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骨之梦-2

中禅寺敦子是两个共同的朋友中中禅寺秋彦年龄悬殊的妹妹,是硬派的木场可以不意识到她是异性而交往的少数女性之一。“怎么了?你们这些人,发生了什么事?该不会是有事找这位无能的侦探商量吧?”木场狠狠地发出才被叫笨蛋的反击,面对关口坐了下来。“是啊。”关口依然发出可悲的声音,“虽是不愿相信的事实,但……那个,我是有事来拜托小榎的。”“去!”木场恶声恶气地大表反感。同时,寅吉端来茶水。“木场修大爷,拜托您,请叫我我们家先生接工作吧。总之,像这样,关口先生和敦子小姐都来了,他却如您所见,丝毫提不起劲哪。”寅吉用斜眼看着榎木津,和往常一样,一派监护人的口吻。“你啊,这位关口如果要自找麻烦,我可以在那三流侦探的娃娃脸上,击出两三发正义的铁拳,喂,关口,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不好!”关口稀奇地正确发音了。“老师啊,您又说这种话。跟宇多川老师约定的人是我哎。”中禅寺敦子用手肘轻轻地顶了关口一下,说完,摆出像是别扭又似困惑的表情。然后,一双大眼睛看着木场。“真正的委托人是别人,木场先生。”木场有点吃惊。一直觉得她是小孩,绝对是小孩,但一打照面,竟非常有女人味。榎木津发出嘲弄的声音。“如果是可爱的小敦的请求,我想就接受吧,但一听内容,觉得很讨厌,那也没办法。那种无头的尸骨慢慢长出身体,像乌龟一样长出头后复活的难看妖怪,连保安队也对付不了!不过如果可以看见头活生生地长出来的话,要付钱我也想看一下。”“什么!”——尸骨慢慢长出身体?那简直就是金色骷髅。关口仓皇失措:“小榎,那不是现实中会发生的事。”“你在说什么啊,刚才你自己这么说了不是吗?难不成你说谎啊。”“不,那个……”“再说冬天海边很冷,我不喜欢。若是暖烘烘的逗子我会欣然前往,但冷冰冰的逗子,很抱歉,不要找我。”“喂,小榎,和海边有关吗?”“逗子啦,逗子,逗子。”“你说逗子吗?”——又是逗子吗?怎么了啊,到底是?那么,榎木津拒绝的是“金色骷髅事件”的委托喽?不,榎木津说了,头长出来,无头尸骨之类的。——那么,是有关金色骷髅的身体喽?木场如此想像,又立刻打消这想法。这种偶然不可能发生。即使有,两边都太脱离常识了,不值得相信。但是……——无法充耳不闻吧。说不定能为石井的搜查助一臂之力。连搜查的搜字也不懂,毫无情报搜集能力,也毫无整理能力的石井警部,大概不知道他们讨论的这则消息吧,即使知道,大概也无法加以活用。长门说的话,此时异常地萦绕在木场耳际。——应该可以协助搜查工作吧。——如果如此可以解决的话,那也不错啊。木场越过关口,看着中禅寺敦子,“到底怎么一回事?说来听听。”敦子和榎木津以及关口互换着眼神,瞬间转为吃惊的表情,然后一副那你没办法的模样,开始陈述。这女孩也因这爱面子的对手,下了很多工夫吧——木场忘了,对敦子而言,自己也是同类型的人。而他忘了此事之余,竟同情起敦子来了。“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呢?”木场听完故事后面随即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要问。“这样一来,关口,不就是你的梦吗?”关口打从军中服役以来,经常做些令人恶心的梦。木场有时候觉得好玩便听,也有不想听的时候。再怎么奇异的内容,反正梦就是梦,一定是胡来的。和那个女人的梦几乎如出一辙。苏醒的前世记忆。头被砍了几度复活的死人。洒在庭院的血……别说推理了,连感想也不用说。“这种状况,我没有任何评语。喂,讲点可以依法制裁的话题嘛。我是刑警,警察喔。我每天通勤,位于樱田门的警视厅,阎魔厅里有的是地狱。我不是阎魔大王的使者,是保护市民的公务员,不对付死人的。”“叫我说的是大爷你啊。”关口稀奇地抗议了。木场反击:“也要看是什么内容吧。首先,这根本就不是用常理可以物理性解决的事嘛,被杀了还砍掉头的男人,要怎么来造访?若说夫人看走眼了,也看得太仔细了吧。光是这些,根本就是编出来的故事了,不是吗?”“不是这样哦。”榎木津发出朝气十足的声音。除了榎木津以外的四个人,都张口看着榎木津。“我不懂。”“不懂什么?”“只不过是被砍掉头的男人又来了,对吧?”“你说只不过?小榎。”“那种事很简单的。”“可以说吗吗?”敦子很害怕地问。“当然。”榎木津煞有介事地说。关口和寅吉也吞了一口口水,竖起耳朵。不过,木场并不期待。“那死人是双胞胎。”榎木津毅然决然地说。木场一点也不想响应,关口用懒懒的声音,很诚恳地响应:“等一下,小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有两个长得一样的男人啊。一个死了,另一个活着。”寅吉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关口更加懒洋洋地说:“小榎,这种故事里出现双胞胎太差劲了。”“为什么!双胞胎也会犯罪,双胞胎也会被杀呀。小关,你不给双胞胎人权啊?”“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再怎么说是双胞胎,也可以分辨得出来的。”“我就分不出来。我有个朋友的老婆是双胞胎,但我每次都认错。”“那是因为你太粗心。再说,死后已经过了八年了,也会变老吧。”“活着的那个也许看起来就比较年轻。”敦子似乎听不下去了,插嘴说:“不行,榎木津先生。那丈夫已经被杀掉四次了哦,所以复活三次了。”“那就是四胞胎。”敦子无视榎木津,转向木场,“总之呢,木场先生。刚刚说的那件事,我认为,宇多川朱美这位夫人所看到的神经症性幻觉,和起因的真实事件必须分开来看。幻觉方面就交给关口老师,问题是真实事件。委托人真正想解决的,其实是这件事。”“八年前胆小士兵的断头事件吗?但是没听说过那样的事啊。”“因为,我和大爷当时都在南方。”关口说。“虽然如此,还是没解决啊。说了地点在哪里吗?”“长野县。”“这样啊。你说上报了,是吧?那时期经常刊登那类的报道。”“那是不可能的。再怎么乡下,当时也没有那种随便的报纸。”关口回答。那是说新闻统合的事吧。当时,言论受到限制,报纸也被统合,每县一报,并且刊登的报道应该都受到当局严格管控才对。别说反国家体制了,听说会让国民丧志战斗意志的报道全都被挡下了。木场这么一说,寅吉的嘴唇用力歪向一边,“还是,那是假报道喽。就像当时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说,战胜了战胜了。”“不,不是假的。”关口回答。“话虽如此,我不晓得战败前是否放了假报道。不过就是我所知刚开始,如果报道太多战胜消息,国民的心情会松懈,所以反而不这样报道,好像有此顾虑吧。可是……”关口总还是小说家——虽然他的作品木场一部也没读过——好像很清楚那些文化方面的事情。“的确如大爷所说,那是登报也不会对国民有益的报道。规避兵役这种事一旦上了报纸,看情况,说不定会助长逃兵现象,在必须激励全体国民一致抗战的时期,无头尸体会造成人心不安,不太好……”关口语尾吞吞吐吐地带过,沉默下来。这位驼背的小说家,动不动就沉默下来。每次木场都有把他的背扳直的冲动。“小关!”榎木津大叫。反正他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吧。“但是,可以杀鸡儆猴。告诉民众像逃兵这种胆小鬼要斩头!你懂这道理吧?”和预期的一样蠢。然而,关口说:“啊,这么说也是。”这男人甚至赞成榎木津的胡闹意见。——所以说这家伙不行。木场急躁起来:“那种事随便啦。喂,关口。不管怎样,那是事实对吧?”“这……大概吧。”“没有大概。唉,因为如果是真的,就应该留有记录,跟长野本部问一下就知道了。不过,那种八年前警察也解决不了的悬案,拜托这没用的人,也真是愚蠢到极点了。”对于木场的挖苦,不知为什么是中禅寺敦子耸耸肩膀,很不好意思地辩解。“可是,他被指名了。因为我了解情况,也没有其他认识的侦探,再加上榎木津先生在某种意义上是值得信赖的。”“某种意义是什么意义呢?小敦。”侦探半睁着眼睛质问敦子。木场立刻理解了。榎木津似乎拥有特殊的体质,可以看到常人看不见的影像。木场是从敦子的哥哥那儿听来的,但她这么一说,木场也想起发生过这类事。小时候,榎木津突然说出木场已经忘了的事,或是帮他找到遗失的物品,这种事发生过几次。听说那能力在战后愈益强大,但结果却帮不上一点忙。不过,榎木津开始当侦探,据说也是因为那奇怪的体质所致。所以敦子说的某种意义,百分之九十九是看在那能力份上的发言。不过,那种事说穿了,像看八卦算命一样,木场并不认为那会对侦探的工作有什么帮助。“某种意义指的是那个吧。这件事应该在这家伙的名字出现时就拒绝才对。呢们应该知道,这家伙是笨蛋……”木场这么说之后,从下面抬头看榎木津。木场总觉得榎木津在虚张声势。他的脸像装饰品一样美丽,从小时候就是这样。木场是钟馗大人,榎木津是皇上大人。虽然如此……——他为什么虚张声势?榎木津摆出看扁木场的表情,说:“你在说什么啊?你这豆腐头。会有我无法解决的事吗?因为说有妖怪出现,才叫他们去拜托京极那家伙,如果没有出现妖怪,我就会接受了。如果是这样,你们一开始这么说就好了嘛。”关口发出呜呜的喃喃自语声,“是因为小榎没在听啊。”正如关口所言。榎木津完全不听别人讲的话,所以可能木场来之前的第一次说明是白费唇舌。再加上关口很不擅长说明,可怜的中禅寺敦子大概说了两次同样的话吧。因为关口的说话方式是,主观的、随时会中断、不容易听懂、令人完全听不下去。木场想起了敦子的哥哥。敦子的哥哥,中禅寺秋彦——京极堂,和关口不同,真的是善辩到多余的程度。并且,对歼灭榎木津所说的妖怪、幽灵的法力很高强,也很了解宗教。木场的弱点可以用他来弥补。——值得向那家伙问问看。当然,木场想的是二子山的集体自杀和山田春真的事。“话说回来,京极那家伙到底怎么了?不管有没有出现妖怪,这次,那偏执狂没有插手吗?”只要关口一商量,必定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不是能冷眼旁观的人。“我哥哥不在。在的话,一定会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吧。”敦子以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回答。“不在?京极吗?也会有这种稀奇的事啊。喂,他外出吗?”“哥哥今天早上去京都……”木场以为京极堂是足不出户的。到底去京都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啊?关口代替木场提出了这个疑问,“对了,小敦,这么说我也没听说啊,京极堂去京都做什么?去千鹤小姐娘家办什么事吗?”千鹤小姐是京极堂老婆的名字。记得以前听他说过,老婆娘家在京都。但是敦子摇头,“不是,那是因为京都有家叫‘拾鹤馆’的老牌出版社,老板通知,说是进了一本叫《桃山人夜话》的古书极品,他很高兴地去采购了。”“什么啊,那个所谓爸爸的爷爷?”榎木津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不过,木场也完全听不懂京极堂要去买什么东西。关口为大家解说:“是妖怪的书啦。我也不知道详情,但真正的书名是叫《绘本百物语》(注:《绘本百物语》,一八四一年出版的妖怪小说集,作者为桃山人。《桃山人夜话》为学者间对此书的称呼。)吧?那个啊,不是有一本京极堂老是在读的,叫《百鬼夜行》的古书吗?就像那种书。据说《百鬼夜行》里记录了很对有名的妖怪,《桃山人夜话》里则记录《百鬼夜行》里没有的无名妖怪。不过,他真是坚持啊。书这种东西,请人送来不就好了。”“听说不放心邮政品质,哥哥不信任邮局。”重要的时候偏不在。不过,那别扭的家伙,即使在——虽然可能会说些什么——也不会离开房间一步吧。京极堂就是那种人,和木场不同。木场思考着。少了什么,少了一条什么线。不,说不定有两条或三条,不过只要拉后面几条线,总觉得这杂乱的图形就可以变成面画。到底是什么呢?实际上,八年前的“逃兵分尸杀人案”,现在发生的所谓“复活死者”或“前世的记忆”,以及“庭院的血泊”等一连串怪异的现象,就关口他们说的话判断,是相关联的。然而,现在逗子附近发生的事件不止这些。“黄金骷髅事件”加上“二子山集体自杀事件”——如果把这个也视为相关事件的话会怎么样?发生地点太近了。但,又觉得只能说地点很近,其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越是拼命想,在思绪的背后,今天所听到的“死吧教团事件”,越是与“熊泽天皇”重叠。这些当然应该不相干,但是,有什么……有什么关键词。——骨头吗?不对。那只是在海上漂流的首级,错认为骷髅,以及关口从朱美的幻觉里引导出的骨头妄想。错觉、幻觉、和妄想,非常无聊的巧合。——是什么样的感情?怨恨吗?应该怨恨不已吧……不对!我在想什么啊?那是长门的台词。长门忆起亡妻时,悔恨的话语。完全无关。木场皱起眉头。有点混乱。木场还是不适合理论性的搜查,像是从文献、资料或传闻所得到的情报组合推理的骨架。——长野吗?想去看看。逃兵的无头尸体。至少,比目前面临的其他事件更适合木场。一定是杀人案,过了八年还没解决。再加上连谜样的宪兵都出场了,似乎可以一显身手。可是,现在上头不可能允许木场到长野出差。如果是长野本部要求搜查协助,那就另当别论,但是也没那种事。结果,木场只能和毫无霸气的老刑警一起,无力地追查离家出走的女孩和奇怪和尚的消息。——真是干不下去啊。这次再出格的话,木场就要被砍头了。明明说是要来转换心情的,结果更加郁闷了。这么想来,关口的脸看起来很沉重,寅吉的脸也教人心烦,敦子的脸总觉得让人难以直视,而榎木津……榎木津突然站起来:“那么我去长野吧!小关,你准备一下。旅伴就决定是孙悟空了。”“榎木津先生,您决定接受了吗?”敦子看来悲喜交集,复杂的心情全写在脸上,看着侦探。——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木场很失望,而关口则慌了。“为什么是我!不要。就这次,我绝对不听小榎说的!喔,我,喔……”即使抵抗,这男人还是一定得去的。木场觉得真的干不下去了。然后,木场再度失去了行动力。这时候,事件发生了。事件……6海涛声侵蚀而来,但是……这几天,我终于稳定下来了。然而,绝不是回到以前(所谓以前是何时?)健康生活时(这才是谎言吧)的我。在海边长大的女人,不断地在我的身体里主张着什么。但是,就像那所教会的辅导员所说的,似乎不是我的里面有别人在对我说话。在海边长大的女人也是我。这是表示我有两个过去吗?如今,她们融合了。不认识海,讨厌海涛声的我,似乎也是在海边长大,喜欢海涛声的我。什么都无所谓了。虽然我想再去那所教会,但连这件事也觉得无所谓了。我……有丈夫在一起,我能暂时忘却那可怕的记忆。能有现在的我,全是丈夫之赐,我的人生仿佛是丈夫为我创造的。对我而言,神就是丈夫。去祈求其他的神是没有意义的事。我有丈夫就好了。因为我这么想,所以不遵守与那位辅导员的约定,没有去教会。——明明砍掉了首级。在床上坐起上半身。还不到冷的程度,但依然感到些微寒意。如果不披件什么,说不定会感冒。丈夫今年几岁了呢?我想着这种事。不年轻了倒是事实,但我不太懂所谓的年龄。的确,丈夫的颈子、指尖、眼睛下方,比初遇时多刻上了好几道皱纹,说不定皮肤的弹性也没了,我想胡须里还增加几丝白茎。然而,那只是一部分,整体看来,我觉得丈夫几乎一点也没变。说不定是因为每天都在一起,才不觉得有改变吧。不,细部的变化我很清楚。我可以认知具体的变化,却觉得整体没有改变,想想也很奇妙。因为我一直都是这样子,所以没想到哪里怪怪的,但说不定并非寻常。我,知道细微的地方,但怎么也掌握不到所谓人的整体,这似乎是我的特质。所以,也不是就因为如此,不过,我非常不擅长与人交往。不想与丈夫以外的任何人见面,不能见,我一直都这么想。即使是现在,这点依旧没变。因此,与丈夫生活了八年,我没有和丈夫以外的人作过像样的交谈。有客人来家里与丈夫洽谈工作时候,我也只是打个招呼、端茶而已,完全不开口,去买东西也只说必要的话。当然也没有交朋友。考虑丈夫是位人气作家的立场,对照其他作家的生活记录来看,我的态度很异常。身为作家的妻子,不,身为一般社会人士,我想我完全不具资格。对丈夫而言,我绝不能算是一个好妻子。但丈夫什么也没说。反倒是顾虑我的个性,似乎为我减少了访客。本来,去教会这件事也犹豫再三。那胡子牧师和看来有些神经质的辅导员,虽然很认真地为我设想,不过说实话,因为没有仔细看对方的脸,所以记不太清楚那句话是谁说的。我记得的是,牧师穿的是线衫上的编织纹路、眼镜的金属框、辅导员穿的衣服的领口形状等等……光是那种东西。记得也没用。为什么到教会去呢?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才发现并不能太理解。我一想到死灵——申义会再来,就觉得好害怕好害怕,害怕到发抖的程度,怎么也坐立难安。申义——得到肉体的怨灵。如果要复仇,咒死我或怨死我都行。如果获得了肉体,如果可以抱我,也可以施加伤害,不是吗?为什么绕一大圈做那种事?勒绞我的脖子就好了。像当时,我所做的一样。用双手,把颈子……§“不行!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我说了只能借!”“拜托,只有那些不够。父亲一点也没有变好。把这个给我……”“不行!不行!不能再上你的当了!”“拜托,我因此被追缉……”“不要,我们约好的!”“放手!放开我!”§那是谁的记忆啊?已经无法区别。不过,这双手记得。我掐住前夫申义,然后杀了他。我想,只有这件事是不会错的。如果这样,我和申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何与逃亡中的申义接触?申义……§申义选了我,而不是那女人。明明就是因为这么想,才做了那样的事。那是错的。所以,所以,那种人——不,没打算杀他的。只是……§对,一开始没打算要杀他的。我想一定有什么误会,一回神已经掐住脖子了。不过,之后为什么要砍下头,我也不知道。完全想不起理由。说不定,只是想到申义如果又复活了会很麻烦。不,不对。那是杀掉复活后的申义时的事情。辅导员所说的是八年前,为何要砍下头,是吧?砍下头的理由……如果知道这个,一切就结束了,那所教会的辅导员说的。辅导员说,即使杀了,也要想着不要砍头。所以,从教会回来后,我拼命地努力这么想。但,我不懂。不,当时的状况无法如此冷静。当时……我依照辅导员所说,为了不要砍头,正打算把柴刀和锯子丢到海里。就在那时,死灵突然来访。我害怕得颤抖。然后,在害怕之余,用柴刀斩杀了申义。真的好害怕。大声喊叫,一边哭,我,又砍下了头。啊啊,不愿想起来!因为那温温的、生生的血浆和油脂,握着柴刀柄的手,那种滑溜溜的触感,那种腥臭。鲜红的——不,所谓的血浆,竟是黑色的——附近变成一片血泊,连头里面也全浸染了血的颜色。血不断从横切面涌出来。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汨汨、汨汨、汨汨……§男人看着。那是神主吧。打扮成神主模样的男人,当我一离开现场,便现出身影。那男人大概一直跟在我们后面过来。然后,看着。追缉那个人的,不止宪兵吗?我好害怕,很慌张,很难过,只是躲在暗处发抖。§头……为什么砍掉头?怎么也不懂。想不起来。只有那像噩梦般的体验,不想再来一次。大概……§——啊,神主朝这边来了!§对,无论如何神主都会出现。神主,为什么是神主呢?不要想了。那个,只要死灵——申义不再来访,像现在这样也能活下去。起身站在地板上,背有点痛。即使如此,我还是认为幸好去了教会。如果如他们所说,再怎么恐惧,再怎么害怕,申义都是幻觉。即使不是幻觉……——因为是原来已经死掉的人了,不管杀掉几次,都不算杀人。辅导员这么说了,如此一来……如此一来,不就跟噩梦没什么两样了吗?我试着打开禁闭的挡雨窗。三天没开了。院子已经一片昏暗。虽然丈夫很仔细地清理了,但石头上的血迹还是擦不掉。现在太暗,所以看不清楚那血迹。被山道挡住,没有西晒的阳光。所以这个房子天暗得比较早。这个家里,会西晒的只有一个房间,只有丈夫的书房而已。绷紧的冷空气无声无息地钻进来。肌肤紧缩。非常舒服。不太介意海浪的声音了。恢复。只要能夠有技巧地怀抱两个过去,说不定一切都可以顺顺利利。我有丈夫在我身边,我觉得——申义已经不会来了。如果状况变好了,再去教会道谢吧。然后,我想向警察自首。我是八年前申义命案的凶手,至少这件事,应该是不会错的。这样做,申义或许会原谅我。昨晚,丈夫没有回来。不管多晚都会回家——明明这么说了才出门,是发生了什么无法抽身的事情吗?然而,什么事也没有。虽然有点担心丈夫的事,但没有不安。我全心信赖丈夫。这八年来,一次也没有怀疑过丈夫。并且,昨晚一柳太太陪我到很晚。不知为何,有她在就觉得很安稳,睡得很好。她今天也来陪我,一直到刚刚。一柳家,是隔壁邻居。听一柳太太说,好像跟我家一样,和丈夫过着两人的生活。一柳太太是很亲切、很美丽的人。是外出的丈夫拜托她的吧,昨天丈夫一出门,一柳夫人就过来,陪着我到深夜。她的丈夫昨天好像也不在家。刚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但她非常亲切地跟我说话,也听我说,所以聊了很多事。说出来会比较舒服,或许是因为在教会时学到了这点吧。对于我可怕又异常的告白,一柳太太没有露出讨厌的神色,听我说到最后。说的时候,我觉得很轻松。讨厌与人交往的我,觉得如果是她,或许我会敞开心房吧。年龄也相仿。因此,我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当然是丈夫的功劳,但邻居太太也有功劳。我对周遭人的好意满怀感谢。一柳太太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异常变化。与隔壁房子间相隔的山道,几乎窄到如一堵墙,在最靠海的房间——书房附近,路就消失了。海的那侧像断崖一样,当然也无法越过山道到隔壁去,但如果庭院发出声响,势必会听见吧。仅只那样的距离。但是到底为什么会盖成这样,难以理解。要在这种地方盖两栋房子的话,不如先打通正中间的山道后,直接盖成两间相连的房子,占地会变大比较方便。总之,我的异常变化传到了隔壁邻居耳里。说是大约十天前的事,所以(我想)是第三次砍杀申义的时候吧。因为(我想)既然杀掉了,万万没想到还会再来。因此我发出比之前更大的声音。那声音似乎传到了隔壁。当时申义执拗地要求我的身体。我抵抗逃到客厅,在那里扭打,用尽了力气。申义不说话一边发出尖锐笑声,一边往我的身上压过来。对。我当时突然掐住申义的脖子。申义在那时踢倒了走廊边的拉门,因此互相拉扯的异常举动说不定也传到邻居那儿了。如果是幻觉,那会是极度夸张的演出。我一个人高声乱吼乱叫,一副淫秽的姿势,满脸痛苦的表情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个笑话。不,还是该进疯人院吧。好像是那一天的隔天,一柳太太来访了。我可能在睡觉吧,完全不记得了,不过她说,当时从丈夫那儿多少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就很担心。从教会回来的那天,也就是(我想是)四度杀害申义的隔天,好像也过来了。我记得那时候的事。那天我也觉得自己精神错乱了。责问外宿的丈夫,大吼大叫。再怎么辩解那时幻觉,但接连三次极度残酷悲惨的体验,我的忍耐也到临界点了吧。当时一柳太太来了,拼命地安慰发狂的我。我因为精神错乱了,完全不知道她是谁。现在想想,真是羞到无地自容,但当时就是那样,也没办法。不过,有一柳太太在我身边,我总算快些恢复了平静。话虽如此,我完全记不得她的长相。昨天她过来时,因为穿着与当时相同图纹的绢织衣,才知道好像是她。只记得这么多了。一柳太太为我准备餐点,细心地照顾我。我觉得她与我不同,待人接物十分周到。然后,我把在教会圣堂里所说的半生经历,说给她听。因为说个辅导员听过一次,所以抓到了要领,比较容易说出口。真是可笑的事。如此陈述后,“我的过去”是“我的过去的故事”,“我的体验”也变成单纯的“不可思议的故事”。因将它故事化了,现实那种活生生的感觉急剧消失。至少对陈述者而言似乎是如此。我渐渐醒了。然而我的故事似乎反而在她身上产生了活生生的真实感,一柳太太似乎不再平静。那时理所当然的吧。如果她的生活与一般人无异,是位平凡不过的家庭主妇,别说无头尸体了,应该连他杀尸体都不会在她的日常生活里出现。复活的死人,根本太超乎常理。更何况是砍头等等凶残行为的描述,别过脸去也是正常的。与其相比,我的人生是如此脱离常轨啊。事实上一柳太太对我陈述的分尸行为和异常的真情流露,不经意地皱眉,用手捂住嘴。我每每因此犹豫是否应该继续陈述,自我诅咒这不吉利的体验。然而,我无法停止述说。我害怕沉默。一旦被认为发疯了,就到此为止了——我这么想。但是夫人陪着我流泪,并且绝没有用冷眼旁观的态度对待我。当然,我并没有能够看透人心的敏锐感受,那一定是有所期盼的观察吧。一柳太太并非一味地同情我,也不觉得恐惧,对我说,若是自己遭遇了我的处境会怎么样之类的话。然后她问:“你对申义的事,是怎么想的?现在还喜欢他吗?”“没想过。”我回答,“对方已经是死人了,觉得很恶心,没有对生者那般的感情。”“那是因为复活了吧。如果没有复活,会怎么样呢?那么讨厌他,不是很可怜吗?”也许吧。我害怕申义,与其说是因为应已死去的申义来访,不如说是因为我杀了申义吧。正因为想到申义怨恨着我才觉得害怕。不过,仔细想想,本来就是申义不好,不是吗?——也曾这么想。不太记得了,但是我因为申义而遇到十分凄惨的遭遇——好像。使我的人生变得狂乱的是……申义。因此虽然不能说是彼此彼此,但也没必要那么恐惧。如果是我先死,那么变成鬼出现的就是我。大概……大概是丧失记忆前的我,怨恨着申义吧——我想。并且,我以前,总之是相当爱着申义的——似乎是的。因为每当回想往事时,不知何故,我的心中便会发生激烈的感情变化。强烈地爱恋、强烈地忌妒、强烈地需要,这些记忆再度浮现。依然不明白那是哪一边的记忆。不过,都无所谓了。正因强烈地思念,才会强烈地失望,甚至带着杀意吧。——为什么要砍掉头?总有一天会想起来吧,已经无所谓了。我觉得好像已经没问题了。做了个长长的,噩梦。只是拜封印八年的记忆突然恢复之赐,狠狠地反弹罢了。果然好冷。我关上挡雨门和拉门,房间变得一片漆黑。我试着开灯,但灯没亮。最近常停电。这么说来,丈夫好像说过电力供应吃紧。丈夫怎么了呢?说是朋友的葬礼,但时间也太晚了。他是昨天下午出门的。仔细看,时钟的指针正要走到七点。必须点蜡烛。烛台应该在仓库里。没办法,我只好又打开挡雨门走出庭院。风从海边沿着山道吹过来,山道上长满茂盛的草,用一种不安定的晃动方式,沙沙响着。听见海涛声。在这里……——在这里砍掉了头。那是幻觉。是妄想。是非现实!我从庭石走下去,仓库的……——这石头的血迹也是幻觉吗?是的。是幻觉!那是不可能的事。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不快点点灯不行……汨汨,汨汨,汨汨,汨汨,汨。啊,这是如此不悦的声音啊!打开仓库的门。烛台。——这是什么?——这沾满了血的柴刀和锯子是什么?“啊——”我发出尖叫声,腰间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然后,为了将视线从那东西逃开,往主屋方向反转身体。此时……——井……我丢了什么东西在那井底!眼前一片惨白。我爬向主屋,庭石上留着黏黏的血迹。——靠近看的话,即使一片漆黑也看得见。汨汨,汨汨,汨汨,汨汨。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听好喽,你不是被领养的也不是被卖掉了,你是去修行的。到对父亲有大恩大德的人身边去,女人也可以成佛的。§——我家里啊,有个放在箱子里的,高贵的舍利头呢。§——时间总算到了。以此祭品为本尊,七年后……§什么?刚刚的,刚刚的记忆是什么?心脏以一股强劲有力的气势跳动着。配合海涛声的声音,血液从头部血管咕噜咕噜地冲上来。咕噜,咕噜,咕噜,汨汨,汨汨,汨汨。说是,七年后吗?挡雨门开着,我爬出走廊。到隔壁,到一柳家去,如果是那个人……§——还我首级!§记忆,我的过去,来了。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谁的记忆?谁说的话?我讨厌想起这些,讨厌,恐惧。我蹲在走廊。看见了黑色的,有光泽的木板纹路。玄关传来嘎答嘎答声。是风吗?大西风很强,今天的大渔旗如此飘荡——讨厌,这不是幻觉。是谁让门板发出声音的?我,我到底是谁?玄关开了。钥匙……我抬起头。看见了战后返乡服。“让你久等了,朱美。”——这是,这是真实的!“话说回来,碰到很凄惨的事……”死人这么说,摩挲着连接回来的头,看起来很痛的样子。——又不得不杀了吗?7降旗弘在宇多川朱美回家后,呈现极度不安的神经质症状,一言不发,趴伏在地。就连白丘也极为困扰,大约是看透了降旗在这种状况下,无论福音或医师处方都帮不上忙,只会多此一举吧。结果,牧师的判断就是暂时不管他,什么事也没做。降旗大约三天不说话也不吃饭,躺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浅浅的睡眠,朦胧的觉醒,加上不间断的偏头痛。阴阳怪气的不安涌上他的心头:被死灵侵犯的朱美、梦见砍掉死灵首级的朱美,以及堆积如山的骷髅。不论睡着或醒着,笑得很娘娘腔的大胡子犹太人。第四天,进入体力的临界点,意识逐渐消失。好久没睡熟。即使如此,还是做了那个梦。在骷髅山前,男女交合。降旗偷看着。被抱着的是朱美,看不见抱她的男人的脸。反正那就是降旗自己。只要转头就知道了——降旗这么想。烈火映照的黑影男人,缓缓地回头。不对,不是自己。男人有胡子。醒了。——那是谁?很在意。不能因为有胡子就说是弗洛伊德,有胡子的男人多得是。白丘脸上也长了奇怪形状的胡子。——会是牧师吗?真实太愚蠢了。那是最不可能的,太可笑了。降旗在那愚蠢之中嗅到些微日常的味道,稍稍恢复了精神,然后觉得肚子饿了。于是擅自到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一直得不到饱足感,因此吃了很多,结果变得极不舒服。到外面看看。头昏昏的,爬楼梯时发晕,看着屋外也眼冒金星,好像田鼠从洞穴里出来似的。一深呼吸,冷空气充满了肺,肋骨好痛。觉得身体虚弱不堪。——白丘在哪儿呢?降旗走到户外,突然担心起牧师。因为睡觉时没有考虑他人的闲工夫。对白丘做了坏事。前几天说了很过分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情沉重。约略环顾四周,到处都没有他的身影,也没有在整理前院。在后面吗?果然,牧师站在屋子的后面。和那天一样拿着移植花草用的铲子。那是四天——五天前吧,降旗对日期没有概念了。四周气氛让他很难开口,一时也想不起该说什么。降旗一边思索,一边走进白丘。牧师似乎处于恍惚状态,毫无察觉降旗接近的迹象。后院与其说是院子,倒像是空地,杂草丛生,只放了一个烧垃圾的大汽油桶。虽然围了起来,但栅栏外就是邻居的地盘,那儿只有树丛。白丘朝着树木的方向。在看什么呢?“亮。”牧师仿佛被电到一般,吃了一惊,回头。眼镜有点歪了。“降……降旗。”“啊,我还没有痊愈,只是想道歉。”牧师不知为何不知所措,“道谢,我什么也没做啊。如果要道谢的话……”“跟神道谢,是吗?不,我说道歉,不是指这个。”“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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