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这种偶然?”“就是有啊!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必然的一样,那男人也不会没事晃到那里吧。完全不同的意志,受到完全不同的力学而伸展的两条线,为了某种缘故交会了两次,就只是这样。”白丘果然是醉了,毫无平常的牧师模样。“亮,然后你呢?”“那男人啊,一直说:‘头,头。头在哪里,头在哪里。’像无意识的呓语。”白丘没有回答降旗的问题,他自己的话也早变成一种呓语了。无法回到正常的语调。“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是正确的。那些家伙在找头。只要有头就凑齐了。那家伙连续找了二十几年,终于找到了。对!所以,那颗头……”头?白丘的肩膀突然垮下来。“亮!”该不会被亮毁了吧?最后的话没听清楚。降旗很困惑,看着那表情难解的脸。“我可以……当牧师……当到什么时候?”白丘趴着一动也不动。降旗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但白丘似乎醉倒了,没办法,只好将酩酊大醉的牧师搬到寝室。因为白丘很高壮,降旗好几次步伐不稳跌在牧师身上。牧师一脸孩子似的神情。让白丘躺下,回到自己房里后,降旗想着应该想什么。方才白丘的告白代表什么?白丘在陈述自身的事情时,绝不会使用神学用语。那是表示,这些话并非身为牧师的感慨,而是白丘个人的语言。白丘的懊恼根源之深,似乎超过降旗的预料。形成所谓白丘这个人核心的轮回思想——那看来并非降旗所想朦胧的、任性的神秘思想。而是扎根于鲜明的体验,相当具体的东西。收集一副骨头,让人复活——那种冒渎的行为是可原谅的吗?不,不管能不能被原谅,那种事在现实上可能发生吗?不,也和可能或不可能无关。是否有认真思考其可能性的人……——有。确实有。事实上,恶魔般的疯狂信徒是存在的。并非妄想,那是实际存在的,这才是这种情况下的问题所在。白丘纯真的灵魂透过稀有的体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那些疯狂信徒的邪气。在白丘往后的人生中不曾再出线,超越接触到那东西时的冲击体验。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超越那种冲击的神秘体验——也就是戏剧性的正心——同时性。白丘本来在信仰里所追求的,就是那一点,而那至今似乎未能得到。结果,白丘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持续依循努力的、朴实坚毅的正心。那或许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因此……因此白丘现在,当牧师这件事是很辛苦的。那是因为白丘太认真了,越是认真地信仰,越是掐紧自己的脖子。——你想得太多了。“那是……亮,那是在说你自己,不是吗?”降旗发出声音说出来。话说回来……话说回来那倒在路旁的男人后来怎么样了呢?白丘没有说。不,在说之前醉倒了,是否打算要说,也令人怀疑。他为今天的告白准备了什么样的结局呢?降旗无法察知。心中怀抱着无法解决的神秘体验,白丘与降旗相遇,听了朱美的话,他一定有很多的感慨吧,至今未曾对任何人告白过的心情,不对别人而对降旗陈述了,这中间的心境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就是不能释怀。降旗感到一股消化不良的郁积。白丘的话里没有“结束”。记得白丘在一开始,不是用想说,而是想商量。既然如此,应该想听降旗个人的意见或心理学的见解吧。但方才说话的方式有点怪。大概还有后续,并且那部分才是白丘想说的,或是想商量的部分吧。这么一来,降旗还是没听到最重要的部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降旗不知为何感到焦躁。总觉得拖拖拉拉的。很烦躁。没什么该做的事情,身体状况也不好,精神却异常兴奋,无法入睡。还不到就寝时间。在外面与白丘说话时,天还很亮,所以现在顶多晚上八点多后吧。降旗的生活,只要不外出,二十四小时都一样,别说日夜了,连时间感也没有。因此什么时候睡觉都可以,但是如果就这样去睡,肯定会被那个噩梦侵扰。——觉得很不舒服。这么说——降旗原本身体不适,又空腹吃了很多难吃的东西,降旗的心情非常差,加上喝了喝不惯的酒,身体应该处于最糟的状态才对。一想起来,突然一股恶心感冲上来,连带觉得房间的空气腐臭不堪。因为这是空气无法流通的房间,所以也是当然的,怎么也受不了。那朗姆酒是白丘的珍藏,降旗觊觎了半年,结果在最糟的状况下喝光了。那等于和丢掉沒两样。受不了了,降旗走出房间。出去也不能怎么样,但总之先到礼拜堂看看。如果在礼拜堂,说不定心情多少能变得沉静严肃点。降旗这么想。上面有时钟,可以确认一下时间。索然无趣的小小礼拜堂,即使如此仍充满了有点冷冽对得空气。那也许只是单纯的寒意,但对于充满一身内脏腐臭气息的降旗而言,多少还是有些效果。时间果然是八点二十分左右。降旗坐在最后一排椅子,也就是最靠近门的椅子上,望着十字架。那东西对现在的降旗而言,只是一枝普通的交叉棒。那象征什么,与现在的降旗毫无关系,与荣格或弗洛伊德也沒关系。只是……那交叉棒赦免降旗罪愆的日子,什么时候会来呢?届时,降旗会在那前面五体投地,深深悔改感谢吧。降旗想着这些事。围绕着他的诸多道理,只有在此失去了一切效力。心情平静得近乎愚蠢。觉得太安静了,甚至觉得听见了心底的浪潮声。平常走出户外也从来没有意识过海的声音。是多疑了吧。——朱美讨厌这个声音。降旗这么想。门开了。降旗先是一惊,但他对外界刺激极为迟钝,无法随即反应。生硬地转过头,三个男人站在那里。“啊,嗯……”其中一个叩叩地发出脚步声走进来。没有灯,不知道是谁。“你是这里的人吗?”很年轻的声音。“嗯,呃,对。”“没看见神父啊。”“这里是……”因为不是天主教,所以没有神父,降旗想这么说,但觉得反正说了也沒用。“牧师在睡觉,我是这里的用人。”“用人?你吗?神父都这么早睡觉吗?”男人好像从外套的阴暗处出示了什么,但降旗无法确认。“警察?请问有何贵干?”“不关你的事,把神父叫起来。”“真是高姿态呀。听说警官都很暴力,原来是真的。”降旗不想认真应对。“你说什么!”“喂喂,田渊。”男人对着降旗跨出一步,另一个男人向前靠近,牵制他的动作。“你也很冲啊,我不喜欢那种说话喂啊喔啊的态度。”“啊,可是,警部先生……”“抱歉。我是国家警察神奈川县本部的石井。这两位是叶山警局的刑警,田渊和船敲吗?啊,是船桥。就是这样……”自称石井的男人夸张地打开证明身份的记事本给降旗看。戴银边眼镜的神经质男人,可以看出他的外套在滴水。外面下雨了吗?“事实上,我们现在正在调查某起案件。因为得到几位人士的有力证词,这里的白丘……亮一先生吗?嗯,牧师。想问他几个问题。啊,不好意思,你的大名是……”降旗报上姓名,说明自己在教会打杂。话虽如此,国家警察的警部要亲自调查什么呢?“白丘先生……”“刚刚说过了,他在睡觉。”“不能叫他起床吗?”“叫他起床是沒问题,但也帮不上什么忙吧。他的状况无法与人对话。”“生病了吗?”“醉了,烂醉。”“啊!”血气方刚的田渊刑警提高声量,“这是什么大人物啊。听到了吗?船桥。这种时间醉了在睡觉!神父的工作可以从大白天就开始喝酒啊!”“喝葡萄酒是他的工作啊。”“是朗姆酒。”降旗说完站起来。没有听这种少根筋对话的心情。“你们究竟调查什么呢?当然,我和牧师视情况会乐意协助你们的,但从刚才开始,就把牧师和神父弄错,又公然毁谤神职,无礼也要有个限度吧。人都有难言之隐。常年过着勤俭生活的牧师,今天因为不得已的内情醉了,你们刚好在这时候来了。却毫不谦虚大摇大摆地踏进圣堂,一副他做了坏事的样子,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你这家伙!那是什么口气?你以为警察是什么?”“原来担任警官这种高贵职业的人,人品高尚,清廉洁白,与常人不同,说不定连酒也不喝,更不要说喝得烂醉了吧。真不凑巧,神职人员有血有肉,也有痛苦或悲伤的事。那也不行吗?”“不行。赦免痛苦需要喝道烂醉?该不会是犯了什么罪吧!”“田渊!”慑于降旗激愤的警部,责骂血气方刚的年轻刑警:“你与市民接触时总是如此吗?这有问题。该叫你署长注意一下。”“长官。不好意思,也许听起来像是反对您,但要是我,不会用如此消极的态度在搜查现场执勤。对于像这种男人,言行态度藐视警察机关的家伙啊,必须采取严厉的态度。”“好了,我讨厌用暴力搜查的人。这人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不是吗?我都这样出差过来了,所以请你好好配合就行了。”“可是这件事……”“再有意见就真的有问题了。本来就是因为你们不认真才会传出奇怪的谣言,闹得沸沸扬扬,是吧?你想想看,为什么非要我出马不可?”侵入者把降旗搁在一旁,结束了半带感性的交谈,结果年轻刑警瞪着不熟稔的上司沉默下来。这叫石井什么的警部,似乎并非通情达理的人,只是讨厌多生枝节而已。而血气方刚的年轻刑警,大概也不是因为主义主张或方法不同,加上不是直属上司之类的理由,才反抗这位警部,而是敏感地嗅到了反官僚主义的味道,针对那一点诚实反抗吧。这种事降旗也懂。——受挫的优秀人才。——加上怀有自卑感,勤奋向上的成功者。降旗对侵入者如此定义,决定用这种眼光继续观察。因为这样比较轻松。石井殷勤地辩解:“不好意思,如果让你不舒服,我道歉。勤前教育一直沒做好。因为职业的关系,我们得跟很多无赖打交道,说话方式变得很粗暴。事实上,我们在调查逗子湾那件首级事件,您知道吗?”“不知道,很抱歉。”“你啊,不要撒谎。怎么可能不知道!”田渊怒吼。但不管怎么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降旗也歇斯底里地反抗了:“这次要叫我骗子吗?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那起事件。我不看报也不离开教会,无从得知。难道知道那件事是国民的义务,如果不知道要被处罚的话……”“哎呀哎呀,降旗先生。田渊,拜托你闭嘴。这样啊,您不知道,那么也不知道那个‘金色骷髅’的谣传吗?”“金色……骷髅吗?”——骷髅!他说骷髅!降旗为了不让刑警发现自己因“骷髅”引发的不安,客气地否认了。不管是金色还是银色,不知道也没办法。“这样啊。哎呀,那件事这一带的人都知道,报纸也刊登了,所以如果您有兴趣,请您听一下。那个,事实上简单地说,在逗子湾,被砍掉的遗体的一部分——哎,也就是头,发现了头,于是分析是杀人分尸案,正在调查。”——被砍掉的头?“总之这是个扑朔迷离的事件。我们到处查访、询问是否在海边看见可疑的人,结果这里的牧师先生——像是白丘先生的人物,啊,再怎么说也只是看起来很像,所以请不要误会。那个,有人在海边目击到长得很像牧师的可疑人物。因此,才过来问问话。”——白丘吗?“您好像不常外出,但是白丘先生也是如此吗?”“不,牧师当然和一般人一样会外出,也会出去购买食材或物资,可是……”——骷髅、首级,还有牧师?什么,这巧合是……还是偶人?“这样啊。那么,嗯,您知道九月二十二日,白丘先生的行动吗?”“啊?”“缺乏时间感的降旗,当然不会知道日期。对降旗而言,九月,顶多有差不多两三个月前的认知。”——两三个月前。这么说来,降旗感到白丘行为异常,正是那时期。但是降旗对哪些具体行为感到异常,到现在仍说不上来。当然也不会知道什么日期。“然后,九月二十四日。”降旗只是歪着头。“不知道吗?”“不适隐瞒吧?石井警部,这男人说不定在反抗。”要说思想上的偏激吗?降旗心中,强烈地升起对公仆的厌恶感。这些家伙认定自己才是对的。无论说出的论点再怎么正确,或是如何代表体制的一方,连自己的丑恶本性都无法察觉的轻浮者,能说出什么道理。因为降旗一脸要逼近对方的表情,石井警部看来有点慌。“田渊,你给我小心点,不要动不动就发怒,把这个人惹火了要干吗,我真的会把你调离这起案子的。突然被问到日期,如果记得一清二楚,那才奇怪,不是吗?呃,降旗先生,如果您这么说,那也没办法。那么……”年轻刑警几乎露骨地用轻蔑的视线瞪着警部。这位国家警察的警部,说不定过去有着什么会让年轻下属看轻的苦衷。那苦衷根深蒂固,从降旗的角度来看,一个太过自负,一个太没自信。说不定是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家伙。这么观察后,石井的所作所为都觉得很滑稽。不,已超越滑稽,甚至觉得悲哀。“啊,石井先生,事情我了解了,我会向牧师传达,请他明天务必到警局去。嗯,在哪里?”“搜查总部设在叶山警局,所以……啊,那个,因为还不到可以要求立案的程度,如果您可以这么做,就是帮了我们一个忙。啊,他过来的话,绝不会无礼对待的……”做到警部的话,应该有两下子。这位警部如此低姿态,应该有什么内情吧。两位部属完全看不下去了,看着别的方向。降旗不禁同情起来。——刑警啊?对了,听说修也当上了刑警。降旗东想西想,想像那位好汉成了什么样的刑警,但一点也想像不出来。结果,愤愤不平的年轻刑警和沒胆量的警部,无法再摆架子,慌慌张张地离开圣堂,打道回府了。——果然……外面好像在下雨。金色的骷髅吗?骷髅,骷髅,骷髅。降旗身边满是骷髅。降旗的骷髅。朱美的骷髅。白丘的骷髅。极度不安后,似乎也能回复平静。方才所获得的寂静心境,事实上就是这种状况吧。降旗缓缓地回头看着交叉的神圣之棒。十字架下的阴影里……面如死人的牧师,站在那里。当然,又是一脸难解的表情。8伊佐间一成再度造访逗子,是十二月三日傍晚五点左右。这当然是从上次的痛苦经验所得到的教训。为了第二天早上的晨钓,在当地寻找投宿地点,需要多花点时间。不过,依据上次拜访的经验,逗子这城市似乎没有适合伊佐间的旅店,伊佐间只担心这点。这并非指逗子没有旅店,而是伊佐间要找的并非普通的旅店。他不喜欢所谓饭店或旅馆,尽可能简单朴素最好。那事由于自己老家经营旅馆,已经厌烦一般旅店了。幸好,那有点怪异的愿望,不费劲立刻实现了。仿佛理所当然似的,那里有空房。离市中心不近,离海岸也有点距离,但逗子本来就不是很大的城市,所以没什么差别。再怎么说,上次是从镰仓走过来的。想想那次的经验,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直到发现为止的过程,真的很简单。偶然走过的十字路口上有个小小脏脏的招牌。虽说是招牌,只是在不知哪来的板子上用油漆写了字。能够看出那是个招牌,若不是注意力特强的人,就只有伊佐间这种品味奇特的人吧。招牌上与众不同,列出“不含餐点简易宿汨桃囿馆壹百贰拾圆”三项住宿信息。汨字恐怕是泊的误字。话说回来,如果住一晚一百二十圆,算很便宜,比看戏的门票还便宜。如果是温泉旅馆,要索价四百圆。如果是帝国饭店,听说一个晚上要价超过两千圆。不过,不确认一下设备也不知道。简单朴素当然好,但如果太脏就很讨厌了。伊佐间有点龟毛。从前,他也碰过好几次很糟的旅店。虽然如此,伊佐间认为不去看看不得而知。但是,招牌没有写地址。把眼镜睁大仔细看,最下面小小地写着“在此转弯”。不过没有写右转还是左转,看来似乎不打算认真做生意。不过,立刻就找到了桃囿馆。并且,正是伊佐间喜欢的那种旅店的样子。外观是木造洋房,屋顶和窗棂上的装饰也古色古香,有种楼阁的味道。不过,那终究只是从远处看的状况,稍微靠近一点,很容易就察觉那事粗制滥造的房子。盖德很夸张,但建筑物本身意外地小,在第一印象里,唯一正确的只有古风而已。怎么看都是旅客自炊的那种旅店。打开门,像是玄关处放着一张弹簧已经露出来的沙发,一个穿着战后返乡服的男人在看报。正面有楼梯,看起来清扫得很不彻底。在伊佐间开口前,男人无声地用手指头比了比,似乎在说明柜台的位置。顺着手指的方向,右手边房间的门开着,一看,有位抱着暖炉的老婆婆独自坐在那里。“先付账,不附餐点,自炊还是带食物进来请自便。厨房可以用,可自由外出,几点回来也是你的自由,但是洗澡水九点会放掉。人多的时候得轮流使用,不过今天很空,可以随你高兴使用。二楼没有厕所。我差不多要回家了,不过会有一位服务商留在这里,所以有什么事就来这里。玄关不锁,所以鞋子会最先被偷,带进房间比较好。房间的锁可以上锁。”老婆婆毫无抑扬顿挫地一口气说完,连伊佐间的脸也没看一眼,是固定的台词吧。之后,终于问要住几晚,事到如今,伊佐间也无法反悔了,说要住一晚便付了钱。被安排住在二楼,房间约有四张半榻榻米。本来应该是西式房间吧,撬起地板贴上草席,充当榻榻米。折叠起来的寝具上放着椅垫,其他什么也没有。与其说是旅店,不如说是便宜下等的宿屋。并且,说不定从前是别墅还是什么的。伊佐间如此猜想。再过一会儿,服务生会端茶来——老婆婆方才这么说。服务生很闲吧。服务生其实是个饶舌的女人。伊佐间照例只会回答“嗯”和“哦”,但即使如此,还是被迫整整陪了她一个小时。根据长得有一点亲切——当然已经没有更好的形容词了——的服务生说,现在逗子正因“金色骷髅”的奇怪谣传不断而无法钓鱼。似乎从九月下旬开始就已经传开,伊佐间上次造访时,刚好是谣言暂时歇息的时候——据说如此。“那个啊,这位客人,因为闪闪发亮的金色骨骸浮浮沉沉。再加上偶然,很好笑吧?那个啊,好像经过好些日子,被海水洗得发白了,于是这次又是长出头发,又生出了肉块,听说那样变成活生生的首级了。真是恶心。”伊佐间说:“骗人的吧。”结果被服务生斥责:“是真的。”服务生很周到地拿来报纸,说:“你看。”伊佐间大吃一惊,一看,的确记载了像是那么回事的报道。虽然没有仔细读,但看来似乎真的无法钓鱼了。并非因为出现了金色骨骸很可笑,而是因为警察们晃来晃去的。“这一定是杀人案。”伊佐间这么一说,又被骂。“你在说什么啊,这位客人,普通的骨骸有什么好笑的?头变成骨骸还能理解,可是骨骸变成了头,这种事我可没听过。”那种事伊佐间也没听过。就像水从低处往高处流般,违反自然常理的事情,层出不穷的话怎么受得了。但是这么回到的话,可能又会被骂,所以伊佐间假装很佩服地说:“嗯嗯。”这位服务生对怪谈并不害怕,反而半得益的样子。她可能认为,这是把无趣的世界变得有趣点的,为数甚少的事件吧。像是与有荣焉的感觉。首先,标题很好。尾崎红叶(尾崎红叶,〈一八六七~一九〇三〉,小说家,《金色夜叉》为其代表作之一。)可能会生气吧,但和《金色夜叉》一样好记。还有《黄金蝙蝠》(注:《黄金蝙蝠》为图画故事的主角。金色骨骸的身体披着内红外黑的披风,打击恶人的正义超人。相关漫画与卡通流行与昭和后期。)。幻想科学冒险格斗片《黄金蝙蝠》——记得那也是有金色骨骸脸的超人,边笑边打击坏蛋的故事。伊佐间看过一次说图画故事的纸上戏,一直都还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觉得很恐怖,但是战后变成了少年漫画,最近得知还在《冒险活剧文库》上连载。今年春天甚至换了作者,出版单行本,很受欢迎。因为中禅寺给他看过那本书,所以记忆犹新。读了一点也不觉得恐怖,荒唐无稽得只觉得很好笑。只有主角是异形。所以,伊佐间听到“金色骷髅”也不感到害怕。想到《黄金蝙蝠》,甚至觉得有点滑稽。不论如何,以“金色骷髅”这标题作为怪谈,是让人朗朗上口的名称。不太恐怖也不太可笑,最适合作为向客人吹嘘的好材料,服务生也容易自吹自擂。总之,因为伊佐间嗯呀嗯的,很能理解似的回应,才得以逃过服务生的疲劳轰炸。“因为是没有附餐点的住宿,之后就随便你了。”服务生说完要走时,“客人,你打扮得很奇怪,如果晃来晃去的,会被抓走哦。”留下失礼又正确的忠告。伊佐间依旧毫无国民节操,穿着无国籍的服装。可是,不能钓鱼,也不能乱晃,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时间还早,关在这肮脏的旅店里,还不如待在钓鱼池的监看小屋里。再说从这个房间能看见的,也只有一间不知名的古老寺院而已。但即使要外出,天气也不好。伊佐间极度讨厌冬天的雨,到明天早上如果还不放晴,真的只得放弃钓鱼了。伊佐间朦胧地望着窗外。外面也一样朦胧昏暗,不知道到底是看见了景色,还是看见了窗玻璃,抑或是看见了映在玻璃上那个少根筋的男人。即使如此,伊佐间并不觉得有多么郁闷。他就是这种个性。——话说回来……伊佐间想。在海中载浮载沉的头盖骨——活生生的首级。那该不会是朱美前夫的头吧?然后伊佐间笑了,不会有那么愚蠢的事。流到利根川的东西,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记得利根川的河口是在千叶还是茨城那个方向,是铫子那一带吧。流入逗子湾的是田越川,这条河川应该没有与其他河川相连。并且,骨头腐烂速度再怎么慢,八年都泡在水里,也不可能还留下完整形状,所以是不会随着海流漂到这里的。再说,从犬吠埼传到九十九里海滨,越过房总半岛,横跨东京湾,再抵达三浦半岛,这长途旅行连想像都很困难。不会有那种海流,他想。即使有也超出一般常识。在流过利根川的阶段就会粉碎了吧,就连砾岩从上游到下游的途中,棱角都磨圆了。更遑论——金色的,浸在海水里,会被染成没品味的恶心颜色吧。真是太愚蠢了。可是,似乎可以理解一个月前那时,朱美对着海洋参拜的理由。朱美或许听过那个谣传了。听到了海上漂浮骷髅的谣言,想起丈夫被河川冲走的头吧。服务生都那么热衷叙述了,一定是传遍大街小巷有名的谣言。伊佐间想起来朱美冰冷的手指。会来逗子,是想说不定可以见到朱美,大概是这样吧。不是想见面,而是说不定可以见面。伊佐间不算有魅力,但也还没油尽灯枯。虽然这么说,也没有和有夫之妇深入交往的精力与精神。半吊子。那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礼貌地说,总有一天会来答谢,便告辞了。简直就像住在巷尾的隐居人士。——女人送上门来也不懂得珍惜的男人啊。说了会被人家笑,因此也没对谁说。然而,总觉得被那位朱美所吸引。伊佐间本来打算和上个月一样,初一那天过来。初一的话,刚好是每月忌日,如果一大早去,说不定会在海边再次见到朱美。拖拖拉拉就过了三天。——那么,该怎么办呢?有点在意隔壁的古寺院。伊佐间对神社、佛堂的建筑物本身几乎完全没兴趣,但个性上总想去参拜一下。之前也在回程时到镰仓的鹤冈八幡宫拜拜,今天在决定旅店前也去了龟冈八幡宫拜拜。伊佐间完全不知道两所寺院间有什么关系,但肯定是用一种轻浮的心情,认为鹤之后就是龟吧。鹤就不用说了,会发现龟倒是纯属偶然。对自认为是多宗教信仰的伊佐间而言,寺院与神社的区别不大。二者都有香油钱箱。顶多就是觉得寺院没有鸟居和铃,并且没有拍手,所以比较朴素罢了。正当伊佐间想动身去隔壁寺院看看,方才的服务生就出现了。“客人,你有外食券还是什么的吗?”“没有。”如果只是住一夜左右的旅行,伊佐间对于这方面的事,真是毫不在意轻轻松松就出门了。两三年前可能还很麻烦,但最近大概总会有办法的。从来没有因此而烦恼的经验。“啊,那晚餐怎么办呢?这附近没什么用餐的地方哦。”“嗯。”伊佐间随便回话。“这个是我的,请吃吧。”服务生说完,递出碗。“虽然不足以塞男人的牙缝,但总比没吃好吧。”“谢谢。”柿子色的碗里装的是小鱼干。“有件事……”“嗯?”“隔壁寺院。”“寺院怎么了吗?”“嗯,那个,我想去拜拜。闲着也是闲着。”“要拜拜吗?客人,隔壁不是什么有名的寺院。你如果没事晃来晃去,会被骂喔。”“会被骂吗?”如果是那样,的确很讨厌。“隔壁好像不是普通寺院。不知道是什么宗派,但很少看到有人去拜拜。虽然嗡嗡嗡的诵经声不断,但不记得看过寺院里举行葬礼。”“大姐,你在这里很久了吗?”“啊,十六岁就在这里做了。战争期间回家乡去,但是,嗯,哎呀,讨厌啦,你想勾引我,不行哦。”谁要勾引你啊……伊佐间想要明白地作出澄清,但发现服务生福相的脸微微泛红,终于错失澄清的机会,还不小心微笑了。“我看起来几岁呢?”“二十五。”伊佐间想起朱美,所以这么说。“哎呀,客人真是会说话。我今年三十了喔,所以啊,隔壁的寺院,对啊,十五年没办葬礼了吧。”服务生一副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仔细想想还真是奇怪的寺院啊……”那么就是奇怪的寺院。没有来扫墓的人,也不办葬礼的话,寺院是无法经营下去的吧。伊佐间觉得好奇心有点被勾起。如果终日诵经,不吃不喝而能过日子的话,那就是真正的圣人,与活佛没有两样。如果寺内有木乃伊敲了十五年的木鱼——这么一来,这会是比“金色骷髅”更奇怪的怪谈。当然绝对不会有这种事的。伊佐间慌忙地吃了小鱼干,向服务生——她说叫做贵音——道谢,说了声“我出去一下”,便整理好东西,借了雨伞外出,雨变小了。从伊佐间的房间可以看见那间寺院,但真的要走到外面一看,完全搞不懂与旅店的位置关系了。因为太暗了无法清楚判断,但旅店后面似乎是一片黑漆漆的森林,寺院好像在森林里。伊佐间的房间刚好面对森林的缝隙,可能只有从那里才看得见寺院。因此要到寺院,必须绕一大圈。从窗户出去会近很多。——每次都被好奇心所驱使。伊佐间善用自己的好奇心,独自乐在其中。真的是很伤脑筋的男人。仿佛拉着细线般冰冷的雨,时而转为雨雾,时而变得像神秘面纱似的,飘降在伊佐间的四周。并非能使脚步轻盈的气氛。就在袖子被淋得即将湿透时,眼前终于出线像门的物体。——“圣宝院文殊寺”。好像是这么念。圣宝院该怎么发音啊?伊佐间搞不太清楚,圣宝院和文殊院,那一个才是寺院的名称?这时候如果中禅寺在的话,就可以请他解释了。把雨伞收拢,伊佐间低着头,弯腰驼背地跨过门槛。做这种事身高不会变矮,当然也不能避人耳目。因为没有门扉也没有门楣,所以完全只是让自己暂时安心而已,但伊佐间就是无法堂堂正正地进去。占地非常宽广,建筑物也很雄伟。正面有和式建筑的正殿,还有个小塔。伊佐间直接走向正殿。虽然伊佐间如此认定,但那是否就是正殿令人怀疑。说不定其实是讲堂,伊佐间稍稍想了一下。很可惜没有香油钱箱。伊佐间站在参拜位置的阶梯前观察了一下,但格子门紧闭,无法窥见里面。他顺便弯下身体把手撑在廊缘上,连走廊边缘的下面都看了,这种事虽然很像伊佐间的作风,不过,走廊缘下当然什么也没有。没办法,只好环顾四周。左侧有建筑物,好像是神社。看见黑黑的一块,那是鸟居吧。原本在正殿的阴暗处,所以看不见,靠近一看,果然立了好几柱鸟居。是神社。寺院境内有这么小的神社,也不稀奇,因为伊佐间从一开始就无法区别,所以也不在意。建造成这样子的建筑,应该是稻荷神社吧。伊佐间这么想。这种程度的常识不问中禅寺也知道。鸟居小小的,这次真的不弯腰就过不去了。也不能撑着伞走进去。一收起伞,身体立刻湿了。雨滴很细,所以很快渗透进衣服里。穿过鸟居。几乎毫无间隔地并排的鸟居,形成如隧道般的通道,无法避雨,积在鸟居横木上的水滴,不断地落下来,伊佐间身上更湿了,就像浴室的水蒸气一样。只不过,是感觉麻痹了呢,还是习惯了寒气,并不觉得冰冷。穿过隧道,果然一如预期,有狐狸。除了两对石雕狐狸之外,其他大大小小的狐狸雕像摆得到处都是。还立着旗帜,但读不出上面写了什么。不只是因为太暗,大概已经褪色,字也糊了。虽然神社里暗得分不清楚东西南北,但既然有狐狸,果然是稻荷神社吧。也有香油钱箱,于是伊佐间立刻投钱。但他不敢摇铃也不敢拍手,因此不出声地轻轻拍掌。出了稻荷神社,又穿过正殿旁,绕到后面看看。颇有一段距离,这间寺院比想像中还要大。忽然一看左手边,刚好是森林的终点,从缝隙中可以看见因雨而朦胧不清、小小脏脏的建筑物,那正是桃囿馆。从这边看,还蛮远的。是因为寺院很大才打乱距离感吧。只因为两者之间没有障碍物,就称为邻居的话,距离也实在太远。看不太清楚正殿后方到底是什么。刚开始以为是池泉之类的,但是看见水面上好像有植物丛生,风吹得整片草丛摇来晃去。不像杂草,但也不是花圃之类的。道路不是很宽,要穿越这里很麻烦吧。无法确认有无厅堂活神社。没办法,只好回到方才来的路,再度走出正殿前面。这次打算从右手边过去看看,右手边有很像住宅的建筑物,是僧房吗?然而,靠近一看,似乎并非僧房也不像寺院办公室。四周有围篱,比较像是从前官人住的阵屋建筑。但说穿了,伊佐间并不知道是否有所谓阵屋建筑,即使有也不懂那是何种建筑方式,这些只不过是印象。左右门柱盖成可以吊灯笼的形状,这是决定印象的最大因素。看不见灯,似乎也没有燃点烛火的迹象。感觉不到有人在那里。不过,可能是绵绵细雨抹杀了那种感觉。伊佐间有些不知所措。探险到此结束的话,那就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因此他再度回头环顾整间寺院。——没有敲钟堂。——也没有坟场。墓地不一定在寺院的占地之内,也有沒钟的寺院吧。不是值得特别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只是总觉得气氛怪怪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吧。天气晴朗的大白天和雨夜感觉大不相同,是那种差异吧。伊佐间这么想。伊佐间的个性里毫无不详预感,也不懂什么叫地点好坏。即使有人说这块地不吉利,这里是不好的地方等等,也从未产生原来如此的感应。鬼屋之类的也是,伊佐间的恐惧感,不超过看见吓人箱的程度。伊佐间感受过的所谓寒战,只有发烧的时候。他从不认为墓地或厕所很恐怖,的确,战场很恐怖,但仔细想想,也不过是接近吓人箱的那种恐怖感。不知敌人何时出线的恐惧感,或是性命受到威胁的恐惧感——与害怕妖怪的感觉完全不同。因此,除了说不定会有和尚怒发冲冠地——和尚没有头发——冲出来的那种紧张感之外,现在的伊佐间没有一丝不安或恐惧。想想看,半夜的寺院除了拿来玩吓破胆游戏,也没什么用处。也就是说伊佐间现在正在进行寒夜吓破胆游戏。会发生恐怖的事吗?伊佐间是个完全不会感到害怕的男人。完全没有超自然感应,也没有灵异感应。他茫然地望了寺院一会儿,往塔的方向走过去,看来无法进入塔内。越过入口的栅栏,弄湿了身体。再淋湿身体的话,恐怕会感冒,发烧比妖怪更恐怖,所以伊佐间放弃了。拉回脚跟走向正殿。说不定正殿的门是开着的,这样的话至少可以确认一下本尊。又不是小偷,他是来拜拜的,应该不会遭受处罚吧。如果和尚出现,道歉就是了——伊佐间决定了。把鞋子上的泥巴弄掉,排好,袜子也湿了,所以脱掉。用手巾擦擦脚底,上了阶梯。赤脚接触到粗糙的阶梯木板,说不定这边还是可以穿着鞋上来的区域。伊佐间每到寺院,必定犹豫是否该脱鞋。但廊缘磨得很光滑。虽然一时很犹豫不知该往哪里走,但结果往右边移动。蹦蹦蹦的好像河童的脚步声——虽然伊佐间沒听过那种声音——但发出让人觉得很丢脸的声音。走到右边廊缘的尽头,远望了一会儿刚才的阵屋后,直角转弯。看见六片长条形的门板,打开门板就可以看见里面了。反正要打开,他决定干脆打开最右手边的门。碰到门的手只是轻轻地使力,却发出非常大的声响。是门板上的铰链摩擦所发出的声响。——运气真不好。和自然的声音不同,这种声音特别响,但是又不好中途打住。这么一来,索性不要战战兢兢了,一口气地打开反而比较不那么引人注意。——这,实在是……怎么弄都发出嘎嘎声,一放松力气,又变得吱吱的高音。声音更响了。——所以……虽然如此,抱怨也没用。总算打开到可以走进去的程度,停下手。先悄悄地把头探进去,这和小偷没什么差别了。眼镜应该已经习惯黑暗了,但视线却很模糊。——里面更暗吗?不,那是眼镜一时花了。正殿里有灯。安置佛像的须弥座上点着烛火。伊佐间离须弥座还有一段距离,那一点烛火要照遍整个殿内根本不够。原来是伊佐间的瞳孔缩放被微光干扰了。宽敞,黑暗。须弥座的另一边,可看见后方墙上有类似图纹的东西。不是壁画,看来像是曼陀罗。伊佐间听说曼陀罗有两种,大概是并排挂了那两种吧。须弥座上的本尊……本尊非常欠缺装饰感,没有守护神,没有莲花座,连背屏也付之阙如。伊佐间伸出右脚悄悄地进入。脚尖触碰到木板地,还是好冷。缓缓放下脚跟,同时抬起左脚跟。脚底从木板地抬起时,“嘎吱”一声,发出奇怪的声响。因为潮湿的脚底与木板地黏住了。——俗话说的蹑手蹑脚。伊佐间事不关己似的这么想。因为用了不太常用的脚尖神经,所以无暇顾及其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到须弥座附近。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总之拜拜吧。合掌,一抬头……本尊低声说:“哪一位?”“哇!”伊佐间后退了两寸左右。虽然没有魂飞魄散,但好几年沒受到这种程度的惊吓了。不是本尊。应该是放置本尊的位置上,有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是主持吗?”“正是。”“啊,啊。”伊佐间突然失去气力,失去呼吸,以致失去挺直肩膀的力量,变成难看的姿势呆若木鸡。蜡烛的灯火照着和尚,一动也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打乱殿内紧张的气氛的,只有伊佐间絮乱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声。“呃,呃,对不起。那个……”看来似乎是位阶很高的僧衣。看不太清楚颜色,但大概不是黑的。青或紫,并非四处可见小和尚穿的那种,袈裟也很华丽。只能说主持是位看不出年龄和相貌的人物。更严格说来,是木乃伊吧,简直就是活佛。长相怪异得刺眼,因为脸的下半部覆盖了白色胡须,从额头上盖下来的东西遮掩了脸,只有双眼感觉得到像是人类。双眸也因烛火明灭不定,看起来很像假的。伊佐间无力辩解,本来就没有什么需要辩解或过意不去的心情。“那个,我觉得这真是座雄伟的寺院,于是就……”“无需慌张。”“无需?”“您高兴就好。”看不见嘴巴在动,只听见声响。伊佐间虽然不怕妖怪,但害怕这种人。对没有深刻的信仰,也不懂思想哲学的少根筋男人而言,疯狂信徒是最可怕的。因为如果心灵无法相通,谈话也无法沟通。因此,面对面,就像印度象与海濑的邂逅。无论想要如何体谅对方,意思也无法沟通,更遑论共度一生。主持丝毫没有要移动的样子。伊佐间吞了口口水,发出咕噜的声响。——沒摸到神,不,是佛,所以不会遭天谴。赶紧打道回府才是上上策吧。但是,也不能这样说,好了,再见。“那么,请让我参拜本尊,我立刻……退……退下。那个……”“本尊吗?没有本尊。”“没有吗?”“没有。”奇怪。没人来拜拜,也不举行葬礼就算了,没有敲钟堂,没有坟墓也罢了。但是,没有一所寺院里会没有本尊。就连毫不畏惧的人,也稍微觉得有点害怕了。——害怕的原因不同。这很显然不是认真的,比疯狂信徒尤有过之。更何况,若没有信奉的本尊,也无法疯狂信仰。也就是说,从疯狂的信徒身上除去信仰,正是这个和尚。——逃吧。伊佐间与来的时候一样,轻手轻脚地往后退,一走到开着的门板边,便一溜烟地跑了。廊缘地板滑滑的,摔了两次跤。他抓起鞋子,把雨伞夹在腋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雨停了,但伊佐间全身是泥。一打开桃囿馆的门,贵音带着一脸恐怖的表情坐在沙发上。“喂,这位客人!什么嘛,你那样子。你不是带了伞吗?可不能让你这样脏兮兮地上楼喔,哎呀,还光着脚哇。”“啊。”不顾形象地跑回来,一时喘不过气来,无法立刻回应。“都是因为你不回来,所以我也没办法洗澡。”贵音用一条擦了之后脚会更脏的抹布,擦拭伊佐间的脚。弄掉泥土后,发现脚红通通的。和朱美的小腿一样冰冷。“啊,已经过了九点了啊?”“哎,才过八点啦。”“但是洗澡水说到九点……”“不过没客人啊,今天连你也才两个人。话说回来,你在哪里做了什么事回来啊。”“唔。”“吃饭了吗?”“沒。”“真是给人添麻烦的客人。那里很冷,到这边来。啊,要好好地擦啊。”贵音带伊佐间到刚才老婆婆待的房间,里头非常暖和。贵音拿了两个饭团说:“吃吧。”“啊,但是……”“什么,这些没关系啦。长期住宿的客人给了我们很多米。”伊佐间把饭团塞了满嘴。“真的喔。只是,因为说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就给了很多钱,还有米,特别只为了那位客人服务喔。我是说整理啦。”“啊,那个穿着战后返乡服的人吗?”“嗯。”“那样的客人最近很少了。因为骷髅骚动,想说客人会多一点吧,结果一个也不来。我也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即使很想跟人说话也……”原来如此,贵音的饶舌是有原因的。的确,这类旅店如果没有长期住宿的客人,无法赚钱吧。这一点有别墅,即使是观光客也集中在夏天吧。一般人没事不会在这种季节来海边。长期停留的话,应该是为了工作,不过选便宜旅店的客人,最近或许减少了。——那男人?穿着战后返乡服在做什么工作啊?伊佐间吃完第二个饭团后,喝了口茶。“那么我应该去跟那个人道谢。”“不要去比较好。因为那位客人已经有一个月以上没有好好跟我说过话了,虽说是客人,其实有点怪怪的。给你吃东西的事情要保密喔,说了会被骂。”“嗯。”讨厌再被骂。“那位穿着战后返乡服的人,在做什么生意?”“不知道啊。我以为他一直待在房里,但偶尔也会忽然出门两三天不回来。刚刚又出门了,不知道会不会回来。”“哦。”虽然不知道事前付了多少钱,但有那种钱的话,去买衣服会比较好。那种装扮无法做生意吧。“那个人一直那身打扮啊?”“不。来这里,对,前十天左右都是同样的装扮,但是好像买了旧衣服还是什么。偶尔会穿成那样出门。是看洗衣服的状态吧。”那倒也是。“你很在意他。倒是你,去了哪儿?”说去了寺院,结果被骂得很惨。“真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啊。去寺院明明既不是有趣也不好玩。是被和尚骂了落荒而逃,对吧?落得全身无力。”全身无力逃回来是事实,但不是被骂。但是解释给她听未免说来话长。“对。”于是,肯定地回应。贵音笑笑说:“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寺院偶尔也会有客人来。所以也不是没有香客。然后,对了,在今年夏天,好像也举办了一次葬礼。说是葬礼也只看到棺木被抬进寺院而已,说不定不是。”“哦。”什么嘛。只是不引人注意而已,该做的也都做。那僧侣并不是活佛,一定是香客很少的穷寺院吧。说不定可怜得穷到把本尊也当了吧。伊佐间想通了。蛮像伊佐间作决断的方式。因为贵音一直催,伊佐间只得慌忙泡了个热水澡,九点一过就早早就寝了。明天要早起,而且也担心感冒。——所谓好奇心杀死猫,好事也要有个限度吧。虽然伊佐间并非反省,但这么想。然后立刻睡着了。伊佐间醒来时是清晨三点。很早就上床了,又因疲劳儿睡得很好,外加肚子似乎有点饿了,所以醒得很早。——钓鱼。可以钓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