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因为太脏了,「浪矢杂货店」几个字看不太清楚,有点美中不足,但他还是按下了快门。然后,又改变取景角度,连续拍了几张。他不擅长拍照,完全不知道拍得是否成功,但这不重要,因为这些照片并不是要给别人看的。 贵之站在马路对面,眺望着眼前的老房子,不由得想起一年前,和雄治一起在这里度过的夜晚。 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很不真实,他经常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收到来自未来的信,这种事真的可能发生吗?他从来没有和雄治谈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但是,他的确把当时收到的信放进了雄治的棺材中。赖子他们问他是甚么信的时候,他一时答不上来。 说到奇怪,雄治的死也很奇怪。虽然医生说他随时可能离开人世,但他没有感到疼痛,他的生命之火持续微弱燃烧,就像一直拉不断的纳豆丝般,连医生也感到惊讶不已。他几乎不吃甚么东西,整天躺在床上,就这样拖了一年,好像时间在雄治的身体上流动得特别缓慢。 「请问……」贵之怔怔地陷入了往事的回忆,有一个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他慌忙转头,一个身材高瘦,穿着运动装的年轻女人推着脚踏车站在他面前,脚踏车的后车座上捆着运动袋。 「是,」贵之回答,「有甚么事吗?」 女人犹豫了一下问,「请问你是浪矢先生的家人吗?」 贵之的嘴角露出笑容。 「我是他儿子,这是我父亲的店。」 她惊讶地张着嘴,眨了眨眼睛,「原来是这样。」 「妳知道这家杂货店吗?」 「对,喔,但是我并不是来买东西。」她带着歉意耸了耸肩。 贵之点了点头,立刻了然于心,「妳是来谘商烦恼的吗?」 「对,」她回答说,「我得到了非常宝贵的意见。」 「是吗?太好了,请问是甚么时候的事?」 「去年十一月。」 「十一月?」 「这家店不会再营业吗?」她看着杂货店问。 「……对,因为我父亲去世了。」 她倒吸了一口气,难过地垂下眉尾。 「是吗?甚么时候?」 「上个月。」 「啊……请节哀。」 「谢谢,」贵之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运动袋问:「妳在练甚么运动项目吗?」 「对,击剑……」 「击剑?」贵之瞪大了眼睛。他有点意外。 「大家都对这项运动很陌生,」她露出微笑,骑上脚踏车,「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谢谢妳。」 贵之目送着女人骑着脚踏车远去。击剑。的确是很陌生的运动项目,只有奥运时,会在电视上看到而已,而且,只能在奥运集锦中看到。今年日本抵制莫斯科奥运,所以连奥运集锦也没看到。 她说是去年十一月来谘商,恐怕搞错了。因为那时候雄治已经住院了。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过了马路,走进店旁的防火巷,绕到屋后,打开牛奶箱的盖子。 牛奶箱内是空的。雄治那天晚上在白纸上写的回信,不知道是否顺利送到了未来? 7 二○一二年九月── 浪矢骏吾坐在计算机前举棋不定。还是别冒险吧。万一做甚么坏事引起风波就麻烦了。因为这是家里的计算机,网络警察只要一查就查到了,而且,听说网络犯罪的罪责特别重。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贵之拜托他的并不是甚么坏事。因为贵之到临死之前,脑筋都很清楚,交代他这件事时,口齿也很清晰。 贵之是骏吾的祖父,去年年底罹患胃癌去世了。听说贵之的父亲也是因癌死亡,搞不好是家族遗传。 贵之在住院前,把骏吾叫去自己的房间,突然说有事要拜托他,而且要求他不可以告诉别人。 「甚么事?」骏吾问。他无法战胜自己的好奇心。 「骏吾,你好像对计算机很在行。」贵之问。 「嗯,算是很在行吧。」骏吾回答。他在中学参加了数学社,经常用计算机。 贵之拿出一张纸。 「明年九月,你把这上面写的内容公布在网络上。」 骏吾接过纸,看了上面的内容,发现内容很奇怪。 「这是甚么?怎么回事?」 贵之摇摇头。 「你不必想太多,总之,我希望让很多人知道这上面写的内容。你应该有办法做到吧?」 「应该可以……」 「我很希望自己去做,因为当初是这么约定的。」 「约定?和谁?」 「我父亲,就是你的曾祖父。」 「爷爷的爸爸……」 「但我要去住院了,不知道能活到甚么时候,所以想拜托你这件事。」 骏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从父母的谈话中得知,贵之已经活不久了。 「好。」骏吾答应了,贵之心满意足地频频点头。 不久之后,贵之就去世了。骏吾参加了守灵夜和葬礼,觉得躺在棺材里的祖父似乎在对他说:「交给你啰。」 之后,他始终记得和贵之之间的约定,不知道该怎么办,很快就到了约定的九月。 骏吾看着手上的纸。那是贵之交给他的,纸上写着以下的内容。 九月十三日凌晨零点零分到黎明之间,浪矢杂货店的谘商窗口复活。在此拜托曾经到杂货店谘商,并得到回信的朋友,请问当时的回答对你的人生有甚么意义?有没有帮助?还是完全没有帮助?很希望能够了解各位坦率的意见,请各位像当年一样,把信投进店铺铁卷门的投递口。拜托各位了。 除了那张纸以外,贵之还交给他另一样东西。那是「浪矢杂货店」的照片。骏吾没有去过,但听说杂货店至今仍然在那里。 骏吾曾经听贵之说过,浪矢家以前开杂货店,但并不了解详细的情况。 谘商窗口是甚么?复活又是甚么意思? 还是算了吧,万一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就麻烦了。 骏吾正想关掉笔电,眼角瞥到一样东西。 那是他放在书桌角落的手表。那是他最喜欢的爷爷──贵之的遗物,他特地拿来留作纪念。这只手表每天慢五分钟,听说是贵之考进大学时,他父亲送给他的。 骏吾看着计算机,自己的脸映在黑色的液晶屏幕上,和爷爷的脸重迭在一起。 必须遵守男人之间的约定──骏吾打开了计算机。第四章/听着披头四默祷 1 走出车站,走在商店林立的街上,和久浩介察觉到内心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在内心扩散。我没有猜错,果然不出所料,这里也很冷清。一九七○年代,这里出现了很多外来人口,车站前的商店街一度繁荣。四十年的岁月过去了,时代在变化,地方城镇到处可以看到拉下铁门的商店,这个城镇没有理由可以幸免。 他对照着记忆中的景象,缓缓走在街上。他对这个城镇的记忆很模糊,但实际走在街上,勾起了很多回忆,连他自己也不禁感到惊讶。 这个城镇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变。商店街上已经看不到以前母亲经常买鱼的那家鲜鱼店,记得那家店名好像叫「鱼松」。晒得黝黑的老板总是很有精神地对着商店街的路人大声吆喝:太太,今天的牡蛎很棒喔,不买就亏大了,记得买给老公补一补── 那家鲜鱼店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听说老板有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但记忆很模糊,可能和其它店家搞错了。 沿着商店街走了一阵子,感觉好像差不多了,便转进了右侧那条路。他不知道是否能够顺利走到目的地。 浩介沿着昏暗的街道往前走。虽然有路灯,但并不是每一盏路灯都亮着。自从去年那场地震后,日本全国都提倡省电,路灯也只维持能够看到脚下路面的亮度。 浩介觉得和他小时候相比,这一带的住宅变得很密集。他隐约记得读小学时,这个城镇推动了开发计划。以后会有电影院喔──当时,班上曾经有人这么说。 那个计划应该很成功吧。之后适逢泡沫经济的巅峰时期,这个城镇很快成为东京的卫星城市,吸引了不少新居民入住。 前方是一个T字路口。他并不感到意外,因为眼前的路况完全符合他的记忆。浩介在T字路口右转。 走了一会儿,来到缓和的上坡道。这段路也符合记忆。再走一小段路,应该就可以看到那家店。除非那个公告是假消息。 浩介看着脚下走路。因为一旦看着前方,很快就会知道那家店到底还在不在,但他决定低着头走路,他害怕太早知道答案。即使那是假消息,他也希望维持这份期待到最后一刻。 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以前来过很多次,所以知道已经来到那家店的位置。 浩介抬起头,随即用力深呼吸,又吐了一口气。 那家店还在。「浪矢杂货店」,这家店影响了浩介的命运。 他缓缓走了过去。广告牌太老旧了,看不清上面的字,铁卷门上满是锈斑,但是,那家店依然如故,彷佛在等待浩介的到来。 他看了一眼手表,还不到晚上十一点。自己太早到了。 浩介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不像有人住在这栋房子,真的可以相信那个公告吗?说到底,那只是网络上的消息,或许应该怀疑一下公告的真实性。 但是,在这个年头,用「浪矢杂货店」的名义发布假消息有甚么好处?知道那家店的人并不会太多。 总之,再继续观察一下。浩介心想。而且,自己还没有写信。即使想要参与这个奇妙的活动,没有写信,当然就甚么都免谈了。 浩介沿着来路往回走。经过住宅区,来到车站前的商店街。大部份商店都拉下了铁门。他原本期待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芳邻餐厅,但他的期待落空了。 他看到一家便利商店,就走了进去。他要去买一些东西。他在文具区拿了文具,到收银台结帐。店员是一名年轻男子。 「这附近有没有开到深夜的餐厅,像是居酒屋之类的?」结完帐后,他问店员。 「前面有几家小酒馆,但我没去过。」店员冷漠地说。 「是吗?谢谢。」 走出便利商店,他又走了一小段路,的确看到几家小型居酒屋和小酒馆,每家店的生意都很冷清,可能只有附近商店的老板会去光顾吧。 当浩介看到其中一家店的广告牌时,忍不住停下脚步。那家店名叫「Bar Fab4」,他当然不能视而不见。 浩介推开深色的店门,向店内张望。前方有两张桌子,后方是吧台,一个穿着黑色无袖洋装的女人坐在高脚椅上,一头利落的短发。店里没有其它人,这个女人应该是妈妈桑。 女人有点惊讶地转过头。「你是客人吗?」 她年约四十多岁,五官很有日本味。 「对,太晚了吗?」 浩介问。她淡淡地笑了笑,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不会,本店营业到十二点。」 「那我要喝一杯。」浩介走进店内,坐在吧台最角落的座位。 「不必坐那个角落,」妈妈桑苦笑着为他递上小毛巾,「今天应该不会有其它客人了。」 「没关系,我想一边喝酒,一边做其它事。」他接过小毛巾,擦了擦手和脸。 「做其它事?」 「嗯,有点事要忙。」他含糊其词,因为很难说清楚。 妈妈桑没有追问。 「是吗?那我就不打扰了,你慢慢忙吧。想喝甚么?」 「呃,那给我啤酒,有黑啤酒吗?」 「健力士啤酒可以吗?」 「当然。」 妈妈桑蹲在吧台内侧。吧台内似乎有冰箱。 她拿了一瓶健力士啤酒,打开瓶盖,把黑啤酒倒进杯子。她很会倒酒,啤酒表面浮起两公分像是奶泡般的泡沫。 浩介咕噜喝了一口,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独特的苦味在嘴里扩散。 「妈妈桑,如果不介意,妳也喝一杯吧。」 「谢谢。」妈妈桑把装了果仁的小碟子放在浩接口前,拿了一个小杯子,倒了黑啤酒,「那我就不客气了。」 「请用。」浩介回答后,从便利商店的塑料袋里拿出信纸和水性笔,放在吧台上。 妈妈桑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要写信吗?」 「对,差不多吧。」 妈妈桑了然于心地点点头,贴心地移到稍远处。 浩介喝了一口健力士,打量着店内。 虽然这家小酒馆位在人烟稀少的城镇,但并不俗气,椅子和桌子的设计都很简单素雅。 墙上贴着海报和插画。那是四十多年前,全世界最知名的四个年轻人,还有另一张商业设计风格的黄色潜水艇。 Fab 4是「Fabulous 4」的缩写,翻译成日文,就是「完美四人组」,是披头四的别称。 「这里是披头四的音乐酒吧吗?」浩介问妈妈桑。 她轻轻耸了耸肩。 「是以此做为卖点啦。」 「是喔。」他再度打量着店内,墙上装了液晶屏幕,他很想知道会播放披头四的哪些影像。〈一夜狂欢〉(A hard day's night)吗?还是〈救命!〉(Help!)?这个穷乡僻壤的小酒吧不可能有浩介不知道的私藏影像。 「妈妈桑,以妳的年纪,应该对披头四不熟吧?」 听到浩介的问题,她再度耸了耸肩。 「不会啊,我上中学时,披头四才解散两年左右,我们都很迷他们的歌,到处都有各种活动。」 浩介审视着她的脸。 「我知道问女人这种问题很失礼……」 妈妈桑立刻察觉到他想问甚么,苦笑着说: 「我已经不是在意这种事的年纪了,我属猪。」 「属猪的话……」浩介眨了眨眼睛,「比我小两岁?」 妈妈桑看起来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啊哟,是吗?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妈妈桑说。这当然是奉承话。 「太惊讶了。」浩介嘀咕道。 妈妈桑递给他一张名片。名片上印着她的名字原口惠理子。 「你不是住在这附近吧?是因为工作来这附近吗?」 浩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时想不到适合的敷衍话。 「不是工作,是回老家,以前我住在这里,差不多四十年前。」 「是喔,」妈妈桑瞪大了眼睛,「那以前我们可能在哪里见过。」 「也许吧。」浩介含了一口啤酒,「对了,怎么没有背景音乐?」 「啊,对不起,先放固定的CD可以吗?」 「都可以。」 妈妈桑走回吧台,操作着手边的机器。不一会儿,墙上的扬声器传来熟悉的前奏,是〈温柔地爱我〉(Love me tender)。 第一瓶健力士很快就喝完了,他又点了第二瓶。 「妳还记得披头四来日本时的事吗?」浩介问。 她「嗯」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好像在电视上看过,但可能是错觉。可能是听到我哥哥他们在聊天,以为是自己的记忆。」 浩介点点头,「有可能。」 「你记得吗?」 「是啊,只是当时我年记还很小,但我亲眼看到了。虽然不是现场转播,我记得在电视上看到披头四走下飞机,坐上凯迪拉克行驶在首都高速公路上。当然,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轮车是凯迪拉克,我还记得当时的背景音乐是〈月光先生〉(Mr. Moonlight)。」 「月光先生。」妈妈桑重复着。 「那首歌不是披头四的原创歌曲吧。」 「对,在那次公演之后,那首歌才出名,所以很多人以为是他们的原创歌曲。」浩介发现自己越说越激动,立刻闭上了嘴。他已经好久没有和别人聊得这么投入了。 「那个时代真好。」妈妈桑说。 「对啊。」浩介喝完杯子里的啤酒,又立刻倒了黑啤酒。 他的思绪飞到了四十多年前。 2 披头四来日本时,浩介还不太了解他们,只知道是外国知名的四人乐团,所以,当他发现堂哥在电视前看着披头四访日的转播画面,忍不住流下眼泪时,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惊讶。堂哥是高中生,在刚满九岁的浩介眼中已经是大人了。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厉害的人,只是来日本,就可以让一个大男人流下感动的眼泪。 三年后,堂哥突然死了。他骑机车发生了车祸。他的父母哭着后悔让儿子考取了机车驾照,还在葬礼上说,就是因为听那些音乐,才会结交坏朋友。那些音乐指的就是披头四的音乐。伯母咬牙切齿地说,要把堂哥的唱片统统丢掉。 如果要丢掉,我想要那些唱片,浩介说。因为他想起三年前的事。他希望亲耳听听让堂哥那么痴迷的披头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那时候快上中学了,对音乐产生了兴趣。 其它亲戚都劝浩介的父母,不要接收那些唱片,因为他们担心浩介也像堂哥一样学坏,但是,浩介的父母没有理会他们的建议。 「听流行音乐未必就会学坏,而且,哲雄并没有学坏。只要是活泼一点的高中生都会骑机车。」父亲贞幸对那些长辈的担心一笑置之。 「对啊,我家的孩子不会有问题。」母亲纪美子也表示同意。 浩介的父母都喜欢追求新事物,和那些认为小孩子只要留长发就是学坏的家长很不一样。 堂哥几乎搜集了披头四在日本推出的所有唱片,浩介如痴如醉地听着堂哥留下的这些唱片。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种音乐,第一次感受的旋律、第一次体会的节奏刺激了他体内的某些东西。 披头四访日后,出现了很多以电吉他为主的乐团,风靡了日本音乐界,但浩介觉得那些乐团只是在模仿披头四,是质量低劣的冒牌货。果不其然,风潮很快就过去了。 升上中学后,班上有很多披头四的歌迷,浩介有时候请他们来家里作客。 班上的同学一走进他的房间,看到他房间内的音响,个个都发出惊叹声。这也难怪,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由最新型的增幅器和扩音喇叭组成的系统音响简直就像是未来的机器,同学都很纳闷,为甚么这种装置会出现在小孩子的房间内。当时,即使是家境优渥的家庭,也会把像家具般的组合音响放在客厅,全家人一起听唱片。 「艺术要舍得花钱。这句话是我爸爸的口头禅,既然听音乐,就要听优秀的音质,否则就没意思。」 听到浩介的回答,同学都羡慕不已。 浩介用最先进的音响设备和他们分享了披头四的音乐,他搜集了所有披头四在日本推出的唱片,这件事也令同学感到惊讶。 你爸爸到底是做甚么工作的?同学来家里玩时,都会问这个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买卖很多东西。用便宜的价格买进来,再用高价卖出去,这样不是可以赚钱吗?我爸爸开这种公司。」 所以,你爸爸是老板吗?──听到同学这么问,他只好回答,差不多吧。他很难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不像在炫耀。 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很幸运。 浩介住在山丘上的一栋欧式两层楼房子,庭院内铺着草皮,天气好的时候,全家人经常在庭院里烤肉,通常父亲公司的员工也会一起参加。 「以前,日本在世界这家公司内只是普通员工,」父亲贞幸经常在下属面前高谈阔论,「但是,以后就不一样了,日本人必须成为领导者。因此,我们必须了解世界。外国是生意上的敌人,但也同时是生意上的朋友,千万不能忘记这一点。」 听到贞幸用洪亮的男中音说话时,浩介总是感到骄傲不已。他完全相信父亲说的话,也觉得父亲是全世界最可靠的人。 浩介毫不怀疑自己家是有钱人这件事。模型、游戏、唱片──只要他想要的东西,父母都会帮他买,甚至还帮他买了昂贵的衣服、手表这些他并不怎么想要的东西。 父母也很奢侈。贞幸手上戴着金表,总是叼着高级雪茄,车子也常常换。母亲纪美子也不遑多让,她把百货公司贵宾部的业务员找来家里,看型录订购商品。 「用廉价的东西,整个人也会变得廉价。」纪美子经常这么说,「不光会让自己看起来廉价,而是真的会越来越落魄,或者说,人性也会变得卑劣,所以,随身物品一定要用高级货。」 纪美子也很注重美容,所以,她比同龄的女人看起来年轻十岁。每次纪美子出现在学校的教学参观日时,班上的同学就会感到惊讶。有这么年轻的妈妈真好──浩介从小不知道听过这句话多少次了。 自己的头顶上是蓝天,随时都有太阳照射。他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