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9

“可否请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野野口修的笔记。”  听我此言,日高理惠明显表现出不悦的神情。  “我不想看。里面只是洋洋洒洒地写着我丈夫是如何欺负他的,对吧?大概的内容,我从报纸已经知道了。”  “你说的是野野口被逮捕后所写的自白书吧?这个笔记和那个不同。你也知道,野野口在犯案之后,为了掩警察耳目,特地写了与事实不符的记录,这个就是拷贝那个而来的。”  这样的说明她好像懂了,不过脸上厌恶的表情依然没变。  “是这样吗?那我读这与事实不符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请别这样说,总之你先看看好不好?页数不会很多,所以我想应该很快就可以读完。”  “现在?在这里?”  “拜托你了!”  她一定觉得我讲的话很奇怪,不过,她没再问任何问题,伸手把资料拿了过去。  十五分钟之后,她抬起了头。  “我看完了,然后呢?”  “有关这份笔记里不实记述的部分,野野口亲口承认的有两点。首先,描写和日高邦彦对话的地方,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和睦,他们的应对可说十分地凶险。”  “好像是这样。”  “其次,之前也曾向你求证过,野野口走出你家时的情况。事实上,你只送他到玄关而已,但他却在这里写着,你一直送到大门之外。”  “没错。”  “还有没有别的?在你的记忆里,有没有哪个细节跟笔记所描述的内容,有很明显的差异?”  “你说别的……”  日高理惠露出困惑的表情,目光停在影印的笔记上,接着她不太确定的摇了摇头:“没特别不同的。”  “那么,那天野野口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有没有哪一点在这里没有提到的?不管是多细微的事都可以。譬如,这中间他有去上过厕所什么的。”  “我不太记得了,不过那天野野口先生应该没去过厕所。”  “那电话呢?他有没有打电话出去?”  “这个……如果是在我先生的房间打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日高理惠好像已经不太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了。这也难怪,野野口登门造访的那一刻,她根本还不知道这天对她而言将会是特别的日子。  正当我想放弃的时候,她突然抬起了脸。  “啊,倒是有一件事。”  “是什么?”  “恐怕完全不相干呢。”  “没关系。”  “那天野野口要回去的时候,有给我一瓶香槟当作礼物。这件事,笔记里没有写。”  “香槟?你确定是那天吗?”  “绝对没错。”  “你说他回去的时候给的,详细的情形可否描述一下?”  “藤尾美弥子来了之后,野野口就从我先生的工作室出来。那时他跟我说,他只顾着和日高讲话,把送礼的事给忘了,事实上他买了香槟过来,于是他从纸袋把酒拿了出来。他告诉我,这个可以留到今晚在饭店里喝,所以我就不客气地接受了。”  “那瓶香槟后来怎样了?”  “我把它放在饭店房间的冰箱里。事情发生后,饭店曾打电话过来,我告诉他们,自行处理掉就可以了。”  “你没有喝吗?”  “是的。我本想等外子工作结束后来到饭店,再一起慢慢享用,所以先把它冰了起来。”  “之前曾有过这样的事吗?不一定是香槟,野野口经常拿酒当作礼物吗?”  “更早之前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我记忆所及,这是第一次,大概是因为野野口本身不喝酒的关系。”  “是这样啊。”  野野口自己在自白书上写着,第一次到日高家访问的时候带的是威士忌,那时的事日高理惠当然不知道了。  我继续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事情是笔记里没有记载的?”  日高理惠很认真地思索一番,回答说:“想不出还有其他的”。接着,她反问我,“为何到现在还在查这种事情?”  “一个案件要结案得经过很多繁杂的手续,确认作业也是其中之一。”  对于我的说明,被害者的妻子好像完全相信的样子。  和日高理惠分别之后,我马上打电话给事发当晚日高夫妇下榻的饭店,询问有关香槟的事。虽然花了一点时间,但终于跟记得当时景况的职员联系上了。  “我想那是唐·贝利纽【注:唐·贝利纽(Dom Perignon)为十七世纪的法国修士,因缘际会下制作出美味的香槟,大受欢迎,之后该葡萄园及修道院由Moet and Chandon买下,并以Dom Perignon为最高级品的品名。】的粉红香槟,一直摆在冰箱里。因为那种酒很贵,又还没开过,所以我们很谨慎地联络了物主,结果物主说要我们自行处理,于是我们就照办了。”男性职员的语气十分客气。  我问他,后来那瓶香槟怎么了?饭店职员支支吾吾地,终于承认自己把它带回家去。  我继续问他,是否已经喝了?他回答,两个礼拜前就喝掉了,连瓶子也丢了。  “有什么问题吗?”他好像很担心。  “不,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对了,那瓶香槟好喝吗?”  “嗯,很不错。”  那名职员听起来好像蛮愉快的,于是我挂了电话。  回家后,我把野野口潜入日高家的带子放来看,我拜托监识科,特别帮我拷贝了一卷。  反覆观看却一无所获,只有无聊的画面烙印在我的眼底。  五月十六日,下午一点过后,我来到横田不动产株式会社的池袋事务所。这家事务所的规模不大,正前方是镶着玻璃的柜台,在它后面仅摆着两张铁制的办公桌。  当我进去的时候,只有藤尾美弥子一个人在里面处理公事,其他职员好像出去了。因此,我没有约她到外面去谈,直接隔着柜台就聊了起来。从旁人的眼中看来,大概很像某个形迹可疑的男子正在找便宜公寓吧。  我稍微寒喧了几句,接着就马上进入问题的核心。  “你知道野野口的自白书吗?”  藤尾美弥子神情紧张地点了点头:“大概的内容我在报纸上读过了。”  “你觉得怎么样?”  “觉得怎么样?……总之很惊讶就是了,没想到那本《禁猎地》也是他写的。”  “根据野野口的自白,他说因为日高邦彦不是那本书真正的作者,所以在跟你交涉的时候,总拿不出明确的态度,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老实说,我不是很清楚。虽然我也觉得和日高谈判的时候,总是教他胡里胡涂地蒙混过去。”  “你和日高谈判的时候,他有没有讲过什么话,让你觉得身为《禁猎地》的作者这样讲很奇怪?”  “我想应该没有这样的事,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我之前根本没有想过,日高邦彦竟然不是真的作者。”  “假设《禁猎地》的作者真是野野口修好了,有没有哪个地方让你觉得确实如此或是无法认同呢?”  “这个恐怕我也无法肯定地回答你。那个野野口和日高邦彦一样,都是我哥的同学,所以他们都有可能写那本小说。若是有人告诉我,真正的作者是个叫做野野口的人,我也只有‘喔,是这样啊’的反应。因为,我连日高邦彦都不是十分了解。”  “这样说也对。”  看来是没办法从藤尾美弥子这里得到进一步的情报了,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她突然“啊”地一声继续说道:“如果那本小说真的不是日高所写,或许有必要再重读一遍。怎么说呢?因为我一直以为书中的某个人物就是在写日高他自己。如果作者并非日高,那么,那个人物也不会是他了。”  “什么意思?你可不可以再讲清楚一点?”  “刑警先生读过《禁猎地》了吗?”  “我没读过,不过剧情大概了解,我看过其他同事读完后所写的大纲。”  “那本小说讲到主角的中学时代。主角用暴力使同侪对他屈服,只要看谁不顺眼,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攻击对方,套句现在的用语,就是所谓的校园暴力。而在他淫威底下的最大受害者,是班上一名叫做滨冈的男同学。我一直以为那个叫滨冈的学生就是日高他自己。”  看过大纲,我知道,小说里有描写校园暴力的场面。不过,那上面并没有把详细的人名写出来。  “为何你会觉得那名学生就是日高呢?”  “因为整本小说是以滨冈这号人物自述过去的方式所写成的。而且就内容来看,与其说是小说,倒不如说是实况记录,这让我相信那名少年就是日高。”  “这样啊,你这样讲我就懂了。”  “还有……”一瞬间,藤尾美弥子有那么一点犹豫,不过她继续说道,“我在想,日高本身就是曾经有过像滨冈那样的遭遇,所以才会写出那样的小说吧?”  我不自主地望向她的脸:“什么意思?”  “小说里,滨冈非常憎恨主导所有暴力事件的主角。我可以感觉到,那股憎恨的情绪漂荡在字里行间。虽然书里没有明白指出,可是滨冈会对曾经折磨自己的男人之死感兴趣,明显地是因为他心底有着很深的怨恨。少年滨冈就是作者,也就是说日高藉由写作这本小说,达到向我哥报仇的目的,这是我的解读。”  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藤尾美弥子,为了报仇而写小说,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不,打一开始,我们搜查小组就没注意《禁猎地》这本书。  “不过,按照野野口的自白,这样讲就不通了。”  “没错。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光就作者是小说人物原型的观点来作考量的话,那不管是日高也好,野野口也罢,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长久以来我一直把书中人物和日高的形象重叠在一起,所以一时很难接受另有其人的说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对了,就像小说改拍成连续剧的时候,看到演员的气质与书中人物的形象不合,总会觉得生气吧?就是那种感觉。”  “假设是日高邦彦的话,那他和《禁猎地》里的滨冈在形象、气质上全都符合吗?请就你的主观回答,没有关系。”  “我觉得好像符合,不过这或许是我个人的先入为主。因为,我刚刚也说过了,事实上,我几乎不了解日高这个人。”藤尾美弥子慎重地,尽量避免讲得太过肯定。  最后我问她,关于《禁猎地》一案,她们抗争的对象从日高邦彦变成了野野口修,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管怎样,先等野野口的判决结果下来后再说吧。”她以冷静的语气回答。  关于日高邦彦被杀一案,我至今依然穷追不舍、不肯放手,我想上司看在眼里不是很高兴。犯人已经招认,连亲手写的自白书都有了,何必还四处探问?他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还有什么问题吗?这一切不是都很合理吗?”  上司不耐烦地问道。而我自己也找不到理由否认本案件的调查已经告一段落。别的不谈,此次很多被视为重要证据的线索,都是我亲手找出来的。  连我自己都觉得没必要再查下去了。野野口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被拆穿,他和日高之间的恩怨也已真相大白。说老实话,我甚至为自己的工作表现感到骄傲。  我之所以会产生怀疑,是在病房里帮野野口做笔录的时候,脑子里突然进出某个想法,不过,当时我没有理它。因为那个想法太过奇怪,也太超现实了。  不过,就算我能暂时忽略,也无法一直避开,那个古怪的想法在我脑海盘旋不去。说老实话,从逮捕他以来,我就经常有种误入歧途的不安,如今这种感觉又更加明显了。  或许是因为不管就刑警工作或人生历练而言,我都还很生嫩,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这是非常有可能的,可是,我却一直无法说服自己就此让案件画上休止符。  为求保险起见,我试着重读野野口修所写的自白书。结果,我找到了好几个先前不曾看出的疑点:  一、日高邦彦以杀人未遂的证据为要胁,强逼野野口帮自己代写作品。不过,反过来说,如果野野口抱着舍弃一切的觉悟,主动向警方投案的话,那么日高也会遭受某种程度的损失,说不定会因此断送作家的生命。难道日高不担心这个吗?虽说到最后野野口以不想连累日高初美为由,没有去自首,不过,一开始日高邦彦应该没有把握事情会这么发展吧?  二、日高初美死后,野野口修依然没有反抗,是为了什么?笔记里他自述,是因为懒得和日高打心理战。不过,在这种心态下,一般人应该会选择舍弃一切,出面自首才对呀。  三、认真计较起来,那卷带子和那把刀子真的可以作为杀人未遂的证据吗?录影带拍的只是野野口侵入日高家的画面,而刀子上也没有血迹。此外,除了凶嫌和被害者以外,在场的只有共犯日高初美一人。根据初美的证词,野野口被判无罪的可能性应该也不低才对。  四、野野口写到自己和日高的关系,说他们变成“合作无间的伙伴”,这种情况下结成伙伴,有可能合作无间吗?  关于以上四点,我试着向野野口求证,然而他的回答千篇一律,不外是:“或许你会觉得奇怪,不过,事实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现在你才来问我为什么会那样做,或为什么不那样做,我也只能说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总之,当时我的精神状况不是常理可以推断的。”  野野口要这么回答,我也没有办法。如果是物质层面的东西,我还可以提出反证,偏偏这四点都是心理层面的问题。  此外,还有一个一直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最大疑问,一言以蔽之,是“个性”的问题。  比起我的上司和其他办案人员,我对野野口要了解多了。在我的认知范围内,这个人的个性和他在自白书里所讲的那些内容,怎样都凑不起来。  渐渐地,我已无法抽离那突然萌生的奇怪假设。因为,如果那个假设是正确的,一切的问题都将迎刀而解。  我去见日高理惠,当然有特别的用意。倘若我的推理(严格说来,现在只能称之为幻想)是正确的,那么野野口修撰写事件笔记,应该还有另一个目的。  不过,我从她那里打探不到任何关键性的线索,唯一的收获就是那瓶香槟,它是否能够佐证我的推理,现在还不得而知。野野口的笔记里没有提到香槟,会不会只是他漏写了?还是有其他特别的理由?平常不会拿酒做礼物的野野口,那天特地带了香槟前去,我想这其中应该有特殊的含意,如果真的有,那会是什么?  遗憾的是,此时此刻我什么都想不出来,不过,关于香槟的事,好像有必要先把它存在记忆里。  我想,我最好重新审视野野口修和日高邦彦的关系。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走错了路,那么必须回到原点,从头开始才是。  就这点而言,我去见藤尾美弥子是正确的。想要理清他二人的关系,必须追溯到中学时代,而被誉为写实小说的《禁猎地》应该是最好的参考书。  相她见过面之后,我马上跑去书店,买了一本《禁猎地》,就在回程的电车上开始读了起来。由于内容和我所知的大纲完全一致,所以读来比平时都快,只是文学价值什么的,我仍然一概不懂。  诚如藤尾美弥子所说,这本小说是以滨冈的立场来铺陈的。故事一开始写到,平凡的上班族滨冈,某日早晨从报上得知某版画家被刺杀的消息。于是滨冈想起,被杀害的版画家仁科和哉正是中学时欺负自己的头号魔头。  刚升上国三的少年滨冈,遭受过无数次危及生命的暴力伤害。他被人剥光衣服,全身用透明胶带捆着,丢在体育馆的角落;还有,从窗下走过的时候,会突如其来地遭人从头上淋下盐酸;当然,单纯的拳打脚踢,甚至言语暴力、刻意排挤也毫不留情地日夜折磨着他。这方面描写得十分细腻而具真实感,充满张力。我能够了解为何藤尾美弥子会说这不是小说而是实况纪录了。  小说里并没有明确说明滨冈何以成为众人欺负的目标,根据滨冈自己的说法,“就好像某天突然被贴上恶魔的符咒一样”,校园暴力事件就这么开始了。这可说是古往今来所有校园暴力的共同点。虽然他不想屈服,但渐渐地,内心终被恐怖与绝望所支配。  “令他害怕的,并非暴力本身,而是那些讨厌自己的人所散发的负面能量。他从来没有想像过,在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恶意存在。”  这是《禁猎地》里的一段文字,可说确实表达了被害者的真实心境。在我担任教职时,也曾处理过校园暴力事件,受害者面对诸多不合理的压迫,只有屈服的份。  这些伤害随着主谋仁科和哉突然转校而告终。不过,没有人知道他转到哪里去了。传说仁科强暴了他校的女生,因而被送交管训,不过这其中的真假,滨冈他们并不确定。  滨冈的回忆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后来因为某些曲折,致使他想要调查仁科和哉的事。描述曲折的部分或许具有某种文学意义,不过我想应该和此次的事件无关。  之后小说的演变,夹杂着滨冈的回忆和访查的纪录。首先揭露的是仁科和哉消失的真正原因。被强暴的女生是某所教会学校的学生,他叫他的狐群狗党把人家押来,在众人的面前强暴了她,现场还有人用V8摄影机拍摄了当时的景况。事后仁科和哉打算把那份未经显影的胶卷,卖给认识的不良帮派,因为女方家长动用所有的人脉,事情才没有闹大。  就这样,小说的前半费了好一番功夫描写仁科和哉的残忍。至于后半则写到因为某种机缘,主角对版画产生了兴趣,并因而往这条路发展。最后故事的结尾,以仁科被迎面而来的妓女刺杀作结,事情就发生在他即将举办个展的前夕,这一段大家都知道是以真实案件为基础所写的。  藤尾美弥子以为小说里滨冈这号人物就是作者自己,并非虚妄之说。当然,对一般小说而言,若一概推断陈述者即作者之化身,未免太过无稽。不过,这本小说有绝大部分被认为是基于事实所写,所以这样的推测应该还算合理吧。  此外,她猜想作者是为了报复从前的过节才写下这本小说,这也不算是天方夜谭。就如她所说的,书中关于仁科和哉的描写,确实很难说怀着多少的善意。那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写一个艺术家,而是在写一个向往成为艺术家的俗人。从头到尾,他刻意描写俗人的丑陋及软弱面,确实可以解释成是滨冈——意即作者的报复心理所致。  不过,如果少年滨冈真是作者(野野口修)的分身,那么有一点怎样都解释不通。  小说里,没有一号人物可以和日高邦彦对得起来。  当然,如果作者是日高邦彦的话,情况也是一样,里头也找不到像是野野口的人物出现。  如果就像这本小说写的,野野口修在国中时代遭受同侪的欺负,那么当时日高邦彦在做什么?这是问题所在。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观赏吗?  我之所以咬住这点不放是有原因的。是因为,从头到尾野野口的表现让人觉得,日高邦彦是他的好朋友。  遇到校园暴力事件,很遗憾的,父母的亲情或老师的开导并没有多大的帮助,只有友情才是最好的武器。然而,目睹滨冈遭受欺负,“好朋友”却只是袖手旁观?  我可以肯定,这种人绝对不是朋友。  同样的矛盾也出现在野野口修的自白书里。  朋友不会夺人妻子,更不会和人家老婆共谋杀害亲夫;而朋友也不会威胁对方,强逼别人做自己的影子作家。  那么,为何野野口要把日高邦彦说成是自己的“好朋友”呢?  如果以我现在脑中所想的奇怪念头来解释,这些全部都可以迎刀而解。  在我看到野野口修因长期握笔而长茧的中指时,那个念头突然一闪而过……  过去之章 其二 认识他们的人所说的话  【林田顺一的话】  您说的是那件事吗?是这样啊?不过,你想问我什么呢?我想不管你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吧?因为,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们的国中时代,那不是二十几年前吗?虽然我的记性没那么糟,不过能记得的实在有限啊。  说老实话,我是到最近才知道有日高邦彦这么一号作家的。讲起来丢脸,这几年我根本没看什么书,其实这很不应该,因为我们做理发店生意的,跟客人聊天也算是工作之一,不管什么话题,都要能聊上几句才行。不过,我实在是太忙了。会知道有日高邦彦这位作家,甚至知道他跟我同班,也是因为这起事件。嗯,我从报章杂志上得知日高和野野口的经历才唤起了记忆。报纸我大致看过了,吓了一跳,竟然有这种事,还闹出了人命。是,我还记得野野口,也记得有日高这个人啦,不过,老实说,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他们两个是不是好朋友?我不是很清楚。  野野口,大家都叫他NORO(“野野口”日文读法NONOGUTI。)。你看,“口”这个汉字和日文片假名的“ロ”(读RO)不是很像吗?简化他的姓就变成NORO了。他那个人有点迟钝,所以这个绰号大概有呆傻的意思吧。(“NORO”发音近似日文的呆瓜)  我想起来了,这个男的一整天都在看书,因为我曾坐在他隔壁,所以有印象。读什么?我不记得了。因为没兴趣嘛!不过我可以肯定不是漫画就对了。他的作文——尤其是抒情文写得很好,好像还蛮讨导师欢心的。嗳,因为我们导师教的是国文,学校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是说校园暴力事件吗?有啊。最近媒体才大肆报导,其实这种事从以前就有了。虽然也有人说以前的手段没有这么恶毒,不过,校园暴力这事注定就是恶毒的,不是吗?  对了,话说回来,野野口总是被欺负,我现在才想起来。没错,没错,那家伙也被欺负过。便当被加料啦、金钱被勒索啦、或是被关进扫除工具箱里,什么样的情况都有。该怎么说呢?他是属于容易被欺负的那类。  身体被缠上胶带?胶带,你是说厨房使用的那种吗?啊,听你提起,好像有那么一回事。总之,那帮人总是极尽乱整之能事。从窗口泼盐酸?嗯,说不定也做过这么过分的事喔。  总之,我们那所国中的风气不是很好,校园暴力乃家常便饭。  哎呀,问到这个就教我难堪了,说老实话,我也曾欺负过他。不,只有一、两次而已,班上的那群坏蛋有时也会要求我们这些普通学生加入他们的行列,如果违背他们,下次就轮到自己遭殃了,所以没办法,只好加入。那种感觉真是不好,虽然不愿意,但还是欺负了弱者。我有一次把狗大便偷偷放进他的书包里,站在旁边的女班长明明看到了却假装没看到。那个班长叫什么?我想起来了,她姓增冈。没错,确实是这个名字。那些不良份子确实以作弄人为乐,何况,要是能像这样让一般的学生也沾上边,把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拉到和自己一样的水准,不是也很有趣吗?这个道理我现在才明白。  藤尾吗?我当然没忘。这种话虽然不好大声讲,不过,不知有多少次,我心想要是那个家伙不在就好了。不,不只是我这么想吧?大家应该都一样,就连老师肯定也有这种想法。  总之那个人有本事毫不在意地折磨他人,这就是所谓的残忍吧。他的个子比成人还要高壮,力量又如此之大,任谁都拿他没辄。其他的坏蛋只要跟在藤尾后面就觉得安心,受到这些人的阿谀吹捧,藤尾那家伙就更加嚣张了。所谓的所向无敌,就是指那种状况吧?嗯,没错,这些事件的首领也是他,他负责统筹一切。听说从老实的学生那里搜括来的金钱,全部交由他保管,简直就跟流氓没有两样。  藤尾离开学校的时候,我非常高兴,心想总算可以恢复平静了。事实上,这之后的校园气氛的确改善很多,虽然还是有不良帮派的存在,不过与藤尾在的时候相比,已经收敛很多了。  他被退学的理由,我不是很清楚。传说,他打伤了其他学校的学生,因此被送交管训,不过,我想真实的情况并没有这么单纯吧?  您一直问我藤尾的事,请问这和此次的案件有何关系?不是已有结论,说日高因为抄袭野野口的小说才被杀的吗?  咦?施暴小组的成员吗?不,我不知道他们的近况。搞不好,都成了一般的上班族了?  那时的通讯录吗?有是有啦,不过上面记的只有旧地址喔。这样也可以吗?请等一下,我这就去拿。  【新田治美的话】  你是从谁哪里打听到我的?林田?好像曾经同班过。不过,我刚说了,对不起,那时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增冈是我娘家的姓。嗯,没错,我是做过班长,从男女生里各推举一名,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负责跟老师联络而已,还有在大家商量事情的时候当一下主席。啊,没错,班会!这个词我已经好几年没讲了,因为我们夫妻没有孩子。  日高和野野口?对不起,我几乎没有印象。虽然我们是男女合班,不过我都是跟女孩子在一起,他们男生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很清楚。或许有暴力事件吧?不过我没有发现。如果发现的话?这个,现在才说什么都太晚了,不过,我大概会跟老师报告吧。  抱歉,我老公就快要回来了,我们可不可以就讲到这里?反正我也无法提供任何可靠的线索。还有,我是那所国中毕业的事,你可不可以不要向别人提起?嗯,因为这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困扰。连我丈夫都不能说喔,拜托你了。  【四谷雅俊的话】  日高和野野口的事?亏你还大老远跑来,请赶快进来。这样好吗?站在门口好像……是吗?  我当然还记得他们两个。虽然我已经退休快十年了,不过,导师班上的学生,我全都记得,因为照顾他们整整一年了嘛。更何况,他们两个是我调到那所国中后带的第一届学生,所以特别有印象。  没错,野野口的国语成绩确实出类拔萃。虽然不是每次都拿一百分,不过应该也相差不远。日高啊,好像就没那么突出了,因为我没什么印象。  野野口被人欺负?不,应该没这回事吧?班上确实有恶劣的学生,不过,我从未听说他曾受到别人的迫害。  是吗?林田是那么讲的吗?真教人意外,我完全不知情。不,我不是故意装傻,现在才来装傻也没意义。  说起令人意外的事,有一阵子野野口倒是和那群坏蛋走得很近,教我好不担心。他的父母曾来找我谈,而事后我也曾训诫过他。  不过,这种时候真正能发挥效用的,毕竟还是朋友。能阻止野野口走偏的,不是父母也不是老师,而是朋友。当然,我讲的是日高。日高不是很杰出的学生,却是个很有骨气的孩子。他讨厌不正当的行为,只要让他觉得不对,就算对方是老师,他也会据理力争。  我记得那是正月时候的事情。有一天,他们两人一起来找我,我感觉得出来是日高带野野口来的。虽然他们什么都没说,不过,我把它解释成“让您操心了,真对不住”的意思。  这两人会成为一辈子的好友吧,当时我是这么相信着。不过,没想到他们各自进入不同的高中。因为他们的整体成绩非常接近,就算念同一所学校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结果呢?到最后竟然还发生这样的事,真教人震惊。肯定是哪里出错了,不管是日高还是野野口都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啊。  【广泽智代的话】  你是说野野口家的儿子吗?这我很清楚,因为我们曾做过邻居。有一、两次,他还来我们店里买过面包。嗯,我家的店就开在附近,是十年前才收起来的。  哦,果真是那件案子?喔,是这样啊?是呀,我吓了一跳呢。那个孩子竟会做出……  我真是无法理解。  你问他是怎样的孩子?让我想想,该怎么说呢?感觉蛮阴沉的,不像一般小孩,总是闷闷不乐的。  我想那应该是他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吧?有一阵子,学校明明没有放假,小修却一直待在家里。他总是站在二楼的窗口,望着窗外发呆。我看到了,就从楼下跟他打招呼,说:“你好啊!小修,感冒了吗?”  可是,那孩子却应也不应一声,就急急忙忙地把头缩了回去,拉上窗帘。我又没做什么令他讨厌的事。偶尔在路上遇到了,他也一定拐进小巷子里,尽量避免跟人家打照面。  事后我才知道,当时那孩子好像拒绝上学的样子。详细的理由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大家都说是他的家长不好。那家的父母按理说只是普通的薪水阶级,不过夫妇俩都特爱铺张,对小孩也过于保护。说到这个,我想起那家的太太曾经这么说过:“我家的小孩,原本打算让他就读办学严谨的私立小学。不过,因为我们缺乏特殊的管道,搞到最后没办法,只好让他念现在这所学校。虽然那种风气不好的地方,我一向不喜欢。”  我当时真想顶她:“是啊,我们这儿风气不好,真对不住!”我女儿和儿子都读那所学校,也不见哪里不好。也对啦,野野口太太好像是因为老公工作的缘故才搬来这里的,而他们以前住的地方大概很高级吧。  唉,父母亲都这样了,也难怪这孩子会变得不想去上学了,孩子本来就很容易受到父母的影响。  不过,一直不去上学也不是办法,后来连他爸妈都着急了,只差没押着他去而已。  那孩子后来肯去学校,我想是多亏了邦彦。是的,我说的是日高先生。没错,就是这次被杀的日高邦彦先生,我从他小时候就认识他了,忽然改口叫邦彦先生,感觉怪怪的。  邦彦好像每天都来接小修上学。我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大概他们正好是同年级的缘故,学校的老师拜托邦彦这么做的。  我每天早上都有看到喔。首先邦彦会从我家门前经过,由右往左边走去,这时他一定会跟我打招呼。那孩子真的很乖。然后,过一会儿,他会和小修一起从反方向走过来。有趣的是,这时邦彦会再打一次招呼,而小修则是默默地低着头。一向如此。  就这样,小修总算每天按时上学了。幸运的,还一路读上国中、高中,甚至大学,邦彦对他来说就好像恩人一样。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次这样的事……我真是想不通。  他们两个一起玩吗?嗯,我经常看到,还加上棉被店的儿子,他们三个经常玩在一块儿。就连玩好像也是邦彦邀约,小修才去的。他们的感情很好呢,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邦彦不只对小修一个人亲切。他对每一个人,特别是遇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总是很温柔。所以,我得再强调一次,关于这次的事情,我怎样都无法相信。  【松岛行男的话】  日高和野野口……吗?  呀,对不起,知道那件事我也很惊讶呢。我一听到他俩的名字,就会不由得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不过,你真不简单,竟然会找上我。嗯,没错,我小学的时候,经常和他们玩在一块。我老家是卖寝具的,记得我们总是躲在后面的仓库里,拿刚进货的座垫来玩,所以老是挨骂。  不过,说老实话,我并不是那么喜欢他们两个。因为附近没有其他小孩可以跟我玩,不得已,只好跟他们凑合在一起。所以,等升上高年级,我一个人可以跑得比较远之后,就和别的朋友玩了。  那两人的关系吗?该怎么说呢?我觉得那跟好朋友不同,也称不上是童年玩伴,该怎么形容比较好呢?  喔,是这样吗?在面包店阿姨的眼里看来是这样?大人的眼光总是不太准。  那俩人的关系绝对不是对等的。没错,日高一向占着优势。嗯,这是我的想法,我觉得日高下意识里会以为自己救了与学校犯冲的野野口,他虽然没有明说,不过态度里却有这层意思,他总是带领着野野口。我们三个经常去抓青蛙,就连那个时候,日高也要向野野口指点:那个地方很危险,再找一个比较安稳的立足点啦,或是鞋子要先脱掉之类的。与其说他在命令他,倒不如说他拚命地在照顾他,所以他们的关系倒也不是头目和小喽罗,比较像兄弟——虽然年纪一样。  野野口似乎也对日高颇不以为然,因为他经常会和我讲日高的坏话。虽然面对面的时候,他一句话也不说。  如刚才所说,升上高年级之后,我就没和他们一起玩了,而那两人好像也是从那时起不再来往。其中一个理由是野野口要上补习班,也就是说没有时间玩乐。另外一个理由,我觉得好像因为是野野口的妈妈不喜欢日高。我记得有一次无意间听到野野口的母亲问野野口:“你没再和那家的孩子一起玩吧?”  她的口气非常严峻,表情怪吓人的。她说的“那家”指的是日高家,我是后来才听出来的。当时我心想,她说的话真是奇怪,为什么不能和日高一起玩呢?至今我依然不明白野野口的妈妈为何会讲出那样的话。嗯,我完全猜不出来。  野野口拒绝上学的理由吗?我没办法说得很清楚,不过,直截了当地讲,就是和学校不对头吧?他好像也没什么朋友。啊,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当时他曾提过要转校,好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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