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不愧是向导。然后,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哪里?」她又指了一次。蒂指的位置离高塔很近。由于距离我们这间占了整体四分之一的房间有点远,或许是其他部族的领域也说不定。这个现象不并怎么可喜。「那么——」西兹少爷慎重的说道:「要是有像刚刚那种『禁止进入的场所』、『淹水的场所』,希望你把自己所知道知道的依序指给我。这你办得到吧?」「……」蒂轻轻点点头,然后慢慢举起伸直食指的右手。「……」「……」这时候沉默的不光是蒂,还有我跟西兹少爷。蒂迅速指出每个危险的地方,每三秒就停顿一下,再往下个目标移动,然后再栘往下一个。如果我们没算错的话,蒂一共指出了一百四十三个地方。根本就是遍及全国。如果蒂的行动不是骗人也不是装出来的,那她的记忆力还真是超乎常人的优越。在她指出地点的漫长时间里,我们一共听到三次那个声音。指完之后。「……」蒂放下右手,回过头看我们。「喔,我知道了……谢谢你。」西兹少爷立刻先向她道声谢。他告诉蒂可以去休息了,自己则盯着构造图直看。他一面看,一面问我:「你觉得呢,陆?」「我跟你的想法一样。这个国家——或者说是这艘船,已经移动了六百年,而且应该不曾做过任何维修,所以——」「照这种到处都是裂缝的状况来看,应该是撑不久了……过阵子可能会从某处整个瓦解。」「很有那个可能。」我说完之后,又鸡婆地多加一句话:「当然啦,应该是不可能在十天内沉没的。」「我也不那么认为。」西兹少爷立刻回答。「话虽如此,不过……」这时候,站在旁边的蒂。「……」不发一语地抬头看着这么说的西兹少爷。西兹少爷把床铺充当书桌,开始尽可能依样画葫芦地把构造图描绘在拿来的纸张上。西兹少爷很会画画。当他完全复制好一份之后,再跟蒂一起把每个破损的地点打上XX,这样地图就大功告成了。西兹少爷问蒂是否会写字,她摇摇头。也不晓得她是真不会写,还是不想写,不过西兹少爷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午餐的时间到了,不过这时候也来不及回去餐厅。因此,坐着的西兹少爷从连帽外套口袋拿出携带粮食,把长得像黏土棒的东西递给我,也拿了一根给蒂。「……」蒂表情疑惑地看着手上那个玩意儿,直到看到西兹少爷开始吃,才跟着送进嘴里。她小口小口地咬,然后——「……」刹那间……真的是非常短暂的瞬间,她原本板着的脸软化了。平常看起来在瞪人的眼睛,突然张得大大的。「好吃吗?」少爷开心地问。「……」蒂用她一贯的扑克牌脸用力点头。然后,她用非常认真的表情双手握着携带粮食,像松鼠那样小口小口地把剩下的部分吃掉。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人类吃着被旅行者批评味道极差的携带粮食,竟然吃得那么开心呢。吃完东西后,我们踏上归途。当然是在蒂的带领下,要是没有她,连我自己都没有自信能够平安回去。我们跟当初来的时候一样上了一次甲板,但这时候却下起了雨。大颗大颗的雨滴从天空打下来,一整面的甲板响起金属被雨滴敲打的低沉声音。抬头看天上的云,比刚刚还要低。「……」蒂从阶梯抬头看天空,并且停下脚步。「你讨厌淋湿吗?其实每个人都一样。不过,也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呢。」西兹少爷说完,拉起连帽外套的衣角轻轻把蒂裹住。蒂小小的身体整个被环在西兹少爷的右侧。西兹少爷也把连帽外套的帽子戴上。「我们走吧。」「……」蒂从连帽外套探出头来,抬头瞪着西兹少爷看。也不晓得她是否同意这样的做法。「……」被包在连帽外套里的她,直盯着前面看。我问:「西兹少爷,那我怎么办?」「抱歉,你就暂时淋一下雨吧。」我就知道。蒂跟西兹少爷互相配合双方的脚步,爬着阶梯往大雨走去。我也抱着淋雨的心理准备,跟在他们后面。雨滴「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地打在连帽外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两人在雨中从这块铁板走到那块铁板,我也淋着雨紧跟在后。当通往地下的入口道路走到一半时,蒂停下了脚步,西兹少爷也连忙停下来,不小心冲到他们前面的我连忙回头看。「怎么了,蒂?」西兹少爷问道,蒂跟往常一样没有回答。只听见雨打在连帽外套上的声音。西兹少爷拉开裹住蒂的衣摆,看着里面的小脸。这时候,雨拍打的面积增加,声音也更响了。「……」蒂轻轻拍起头,然后闭上眼睛。西兹少爷小声询问看起来像在仔细聆听的蒂。「你喜欢这个声音?」「……」蒂轻轻点头。「那我也陪你一起听吧。」西兹少爷这么说。于是我开口问:「西兹少爷那我怎么办?」「抱歉,你就暂时淋一下雨吧。」我就知道。我坐在铁板上看着他们俩。个子高挑的西兹少爷跟娇小的蒂。两人就这样裹在连帽外套下,倾听雨滴拍打防水布所发出的单调声音。至于我,则湿淋淋地看着他们。以耸立的高塔及流动的乌云为背景,他们俩一直站在那儿不动。隔天开始,虽然没有工作可做,但终于找到事做的西兹少爷精力充沛地展开行动。在蒂的带路下,四处调查破损的地方。他前往崩塌或淹水的场所,调查破损的程度。如果蒂知道的话,还纪录下这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蒂对五年前的事都还有鲜明的记忆,不过照这个情形看来,破损的地方应该每年都在增加。有些地方的淹水原因一看就知道,因为该处的「船底」很明显是破的。原本应该黏牢的薄板,竟然开了一道四十公尺左右的裂缝。从蒂的意见来判断,这地方的龟裂每年都会增加两公尺宽。第七天跟第八天就这么告终了。西兹少爷调查得很起劲,蒂也带路得很勤快。以下是题外话。这两天,携带粮食少了很多。我跟西兹少爷抱怨要是减少的速度太快,一旦抵达大陆就伤脑筋了。想不到西兹少爷却若无其事地说:「到时候再去海边钓鱼吧。」又是鱼啊。第九天。整个国家还是在摇晃,不过程度稍微减缓了。那种类似惨叫的声音非常频繁,到了这种程度,不特別注意是不行了。这表示情况非常危急。西兹少爷吃完早餐后去找长老,说有事情想间他。于是,我们前往长老的房间,并且请旁人回避。只有蒂,好像理所当然地留下来没有离开。西兹少爷把这个国家出现裂缝的事情告诉长老。但他没有劈头就用指正的语气指出危险性,而是以担心的态度来询问。他说,因为自己闲闲没事做,于是便跟蒂四处散步,结果便发现好几个破损处,这件事让他感到很忧心,不晓得要不要紧。长老则若无其事地回答:「那没什么好担心的」,西兹少爷询问他理由为何。「『塔之一族』对这个国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因此,既然他们没有指出这个危险性,就表示这个国家安全无恙!」基于我们不知道『塔之一族』的真正目的,因此这个理由并无法说服我们。不过这场对话也让我们清楚了解到,(每支部族的)长老对现状的认识也仅止于此。他们果然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接下来,西兹少爷着手调查他们的生活。他在谈话中不经意地提起新生儿的存活率跟平均寿命。「……这样子啊。」长老给的答复是过去前所未见、相当残酷的数据。不过,生长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饮食生活又极其单调,会有这种结果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虽说「只要是定居的场所就是都市」,不过以这样的生活条件,纵使国家不会下沉,在人口日益减少的情况下,想必这种集团生活最后会无法维持下去的。「我们对目前的生活甘之如饴,不仅是过去,未来也是。」长老表情自豪地这么说。「……」不仅是蒂,连西兹少爷也一句话都没讲。傍晚,我们待在房间里。西兹少爷双手交叉在胸前,若有所思地坐在床边,有时候还用交叉的手轻敲额头。「……」蒂则坐在折叠桌旁的椅子上,看着那样的西兹少爷。她手上还捧着西兹少爷用固形燃料泡的茶。距离吃晚餐还有些时间。因为西兹少爷思考太久了,于是我很冒昧地开口对他说:「西兹少爷——劝你还是稍微休息休息,转换一下心情吧。」他看了我一眼,并赞同我的提议说:「这样也好」「那么,我该做什么好呢?」「这算是句玩笑话。不过也没错,在这净是狭窄房间与走,光是想透口气都很难。突然,一声「喀」的声音响起。「……」蒂不发一语地把茶杯放在桌上。她站了起来,并拉了拉连帽外套的肩头。「要我跟你走?是要告诉我什么转换心情的方法吗?」蒂用那张扑克牌脸点了两次头,回答西兹少爷的问题。「好美。」「真的好美哦。」我跟西兹少爷说出发自内心的感想。蒂带我们去的地方是城墙的上方。出了房间之后,在她的带路之下,我们走过狭窄的通道,好不容易来到一处螺旋阶梯,并且登上它。当沉重的闸门一打开,见到的是强风阵阵的人工绝壁。这面城墙的顶端没有宽约十公尺的通道,还围起了黑色金属制的栅栏。从那儿所看到的景色,只有一句「美丽」可以形容。没入大海的夕阳,从深灰色的云层缝隙透出耀眼的橘鱼光柱。当它反射在水面上,高高的微微波浪就像一面三棱镜般闪动着光芒。往两边的城墙望去,只见一面无际的大海。这种感觉好像……「在空中飞翔呢。」西兹少爷握着栏杆,开心地说道。的确有那种感觉西兹少爷跟我欣赏着这幅景色,然后,他对着身边抓着他连帽外套袖子的蒂说:「谢谢你,好美的景色。老实说,我已经看腻这个国家的景色了,多亏你给了我这么棒的机会透透气。」「……」蒂还是不发一语,也没有表情,不过,这时候却觉得她好像露出满足的神色。海风肆意地抚摸她的白发。太阳下山之后,残留在地平线上的余光还照耀着天空的云朵,不久才慢慢变得黯淡无光。我们一直在那儿待到黑夜正式来临,甚至分不清海面跟天空的分界线为止。因为蒂看这幅景色看到出了神,西兹少爷也就奉陪到底。结果,我们错过了晚餐,只得在睡前待在房里吃携带粮食。看着蒂卡滋卡滋地吃得很开心,不禁让找怀疑这会不会就是她的目的。「……」蒂一句话也没说。夜幕低垂。「现在,国民完全无法理解状况,我们也无能为力。结果,只好询问指导者们的想法了……」「我想也是。」西兹少爷跟我降低声量密谈。熄灯后的房间变得一片漆黑。我趴在西兹少爷的床边跟他交谈,并小心翼翼不要吵醒理所当然地睡在上层,正发出微微呼声的蒂。「要是那些指导者坚持维持现状——这个国家就没有未来可言了!」少爷斩钉截铁地说道。经过这三天的调查完成的(标示出来的)裂缝实在太多,已经变成了一片黑。这也表示这几年来龟裂的增加率非常快速。「我同意。照这样子下去,无论是国家下沉或是人民死去,总之这里已经维持不久了。」「而且,大家都没发现到这些缺陷。发现自己是住在空中楼阁……并非住在乐园里……」「这个国家长老跟以下的居民,都已经把那些前兆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予以指正,他们应该也不会明白的。」「也就是『不把过于日常化的问题当成是社会问题』对吧?你顾虑得没错……」说完之后,现场暂时一片寂静。西兹少爷一副若有所恩的样子,这吋候,那个声音又大大地响了一次。然后——「我决定了。明天要去找指导者谈。」「跟指导者们『谈』?不是『说服』?」「暂且先谈,到时候再看他们的态度如何。晚安啰,陆。」接着,西兹少爷一下子就睡着了。虽然不晓得明天会有什么状况发生,但至少不会让我跟西兹少爷感到无聊吧。第十天。照预定行程的话,这个国家应该已经接近大陆边缘了。接着便要从这里开始往大陆的近海南下。按照原先计划,这个国家应该会在四天后跟大陆进行交易,而西兹少爷跟我也能顺利渡海,然后若无其事地告別这个国家,再也不会踏进这里。然而,西兹少爷在吃完早餐后,便从旅行袋中拿出暌违九天的爱刀,看来他并没有改变主意。接着又从旅行袋里拿出两个布包,并把盖子打开来,确认里面的东西。里面各放了两只类似喷剂的铁罐。其实那并不是喷剂,而是比喷剂更加危险的东西。西兹少爷平时几乎不用,但是他判断这次可能会派上用场。基本上,能不用则不用。西兹少爷把那两个布包穿进皮带里挂起来,然后把刀垂直藏在连帽外套里面。「……」他对看到这幅景象感到困惑的蒂说:「你暂时待在这,知道吗?」说完,西兹少爷跟找便走出房间。「……」可是蒂又理所当然地跟了卜來。「蒂,你听我说。」接着西兹少爷跟蒂一问一答。「——今天可能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所以希望你能够待在房里。」「……」「而且,照情形看來可能会有危险。」「……」「所以……」「……」「也就是说……」「……」结果,始终不发一语的蒂获得压倒性的胜利,西兹少爷只能无奈地低着头。可是又不能把她绑在房间里。「拜托你了,陆。」于是我就成了蒂的保护「人」。西兹,少爷跟我还有蒂,穿过第一天走过的通道,往甲板的方向去。天空中乌云密布,看不见太阳。风势虽然不大,不过厚重的云层却给人一种压迫感。西兹少爷一走出外面,就拔出怀里的刀,然后穿过连帽外套的破洞插在皮带上。「那么……」西兹少爷经过甲板往高塔走去。跟在后面的我跟他隔开一段距离,让蒂确实地跟在他后面。由于从高塔上面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我们。『旅行者,请你们站住。』听到这句话时,我们并没有很惊讶。这是从高塔的扩音器传出来的声音。这时候,我们距离高塔的人口约有十公尺,然后西兹少爷停下了脚步。「你好。听得到我说话吗?」这是西兹少爷的声音。虽然他并没有特別提高声量说话,不过有回答传来,就证明对方确实有听到。『有,听到了。——旅行者,距离上岸还有几天,你打算改变主意留在这里生活吗?』「不,我只是有点话想说。是关于这个国家的未来。」西兹少爷说完这些话之后隔了一阵子。『嗯,听听也无妨。你想说什么呢?』这次说话的声音跟刚刚完全不一样,而且好像曾经在哪儿听过。是入境第一天,对我们长篇大论的老人——「船长」的声音。西兹少爷继续站在原地,把自己的想法毫无隐瞒地说出来。根据他在这个国家调查的结果,发现船的构造面及生活面都有不容忽视的缺陷,但是居民却都没有察觉到。「关于这些问题,希望身为掌握数千人民性命的指导者能说说自己的想法。」然而,得到的答复却非常简单干脆。『我没有任何想法。』虽然我没看到,但此刻的西兹少爷想必一定是皱着眉头吧。他又问了一次:「……你的意思是?」「就算这个国家真如你所说的维持不久,那也是命运注定。」这次一样回答得很快。「或许你们觉得无所谓,可是民众的想法呢?」西兹少爷加重了语气。「……」我跟蒂则一起望着他的背影。回答传来:『这里是我们统治的国家,因此国土及民众都是属于我们的。基于我们的意志,不管发生什么事或谁怎么样,那都是命运的安排,大家只能一起面对。——不关旅行者的事。』虽然早就料到会这样,但是对方讲得这么白,就更让人容易了解他们的想法了。不过,这同吋也更方便西兹少爷放手一搏。「原来如此……你的想法我非常了解了。」西兹少爷语气坚定地喃喃自语道。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总不能说「那么我们四天后再见」就草草了事。「那么,就算我占据高塔,改变这个国家的行进方向,譬如说上岸——你们也觉得那是命运的安排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