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杂货店-14

天色仍然一片漆黑,没有一家商店开着,浩介只能迈开步伐。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走去哪里,但他只能走。因为他觉得,只要继续走,就一定可以到某个地方。  走着走着,天亮了起来。沿途看到不少公车站,他看了公交车的终点站时,顿时看到了希望。因为公交车的终点站是东京车站。太好了,只要继续走,就可以到东京车站。  但是,去了东京车站后怎么办?要去哪里?东京车站应该有很多电车,要搭哪一辆呢?他一边走,一边思考。  看到小公园时,他就停下来休息,然后继续赶路。即使他努力不去想,父母的事仍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们发现儿子不见了会怎么办?他们根本没办法找自己,但又不能报警,更不可能回家。  他们一定会按照原定计划去新的地方,等安顿好之后,再开始找自己,但是,他们不能引人注目,也不能向亲戚或朋友打听,因为他们害怕的「债权人」早就在亲戚、朋友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浩介也没有任何方法找父母。因为他们日后会隐姓埋名过日子,所以不可能用真名。  所以,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父母了。想到这里,内心深处涌现一丝酸楚。但是,他没有后悔。自己和父母的心已经不在一起,事到如今,已经无法修复了,即使生活在一起,也没有意义。这是披头四教他的道理。  随着时间的经过,车流量渐渐增加,人行道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还有学生去上学。浩介想起今天是第二学期的开学日。  公交车超越了他,他朝向公交车前进的方向走去。今天是九月的第一天,但仍然残留着夏天的暑气,身上的T恤已经满是汗水和灰尘。  上午十点多,他终于走到东京车站。当车站大楼出现在眼前时,他一开始并没有发现那是车站。漂亮的红砖建筑物让他联想到欧洲中世纪的大洋房。  一踏进车站内,立刻被偌大的空间吓到了。浩介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终于看到了「新干线」几个字。  他之前就很想搭新干线,因为今年在大阪举行万博,原本以为终于有机会了,没想到会发生之后这些事。  车站内到处贴着万博的海报,根据海报上的介绍,只要搭新干线到新大阪车站,再搭一班地铁,就可以抵达万博会场。  他突然想去看看。他的皮夹里有一万四千多圆,一万圆是卖唱片的钱,其它是今年的压岁钱剩下的。  至于去看了万博之后该怎么办,他目前完全没有计划,总觉得去了之后,就会有办法。日本各地的人,不,世界各地的人都聚集在那里举办嘉年华会,自己应该可以在那里找到生存的机会。  他走去售票处确认票价,看了前往新大阪车站的票价,不禁松了一口气。因为比他想象中便宜。前往新大阪的新干线有「光号」和「木灵号」,他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木灵号」。现在必须节省。  他走出售票窗口,对售票员说:「一张到新大阪车站。」男性售票员打量了浩介一下,问他:「要买学生优惠票吗?请出示学生优惠证和学生证。」  「啊……我没有。」  「那就买普通票吗?」  「好。」  售票员问他要买几点的班次,以及要自由席还是指定席。浩介慌乱地回答了这些问题。  「请等一下。」售票员说完,走了进去。浩介确认了皮夹里的钱,打算买完车票后,去买铁路便当。  就在这时,背后有人把手放在他肩上。「可以打扰一下吗?」  回头一看,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站在身后。  「有甚么事吗?」  「有事想要问你,可不可以跟我来?」那个男人说话态度很有威严。  「但是,我要拿票……」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走吧。」  男人抓住浩介的手臂。他的手很有力,不容浩介拒绝。  浩介被带到一间像是办公室的房间。虽然那个男人说,不会占用他太多时间,但浩介被扣留在那里好几个小时。因为浩介不愿回答他的问题。  你叫甚么名字?住在哪里?──这是他最先问的问题。   7   在售票处叫住浩介的是警视厅少年课的刑警。由于暑假结束时,有很多少年少女离家出走,所以他们穿着便服,在东京车站巡逻。看到浩介满身大汗,一脸不安地走在车站内,立刻觉得有问题。于是,一路跟踪他来到售票处,伺机向售票员使了眼色。那名售票员离席并非偶然。  刑警之所以会把这些情况告诉浩介,是希望可以让他开口说话,想必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浩介这么不容易对付,以为问了地址和姓名后,就可以像其它案例一样,联络家长或学校来接人,就大功告成了。  但是,浩介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分。一旦说出自己的身分,就必须同时交代父母跑路的事。  即使从东京车站的办公室被带到警察局的接待室,浩介仍然保持沉默。当刑警递给他饭团和麦茶时,他也没有立刻伸手。虽然快饿死了,但他以为一旦吃了,就必须回答刑警的问题。刑警可能猜到了他的想法,苦笑着说:  「你先吃吧,我们暂时休战。」说完,他走出了房间。  浩介吃着饭团。这是昨晚全家一起吃前一天剩下的咖哩饭后,他第一次吃东西。虽然饭团只加了梅子,但他感动不已,觉得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吃的食物。  不一会儿,刑警就走了回来。一进门就问他:「现在想说了吗?」浩介低下头,刑警叹着气说:「还是不行吗?」  这时,另一个人走了进来,和刑警聊了一下。从他们谈话中,浩介得知他们正在比对全国失踪人口的资料。  浩介很担心警察会从学校方面下手。一旦向所有的中学打听,就会知道自己今天没去上课。虽然贞幸已经通知学校,全家要出国一个星期,但学校方面没有起疑吗?  天很快就黑了。浩介在接待室内吃了第二餐。晚餐是天妇罗丼,也好吃得不得了。  刑警对浩介束手无策,拜托他至少说出名字。浩介觉得那名刑警很可怜。  「藤川。」他小声嘀咕。刑警惊讶地抬起头,「你刚才说甚么?」  「藤川……博。」  「啊?」刑警慌忙拿起纸笔,「这是你的名字吧?怎么写?啊,还是你自己写吧。」  浩介接过刑警递来的原子笔,写下了「藤川博」的名字。  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用假名字。之所以会取「藤川」这个姓氏,是因为想起昨晚经过富士川休息站【注:藤川和富士川的发音都是「FUJIKAWA」。】,「博」这个字则是取自万博。  「地址呢?」刑警问,浩介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他住在接待室,刑警为他准备了一张活动床。他裹着借来的毛毯,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刑警一见到浩介,立刻对他说:「现在来决定你的未来。看你要坦诚说出自己的身分,还是去儿童福利所,总之,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但是,浩介没有说话,刑警焦躁地抓着头。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的父母在干甚么?他们没发现儿子不见了吗?」  浩介没有回答,盯着桌面。  「真拿你没办法,」刑警终于投降,「看来你的遭遇很不同寻常,藤川博也不是你的真名吧?」  浩介瞥了刑警一眼,再度垂下双眼。刑警知道自己猜对了,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浩介就被送去儿童福利所。原本以为那里会有像学校一样的房子,去了那里,才惊讶地发现有点像欧洲的古老大宅。一问之下,才知道以前的确是私人的房子。只是房子真的很旧了,墙壁已经剥落,有些地板也翘了起来。  浩介在那里住了大约两个月。这两个月期间,很多大人找他面谈,其中还包括了医生和心理学家。他们想尽各种方法了解这个自称藤川博的少年的其实身分,但每个人都无功而返。最让他们不解的是,全国各地的警察分局都没有接获任何符合他特征的失踪人口报案,他的父母或是监护人到底在搞甚么──最后,每个人都在问这件事。  离开儿童福利所后,浩介被送去「丸光园」孤儿院。虽然远离东京,但和他之前住的地方只相距三十分钟的车程。他有点担心,以为自己的身分曝光了,幸好从那些大人的态度来看,应该只是那家孤儿院还有名额。  孤儿院位在半山腰,四层楼的建筑被绿意包围。孤儿院内有乳幼儿,也有开始冒胡碴的高中生。  「如果你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实身分也没关系,但至少把生日告诉我。因为目前不知道你读几年级,就无法送你去学校。」戴着眼镜的中年指导员说。  浩介想了一下。他的真实生日是一九五七年二月二十六日,但如果说出真实年纪,恐怕很容易查到自己的真实身分,也不能虚报年纪,说得比实际年龄大,因为他根本没看过国中三年级的教科书。  最后,他回答说,我的生日是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九日。  六月二十九日──那是披头四来日本的日子。   8   第二瓶健力士也喝完了。「要不要再来一瓶?」惠理子问,「还是要换其它的酒?」  「嗯,好啊。」浩介看向放了很多酒瓶的酒柜,「那就给我一杯布纳哈本的纯酒。」  惠理子点点头,拿出喝纯酒的杯子。  店内播放着〈I feel fine〉。浩介正打算用指尖敲吧台打拍子,但立刻停了下来。  他环视店内,忍不住想,没想到这个小城镇上会有这种店。虽然之前浩介周围也有披头四的歌迷,但他自认没有人比自己更专业。  妈妈桑用冰凿把冰块凿碎,浩介看着她,不由得想起以前用雕刻刀做木雕的往事。  他在孤儿院过得还不错,不愁吃穿,也可以去学校读书。尤其是第一年,因为隐瞒了年龄,所以读书很轻松。  「藤川博」变成了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小博」。只有最初那段时间,别人叫他的名字时,他无法及时反应,但很快就适应了。  他在那里没有朋友。不,应该说,是他刻意不交朋友。因为一旦交了朋友,就会忍不住想要说出自己的真名,想要说出自己的身世。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他必须独来独往。由于他采取这种态度,所以也没有人主动和他交朋友。别人似乎觉得他很可怕,虽然没有人欺侮他,但他在孤儿院和学校都很孤立。  他从来不和其它人一起玩,却从来不感到寂寞。因为进孤儿院后,他找到了新的乐趣。那就是木雕。他经常捡一些树枝,用雕刻刀雕刻。原本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但雕刻了几样东西之后,就越来越乐在其中。动物、机器人、人偶、车子,他会刻很多东西,越是复杂,越高难度,就更值得挑战。他不画设计图,随心所欲地雕刻才能感受到真正的乐趣。  他把雕刻后的成品送给比他年幼的院童。一开始,他们对孤僻的「藤川博」送礼物感到不知所措,但拿到雕刻品时,个个脸上露出了笑容。因为他们很少有机会拿到新的玩具。不久之后,他们主动向浩介提出想要的礼物。下次我想要噜噜米。我想要假面超人。浩介响应了他们的要求,因为他喜欢看到那些孩子欢喜的表情。  几名指导员也渐渐知道浩介擅长雕刻。有一天,他被叫去指导室,院长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提议。院长问他想不想当木雕师。院长的一位朋友是木雕师,正在找接班人。只要在那里当包吃住的徒弟,应该可以去读高中的夜间部。  当时,浩介即将从国中毕业,孤儿院的人正在为他的未来烦恼。  差不多在那个时候,浩介终于办理了户籍手续。向家庭裁判所申请设立户籍许可后,终于核准了。  通常只有幼童遭到遗弃时,才会办理这项手续,很少会核准浩介这个年龄的案例。因为通常不会遇到当事人坚持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警方也查不到的情况,所以根本不需要办理这项申请。  浩介曾经见过家庭裁判所的人多次,他们也千方百计想要让浩介说出自己的身世,但他仍然采取和之前相同的态度,自始至终保持沉默。他一定受到极大的精神打击,导致失去了有关自己身世的记忆,所以,即使他想要说,也无从说起──大人们为他编了这样的剧本。也许是因为这样有助于处理麻烦的案子。浩介在中学即将毕业之前,终于有了「藤川博」的户籍,之后,很快就去埼玉县当木雕师的学徒。   9   当木雕师的学徒并不容易,他的师父是典型的工匠脾气,既顽固,又不懂得通融。第一年,浩介只能做一些工具保养、材料管理和清扫之类的工作,在他读高中夜间部二年级时,师父才终于允许他雕刻。他每天必须削几十个规定的形状,直到完成品都一模一样为止,完全没有半点乐趣可言。  他的师父心地很善良,也认真为浩介的将来着想,认为把他培养成能够独当一面的木雕师是自己的使命。浩介可以感受到师父的悉心指导并不光是为了培养接班人而已,而且师母也对他很好。  高中毕业时,他才开始真正成为师父的帮手。首先做一些简单的作业,在逐渐习惯、获得师父的信赖后,工作内容渐渐有了难度,但也很有成就感。  他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虽然一家人跑路的记忆并没有消失,但他很少想起,同时也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并没有错。  幸好没有跟着父母跑路,那天晚上离开他们是正确的决定。如果听从浪矢杂货店爷爷的建议,不知道现在会变成甚么样。  一九八○年十二月,浩介从电视上得知披头四成员之一的约翰伦农遭到枪杀的消息,不禁深受打击。  曾经为披头四疯狂的日子再度苏醒,痛苦和苦涩涌上心头,当然,其中也夹杂了怀念。  约翰伦农有没有为解散披头四感到后悔?是不是觉得太早解散了?这个疑问没来由地浮现在脑海。  但是,浩介随即摇着头。不可能。因为披头四解散后,四名成员都很活跃。因为他们终于摆脱了披头四的束缚,就好像自己摆脱了和父母之间的束缚,终于得到了幸福。  一旦心分开了,就很难继续在一起──他再度体会到这件事。  就这样过了八年,十二月的某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惊人的消息。丸光园发生了火灾,而且有人在火灾中身亡。  师父叫他去丸光园看一下。第二天,他开着店里的厢型车前往。自从他高中毕业时,去丸光园表达感谢之后,已经十几年没去了。  丸光园的房子有一半被烧毁了,院童和职员借住在附近小学的体育馆生活,虽然有几个取暖器,但大家都冷得发抖。  年迈的院长看到浩介来访很高兴,同时,对当年那个内心封闭,不愿意说出自己真实姓名的少年,终于长大成人,主动关心遭遇火灾的孤儿院感到惊讶。  正当浩介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你是藤川吗?」一名年轻女子走向他。她年约二十多岁,身上穿着昂贵的毛皮大衣。  「藤川,果然是你。」她双眼发亮,「我是晴美,武藤晴美,你还记得我吗?」  浩介不记得这个名字。她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  「那这个呢?应该记得吧?」  「啊!」他忍不住叫了起来。  那是一只木雕的小狗。浩介的确记得,那是他在丸光园时雕刻的。  他再度打量眼前的女人,觉得似曾相识。  「在孤儿院时?」  「对,」她点点头,「我五年级的时候,你送给我的。」  「我想起来了,只是……记忆很模糊。」  「啊?是这样喔?我一直记得,而且把它当成宝贝。」  「是吗?真对不起。」  她露出微笑,把木雕小狗放回手提包,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汪汪事务所 董事长 武藤晴美」。  浩介也递上了名片,晴美露出更加欣喜的表情。  「木雕……你果然成为木雕专家了。」  「师父说,我现在只能独当半面。」浩介抓着头。  体育馆外有一张长椅,他们一起坐在长椅上。晴美说,她也是得知火灾的消息后赶来的,她主动向院长提出要提供援助。  「因为从小在这里受到很多照顾,我希望可以藉由这个机会回报。」  「是吗?妳真了不起。」  「你也一样啊。」  「不,是我师父叫我来的,」浩介低头看着她的名片,「妳自己开公司吗?是甚么公司?」  「一家小公司,针对年轻人企划一些活动,以及企划广告。」  「是喔。」浩介应了一声,因为他完全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公司。  「妳这么年轻就自己开公司,真厉害。」  「一点都不厉害,只是运气比较好。」  「我觉得不可能只有运气,能够有勇气自己开公司,就很厉害了。毕竟被人雇用,领别人薪水的生活比较轻松。」  晴美偏着头说:  「应该和个性有关吧,我不喜欢听人使唤,我在外面打工时,也常常做不久。所以,离开孤儿院时,我不知道自己该做甚么,为这件事伤透了脑筋。那时候,有一个人向我提供了宝贵的意见,所以我决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喔?有一个人?」  「我跟你说,」她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是一家杂货店。」  「杂货店?」浩介皱起眉头。  「我朋友家附近的杂货店,那家杂货店很有名,专门帮人消烦解忧,听说周刊也曾经介绍过。当初去谘商时,我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得到了很好的建议。因为有他,才有今天的我。」  浩介说不出话,她说的绝对就是浪矢杂货店。除了那家店以外,不可能还有第二家杂货店做这种事。  「你不相信这种事吗?」她问。  「不,不是。喔,原来有这种杂货店。」他故作平静。  「是不是很有意思,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无论如何,既然妳的公司经营顺利,那就很好啊。」  「托你的福,不瞒你说,目前我副业赚得比较多。」  「副业?」  「我在做投资,股票啦,不动产之类的,还有高尔夫的会员证。」  「喔。」浩介点着头,最近常听到这类话题。不动产价格飙涨,景气持续攀升,所以,木雕的生意也很不错。  「藤川,你对股票之类的有兴趣吗?」  浩介苦笑着摇头,「完全没有。」  「是吗?那就算了。」  「怎么了?」  晴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  「如果你做投资买了股票和不动产,在一九九○年之前都要脱手。因为日本经济会在之后走下坡。」  浩介不解地注视着她的脸,因为她说话的语气太有自信了。  「对不起。」晴美尴尬地笑了笑。  「我在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说着,她看了一眼手表,站了起来,「因为久别重逢,我太高兴了,希望下次有机会再见面。」  「嗯,」浩介也站了起来,「妳也多保重。」  和晴美道别后,浩介回到车上,发动引擎,准备驱车离开,但立刻踩了煞车。  浪矢杂货店。  他突然很在意那家店。浩介并没有听从浪矢爷爷的建议,也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但也有人像晴美一样,至今仍然对浪矢杂货店心存感激。  那家店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浩介再度踩下油门,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驶向和回家的路相反的方向。因为他想看看浪矢杂货店。那家店八成已经倒闭了,只要确认这件事,就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  他十八年没有回到从小生长的城镇。他手握方向盘,不断唤醒往日的记忆。虽然他不认为有人看到他的脸,就会认出他,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避人耳目,当然更不敢靠近以前住的地方。  整个城镇和以前感觉不一样了,也许是受到景气的影响,附近多了很多房子,路也整修过了。  浪矢杂货店依然故我地伫立在原来的地方。房子变得很旧,广告牌上的字也看不清楚了,但房子仍然好好地坐落在那里。只要打开锈迹斑斑的铁卷门,店内应该有不少商品。  浩介走下车,走向杂货店,怀念和悲伤不断涌上心头。多年前的夜晚,为了是不是该和父母一起跑路而烦恼,把信投进投递口的情景历历在目。  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走进了防火巷,绕到屋后。那个牛奶箱仍然还在。他打开盖子,里面是空的。  他叹了一口气。这样就好了,这件事已经画上了句点。  就在这时,旁边的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  对方也吓了一跳,可能没想到这里会有人。  「啊,对不起。」浩介慌忙关起牛奶箱的盖子,「我不是甚么可疑的人,只是、那个……」他一时想不到适当的借口。  男人一脸讶异地看看浩介,又看着牛奶箱,然后问:「你该不会曾经来谘商过?」  「呃!」浩介看着对方。  「不是吗?不是以前曾经写信向我父亲谘商的人吗?」  浩介吓了一跳,茫然地微张着嘴,对他点点头。  「没错,但是很久以前……」  男人的嘴角露出笑容。  「我果然没猜错,因为其它人不可能会去碰这个牛奶箱。」  「对不起,我好久没回来这一带,突然觉得很怀念……」浩介向他鞠了一躬。  男人在脸前摇了摇手。  「你不必道歉,我是浪矢的儿子,我父亲八年前离开人世了。」  「是吗?那这栋房子……」  「现在没有住人,我偶尔回来看一下而已。」  「不打算拆掉吗?」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  「因为有某种原因,所以不能拆,要继续保留在这里。」  「是喔。」  虽然浩介很想知道是甚么原因,但觉得继续追问太失礼了。  「你当初是谘商严肃的问题吧?」男人说,「因为你会看牛奶箱,代表你谘商的内容很严肃,而不是故意让我父亲为难的内容。」  浩介知道他在说甚么。  「没错,对我来说,的确是很严肃的问题。」  男人点点头,看着牛奶箱。  「以前我觉得我父亲做这些事很奇怪,有时间为别人谘商,还不如好好思考做生意的事,但后来发现那是他生命的意义,也受到很多人的感谢,所以,他自己也感到很满意。」  「有人来道谢吗?」  「嗯……对,差不多就是这样,有收到几封信。我父亲很担心自己的回答是否对他人有帮助,看了这些信之后,他似乎终于放心了。」  「所以,那些信都写了感谢的内容。」  「对,」男人露出严肃的眼神收起下巴,「有人在信中写道,他当了学校的老师后,灵活运用了小时候我父亲给他的建议。另外,还有不是谘商者本人,而是谘商者的女儿写来的信。当初她的母亲怀了有家室的男人的孩子,不知道该不该生下来,来找我父亲谘商。」  「原来如此,看来有各种不同的烦恼。」  「是啊,看了这些感谢信,我深刻体会到这一点。我父亲竟然持续为大家谘商了这么久,其中有该不该跟着父母跑路之类严重的烦恼,也有爱上了学校的老师这种包含了微妙问题的烦恼──」  「等一下,」浩介伸出右手,「有人来谘商该不该跟着父母跑路吗?」  「是啊。」男人眨着眼睛,似乎在问,这有甚么问题吗?  「那个人也写了感谢信吗?」  「对。」男人点着头。  「我父亲建议他,应该跟着父母一起走,那个人在信中说,他照做了,也得到了良好的结果,和父母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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