己人生的重大打击,而白丘却背着打下这一击当事人,和打击本身。那重量比实际沉重,心脏如擂鼓般响着,眼前几度变得一片白晕。明明正值寒冬,额头上却浮出好大颗的汗珠。再说,他脚伤尚未痊愈。当时,白丘还处于没有拐杖救难以行走的状态,事实上,白丘在背着男人时,根本忘了自己的脚伤。拐杖也在途中丢了。白丘让男人睡在圣堂里。然后,男人发现了十字架。“这里似乎并非身为异教徒的我该待的地方。”“生命的尊严不变,不可动摇。现在,吃点什么……”“不,我不能接受贵重的食物。”“你在说什么?这种时候才需要分享。我很健康,不要担心。”“不,我就快要死了。在这种地方,会玷污了你的神吧。再说,施舍将死之人是没有用的。”“主在所有人面前是平等的,不是我的神。即使对你……”“抱歉,谢谢你的亲切,但是我有我的神。”“啊……”白丘想起来了,自己面对的男人是神主,而男人带的行李是……男人说:“我不是很懂,但听说你们的神复活了。”“那是……”说明是没有用的,白丘这么想。并且不论有多大的意义,复活就是复活,在异教徒眼里看来,不过纯为奇迹。男人的脸极为痛苦地扭曲着,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说。“我死了没关系,但是志愿未成,就此死了的话,无颜见先我而死的同志。”“你不是异教徒,当然也不是赞成国家神道的人吧。在临死前,被你所救——说不定这也是种引导——拜托你,拜托。听我说,我的悲愿。”“他的悲愿是什么?”关口忍不住问。“那是——神的复活。”白丘严肃地回答。“你说什么?亮!你,那么,你是说有解答了吗?你是说你的推理——那个西行法师的故事——你猜对了吗?”“对,猜对了,降旗。他们收集了分散在全国各地的骨片,企图让他们的神复活。”“神有骨头啊?”“因为死灵有血啊。”对于榎木津这少根筋的问题,伊佐间的回答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此时,关口没有心情谈笑。他眼睛紧盯着箱子里的包裹,耳朵被白丘的话语囚禁了。“男人把身后的事托给我之后,死了。”“身后的事?”“头,头一定在这一带——那男人这么说。这里面除了头盖骨,有整副的人骨而不足的部分在逗子……”“为什么?为什么在这地方。”“听说是循线找来的。本来有头盖骨,那男人追着那个来,然后终于来到这里,用尽气力。我……”牧师苍白着脸,拿起箱子里的一个包裹。牧师眼神变了——关口觉得。当然四周开始变暗了,加上牧师戴着眼镜,因此不知道真正的状况。“我,然后我……”白丘把男人的遗体和事后处置交给警察,但行李没有交出去。他苦恼了大约一个星期,便将其埋在庭院里了。白球说,那一星期简直是炼狱,不,是地狱。他长久以来视为恐惧象征的那件东西就在眼前,伸手可及之处。不是梦也不是幻。对白丘而言,神秘变成拥有实体。普通的东西,就在那里。现实里的那个,褪色了,似乎不再那么恐怖。与第一次见到时不同,他对生物学的见识也丰富了。那只是遗体风化的结果,对长大了的白丘而言,应该已经不是幼时所感受的那种神秘之物了。“我呢,为了消除经年累月的不安,确认了里面的东西。我一张张打开包裹的布……”白丘把布打开。“很慎重地……”里面是茶褐色的块状物体。“很慎重地,然后确认。这个,是单纯的骨头,不是什么神秘之物,有六成还是七成的石灰盐,剩下的是胶质性的有机成分,蛋白质,一点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这是舟状足跟骨(注:舟状足跟骨,脚板上的短骨。)。”白丘在地上摊开包裹的布,把块状物放在上面。’接着取出细长型的包裹。“这是左边的腓骨(注:腓骨,小腿外侧的骨头。)。”同样地,里面出现了细长的茶褐色棒子。“我很想确认,所谓人体全部什么的,反正一定是随便说说的。那些家伙是没有学识教养的迷信之徒,我如此希望。我想一定也参杂了动物的骨头——如果是这样,无论进行什么秘术也没用,因此拼命像这样排起来。但是,看,像这样……”白丘同样吧腓骨放好,又从箱子拿出了一个细长的包裹。“看——又一根腓骨,规规矩矩地左右成对。然后锁骨、肩胛骨、肱骨、桡骨、尺骨、髋骨、股骨、胫骨、髌骨、距骨、跟骨,各成一对。手掌骨八对两组,肋骨左右合起来是二十四根。至于尾骨、荐骨、趾骨都有。”白丘已经不看箱子。“骨、骨、骨骨骨!骨头……”“有……吗?”“有!整套都有!用一百八十块布小心翼翼地分别包好,除了头部之外,人体所有骨骼统统都有!”白丘几乎是用叫的,拿着腓骨站起来。“我把这些,就像是原本就连接着那样,整齐地排成人形,然后,然后……”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牧师说:“我,被更深的幻觉附身了。”“啊……”降旗突然发出像是深深叹息的声音。“我想,那是可以做到的。因我我只有一个人,无法跟任何人商量,无法给任何人看。在密室里排骨头,任谁都会变得怪怪的,但是我当时真的这么想,想要继承男人的遗志,把头找出来。我当时疯了。”“去找了吗?”关口很想知道,白丘去找头了吗?找到那个……牧师仿佛突然泄气般虚脱了。“我没有找,慌慌张张地吧所有东西重新包好,放回箱子里,收拾好后,我觉得恶心,吐了好几次。然后,好几次想把它丢到某处,放到很远的地方。也想过应该干脆寄放到某个寺院比较好,但是……”“你无法到寺院去,对吧?”降旗很悲伤地说。“对,我没办法去。”牧师似乎有点害羞地低下头,自虐地笑了,“不止如此,也无法丢掉……”把骨头拿在手上的牧师,凝视着放骨头的箱子。“所以才埋在这里。之后的我,是怎么样的精神状态,不必多说明了吧。我明明是新教徒,却每天每天忏悔,乞求赦免。寻求告解、悔改的圣典。主没有原谅我任何一点。这是当然的,我什么也不知道。跪在地上,越是虔诚地澄清,越是看清楚澄清的心底的沉淀物,就是这个箱子。”牧师把拿在手上的骨头包裹放回箱子里,拿出来外面的另一根腓骨和足跟骨也小心地放回去。“我不是专家所以不太懂,但是据降旗说,人,那个本能的欲动吗?将它推到潜意识的那一边,压抑着,还是什么来着。”牧师的肩膀颤抖着,在笑吗?在哭吗?“我,偏偏把那东西,埋在可说是无意识庭院的教会的后院里。呵呵呵,为了可以随时挖出来。”“亮,你……”“降旗,”牧师大声叫唤前精神科医生,“战后的我,虽生犹死。我跟朱美小姐一样,刚好是八年前,忘了这东西……不,心里某个角落确实记得,我愚弄自己,诳骗周遭的人,欺骗了神。然后……”骷髅——金色骷髅吗?“第九年了,对,今年的九月。”消息首次见报是在九月二十三日。但还没看到报纸,海上飘着金色头盖骨的谣传,似乎已经传进牧师耳里。发现的当天,二十二日,牧师走过骚动不已的海岸现场,得知此事。“总之,外表镇静的喔,体内的幻想朦胧地现形,结成一个神秘之物的果实。结果我这八年,由于没有头盖骨而得以压抑住自己。因为人骨不是那么随手可得的东西。但我却听说那东西就在这片海上漂流,耐不住了。我在那天晚上,到海边去,在黑暗里寻找骷髅,隔天也从一大早就开始找。只要有骷髅就齐全了,就可凑齐整副认沽,那是那个,死掉的男人的悲愿……”骷髅出现了,在三天后的九月二十五日被发现了。但发现的人不是白丘,听说是住在海岸附近的一名男性。“我远远地看着吓坏了的男人,敏感地察觉到是那个东西,于是慌忙靠近他。幸好男人是单独一人,当他大喊大叫地跑走时,我快速地将它捡起来。民众听到声音,聚集过来。而我迅速逃离现场,边跑边想,骨头终于齐全了。这么一来,那些人的梦就会实现。齐了,齐了——我一直在心里这么想。那个,那个……”“那个?”“在这里。”白丘用铲子敲了敲箱子埋放处右边的泥土,将它铲松。立刻出现一个圆箱子形状的东西,看来是埋在旁边。“亮,你!”“是的,降旗。警察怀疑我是把金色骷髅丢到海里的凶手,对吧?不是的,完全不对。我是捡了金色骷髅据为己有的大笨蛋。”白丘吧那个箱子——看来好像是帽盒——从土里挖出来,准备打开盖子。那只手迅速被榎木津阻止了。“你,做了吗?”“做什么?”“我问你是不是进行了复活术?”“啊……”白丘抱着帽盒,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没有做……”“什么嘛,没做啊!”榎木津似乎非常失望,“这样什么意义也没有啊,只是没用的烦恼,完全不行。什么魔法嘛,京极这个说谎的家伙。”榎木津说着没头脑的话,一味地数落白丘。说了那么多解救、我救你的话,这下子又像是要将他推下地狱。白丘很珍惜地抱着帽盒。然后说:“很可惜,我不知道方法。”那种说话方式似乎是觉得非常可耻,关口感到背脊一阵寒战。觉得说这话的白丘着实可怕,因为不懂他为何觉得丢脸。那种举止,比任何告白都更直接地刺进关口糊烂了的神经里。——这……白丘的确说出了秘密,凝聚其黑暗面的神圣遗物也见了光。然而,能解救因此而烦恼的牧师吗?总觉得像演技很差的即兴剧。再说,这个……'——这和朱美的事件一点关系也没有啊。对,隐瞒的事实确实是曝光了。但是明白了被隐藏的东西后,并未对事件有所影响。要说可确认的事,只有仿佛想象画中才会出现的“污秽神主”是实际存在的,还有古人的骨头,真的有齐全的一整副。然而在此浮现的,只是牧师赤裸裸的苦恼经历罢了。再怎么觉得不舒服,再怎么出现骷髅,这都只不过是桩“以白丘为主角”的“独立的故事”,不是吗?难以想象是以朱美为主轴的“一连串的事件”。然而京极堂说是互相连贯的,如果有关联的话……——还是骷髅吗?如果那个帽盒里真有骷髅,至少可以说是消去了一个幻觉。骷髅长了肉,变成活生生首级的幻觉。最开始的骷髅在这里,最后的首级在警察手中。至少右两颗头,这样便可以确定“金色骷髅”和“逗子湾首级”是完全不同的事件。然而这个结论在确定之前,大概已被如此预测了,在确定后也没有进展。与其说是幻觉,不如说只是一个巷弄里的谣传消失罢了。‘消失一个谣传,等于增加一具尸骸。不,如果这帽盒里面的东西也是古人的骨头的话,那就没有问题吧。应该立即委托警方鉴定,交给警方……——真的是金色的吗?有这种事吗?太阳完全西沉了。“嘿,看谁来了。”伊佐间发出傻乎乎的声音,打断了关口站着几乎要晕眩了的感觉。就像贯穿缝隙般,飞进熟悉的刺耳人声。“喂,在这里啊,各位,事态严重了!”是木场,身后跟着两名警官。“看,牧师先生,这粗野的男人才是阿修,不应该会弄错的四角笨蛋脸!”榎木津照例用开朗的声音说,看了木场那边一眼后,说:“干吗啊你,很恶心。”“什么东西很恶心,你这呆茄子!在这昏暗的地方,一群男人聚在一起偷偷摸摸的,你才叫人觉得很恶心。别说这了,这边发生大事了。”木场像是将话吐出来似的说:“真的是莫名其妙,警察乱成一团。”“什么!给我说清楚点,大爷……”到底还能有什么事啊。“井,井底。”“石头?”伊佐间简短地问。“石头?啊,是有块石头。在最上面,黏糊糊地沾了血啊,像盖子一样盖住了,所以才没有立刻察觉。”“最上面?那下面呢?”木场严厉的表情更加僵硬,简直像鬼面一样,盯着大家。“喂,关口,伊佐间,还有降旗,你们的推理全都错了。听好喽。”“出现了死灵的尸体。”“啊?”“井底,出现了三具穿着战后返乡服的无头尸体。”“无头?”“无头尸体?”空气一阵骚动,如海涛声般的东西贯穿了关口的身体。然后,过了一会儿,就像被浇了冷水一样,一阵寒战突然向他袭来。“啊——”虽说如此,关口尚未确实掌握木场所说的话的意义,在正确认知其意义前,还需要点事件。他只是觉得害怕。最先反应的人是降旗:“蠢!没有那种蠢事,你说是朱美的幻觉实体化了吗?还是,朱美真的……”降旗走向木场身边求证:“她真的杀人,犯下杀人……这,这怎么……”穿着白色长衣的前精神科医生,嘴无力地微张着,踉跄地后退两三步,靠在教会的墙上。“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这样的话,我……”关口听了这句话,终于明白意思了。“再说一次,大爷。你是说,井底被弃置了尸体,并且有三具,是吗?”“我刚刚不是就这么说了吗?关口,我知道你的眼睛不好,但不知道耳朵也不行。好,要说几次都行,你清清耳朵好好地听。井底,没有头的士兵像叠罗汉,死了三个。懂了吗?笨家伙。”“不……不……”砍掉头后将尸体弃置在井底——这是朱美对降旗所作的告白。只是过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因此没有人当真。也就是说,那并非是朱美的幻觉吗?那么,朱美所陈述的事情全都是事实。这么一来……也就是说,朱美原原本本地陈述了自己的体验喽?八年前丈夫被砍掉头死去。复活。来访。陈述。侵犯。然后杀掉。再度砍头,再砍,再砍……太愚蠢了,这么愚蠢的事。如果这是事实……那么帝大教授的诊断,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因为这样意味着朱美本身是正常的,而围绕着她的世界才是异常的。“朱美不是神经病,没有神经病,也没有管用药物,并且也不是装疯卖傻吗?那么……”“死灵吗?笨蛋。死灵会每次复活都长新的身体出来啊!如果是轻飘飘地冒出来还能理解,但是慢慢地长出活生生的身体,抽烟抱女人,再附赠被杀啊?然后复活时冒出别的身体吗?死灵是害虫啊!”——那不就是三藏法师的骷髅吗?榎木津说得兴高采烈:“所以我说是四胞胎嘛!嘿,看过吗?榎木津无所不知。”“该死的是你。喂,钓鱼的,你把这家伙杀了,后续让警察来处理。”“呃。”伊佐间摆出一副奇怪的表情回答,“听说我长得像申义。”之前他说过这种话。伊佐间抓抓自己的脸,拉拉胡子,说:“不……那么大爷,接下来要怎么办?”“我是来接你们的。要去寺院吧?那个叫什么来着?”事态演变成这样,京极堂的解密之术仍然有效吗?关口想也没想到会从井底冒出尸骸,还是说……——他全看透了呢?“京极堂呢?”“那家伙可得意了,开出条件。在桃囿馆集合。”“集合?什么,警察也一起吗?”“当然喽,是事件就有凶手,右凶手就有警察。旧书店那家伙,真是的……”“什么条件?”伊佐间问。“他说,把宇多川朱美带来。我说,朱美?你啊,她可是嫌犯,并且是确定的。主张无罪的不是旧书店老板吗?他竟说,没错,我的工作是驱魔,必须把附在朱美小姐身上的妖魔铲除。”“然后呢?”“因为目前他的预言全部命中,很快就安排好了。石井那家伙可得意了,好像赌上前途区交涉的。哼哼,骄傲天狗别折了鼻子就好。总之,这地方好冷,不行了,赶快上车吧。”降旗浑身虚脱,像个废人一样,伊佐间便把肩膀借给他靠。榎木津快步地走了,白丘宝贝似的抱着帽盒,没办法,关口只好拿着骨箱。总不能拜托警察吧。比想象的更重。有车子来接,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街道已完全笼罩在夜色中。桃囿馆前的空地停了两部警车,关口等人分乘三部过来,共有五部,此外,还停了好几部车。木场一开门,从里面像滚出来般,跳出一位穿着围裙的女性。“哎呀,各位辛苦了。好多人哪,是大案件吧。”她摆出讨好的态度,然后发现伊佐间,连忙靠到他身边,说:“哎呀,客人是刑警先生啊!难怪我就觉得奇怪,讨厌,真是的。跟我说一声,我什么都会做啊,真是坏心肠。”伊佐间再三环顾附近,回答:“嗯。”警察似乎为了请桃囿馆协助搜查,而整个包下来了,当然是免费服务吧。女人接着又靠近关口。她福相的脸垂着鼓胀的肉,眼角算得上可爱。“果然投宿的那个男人是凶手吗?好恐怖啊,幸好没开口跟他说话。那个箱子是什么?我帮你拿吧。”“啊,这是骨头。”女人“啊——”大叫,跌到了。玄关大厅站着两名警官,加上开车过来的三个人,看来穿警察制服的小组在那里待命。馆内最大的房间——虽说最大,也只有八张榻榻米大——老婆婆领众人进去。老婆婆从出来迎接到抵达房间,嘴巴始终微微张开,一句话也没说。看来是吓坏了。对她的人生而言,这是太平洋战争以来最大的事件了吧。伊佐间解释,老婆婆多年来除了固定的待客用语外,没说过半句话,事先付款的系统被破坏了,因此无法应对。室内有暖桌炉,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穿着外套在取暖。“哟,阿修,这些是你快活的伙伴吗?”“别胡说,一个也不快活。而且全是无益于社会、无益于人类的家伙。”老人站起来说:“大家好,我是长门。”然后劝大家到暖桌炉旁就座,但当然坐不下。木场和榎木津、伊佐间围着暖炉桌,白丘抱着帽盒坐在入口处。关口同样拿着箱子,却犹豫着要站还是要坐,便偷窥降旗的动向。降旗这么冷依然卷着袖子,并且眼睛似乎有些失焦。前精神病科医生的表情不变,无言地坐在白丘旁边。结果关口只能拿着箱子站在入口处,不知所措。大家身旁都坐不下了。“喂,小关,你真是只不安稳的猴子啊,赶快找个地方坐下来就好了啊。把箱子放下吧,拿着骨头晃来晃去的猴子很稀奇耶。”“骨头?”长门露出奇怪的表情,这是理所当然的。关口害怕话题又停滞,就此屈身放下箱子,坐下。白丘异常执拗的视线扫过来。但是这沉重的气氛是怎么回事?简直是大规模行动。警察会因为这种不清不楚的情报采取行动吗?关口问木场,长门回答:“哎呀,这个啊,不是监视,也不是准备搜索屋宅。是因为你们的同伴,中禅寺先生吗?是他的要求。”“什么样的要求?”“他很小心谨慎呢,作了以防万一的准备。”“不,不仅如此,听说有非法逮捕监禁的嫌疑。”“非法逮捕监禁?”“我是这么听说的。刚才跟阿修分手后,接到了电话。刚巧我回到叶山警局那里。”“唔。”木场好像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关于各查询事项。我这边都调查过了,于是全部告诉他了。”“那个,省了我的事是不错啦,但这样好吗?哎呀,也不是不能信赖那家伙,但是对方是老百姓。这样毫无保留……大叔跟我不同,有自己的立场吧。发生了什么事,我可无法负责。”“没问题的,因为他不是妨碍搜查,而是协助搜查。调查内容也是中禅寺先生提议的吧,没关系。再说石井警部也异常地投入。真的会带嫌犯过来。”“要怎么带来?没有那种硬拉出来的方法吧,更何况在这大半夜里。”“不知道,说是现场勘验还是什么吧,不过锁定首级的被害者,发现嫌犯,在宇多川宅发现尸体,到目前为止,这些全是他的功劳,所以在上层和辖区方面好像都很受瞩目,搜查人员也会听取他的意见。”长门皱着一张脸,笑了。然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关口想重新试着想想看。像现在这样,只觉得郁郁不快,什么也不知道,乱七八糟。应该有什么头绪才对。京极堂说这件事件全部都有关联。关口所谓的全部是什么和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心情很郁闷。首先是宇多川崇命案。有一名叫宇多川崇的被害者,有一名叫宇多川朱美的加害者,已经完结了,这应该是单纯的事件。但京极堂的前提是朱美“不是凶手”。再加上,现况是连同宇多川,总共有四具尸体。朱美是妄想、幻觉,抑或是捏造,无论如何,她都陈述了恶心且非现实的故事,那些一一成为了现实。只是,一旦出现了尸体,这已经不能用神经质或谎言来解决了。目前,与朱美有过接触的伊佐间,判断她是正常的。然而另一方面,同样与朱美有过接触的降旗,则诊断她有重度精神障碍。伊佐间是外行人,降旗是内行人。——应该采纳内行人的意见吧。然而说到内行人,内行人中的内行人,帝大教授则判断朱美是装疯卖傻。这是说正常人假装发疯的意思。与伊佐间的判断有微妙的差异,而与降旗的诊断明显相违背。话虽如此。——尸骸出现后,两个说法都一样了。然后是首级事件。这个事件的被害者是从横滨漂来的风太郎。乍看之下毫无关联,但嫌犯是逗留在这间桃囿馆,穿着战后返乡服的男人,男人还藏了宇多川的披风,因此强烈地暗示了此案与宇多川事件有关。再者,这个首级与宇多川宅井底的身体出自同一人的可能性说不定很高。一边只有头,一边没有头,这与朱美的供词一致,不是吗?但是这么一来,就变成嫌犯和被害者都是战后返乡服男人了。造访朱美的死灵,和从井底出现的尸体,都是战后返乡服男人。首级事件的嫌犯也是战后返乡服男人。——果然有太多战后返乡服男人。如京极堂所言,如果去年、今年都没有返乡军人的话,在一起事件中,同在一处登场的频率可说异常地高吧。然后是“金色骷髅事件”。关口认为这应该完全不相关。不过,现在这件事并非单纯的谣传了。不知道是谁的骷髅,也还没确认颜色,但那颗骷髅由关系人白丘藏了起来……现在,就在关口的眼前。但他仍然觉得这是不相干的。只是白丘偶然捡到了。白丘只能说与嫌犯见过面,关系浅薄的关系人罢了。牵连了白丘半生的那件事,也与本案无关吧。在白丘幼时体验中登场的“污秽神主”,根据白丘的话来推测,四人都已经死了,况且地缘关系也很薄弱。有个想进行返魂术而走遍全国的疯狂信徒团体还是什么的。白丘牧师不幸地两次遇到那些人,只是如此吧。这不幸的接触让一个认真的男人的人生有点乱了,并且……——他在想什么呢?关口看看白丘,从表情完全读不出牧师现在的心境。但是看他抱着帽盒的手,似乎使劲得连指头都变白了,甚至微微地颤抖。由此推测,一定感受到相当大的压力。但是关口觉得白丘在这里很奇怪,觉得他是不相干的。再加上,关口在心情上非常同情这位稍稍开始往那里去的牧师。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甚至觉得有点可惜。这个箱子和那个帽盒,就那样埋在庭院里,不对任何人提起,如此度过一生,这样会对他比较好吧。至少关口认为那样的人生比较有吸引力。灵魂深处仍被众人窥视,踩乱了心里的秘密花园……——为什么会觉得很丢脸呢?还是无法理解。还有其他事件——“二子山集体自杀事件”。关口认为这也毫不相干,但牵扯方式令人讨厌。最初只是因为地点接近,实际上,只看地图,二子山似乎就在桃囿馆的旁边。但是因为十位自杀者中有八人与朱美工作的地方有牵连,使得事件复杂了起来。只是在这一点上,本来也没有人将它联想在一起,因为如果十人都有关联,也无法判别身份。——有人提到菊纹匕首。是疯狂的极右团体还是什么吗?不,这种时期没有人会做那种没有用的行动,不像是什么抗议行动,没有声明文,也感觉不到有何政治主张。这么一来,是某宗教的疯狂信徒吗?——那就是神道了吧?领着菊纹寻死,只能想到这个吧,以关口的常识来看是这样的。戴着菊纹的人只有位居神道顶点的人士。——那么,是疯狂信仰的神职者吗?于是关口想到,说不定自杀者是白丘所遇到的“污秽神主”的余党?这样的话与白丘事件也有关联。但是……——为什么要现在死?不懂。那件事发生在金色骷髅漂浮海上的几天前,如果他们是信仰白丘手上骨头的神主和巫女……——不对,山田春真是真言宗的僧侣。自杀者之一山田并非神职者是可以确定的。但是关口记得京极堂说过,有神道与真言宗渊源颇深,记得叫二部神道吧?——一般认为二部神道是空海所创,其实不然。的确,空海在开创真言宗时,接受高野的土地神丹生明神的神旨,奉命镇守丹生都比卖神社,但最终统合教义是在镰仓时代以后。此为和尚所创的神道,所以当然是基于神佛习合加上本地垂迹(注:神佛习合,神道与佛教融合之意。佛、菩萨为了救济人类而以神道之神的形态降临,佛、菩萨为本地,神道之神则为垂迹。),将天神地祇加以密宗性的解释,但也多少受到反本地垂迹的伊势神道影响。所谓二部是指金刚界(注:中国佛教密宗二部教法之一,以金刚顶经)传承的教法修行。唐朝时由南印度金刚智传入中国,再东传日本和韩国。)和胎藏界(注:中国佛教密宗二部教法之一,以大毗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传承的教法修行,主要是修习菩提心和大悲心。唐朝时由中印度无畏传入中国,再东传日本和韩国。)两界。曼荼罗(注:曼荼罗〈梵名:mandala,藏名:dkyil-hkhor〉,古代印度指国家的领土和祭祀的祭坛,但现在一般是指将佛菩萨等尊像,或种子字、三昧耶形等,依一定方式加以排列的图样。又译作曼陀罗、满荼罗等。意译为轮圆具足、坛城、中围、聚集等。)有两种吧?“熊野曼荼罗”,“春日曼荼罗”等等,看过这类神道曼荼罗吗?京极堂好像说过这些话。那二部神道没有关联吗?但是接下来的,关口就不太懂了。脑袋里只浮现僧侣和神主相处融洽的不搭调画面,说不定不相干。而且,总觉得神道里不该有骷髅。——说到骷髅……在关口的知识里,说到骷髅就想起印度教。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关口记得看过画了骷髅图样的原色宗教画。——等等。骷髅、密宗,还少了一个什么?再加上一个变成三题落语的话……——降旗。对了,降旗的什么……不行,话明明已经到喉咙了,但就是想不起来。三题落语不就和狂骨一样吗?京极堂的台词一个一个卡进来,说什么祈祷驱魔的,下咒语的该不会就是那男人吧?关口最近这么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