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榎木津。木场被毁谤也沒气生了,只是感到极度厌烦。事情变得乱七八糟的,本来想在这怪人来之前先问问,即使只是结论的起头部分也好。榎木津发现降旗,又提高声量:“喔!这个男人不是小旗吗?”“小……小旗?”“不是吗?是小旗吧!什么嘛,你还活着啊!依旧被骸骨附身吗?还长了胡子啊。”“你,你是……”现在降旗的脑袋里,肯定像震灾后的帝都那般大混乱吧。降旗并没有胡子,是榎木津那种莫名其妙的说话方式比较稀奇。“对,榎木津礼二郎在此,好久不见啦,小旗。你啊,从前是个令人很不舒服的小孩呢!我都还记得了,所以一定是相当怪异喽。”“没有人比你更怪异啦,你这个吵闹的家伙。好了,坐下。降旗在发抖了。”降旗真的脸色发白。“不用你说我也会坐下。喔!伊佐间,你也在啊。依旧一副老成的样子啊。总之你先移开,那是我的座位。关口你顺便也挪一点空间,有猴子在小敦坐不下啊。”被这么一说,木场才发现。在榎木津身后,敦子一脸可怜兮兮无聊地站着。榎木津虽然引起骚动,但京极堂根本不看这旁若无人的侦探,转向聪慧的妹妹询问事情的进展。“筑地的老师心情怎么样呢?”“很好啊。只是心情太好,前前后后花了三个小时。下次哥哥自己去吧。”敦子说完,拿出来什么文件数据给哥哥。“笨蛋,因为我去要花更多时间才拜托你啊。那位老师平常也很忙的,特地拨出宝贵的时间给你,还得赐高论,要感谢人家。”京极堂边说边看文件。关口问:“所谓筑地的老师,是你偶尔提到的那位明石老师吗?你常常称赞那个人,到底他是做什么的?”“嗯,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你明明见过好几次面。”“见面就会知道吗?不过,如果问他这世界上的事,他没有不知道的。”“是哪号人物?又是侦探吗?算命师?”木场有些介意。难道京极堂委托侦探调查吗?“不是那种下流的生意。那个人是筑地第一的好男儿,日本第一的博学者。”“脖子有那么长吗?”“不,那位老师啊,非常清晨地知道哪里记载了什么,谁知道什么。因此是一位真正的智者,也是博学者。所谓真正的知识分子,就是在说这种人。好了,会怎么出来……”京极堂约略看过资料,笑了。“嘿嘿嘿,连图都到手了。太完美了。”看来对调查的内容极为满意。“我想请你把我介绍给那个人。”关口像是在偷看数据般,胡说八道起来。于是,京极堂又挑起单边眉毛,说:“你很笨耶。如果是你啊,即使成功地见了面,也会被整整说教三天。想被骂的话,我可以帮你写介绍函。”听到这句话,伊佐间装糊涂地下了个结论:“小关,你不喜欢被骂吧。”京极堂趁此时环顾大家,将那张图在桌上摊开。“这是什么啊。”木场问。京极堂是在等这张图吧。“这是大正初期,某风流雅士所盖的屋舍,听说名为‘脑髓屋舍’。盖屋舍的人是位医生兼俳句诗人,叫椿金丈。你们应该不知道吧,我也不太清楚。说到大正时代,当时逗子一带作为休闲度假区,尚未如现今受注目吧。那么,只能说诡异至极。”好像是房子的平面图。“喂,京极。你说得高来高去的,完全听不懂。这张图是什么?”“这个啊,大爷。是宇多川崇的家。”——宇多川的,在山道的家吗?“你说什么!喂,这么说来你在京都时,好像很介意宇多川的屋子,难道,该不会那屋子有机关吧。你这样犯规了,应该一开始就跟我们说。是有通道吗?隐藏的房间?还是有隧道跟邻居相连——这是机关住宅杀人事件啊?”“没有那种东西,大爷。”京极堂难得地笑着说,“这是一个兴趣诡异的男人所盖的怪异房子——只是这样而已。仔细看这两间,与现在的宇多川邸和一柳邸,是完全相同格局的建筑物。并且有两条路把山切开,盖得好像嵌进这缝隙里似的。正中间的山的部分,几乎薄得像墙壁一样,但还是把山留着。很奇怪吧。如果把正中间这条棱线去掉,那就方便多了。占地会变宽,日照也会变好。你们想,为什么要弄成这么奇怪的样子?”“那是,比如说,嗯,我知道了,土地不是自己的。”“错了,听说这整座山都是椿先生所有。因此,如果要在这种地方盖房子,不要做山道,把山的顶端铲平,工程说不定比较简单。”“会不会是住在那建筑物里的邻居吵架?”伊佐间说。“非常接近正确答案。”“很接近吗?”伊佐间自己响应,又一脸意外的表情。“这位椿先生听说过着破戒享乐的人生。特别是女性关系,越到晚年越是需求旺盛,据说这屋舍也是为了要隐瞒什么而盖的。这两间屋舍,其中一间是妾宅。他用左边屋舍关住正室,用右边关住小老婆。”“真是讨厌的家伙。”伊佐间的口气听起来并没有那么讨厌。“不良嗜好,不良到极点了。根据数据记录,椿氏有过五任妻子。住在这里的是最后一任妻子,年纪相差三十几岁。尽管如此,这位椿老师还有年纪更小的小老婆,这边,也就是在连咳嗽都听得见的近距离——不,算隔壁吗——让她住在隔壁。并且,他最诡异的嗜好是,两间住宅从格局到摆设,完全相同。”“为什么要这样?”“椿氏创造了虚拟的二次元世界(parallelworld)。”“什么东西啊?那叫二次元的。”“另一个世界。”京极堂说,“外出回来时,爬上山道往右是妾宅,往左是正宅。依当天的心情,享受两个同时进行的人生。即使是完全相同的建筑物,也不能盖在别的地方。因为首先,风景不同,回家的路也会不同。光只是妾宅的建筑与正宅相同,也不会有这种奇妙的感觉,也就是不能有任何一点落差的。他低头往前走,身体往右倾一寸,或是往左倾一寸,出来迎接的女人就不同了——这才是他的巧思所在。但是如果看得见隔壁也不成。如果从庭院可以清楚看见另一边,那就扫兴了。”“因此才有这正中间的山壁?”“对对,这奇怪的开山方法由来便在这里。尽管非常接近了,也绝对到不了隔壁。这间最靠海的房间,虽然是山道的尽头,但这种盖法也不可能互相往来。图可能看不出来,但这边是断崖吧。”“是这样没错。”“这正是‘虽然房子相邻但无法立刻到邻家的房子’的真面目,这是并行享受两个人生的奇人怪屋。”木场感觉有些难以理解。“但是,京极堂,这我懂了,但为什么是‘脑髓屋舍’?”关口不可思议地问。的确有“哪里是脑啊”的感觉。“啊,那是因为椿先生是医生,似乎是看到这张图而联想到的,是比喻啦,比喻。虽然有点勉强,你们还不知道吗?”“不知道。”没人知道。“嘿,这种平面图,不觉得很像脑的断层图吗?妾宅是右脑,正宅是左脑。山道是胼胝体(注:胼胝体〈CorpusCallosum〉是连结大脑左、右半球的主要组织,负责传递左、右半球的讯息。)吧,包围这些的这座山是大头盖骨。”“又是骷髅啊。”几乎所有人都摆出了厌烦的表情。“原来如此。椿先生经过这脑干,到右脑或到左脑。真的是奇怪的癖好。”敦子不满地提出异议:“脑髓屋舍啊,可是,哥哥,我有个简单的问题,如果要复制脑子,应该对称地盖,不是吗?”哥哥回答:“不是复制,是类似。左右对称是不行的,隔间会变成左右相反。这样就没意义了。所有像‘脑髓屋舍’这种怪名字,应该是椿先生看到完成后的这张平面图才想到的吧。”“这样啊,要让人不知道在哪个房子里的相同隔间才是重点。但是,即使是同样隔间,比如说有一边没有窗户,这么简单的事也可以造成视觉上的掩蔽吧?啊,但是从其中一边就会变成看到围墙或墙壁了。不对,这样会变成恨奇怪吧?”“不只如此。听说这屋舍其实是复制品。根据资料指出,椿氏本来出生在北镰仓的家。椿氏小时候,父亲事业失败,那间房子拿来抵债还是怎么样,就卖掉了。这房子跟那间房子的隔间据说是一样的。房子被迫卖掉,相当不甘心吧。听说所有细节都跟记忆中的家做得一模一样,连庭院的盆栽和水井也是。”“井吗?”井是那个世界的入口——据说如此。“对,读这数据之前,我一直无法理解。据降旗说,宇多川宅的庭院里有井。但在海边挖井的话,跟海水混在一起,根本不能用,不是吗?必须挖得非常非常的深。但即使如此,是否能挖出好水呢?不过这个院子里的井,刚开始就不是为了汲水而挖的,是一个装饰用的井。嗯,挖井的人逞强,坚持要挖到有好水出来为止,于是挖得很深,但最后放弃了。这里是这么写的。”“干涸的井。”伊佐间说。“也就是说只是个洞穴。还有,听说除了井之外,对庭石也费了一番苦心。”“庭……庭石……”“你说庭石吗?哪有这种……”哪有这种蠢事。根据石井的报告,说没有那种东西……“本来有。”在木场说完之前,京极堂先说了,“这张平面图的这个标志就是庭石。依据记录显示,找不到同样的石头——这是理所当然的,但请雕刻家雕了一样形状的。所以有庭石。”“怎么会……那是哪里出了……”“没有出错,庭院里没有庭石才是错的。”“那庭石到哪儿去了?警察的眼睛脱窗吗?或者,你是说警察看不见?”“庭石在井底。”“井底?”“因为很重,所以大约不可能丢到悬崖下的海里吧。”“什么意思?”——那是关键吗?“哎,等等。总之,好像是怪癖异行太过头了,椿氏晚年听说过得并不安泰。进入昭和时代没多久,就孤独而亡了。根据此报告书,椿氏倒在山道的岔路上死了,死因是脑溢血。该说是自作自受呢?还是完成心愿?”“椿先生没有后代吗?”伊佐间单纯地质问。“好像没有,似乎只留下了债务。右脑和左脑的两个女人,一直忍耐地过着屈辱的生活吧。椿氏一死,葬仪草草了事,房子也快速处理掉了。”“嗯……”伊佐间插画回应,“哎,社会也改变了,就像妇女团体拿着汤勺饭匙,怨声载道的处理方式吧。”“于是这间房舍,转手给与椿氏生前有往来的文化艺术社会长手中。会长和宇多川先生好像也有交情,他就是提供这房子给宇多川先生的人……”京极堂环顾众人。“所以,如此我们终于知道事件发生的‘地点’了。”那又怎么样呢?京极堂越说,木场越觉得心里焦躁起来。“喂,这很重要吗?”“不是很重要。但是如果不知道,知道的事情也看不出来真面目。”京极堂凝视着木场。“这次的骚动的特征是,在此的所有人都只是间接性地与事件有所牵连。仅有敦子、关口与被害者见了一次面,伊佐间和降旗先生分别与被认为是加害者的人见过一两次面,仅仅如此。我和大爷、小榎,只是听到这些故事而已。而我认为这起事件的当事者,实际上只有那两个人。这就是问题所在。这起事件,一名被害者,一名加害者,我觉得靠这两人的关系就可以厘清所有问题了。不,警方似乎打算靠朱美小姐一个人就把问题解决掉的样子。虽然找不到被害者必须被杀的理由,但加害者即使杀人也不足为奇的奇怪状况却比比皆是。假设朱美小姐所陈述的怪异故事是幻觉,或者她装疯卖傻,都是朱美小姐一个人便可以解决的问题,不是吗?这是不会错的。我们必须知道的东西还很多,比如……”京极堂转向敦子:“你拿到报纸了吗?”“前天,这么薄。”敦子把折叠起来的报纸交给京极堂,然后说:“给筑地的老师看了之后,老师觉得非常稀奇呢。他说,在报纸遭到限制达最高峰的昭和十九年,可能造成人心不安的报道内容,只要有一行,都是前所未闻的珍奇事件。”“真是的。不只由情报局将情报彻底地一元化,也因为物资缺乏,没有充裕的墨水。我记得晚报停刊正是这时期,不是吗?哦,这像广告单一样的,是一天份的报纸啊?”“一周十四页每天半张的时代嘛,那下半段左边角落小小的报道……”敦子用手指指出来。“啊,有了,这么小啊。现在的话,应该会成为全国报纸的头条吧。嗯嗯……不过刊登出来已经算是奇迹了。”是八年前申义命案的报道吧。木场向京极堂确认,京极堂边用眼睛扫描报道,一边回答:“正是如此。第一次的报道,几乎全是警察和宪兵的谈话。背叛国家体制的违法者——没有政治思想背景的事件,这样的内容,硬要转到赞美国家政策的方向去,看来是登得恨辛苦。如此费劲是为了想报道真相吧?不,说不定不想唯唯诺诺的吧。该说是记者的骨气、微弱的反抗吗?”“你在叨念什么啊?登在那么小的报道里的情报,我们都知道啊。还是说登了什么其他的事吗?”“登了,有宪兵的名字。”“你说什么!”木场把宪兵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与其说是忘了,不如说是完全忽视。因为与其他要素比起来,印象太薄弱了。“山内敏治……吗?那,关于这个人呢?”“调查之后,幸好山内先生住在都内。昨天联络了,今天早上要去老师那里前,先跟他见了面。他记得朱美小姐的事情,也记得一起问供的两位下士的名字。”“然后呢?”“嗯,一位是石桥正,然后令人吃惊的是,另一位是一柳史郎。”“你说什么!”木场又大叫。关口好像也同时叫了出来,但似乎被木场的重低音盖过了。“难道说邻居就是那个宪兵啊!”“好像是这样的。”“那……那,为什么宇多川没发现?就是为了逃避那宪兵才住到现在的家,对吧?不是说在附近晃来晃去的很伤脑筋吗?这样的话,应该知道长相,不是吗?结果是邻居,很奇怪啊。”“不奇怪,宇多川崇不认识邻居男主人。他只跟太太见过面而已。对吧,关口。”关口的嘴巴无力地微微张着发呆,被京极堂一问,慌慌张张地回过神来。“啊,啊啊,说与邻居没有往来,只跟太太见过面。但,但是,京极堂,追踪宇多川老师的那个宪兵,这……这么巧住在老师家隔壁,这即使是偶然,这种故事发展不会稍微太巧合了点吗?无……无法置信啊。”“哪里是巧合啊,不是住在那里,是追过来的吧。这并非偶然,一柳夫妇一直在找宇多川夫妻。因为每次都被逃掉,于是屡逃屡追。最后终于找到了,便费了一番苦心租下隔壁的房子吧。”“为什么?为什么要穷追不舍?并且,为什么可以住到隔壁了,这次却不现身?”“对啊。千辛万苦找到了,还住到隔壁的空屋,然后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偷窥状况——是这样子吧。事实上也不奇怪吧。”“偷窥状况?喂,京极,那么那个宪兵,一柳,比如说,那个,会是凶手吗?”“不是。”京极堂的表情有点困惑。不懂,完全不懂。木场比来此之前更不懂了。从京极堂开始,木场依序环顾同席者。敦子、关口、伊佐间、降旗,还有榎木津。这之中有人懂吗?京极堂从方才一直叙述着听不懂的话,但是不是用他拿手的诡辩在捉弄人呢?木场正把视线投向榎木津那雕像般的脸时,京极堂对榎木津开口了:“那,小榎怎么看呢?”“唔,因为要我等,我正想睡觉。没怎样阿,就像你说的,双岔路加三岔路。这种无聊的事情不要拜托我。托你的福我一身海苔味,简直变成海苔烤麻糬了。”“这样啊,夫人说了这样的证词吗?”“证词?不,因为她装傻说‘咦,是怎么了呢?’所以我就大笑给她看了。”“那,看到了吗?”“嘿,结果想起来了。不过,我觉得那种事无所谓啦,不值得信赖。可信赖的只有我。”榎木津自信满满。伊佐间看着他,做了个嘲讽似的奇怪表情。“喂,这次又是什么事?再搅乱事件,我要揍人了!”木场是认真的,京极堂苦笑。“我让小榎去见大森那位高野老师的太太,因为想确认一件事。”在集体自杀女人的家,要确认什么?“你们这些家伙,没做出妨碍警察搜查工作的事情吧?”“我想并没有妨碍到你们,只是确认一下高野太太看到的,山田春真持有的法器形状。这会妨碍搜查吗?”“发具?什么啊?啊啊,叫毒菇杵的东西吗?”长门马上想起名字的那个东西。“毒菇杵?啊,独钴杵啊,那是像这样前端尖尖的东西吧。是金刚杵之一,前端收拢在一起,所以这么称呼。金刚杵本来是印度的武器,后来成为密宗修行的法器,作为破坏烦恼的菩提心象征。前端像这样呈三股状的是三钴杵,五股的叫五钴杵。”京极堂竖起三根手指头,之后又竖起两根,变成五根,如此说明。木场从头到尾都想成毒菇杵,不知所云。“那个东西怎么了?”“就是啊,有一边三股,另一边双股的变形金刚杵。如果山田春真所持有的是那种,我的猜测就可以说是中头奖了。”“中了吗?”“中了,当然,如果相信小榎的话。”榎木津睁大眼睛,挑起眉毛力持己见:“相信我吧。虽然我的戏份很少,但不会弄错,怀疑我简直是岂有此理。”“那就相信吧,然后,还有必须确认的地方。”在弄懂那个话题的真正含义前,京极堂又擅自往下说。这男人每次都这样,今天也是从一开始就这样子,而且今天的发展特别快速,大概没人跟得上。正想着这样的事,耽搁之际,矛头转向了木场。“大爷,有件事一开始必须确认——被害者死亡时呈什么姿态?”“姿态?那家伙啊,像这样,趴着,这样。”木场只有上半身模仿遗体的姿势。“不是,是服装,衣服。宇多川崇到底是穿着什么死的?”“啊?我没注意到,有什么意义吗?”“我想事关重大——现在不知道吗?”“这样吗?其实我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不管穿着什么死掉,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我看看……”应该记在哪里了才对,木场翻看笔记本。“啊,有了。被害者是穿着内衣,记录上说,穿着圆领内衣和男性内裤。”“内衣?这样啊。那其他呢?比如袜子之类的。”“袜子?这么冷的天气,袜子……不,是足袋(注:足袋,搭配日式和服的鞋子,拇指与其他四趾分开的鞋形。)。好像是穿着足袋。嗯,这有什么影响吗?”“死亡时间是半夜或清楚,对吧?在睡觉吗?”伊佐间不满地说。“遇害时间在七点到九点之间。啊,是晚上。”“夏天的话还能理解,但在这种时节不会以这种装扮起床吧。但是这个人,即使在睡觉,这么冷,会连睡衣也不穿,只穿着内衣睡吗?真是怕热的人啊。却穿着足袋?末梢神经冰冷吗?”“对啊,这么说,这样的确很怪。那么是因为要出门而准备穿衣服,中途被杀了。但是……在晚上。”“也可以反过来想,比如外出回来,正在换睡衣。没有准备了什么换穿衣物吗?还是说脱下来的衣服丢在旁边等等。”敦子似乎觉得很可疑,如此询问。这种小节,长门的调查细微周到,如果有那种东西在现场,应该不会没有记录。因为死者在房间的哪个位置,以怎么样的姿势倒下,几尺几寸,连方位都查来了。木场不是负责鉴识的,即使有了这些记录,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不过这时候倒很有帮助。“嘿,什么也没有。房间里有茶具柜和暖炉,然后只有两块坐垫,好像是这样的。嗯,寝室里也只有一床棉被而已。好像没有发现衣服类的东西。”敦子和她哥哥一样挑起单边眉毛:“一床?只有一套棉被吗?那是朱美小姐睡的吗?”“啊,好像是这样。朱美也如此供述,听说她一直在睡觉。”“那么,宇多川老师是刚好外出回来吧?但是这样一来,没有脱掉的衣服也很奇怪。”是很奇怪,又出现了新谜团了。在京极堂指出前,谁也没想到,但如果神奈川那些家伙也美注意的话……——有问题。如果是回家后正在脱衣服,要换穿的衣服就罢了,没有脱掉的衣服的确很奇怪。但如果沒出门在家就更奇怪了。宇多川没有铺床,也没穿衣服,只穿着足袋过了一天吗?“衣服,浮在川上的衣服是……”关口发出带着口水的声音说,“难道他没有穿着那个吗?”会有这种事吗?不。“但是,那衣服是老师遇害的前一天所穿的吧?”敦子立刻点出问题。“葬礼穿的衣服,整整两天的时间,一直都那样穿着吗?哎,说不定也有那种状况吧,但是一直穿着,然后脱掉。啊,对了。衣服是遇害后才被脱掉的,对吧。”“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只能这样说明。但是木场不知为何无法理解。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就变成有人脱掉宇多川的衣服,这号人物把衣服带出去了。也就是说脱掉衣服的人不是朱美。但京极堂当下便否认了:“衣服是在活着的时候脱掉的,虽说如此,对了——是让他脱掉的吧。”到底在想什么,大家都毫无头绪。旧书店老板又搔搔头发:“还有发型,宇多川崇的发型是?”“这个嘛,后发根剃得很短,像这样子三七分,对吧,敦子。”关口很没技巧地说明。敦子一点头,京极堂便质问木场:“尸体也是如此吗?”“嗯?你是说被害者死前剪了头发吗?哎,案发当天被害者的行踪不明,因此说不定去了理发厅,记录里可没有。要不要让他们送尸体的照片过来?不……”受到诡辩家的话所牵引,这种琐事没关系吧。“我不懂你追查的目的。的确,如果发型和葬礼时不同,可以成为掌握被害者当天行踪的线索,但是否在理发后立刻遇害,看遗体一眼就可以知道了。如果是这样,警察也会去理发厅探查的。唉,不晓得是刻意隐瞒还是真的不知道,听说朱美对于前一天发生的事,完全没有提起。”京极堂一脸好像没有把木场的话听进去的表情,陷入沉思,然后突然说:“这样啊,这一点也不清楚吗?那么大爷,嗯,那个,知道遭通缉的宗像民江的户籍地吗?”“民江的户籍地?不,不知道,没听说。”没想到会问这个问题。“是吗?那么有关鸭田周三,警察掌握了多少情报呢?”“鸭田?呃,呃,那个,工作人员或其家属现在的地址……”“不是鸭田酒造,是老板鸭田周三本人的下落。”“这个嘛……”几乎等于零,至少木场并不知道,什么也无法回答。木场觉得能体会关口的心情了。不过,他还是认为这并没有调查的必要,鸭田既非嫌犯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请你赶紧调查,还有他的外甥鹭宫邦贵也是。你拜托一下那位老搭档,现在立刻调查一下比较好。之后就轻松了。”“轻松?什么意思?”京极堂当然不回答蠢问题,又沉思片刻,继续说:“剩下的,对了,穿战后返乡服男人的问题。因为我今天才知道复活的申义穿着战后返乡服,关于这点还无法确认什么,不过很教人在意哪。很奇怪。”“可是战后返乡服很稀奇吗?哎,最近是少见了吧。的确也不太想看到……”关口叨念,但伊佐间却飘然地阻止了他的喃喃自语。“不,不稀奇,小关,刚刚提到的桃囿馆里也有。”“啊,是的。现在还有,战后返乡服。”“喂。”木场已经听不下去了。“喂,关口。你不要这么简单就被说服了。”“但是,大爷……”“那不过只有这人看到了而已啊。”无法接受只有伊佐间看到,就被视为一般观点。两三年前,战后返乡服好像还满街都是。但是最近越来越不常见到穿那种衣服的人了。木场身边,平常会穿那种衣服的,也只有朋友川岛而已。木场借此迁怒伊佐间。“喂,钓鱼的你别在那里随便说说。如果你看到了就不算稀奇的话,这个笨侦探也不算稀奇喽。还是说还有这种笨蛋?那是特例。你自己就很稀奇了不是吗?”“唔……”伊佐间回答得很含蓄。京极堂配合伊佐间这声拖拖拉拉的回应,啪一声拍了手。“这里就是问题所在。伊佐间,那间桃囿馆,想想,比如要长期在逗子潜伏的话……”“正好合适。”“对,这么一来伊佐间和那男人的相遇也不是偶然了。因为那里是最佳场所……”木场怎么也跟不上话题。“到底是什么啦?战后返乡服怎么样了?”虽然听见了木场的问题,但京极堂跳过他,转向降旗问话:“降旗先生。你可以说明,为什么在朱美小姐的幻觉里登场的前夫亡灵要穿战后返乡服吗?”看着榻榻米地板的降旗,轻轻咬了下嘴唇,抬起脸。“因为那是前夫被杀时所穿的衣服吧。除了这个之外,没有别的答案了。”“但是,为什么不是士兵服或军服,而是战后返乡服呢?佐田申义是逃兵,所以没上战场。那么就不应该是返乡。而朱美为什么要形容穿着战后返乡服呢。”“这太强词夺理了吧,中禅寺先生。她只是偶然如此形容罢了,对她而言,军服或是国民服没有太大的差别。战后,那一类的衣服都叫战后返乡服。”降旗看来也逐渐习惯了整个场面。然而,那说不定是因为被异常的家伙包围住,失去了自我。“嗯。也是。但是,我很在意这一点。如果可以解开这个谜——在这时期出现好几个穿战后返乡服的人,很不自然吧。”——好几个?“喂,京极,你说好几个,只有幽灵穿了,还有钓鱼池老板看到了一个而已啊。幽灵是真的,或者是幻觉,或者是捏造的,那都不是这世界上的东西,所以不能算进去。所以只有一个人,不是吗?”“一个人吗?不,有四个。”京极堂说。“四个?你不会算术啊。从哪里突然冒出那么多。再说,怎么了?那种东西,即使有几个也沒关系啊。如果有,也是最近才回来的吧。”还有大量的日本人留在国外,所以说不定有最近才回国的人。即使踏上了内地的土地,如果没有家人迎接,也没有工作的话,那当然无法换衣服了。再加上现在开房战后回国船只的港口只有舞鹤,所以一直到回到故乡,都是穿着战后返乡服吧。说看不见战后返乡服了,只是城市里的状况。又没有明文禁止,也不能说有人穿就很奇怪吧。“是这样吗?大爷。从去年到今年,应该都没有派出载送战后回国军人的船。最后一艘回来的,我记得是前年四月的信浓丸号,不是吗?”也许是吧。收容回国人员的工作很费事,出了麻烦,也是事实。话虽如此……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一艘都没有吗?“那是从西伯利亚回来的船。敦子,帮我查查战后归国者名单里有没有宗像贤造的名字,还有鹭宫邦贵,不,这个不是。然后是剩下三件衣服的所有者……”“喂,那是……”不懂京极堂的真正用意。虽然不懂,但好像意义深远,到底是什么……“最后……”似乎是要消除木场的疑惑,京极堂再度把脑髓屋舍的平面图在桌上摊开。“最后是大爷。让我确认一下,这两间里面,宇多川的家是哪一间?”“什么?”不知道。木场连这种事也不知道。“不知道是吗?”京极堂皱眉。“不知道。”觉得好像能懂为什么被丢在一边的理由了。木场什么也沒看见,什么也沒闻到,什么也沒摸到,不知道是理所当然的。木场果然是不到现场就什么也不知道的人。这样的话——当然不可能胜过京极堂。伊佐间发出没把握的声音。“我想是……左边吧。嗯,但是我当时发烧了,所以……”“伊佐间去过的一定是左边吧。但是大爷,你连这基本的问题都不知道,就这样兴奋莫名啊?真伤脑筋。很难判定,不是吗?”京极堂以责备的眼神望着木场。“你说伤脑筋,这无所谓吧。”对,这种事不成问题。实际负责调查的当地搜查官当然去了现场,进行仔细的调查。当时右边还是左边,并没有形成什么大问题。是右是左,没有关系吧。正因为在纸上谈兵,才会把这无聊的事情当成问题……这一切只不过是这能言善道的诡辩家的推托之词。证据便是,京极堂说了很多有的没的,但却没说半句像是结论的事。木场看着京极堂。旧书店老板双手抱胸,暂时让他的长舌休息,低下头,又慢慢地把脸抬起来,说:“真是没办法。”“到了最后,还是有几点无法确认,哎,没办法。时间到了,发动吧。大爷,虽然还不完整,但大致齐全了。说结论吧。”“结论?有结论吗?”“现在被逮捕的朱美小姐是清白的。”“你说什么!”木场慌了,然后他看看四周。情绪动摇的人……只有木场。事实上大家都哑然了,但木场并不知道。“如果说朱美小姐犯了罪,也只是伪证罪。就此把她定位杀人凶手,是个问题。就是如此。”“但是,那要怎……怎样?”“那叫石井警部的人愿意配合吗?”“呃,嗯。”“那你马上联络他,拜托下面几件事,如果执行的话一定可以成为石井先生的大功劳。这样一来,也可以除掉石井先生那没必要的遭排挤感和孤独感了。”“但是石井并未负责宇多川命案。”“是同一件事,”京极堂说,“这个事件,包括‘金色骷髅事件’、‘逗子湾首级事件’、‘二子山集体自杀事件’,再追溯至逃兵分尸杀人案,不,连朱美小姐家人被烧死的事件,还有在各处挖掘的神秘神主事件,如果不把这些全部合起来想,是无法解决的。这些全是有关联的事件。”“你说什么?”“我说这些事件全都是一起事件,因为分开想所以才会搞不清楚。”——是这样吗?“所以,这个搜查也是有关首级事件的搜查。”“要……要他做什么?”“首先,抓住长住桃囿馆穿战后返乡服的男人,尽快保护一柳夫妇,然后……”“然后?”“跟他说到宇多川家,看看井里。”“看井里?”“剩下的之后再说。这些事情办成后,马上开始驱魔吧。地点在,对,虽然有点远不太想去,就定在逗子的圣宝院吧。”京极堂说得非常镇定。木场非常不知所措。11关口巽听着海涛声。非常令人不安的声音。关口从小就很讨厌海藻。不是餐桌上的那种,而是漂流在海里,纠结、蠢动的那种。当身体浸在海水里,每当皮肤感受到互相摩擦的感触,就会无法置信地全身打起寒战来。那东西细细碎碎,却又黏黏滑滑的,简直无法分辨从哪里到哪里是一个个体。群集、纠缠、丛生,并非个体,而是整体不知所云地主张着什么。长大后,听到群生在海洋中的大海藻的故事,关口害怕得全身寒毛直竖。想起来这件事。这个,似乎令人怀念,又不安定的声音,说不定是海藻骚动时的声音?虽说海洋如母,但若海是万物根源,那么那里也是死的世界。所谓出生于此世的自己,与走完人生后的自己,意义是相同的,不是吗?那么,前世便是来世。万物之母的海洋,也是永远的冥府之海。关口看着站在身边的伊佐间。受到海风吹拂,看起来很冷地拱着身体的伊佐间,竟神奇地与海相当亲近。“小关,”风声震动着耳朵的鼓膜,听不太清楚,“所谓那个世界……”“啊?”“存在吗?”“咦?”“嗯……”伊佐间微微笑了,就此沉默。关口觉得思考方才的问题很麻烦,只是望着海平面的方向。真的好冷。京极堂所暗示的事……——看井底。是宇多川的小说里的一节。探查宇多川宅水井的作业,现正在进行中。石井警部,不,是国家警察神奈川本部及其所管辖的警局,非常配合地接受了木场的提案。不仅如此。多亏石井警部的尽心尽力,以及木场的同事长门的奔走,几个搜查本部在昨晚,成立了共同搜查本部。“宇多川命案”、“逗子湾首级”、“二子山集体自杀”三起事件的搜查工作,最后进入联合搜查的态势。因此,本来受到正式协助的邀请,负责搜查的木场,也得以和长门光明正大地进入逗子,现在正监看宇多川宅的搜索工作。当然,长门着眼于集体自杀和鸭田酒造、宇多川朱美间关系匪浅,也是联合搜查得以实现的原因之一。不过,促成这搜索网意识化为强而有力的最大原因,是长期投宿桃囿馆男子的存在。——抓住长住桃囿馆穿战后返乡服的男人。这只不过是那位旧书店老板一时兴起的想法。再说,现在想想,触发这想法的,是站在身旁的钓鱼池老板的闲话。关口至今仍想不透,京极堂到底是根据什么联想到的。旧书店老板这单纯的想法,通过木场牵动石井警部那位孤立于素质不良辖区警察中,饱受挫折的优秀警官,触发其对晋升的执着,而获致全面搜查的结果。桃囿馆的逮捕行动,木场自京极堂与石井取得联络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已早早进行。不过,很不巧地沒抓到那穿战后返乡服的男人。男人一得知石井等人的身份后,揍倒一位搜查人员逃走了,显然并非正常的反应。石井警部确认投宿名簿,发现显然是写了假名,“东京都曲町区二番町三番地、吉田茂、三十六岁”。如果是平时,石井应该会采取谨慎的态度,先核对地址、姓名,等候结果出来再行动,但不知为何,听说当时石井突然发火了。就此冲进桃囿馆,沒带搜索令就强行搜查房间。沒考虑到万一什么也找不到时的后果,是自暴自弃了吧。但是,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矢泽骏六——“逗子湾首级事件”的被害者——绣着这个名字的衣服,和据判断是矢泽的随身物品。不,不仅如此。绣着宇多川名字的披风——那天穿的衣服——也在其中。桃囿馆的战后返乡服男人,一下子变成两期命案的重要关系人。石井一下子得意了起来,也对木场充满感激。石井紧急决定,进行一开始犹豫不决的宇多川宅搜索工作,确保有充足人手,主张共同搜查的必要性,亲自火速前往保护一柳夫妇。——尽快保护一柳夫妇。这也只是旧书店老板外行人的想法,关口无法理解为什么要保护他们。石井应该也不了解,因为将这件事传达给石井的木场也不了解。但是石井在不理解的情形下,佯装懂了,登上山道。然而,迟了一步,一柳宅空无一人。屋内被翻过了,还有打斗的痕迹。真是出乎意料的戏剧性发展。本来无关的事件变成互有关联的事件,无关的旁观者一个接着一个变成嫌犯和证人。那一天之内——也就是昨天,石井的意见受到采纳,正式决定共同搜查。并且这消息经由木场迅速地传回京极堂。关口很能了解木场的心情,他想要速战速决吧。事件纷至沓来,知道越多越是觉得心情不快。一知道桃囿馆的男人与事件有关,心情就无法畅快。动机和手法全像蒙上了一层雾,完全不得而知。关口深深觉得,所有与事件相关者的意志,都在事件的庞大意志下,被忽视了。而京极堂难得迅速地作出反应,那似乎是起因于没有顺利保住一柳夫妻。然后,关口和伊佐间今天联袂走访逗子。不过,不能去搜查中的宇多川宅,便像笨蛋似的望着海。“在这里。”伊佐间说,风稍微和缓了一些,所有清楚地听见了声音,“朱美小姐像这样站着。”伊佐间前进到浪潮边缘,停在脚刚好会被打湿的地方。“如此,看着日出。”伊佐间转过身体,回头看向关口。已近傍晚时分。伊佐间的脸,大约与当时的朱美正好相反,形成逆光的感觉,被越过肩头的强烈光线笼罩,几乎无法分辨。只有轮廓渗透出橙色,伊佐间变成黑色块状的人形。影子拉得好长,仿佛爬在沙滩上靠过来。背后的海,闪耀着细碎的金黄色,关口不禁眯起眼镜。金色骷髅的金色,是这种颜色吗?“井的……”“啊?”“井的里面有什么呢?”看不清脸孔的伊佐间说。“京极堂说是庭石。”“嗯。”“会出现沾了血迹的庭石吧,因为那家伙不说沒把握的话,他这么说的话应该就是了吧。”“是谁的血迹呢?”“那个……”“是死灵的血吗?”“是……吧。死灵、幽灵、怨灵——带着强烈执念复活的死者。”没有脸的伊佐间转向海的方向。“所谓人的意志,是那么坚韧的东西吗……”“啊?”“那样贯彻至死的坚韧意志是什么啊?虽然我不是要说至死方休,但死了,没了身体依然留着的人格,会是很清楚的吗?”“不。”人格就像用杯子舀起的海水,杯子一旦破掉,人格和轮廓都不存在了。混杂吞噬,在那儿的,只是虽然通透却又不透明,茫茫无限延伸,称为海的怪物。集体性的无意识?不对,不是那种东西。——虚无吗?不,叫什么都可以。这么一来,幽灵又是什么?从海洋——冥府来的生者本身的影子吗?“啊,船。”伊佐间后退两三步,在不会弄湿的地方蹲下来,模仿汽笛声。关口因为海风太冷而竖起外套领子,弓起背缩着颈子。啊,这模样是多么像自己——关口这么想,异常地自我认同,脑袋空了。“喂——”从河川方向传来声音,关口回头。桥上有一位眼熟的男子。穿着皮制短外套的修长男人,轻盈地过桥,往海岸直奔而来。“海!终于来到海边了!喔喔,好冷,怎么这么冷!干吗要待在这种地方啊,笨蛋,这对老人家的身体很不好,会因为神经痛而死啊!”声音洪亮的麻烦男人出现了。大约,只有这个男人是死是活,在哪里变成怎么样去到哪里,都是特例。“喂喂,装傻的老人和睡不醒的小说家凑在一起,两个天生傻子对话,没有重点谈不下去吗,看我好好地给你们一点深度。”以浩大声势登场的侦探,猛力往关口飞奔而来,“啪”一声打了他的头。“不要发呆啊,关口!你也是,伊佐间。真是名符其实的老人饮冷水,不要做危险的事。”“很……很痛,小榎。你来做什么?你不是说讨厌工作吗?”“京极那家伙拜托我,推不掉啊。来来,集中精神。在你们发呆之际,这个地球依然在快速自转喔。”“大概吧,话虽如此,到底要去哪里啊?我们跟京极堂有约。傍晚,在寺院……”“圣宝院。”伊佐间提供了最简短的协助。“对,说好去那里。”“不论何时,都是猴子头啊你。时代一刻也不停地持续前进,你们站在这里的时候,世界正气势磅礴地前进着呢。来,快点,当我的随从吧,我不想提重的东西。”“重的东西?”“是的,杂工正是神赐予你的天职。不要想东想西,学学木场修。”“神?”“就是我啊!来吧,就决定用小猴子和河童当随从了。不要叨念了,跟我来。”“河童?是在讲我吗?”伊佐间指着自己尖尖的鼻头,确认这句恶言。榎木津大喊:“对啦,河童。”看来伊佐间终于变成河童了。榎木津大概都会把人名省略得记,如果没有好的谐音,偶尔会随便压缩或加以变形。要是仍找不到适当的,就像这样,用夸张的=乱来的称呼作为象征。伊佐间想了一会儿,说:“没有豬喔,榎先生。”那是将自己比喻为《西游记》一行人了,当关口发觉时,两人已经走了。“等我,要去哪里?”“教会啦,教会。听说要做什么神的仪式还是进行什么魔法的,叫我们快去,京极真的很啰嗦。”榎木津看也不看关口。风沿着川面吹过。孙悟空颓然无力地跟在玄奘和沙和尚后面前进的景象,实在不成体统。关口想起京极堂,京极堂常说《西游记》里的沙悟净应该是河童。“流沙河里有河童吗?”“河童的腰间垂了好几个骷髅吗?”记得京极堂说,沙悟净吊挂在脖子和腰间的骷髅,是玄奘三藏前世的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