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远藤家晚上七点四十分——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呢?远藤真弓眼前的少女名叫彩花,这名字是她取的。少女一面高声嘶喊,一面挥手把书桌上的东西不分青红皂白全扫落到地上。不对,手机、大头贴小册之类她喜欢的东西部避开了。扫到地上的是课本、字典、笔记……铅笔盒分明是上个月才买的啊,难道已经腻了吗?然而白底粉红心型花样的厚地毯吸收了东西落地的冲击跟声响。这张地毯虽然有点贵,当时咬牙买给她真是太好了。以前这样不上不下的沉闷声音会让少女更加不爽,转而把东西朝墙上砸,但大概两个月前,墙上贴了她喜欢的偶像海报,所以她就不再这么做了。少女瞥了海报一眼,仿佛鼓起最后一丝力气般大吼:「死老太婆,给我滚出去!」之后,这次的抓狂表演就此落幕。不可以因为她骂我是死老太婆就生气。比起没完没了的抓狂表演,挨个一两声骂根本不算什么。分明是自己尽心尽力养育的孩子,为什么非得被她这样辱骂不可呢?真弓一开始真的觉得非常伤心。但这一定也不是彩花的本意,她的拳打脚踢只是不愿意再继续维持现状、充满痛苦的诉求表现吧。这样想的话也就能坦然承受了。到家庭暴力相关的网站上去留言看看。「在墙上贴海报很有效。越难入手的越好。」最近甚至有余力考虑这种事隋了。海报是网路拍卖品。当时彩花面不改色地说当天中午结标所以要请假不去学校,真弓说服她去上学,自己负责把海报标到手。一张纸就要一万日圆。真弓年轻的时候也有喜欢的偶像,但可没花过这么多钱买海报。真是荒唐。但要是没标到的话——彩花放学回来,听说海报标到了很是开心,但问了价钱之后不屑地说,你是白痴吗?再怎么贵顶多五千圆吧。连行情都搞不清楚,就一直抬高出价竞标对不对?你这个人就是在奇怪的地方不肯服输,死要面子才会这样。你闯的祸最后倒霉的都是我,这你多少总该知道吧!什么我闯的祸啊!结果连声谢谢也没有。费用全部都是真弓出的。这是两天的打工钱。房子的贷款还得还三十三年。彩花可能得去考私立高中,也需要学费。但是这一万圆并没有白费。抓狂中的彩花把本来要扔向墙壁的字典放了下来。一万圆真算便宜了。从那时开始,真弓就对海报上有着可爱笑容的少年高木俊介抱着好感,开始支持他。他演出的节目几乎都看,CD跟写真集也都购买搜集。看着俊介一开始生涩的歌唱功力跟演技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为他打气很是愉快。最重要也最高兴的是跟彩花有了共通的话题。不是快考试了吗?学校情况怎么样?快点去洗澡吧。在此之前真弓跟彩花说的话都是唠叨,这简直就像是猛按让彩花抓狂的按钮。俊介要演连续剧了喔。好像还要唱主题曲呢。真是太棒了。对了,暑假的时候要不要去听演唱会啊?哎~~跟老太婆一起去听演唱会太丢脸了。但是你一定要跟的话那就一起去吧。你要给我买新衣服喔。有俊介这个媒介,真弓就能跟彩花愉快地交谈。有机会的话真的想写信感谢他。真弓非常期待暑假到来。然而今夜彩花抓狂的原因却是俊介。俊介为了替新节目做宣传,上了周三晚上七点很受欢迎的益智问答节目。他顺畅地回答了各种困难的题目,原来他在著名的私立学校上学。真弓只不过称赞了他一下。俊介真厉害啊,脑筋这么好,怪不得演技也出色。台词什么的一定很快就能背起来,也能完全融入剧情吧。又会唱歌又会跳舞,总之聪明的孩子做什么都没问题。反正我就没考上!不知是哪句话犯着了彩花,她吼了一声就冲上二楼。不知是哭泣还是喊叫的声音开始在家中回响。真弓虽然很想不予理会,但这样只会让彩花变本加厉。以前有一次她曾经下楼来,到厨房把餐具都砸了。真弓脚步沉重地走上二楼,打开彩花房间的门。地上已经散落着好几本参考书。「别这样啊,彩花。妈妈跟你道歉。不会念书也没关系的。」「不要把我当傻瓜!」笔记本、课本纷纷落地。书桌上只剩下手机跟大头贴小册。很好,今天就到此为止了。真弓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彩花朝墙壁伸出了手。「不要啊!」少年的笑脸被撕裂成两半。在那个瞬间,真弓的身体仿佛被透明的胶膜包住了。好像全身被泼了胶水,慢慢凝固一般……这是什么感觉呢?真弓透过胶膜望着一个未知的世界。从没见过的珍奇野兽大肆暴动。是猴子还是猫?以脸型来说是松鼠吧。野兽伸出长长的爪子,使尽浑身解数抓狂。海报已经被破坏到无法修复的地步了。但是野兽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墙壁上满是爪痕。快住手。不要这样。我不能原谅破坏我的宝物的家伙。叮咚!高亢的铃声突然响起。是门铃。这个时间会是什么人?包覆着真弓的胶膜慢慢融解了。她下楼到玄关,望向对讲机萤幕。是个满面堆笑的圆脸妇女:隔壁邻居小岛聪子。她的脸也贴得太近了。真弓打开门。小岛聪子穿着一套运动服,肩膀上斜背着一个小包包:镂空黑天鹅绒的材质缀着一日圆硬币大小的金色亮片。真弓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聪子就趁势进了门。「这是人家送的巧克力,我们家两个老人吃不了这些,你们收下好吗?」聪子递出一个小纸袋。这是真弓结婚前曾在情人节发愤买过一次的名牌货。真弓客气地收下道谢,但聪子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越过她的肩膀朝后张望。巧克力只是借口而已。「啊,是不是我们家声音太大吵到您了?我女儿的房间有蟑螂,把她吓得要命……偶尔会这样的。我跟我女儿都很容易大惊小怪,真的非常不好意思。」真弓很快一口气说完。然而聪子却在面前摇手。「哎哟,说什么呢?哪听见什么声音呀!是我不好这个时间来打搅。对不起啦。那我这就告辞罗。」聪子满面笑容地转身离开。真弓关上门,叹了一口气。真是丢脸到家。彩花的抓狂表演和真弓的叫声一定响彻四邻。绝对不是今天才有的事。聪子肯定一直都很在意。她似乎是个好人,或许不是好奇而是真的关心也说不定。估计她是忍不住了,刚好今天有巧克力可以当借口所以才过来。不,虽说是邻居,真的听得见声音吗?在家里的确偶尔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但真弓却从来没有听过从小岛家传来的动静。是因为他们只有老夫妻两个人住吗?但是对面高桥家有青少年期的孩子,也没听过他家的声音。不管是怎样有教养的好孩子,这种年纪包会听听音乐看看电视吧?自家也就罢了,小岛家的房子应该不是随便就能听见隔壁动静的廉价住宅才是。果然还是真的要送巧克力才过来的吧?要真是如此,拿蟑螂当借口可丢脸丢大了。以前住的破公寓还好说,现在这房子才盖三年,根本不可能有蟑螂,要是有的话绝对立刻打电话去跟建商抗议。聪子会不会去跟别人宣扬呢?远藤家有蟑螂耶~哎哟,真讨厌。真的讨厌死了。真弓没力再上二楼,便回到客厅。电视跟冷气都还开着。她打开柜子抽屉,拿出家计簿跟电子计算机放在桌上。聪子已经回家了吧。真弓把面街窗户打开十公分左右,温热的风微微吹动了窗帘。真弓没有拉开窗帘,就这样把窗户全打开,然后关掉冷气回到桌前,开始敲电子计算机记帐。今晚有风很舒服。晚上十点十分——不知从哪传来女人高亢的叫喊声。「快住手!」真弓瞥向电视萤幕。十点钟开始的纪录片内容是跟病魔缠斗许久、终于复出的老演员在讲述生命的珍贵,现场的观众几乎像是故意般一片静默。「救命啊!」真弓瞥向天花板。是彩花在楼上看电视吗?声音好像大了点,但真弓并没打算刻意上楼去提醒她。「来人啊!」不对。这不是电视节目的声音。真弓把音量调低,叫声跟噪音似乎是从窗外传来的。真弓慢慢往旁边移动,离开椅子,然后保持弯身的姿势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用食指微微拨开窗帘往外窥探。越过装饰用的围栏望去,街灯下的路上并没有人影。「求求你住手吧!」声音似乎来自某栋住宅。真弓收回拨开窗帘的手指。是小偷吗?是不是该报警呢?但要是冒失搞错了可不好。真弓正在迟疑,又听到「咚」地一声沉重的声响。难道没有其他人听到吗?这个时间应该几乎每家都有人在吧。说不定已经有人报警了。「饶了我吧!」真弓用双手掩住耳朵,仍旧弯着腰悄悄地离开窗边,然后拔腿跑过客厅上了楼梯。真弓打开走廊尽头房间的门,像冰箱冷冻库一样的冷气流泄出来。「不要随便进来!你又要干嘛?」彩花正横躺在仍旧散落着各种东西的地毯上看电视。她没好气地回过头来。电视萤幕上是搞笑艺人,而且音量并不大。「好像发生了大事啊。」真弓关上门,压低声音说。「什么事?」彩花冷冷地回道。话说回来这个房间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不,仔细聆听的话还是可以听到一点动静。真弓拿起扔在地毯上的遥控器,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然后弯身慢慢走到窗边,把窗帘掀开一点,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开窗。窗户开了十公分左右。「喂,你干嘛啊……」起身大声抗议的彩花也望向窗子。「噢呜——」男人大叫的声音传来,「救命啊!」接着是女人的声音。这此刚才在楼下还大声,听得更清楚。「看吧,是不是出大事了?」母女俩一起往外看去……但彩花立刻站起来把窗户关上拴死,拉拢窗帘,把电视音量调大。「搞什么鬼!管人家干嘛?那是从对面传来的吧。」彩花这么一说,真弓终于发觉了。叫声是对面高桥家的主妇淳子的声音。为什么没有立刻听出来呢?不,听不出也是理所当然的。以前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声音。那位稳重的太太竟然会发出这样的叫声。正因如此所以二疋是出了大事不是吗?「要是是小偷怎么办?他们都呼救了,邻居却没有人去帮忙,这样的话……」「没事的。那个喔啊乱叫的声音是高少啊。他们家人吵架啦。」冷静下来的确能听出男人的声音是高桥家的儿子慎司。但是,他也不是会这样大呼小叫的孩子。「可是,就算那样也还是有点奇怪啊。」「别管了啦。不要随便插手管别人家的闲事,丢不丢脸啊?就算你不去,小金包也快出场了吧?真是的,老太婆就是这样神经大条。」「不要这么说,小岛太太一直都对我们很亲切的。」「是这样吗?那个老太婆虽然满脸笑容,眼神可没在笑。好像总是在刺探别人家的隐私吧?就像刚才那样。真是的,她不知道会去散播什么谣言。」彩花嗤鼻笑了一声,背对真弓横躺下。谣言……窗子旁边破烂的海报垂了下来,露出底下的墙壁。浅粉红色的格子壁纸。虽然有点贵,可是彩花喜欢,所以还是选了这个。因为这样还要她保证不会弄脏弄破的。壁纸上无数的刮痕……真弓决定不去想对面人家传来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了。出于善意鼓起勇气的行动,却搞不好会伤害对方的自尊。不仅如此,要是让人家回一句:「你们家不也成天大呼小叫吗?」那岂不是自讨无趣没脸见人?「快点去洗澡吧。你不是不喜欢妈妈先洗吗?」真弓离开彩花的房间下了楼,走回摊着家计簿的餐桌旁。「求求你!不要再这样了!」还听得到。我还想求你不要再这样了呢。真弓好像要塞住耳朵一样抱着头。我们家的声音听起来也像这样吗?把窗子关起来吧。真弓这会儿才想着。「住手!求求你住手!」悲鸣变成了泪声。假装没听到吧。就算见到淳子,也不能问她说:「你还好吗?」要是她说:「对不起,吵到你们了。」就要装傻回道:「你说什么啊~」这就是要在此地圆满生活所需的礼仪。要是不是小偷,就不用蹑手蹑脚了。真弓直接走到窗边伸出手,揭开一边的窗帘,望向对面的房子。但是高桥家四周围墙很高,从这里顶多只能看到二楼有没有亮着灯而已。二楼后面的房间灯是亮着的。但平常也是。凌晨一点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常常看见对面亮着灯。不知道是比奈子还是慎司的书房。姐姐上的是可以直升大学的一贯式私立女校,所以说不定是弟弟的吧。话说回来——果然不要多事是对的。高桥家的车库里停着车。亮晶晶的深蓝色高级外国车,应该比我家的车贵上一倍半,真弓心想。淳子说是没有驾照。在大学医院当医生的先生弘幸开车上下班,白天车库是空的。就算家人吵架一发不可收拾,父亲在家的话就没关系了吧……是吗?不,不能把别人跟启介相提并论。我们家的先生靠不住,高桥家的话没问题的。虽然真弓几乎从没跟对面先生说过话,但他看起来就是一位充满威严的家长,孩子们应该不会反抗父亲。而且比奈子跟慎司比起彩花来不知懂事多少倍。他们不会在家里发疯抓狂的。当初刚搬来的时候,真弓只要见到淳子,一定都会称赞高桥家的孩子们。两人都上好学校呢。真是有礼貌。身材高挺,好叫人羡慕。对这些赞美,淳子的回应一直都一成不变。哎哟,哪有?您这么说我真高兴。真弓等着她接下来的话,但下面就没有了。别人称赞你,你难道不该称赞回去吗?这不是礼貌吗?称赞你的孩子算是普通的寒喧吧。人家跟你寒喧你自然也该跟人家寒喧。但是真弓得到的回应只有毫不谦虚的满足笑脸。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好。不,估计是彩花没有可以称赞的地方。自家的孩子比别人家的优秀,她对此深信不疑吧。自傲的孩子们。幸福的家庭。那样的人家发生争执由真弓去调解,这才是笑话呢。真弓静静地关上窗子,开了冷气。声音骤然消失了。解决从外面来的问题实在太简单了。不要开窗就好。晚上十一点三十分——真弓阖上家计簿。每天晚上都看的十一点新闻正在报导地球暖化对家庭经济的影响问题。持家艰难到处都一样。虽然对自己说今天晚上有风很舒服,但关冷气开窗其实是为了省电。忍耐个一小时其实根本没差。就算自己忍耐,二楼那个两坪半的房间里不管是吃饭时间还是主人不在,冷气都照样开得十足。启介回来的话,也一定是招呼声还没落就把冷气打开。即便如此,拿出家计簿记帐就没法不关冷气。就算会被启介冷嘲热讽碎碎念也一样。好热好热。你真好啊,成天都在有冷气的地方上班。在超市打工又不是真弓想去的。但只要想着这是实现梦想的代价,也就能哼着歌工作了。无论有多累,只要走上通往云雀之丘的坡道,自家房子慢慢出现在眼前,心情似乎也就轻松起来了。云雀之丘。市内最高级的住宅区。云雀之丘。在云雀之丘盖自己的房子。真弓的梦想就是拥有自己的独栋住宅。虽然真弓并非出身贫困,但父亲因工作常常搬家,母亲认为「一家人就该聚在一起」,所以一直住在不同的公寓和大楼里,从来也没有住过自己盖的独栋房子。就算房子不大也没关系。真弓想在有着小小庭院的房子里构筑自己的家庭。为了朝梦想更近一步,真弓在短期大学毕业之后就到主流建筑公司上班。工作内容是领客户参观样品屋。她对家庭的信念比任何人都强,甚至有过业绩比业务部门的男性职员要好的时期。可能是因为真弓自负工作能力很强,总觉得业务部门的男人不知怎地都靠不住。为什么不能更加跟客户展示拥有自己房子的喜悦呢?为什么不能进一步让客户了解拥有自己房子带来的幸福呢?就在此时,来参观样品屋的客人弄坏了墙壁。附属的装潢公司派来的修理人员就是远藤启介。——放任小孩在样品屋撒野,这些人也未免太没常识了。败介对忿忿不平的真弓平稳地说:——修理好就行了。没有哪栋房子能够永远干干净净的。启介一面工作,一面对真弓说他还是单身汉,希望有一天能盖属于自己的房了。盖房子跟养小孩是一样的。房子并不是盖好就完事了。必须怀着爱意在需要的时候保养维护,珍惜地居住,才会真正成为自己的家。真弓对欲介的每一句话都有同感共鸣。就是这个人了。跟启介结婚,生了彩花,盖了自己的房子——我的人生比想像中还顺利。这样觉得的时间不知道有没有一年?真弓用指尖拂去摆在桌子中央的观叶植物叶子上的灰尘。真弓最喜欢的观叶植物、壁纸、灯饰,一切都跟她的理想一模一样。除此之外她别无所求。虽然如此,为什么无法心平气和地过日子呢?拥有自己的房子不等于家庭幸福吗……不可能。然而这样就好。世界上不幸的人多的是,就跟新闻里报导的一样。跟那些人比起来我们已经很好了。就算彩花抓狂,就算被骂,只要邻居不抱怨,能平安渡过一天不就够了吗?新闻随着轻快的音乐换成了职棒话题。启介今天好晚。平常都是体育新闻报导开始的时候就回来的。「去帮我买卫生棉。」彩花在真弓背后说。她刚洗完澡,正用毛巾擦着湿头发。「啊,用妈妈的不行吗?」「饶了我吧,谁要用那种特价的玩意。明天有体育课,绝对不行。」马上就午夜十二点了。为什么非得在三更半夜去替女儿买生理用品不可呢?「我上个月就跟你说过马上要用完了啊。你每天都去超市,为什么不买呢?」彩花没好气地大声说。她跟我说过吗?搞不好真的说过。不止生理用品,真弓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心里都想着先买这个得买那个,但傍晚下班的时候总累得要命,早上想的事就全忘光了。「买平常那种就可以了吧。」真弓确认了牌子之后站起来。跟彩花解释也是徒劳。现在去买就是了。「顺便买冰淇淋吧。要哈根达斯的草莓口味。」彩花说得可真顺。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目的。但是真弓并没打算质问她。问了也不能怎样。幸好自己还没洗澡。真弓拿起惯用的手提包,套上凉鞋打开大门。面前有个人影。真弓倒抽了一口气,抬眼一看是启介。「是你啊。现在才回来。今天有点晚呢。」「嗯,有点急事得处理。倒是已经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便利商店。不好意思,晚饭在微波炉里,你自己热一下吃吧。」「……要买什么,我去吧?」启介这算是很贴心的话了。但是无论如何没法叫他去买生理用品。「没关系,反正也要买明天吃的面包。」真弓走下大门前的台阶,沿着通往大街的坡道走了几步。真弓猛地转过身。高桥家已经恢复平静。二楼的灯仍旧亮着。很好,已经不再吵了。骚动只是一时的。还是聪子已经去探过情况了?真弓耸耸肩,正要迈步向前,眼神跟阴影中的启介对个正着。他不知咕哝了一声什么,急急关上门。原来他还没进去啊。他是担心让一个年近四十的欧巴桑独自走夜路吗?真弓不知怎地心情愉快起来。也替他买点配啤酒的零食吧。她脚步轻快地走下深夜的坡道。午夜零点二十分——离家最近的便利商店:「微笑超商云雀之丘分店」,在坡道跟大街的交会路口。这种小城镇的住宅区一角,需要彻夜营业的商店吗?不会成为不良少年的众集场所吧?去年刚开幕的时候她的确担心过。但店既然开了就会有人去,真弓担心的不良少年也从来没出现过。这里果然是环境好的地区。真弓走进店里,拿了一个购物篮,看见杂志架前站着一个眼熟的少年。高桥慎司。不过一两个小时前在家里大声吼叫的孩子。他站在那里看漫画杂志。这孩子也看漫画啊。那是当然,他是中学生。慎司好像察觉真弓在看他,抬起头来。他的表情好像在说:这是谁啊?啊,好像想起来了。他笑着对真弓点头说:「您好。」真弓也不自在地回道:「你好。」这孩子是不是不知道外面也听得到他们的声音呢?真弓是有想好看到淳子时要装出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却完全没想过面对慎司的时候要怎么办。不知道自己是否面露惊讶的表情。为了掩饰可能的失态,真弓用明快的声音跟他打招呼。「是来散心的吗?我也是来替彩花买零食的。明年要考高中了,两个人互相加油吧。」两个人互相加油这句话是不是很糟糕?他们两人的程度根本天差地远。但是慎司跟彩花并不是同一个小学毕业的,应该不知道彩花没考上好中学,也不至于因为彩花上的是公立学校就看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