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没有我们的讨论就不会产生”的作品,也不足为奇。 我将问题的内容稍作改变,问她是否知道野野口修杀害日高邦彦的动机。 “关于这点,我一直在想,不过真的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什么野野口先生要对外子……老实说,至今我还是无法相信那个人就是凶手,因为他跟我们是那么的亲密,我从没看过他俩打架或是吵架。我依旧以为,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从她的表情感觉不出她是在演戏。 告辞的时候,日高理惠送了我一本书。灰色的封面糁着金粉,是《萤火虫》的单行本。或许她送我书,是希望我读过后别再怀疑日高的实力? 当天晚上,我开始读那本书。话说回来,之前我问野野口修在日高邦彦的著作里,是否有推理小说之类的作品时,他提到的就是这本。我不知道其中是否有特殊的用意,不过再进一步思考,或许是他特地举一本与自己无关的作品。 《萤火虫》描写的是一个老男人和他年轻妻子的故事。男的是位画家,妻子原是他的模特儿。画家一直怀疑妻子对他不忠,就这点来看,与一般通俗小说写的并无二致。不过,事实上那位妻子是位双重人格患者,而自从画家得知这点之后,整个剧情急转直下。妻子的其中一个分身有位年轻情人,两人正计划要谋杀画家。不过,另外一个分身却对画家忠实,且打从心底爱他。画家考虑着是否该将妻子送进医院治疗,就在此时,书桌上放了这么一张便条: “会被精神医师杀死的是‘她’,还是‘我’?” 也就是说,治疗过后,并不能保证被留下的是爱着画家的那个分身。不用说,这张便条是恶魔妻子放的。 苦闷的画家夜夜都梦见自己被杀害的情景:拥有天使脸孔的妻子对他展露微笑,接着卧室的窗户开了,一个男人从外边窜了进来。男人拿着刀子对他展开攻击,忽然间,男人的形体变成了自己的妻子……他重复做着这样的梦。 最后,他的生命果真受到威胁。在正当防卫的情况下,画家把妻子刺死了。然而,此后他却有了新的烦恼。在妻子被杀的前一刻,她好像刚变换了人格,他不知自己杀死的是天使,还是魔鬼?这成为永远的谜。 以上是我的大略整理。或许阅读能力强的人来看,会有更特别、更高竿的解释。譬如说男性日渐衰退的性欲啦、或是潜藏在艺术家体内的丑恶心机什么的,这些恐怕要深入体会才行。不过,国文一向很菜的我,既不懂分章断句,又看不出表现手法的好坏。 这样说对日高理惠是抱歉了点,不过,“不太有趣”却是我对这本书的真实想法。 在此,我们来比较一下日高与野野口两人的简历。 日高邦彦读的是某私立大学的附属高中,然后直升进入文学院的哲学系就读。大学毕业后,他陆续在广告公司、出版社待过,这期间他以一篇短篇小说获得新人奖的肯定,自此展开了写作生涯,那大约是十年前的事了。刚开始写作的前三年,他的书卖得并不好,不过,第四年的时候,一本《死火》使他勇夺文学创作的大奖,此后他便一步步朝人气作家的路途迈进。 相对的,野野口修就读和日高不同的私立高中,经过一次落榜,他也考上了某国立大学的文学院,专攻国文。大学时,他选修了教育学,于是毕业后就在公立国中任教,直至今年辞职为止,这期间他总共待过三所学校,我和他同执教鞭的那所,是他教过的第二所学校。 野野口修以作家身分出道是在三年之前,他替一本半年刊的儿童杂志撰写长约三十页的小说。但他未曾发行过小说单行本。 根据野野口修的说法,各自走上不同道路的两人于七年前再度会面。当时他在某本小说杂志上无意中看到日高的名字,于是想念之余就去探访他了。 关于这点我持保留的看法。就像先前所讲的,他们两人碰面后,大约经过一年的时间,日高邦彦就得了文学大奖。不过,得奖的那本《死火》却是最早与野野口稿子内容一致的作品。与野野口的相遇替日高带来了好运,这种推测应不算空穴来风。 我前往出版《死火》的出版社,询问当年负责的编辑。那位编辑名叫三村,是位谦逊的中年人,现在已荣升小说杂志的总编了。 我的问题只有一个重点,旨在理清日高邦彦当时写出的这部作品,是在他一直以来的实力范围之内呢?还是从天而降的难得佳作? 听我这么一问,三村先生先不回答问题,反倒问我:“您是针对最近流传的影子作家传闻做搜证吗?” 他显得有点神经兮兮,这点我可以理解。对他们编辑而言,日高邦彦虽已亡故,却还是不能诋毁他的名声。 “既然说是传闻,那就表示是没有根据的事,我只是想做个确认而已。” “如果毫无根据的话,我不相信你会提出这种古怪的问题。” 三村一语将我戳破,接着回答道:“就结论来说,《死火》对日高先生而言,确实是他写作的分水岭。也有人说,因为那部作品,日高脱了层皮、蜕变了。” “这么说来,它比之前的作品都要好上很多啰?” “嗯,是可以这样说啦。不过,对我而言,那并不是多意外的事,因为那个人本来就是个很有实力的作家。只不过,他之前的作品太粗糙了,让读者挑出很多毛病。也有人说,他的理念传达得不是很清楚,这点在《死火》一书中就处理得很好,你读过了吗?” “读过了,很精采的故事。” “是吧?我至今依然觉得那是日高的最好作品。” 《死火》讲的是个普通上班族到外地出差看到美丽烟火的故事。男子受到感召,立志成为烟火师傅,故事本身就很有趣,特别是关于烟火的描写更是精采。 “那本书是一气呵成的吧,没经过连载什么的。” “是的。” “日高先生在动笔之前,有先和你们讨论过吗?” “那是当然,不论何时,和哪个作家配合都是这样。” “那时,您和日高先生谈了些什么?” “首先是内容、书名、情节啦,再来则是讨论人物的性格等等。” “是你们两个一起想的吗?” “不,基本上日高先生都已经想好了。那是一定的,因为他是作家嘛。我们只是听取作家的故事,陈述自己的意见而已。” “例如将主角设定为烟火师傅,这也是日高先生自己的创见吗?” “当然。” “那你听了以后作何感想?” “感想,什么意思?” “你没想说那确实是日高先生才有的创意吗?” “我没特意想到这个。不过,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写烟火师傅的作家并不在少数。” “有没有哪些部分,是因为三村先生您的建议才修改的呢?” “那部分占的并不多。我们看过完成的稿子,发现哪里有问题才提出来,至于要怎样修改则是作家的事。”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日高先生拿别人的作品,用自己的语汇、自己的表现手法将它改写,然后让你来读,你会分辨的出那是别人的作品吗?” 三村想了一下后回答:“老实说,我分辨不出。因为要判断是不是某位作家的作品,藉助的就是词汇的运用以及表现的手法。”然而,他不忘补充说道,“可是,刑警先生,《死火》肯定是日高本人的作品。在他写作期间,我曾见过他好几次,他总是非常苦恼,至今依然还有破解不了的难题。如果是以他人的小说为草稿的话,应该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对于这个,我不敢再说什么,只道了谢就起身了。不过,在我脑里却出现相反的论调。 我心想,痛苦的时候要假装快乐是很困难,但快乐的时候要假装痛苦却还好办。 我的影子作家假说并未受到动摇。 犯罪的潜在因素往往是女人,这句话耳熟能详。不过,针对这起案件,警方却不怎么深入调查野野口修的男女交往情形。不知为什么,侦查小组之间似乎产生一种共识,认为野野口修和这种事扯不上边。或许是野野口本人的形象,让我们产生了这样的错觉。虽然他长得不是特别丑,但却很难想像跟他在一起的女性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我们看走眼了。即使是他,似乎也有交往密切的女性。再度前往野野口修住处调查的搜查人员,发现了这条线索。 他们找出了三件证据,其中之一是一条围裙。格子花纹,很明显是依女性喜好所设计的,它放在野野口修的橱柜抽屉里,看得出是洗过、烫好后才收起来的。 偶尔到这屋里来的那名女士,在帮他整理家务时所使用的?警方如此猜测。 第二件是一条金项链,连着礼盒用包装纸包着,是世界闻名的珠宝品牌,令人一看就觉得像是要送给谁的礼物。 第三件是旅游申请表,它被折得小小的,和包装好的项链一起放进珠宝箱里。申请书是某旅行社的固定表格,其上的内容显示野野口修曾经计划前往冲绳旅游。申请的日期是七年前的五月十日,预计出发日是七月三十日,可见当时打算利用暑假去玩。 问题出现在参加者栏位所填的姓名。和野野口修并列的名字是野野口初子,年龄二十九岁。 我们马上针对这名女性展开全面调查,结论是这名女性并不存在。正确说来,在野野口修的亲戚或家人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物。合理的推测是,他和某名女子假扮夫妇,打算相偕去旅行。 由这三样证据我们可以推断,至少在七年前,野野口修有一名可以称之为恋人的对象。姑且不论现在他和这名对象的关系怎样,就他本身而言,他应该还对这名女子念念不忘。要不然,他不会郑重地把两人的纪念品收藏起来。 我向上司报备将对这名女子展开调查。我不确定她是否和这起案件有关,不过说起七年前,正好是日高邦彦发表《死火》的前一年,当时野野口修是怎样的景况,应该见过这名女子就能知道吧。 首先,我试着去问野野口本人。面对撑坐在病床上的他,我说了发现围裙、项链还有旅游申请表的事。 “我想问你,那件围裙是谁的?那条项链你打算送谁?还有,你计划和谁去冲绳旅行?” 面对这个话题,野野口修一改常态,表现出拒绝讨论的态度,他明显地惊慌失措。 “这些事和这次的案件有何关联?没错,我是个杀人犯,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可是难道连不相干的个人隐私都必须公诸于世吗?” “我没说要公诸于世,你只要告诉我一个人就够了。如果调查的结果发现这些真的与案情无关,我绝对不会再来问你,当然也不会对媒体发表。还有,我向你保证,我不会造成那名女士的困扰。” “这和案情无关,我说了就不会错。”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爽快一点告诉我,老师您现在的态度,只会让警方更加猜疑而已。而警方更加猜疑代表着我们会更彻底地调查,经由我们的彻底调查,很多事情都能真相大白。不过,一旦警方出动,事情在媒体前曝光的机率也高了,这也是您不愿见到的吧?” 然而,野野口修并不打算说出那名女子的名字,他反过来向我质问搜查的作法。 “总而言之,你们不要再到我的屋里乱翻了,那里面还有人家寄放在我这里的重要书本。” 按照医生的嘱咐,会客时间是有限制的,于是我也只好离开了病房。 不过,这趟并没有白来。我有把握,只要查明神秘女子的身分,肯定对理清案情会有帮助。 只不过,要从何查起呢?我先向野野口家附近的邻居打听,询问是否看过女性从他屋里进出,或是听到屋内传来女性的声音。只要一被问到男女关系,就算口风一向很紧的人,也会出乎意料地积极提供情报给你。 但是这种探访一无所得,就连住在野野口左侧,按理说经常在家的家庭主妇也说,她没见过女性访客到野野口家里。 “就算不是最近的也行,难道几年前也没看过吗?” 因为听说这位太太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年了,所以我才这样问她。她和野野口是同一时期搬进来的,应该有机会看过他的情人才对。 “如果是更早以前,或许有吧,可是我不太记得了。”她回答道。这或许是最合理的答案。 我试着重新彻查野野口修的交游范围,连他今年三月才离职的那所国中也去了。不过,有关他私生活的领域,知道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从以前他就不太和人来往,而自从生病以后,更是从未在校外和学校里的人碰过面。 没办法,我只好前往野野口修更早之前待过的那所学校。七年前,他打算和情人一起去旅行时,应该就在那所国中教书。不过,老实讲我不太想去,因为那也曾是我执教鞭的地方。 我计算好下课的时间,往那所学校走去。记忆中的三栋老旧校舍,已经有两栋翻新。 若说有什么改变的话,也仅止于此。操场上足球队正练习着,与十年前的光景一模一样。 我提不出勇气走进校门,只好站在外面看着放学的学生从我面前走过,突然,我发现人群里有一张熟识的面孔。那是一名叫刀根的英语老师,大概大我七、八届吧。我追上去,叫住了她。她好像记起了我的脸,惊讶地笑着。 我和她寒暄了起来,形式化地询问她的近况。之后,我直接挑明想问她有关野野口老师的事。刀根老师好像马上就联想到最近引发话题的人气作家遇害案件,表情严肃地答应了我。 我俩走进附近的咖啡店,这家店以前还没有。 “关于那件事,我们也很惊讶,想不到野野口老师竟然会是杀人犯。”接着她以兴奋的语气补充道,“而你加贺老师竟然还是案件的侦办人,真是太巧了。” “拜这巧合所赐,我成了最辛苦的人。”听到我说的话,她点了点头,好像深表认同。 我赶紧进入正题。第一个问题问她:知不知道野野口修有无特定的交往对象? “这个问题可难了。”这是刀根老师的第一反应,“以我女性的直觉来说,应该没有。” “是吗?” “不过所谓的女性直觉,只是光凭印象去做猜测,偶尔也会有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情形,所以我想把一些基本资讯也告诉你会比较好。野野口老师曾相过很多次亲,这你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 “他相亲的次数还蛮频繁的,有些应该是当时的校长介绍的,所以我才想他没有女朋友。”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就在野野口老师离开我们学校前不久,应该是五、六年前吧。” “那这之前怎样?他也是频繁地相亲吗?” “这个啊,我记不太清楚。我问问其他老师好了,当时的那些老师大都还留在学校里。” “拜托你了,多谢帮忙。” 刀根老师拿出电子记事簿,输入待办事项。 接着我提出第二个问题:关于野野口修和日高邦彦的关系,她是否得知二一? “对喔,那时你已经离开学校了。” “‘那时’是什么时候?” “日高邦彦得到某新人奖的时候。” “那后来怎样?我连重要的文学大奖都很少去注意。” “我也是,平常我根本不知有这么个新人奖存在。不过,那时很不一样,野野口老师特地把发表新人奖的杂志带来学校,让大家轮流翻阅。他说这个人是我的同班同学,兴奋得不得了。” 这件事我没有印象,应该是我离职后才发生的。 “这么说那时野野口老师和日高邦彦就有来往啰?” “我不太记得,不过我想那时应该还没有吧?可能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俩才再度碰面的。” “您说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是指两、三年以后吗?” “应该是吧。” 这与野野口修自己所说,是在七年前拜访日高邦彦,而重新展开交往的说法不谋而合。 “对于日高邦彦,野野口老师怎么说?” “怎么说是什么意思?” “什么都行,不管是对他的人品或是对他的作品。” “我不记得他对日高本人说过些什么,倒是对于作品的部分比较常批评。” “你是说他不太欣赏他的作品吧?他都是怎么说的?” “细节我忘记了,不过大体都是相同的意思,什么曲解文学的含意啦、不会描写人性啦、俗不可耐之类的,就是这样。” 我心想这和野野口修本人的说法倒是大相庭迳。他还说自己抄写这种作品,将它当成学习的范本! “即使瞧不起,他还是读了日高邦彦的书,甚至跑去找他?” “话是没错,或许那是出于一种文人相轻的心理。” “什么意思?” “野野口老师也是一心想成为作家,看到童年的故友超越自己,难免会觉得心慌。可是他又不能当作没这回事,所以还是读了对方的书,这样他才有资格说那是什么东西、自己写的要比它有趣多了。” ——这也不无可能。 “日高邦彦因《死火》获得文学大奖的时候,野野口老师的表现怎样?” “我很想说他嫉妒得快要发狂,不过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相反地,他还到处跟人炫耀呢。” ——这句话本身可以做出各种解释。 虽然没有查出与野野口修交往的女性是谁,不过这番谈话依然颇具参考价值,我向刀根老师道谢。 确认案情的调查工作告一段落后,刀根老师问我对于现在这份工作的感想以及当初转业的心路历程,我捡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告诉她。这是我最不顾谈的话题之一,她大概也察觉到了,没有苦苦追问下去。只是,最后她说了一句:“现在,校园暴力事件还是层出不穷。” 应该是吧,我回答道。只要提到校园暴力,我就会变得敏感,因为我的脑海里总忘不了过去的失败。 走出咖啡店,我告别了刀根老师。 在我和刀根老师会面的隔天,我们找到了一张照片。发现者是牧村刑警,那天我和他再度前往野野口修的房子展开调查。 不消说,我们的目的是想要查出与野野口修有特殊关系的女性是谁。围裙、项链、旅游申请表——现在我们手中有这三样证据,应该会有更关键性的物品才对。 或许会有那个女人的照片,我们满心期待着。既然他连纪念品都郑重地收藏,不可能不随身放着对方的照片。不过,一开始我们确实找不到那种东西。就连厚厚的相册里,也看不到凑得起来的人物影像,真是太不寻常了。 “为什么野野口手边不留女人的照片呢?”我停下翻找的动作,询问牧村刑警的意见。 “应该是他没有吧?若他俩曾经一起旅行,才会有拍照的机会,要不然要拿到对方的照片可没那么简单。” “是这样吗?连旅游申请表都好好收着的男人,竟然连一张对方的相片都没有,有可能吗?” 既然有围裙,就表示那个女的经常到这里来,那时应该就会拍照了吧?野野口修有一台能够自动对焦的相机。 “你是说应该会有照片,只是不知道藏哪去儿了?” “是这样吧。不过,他干嘛藏起来?野野口被逮捕以前,应该不会想到警方会来搜他的屋子。” “我不知道。” 我环顾了一下房子各处,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我想起日前野野口修讲过的一段话:你们不要再到我的屋里乱翻了,那里面还有人家寄放在我这里的重要书籍。 我站在一整面书墙前,从头开始,按照顺序找起。我猜想这里面应该有野野口所说的,不愿别人碰触的重要书籍。 我和牧村刑警分工合作,一本一本仔细查看,确认里面是否夹藏着照片、信或便条纸之类的东西。 这样的工作持续了两个小时以上。不愧是靠文字吃饭的家伙,他的书真不是普通多,我们周遭堆起的书就好像比萨斜塔一样歪斜着。 我心想,会不会是我们想偏了,就算野野口修真的把照片或什么资料藏起来好了,他应该不会藏得连自己要找都很困难。照理说,应该是随时可以拿出来,也可以随时收好才对。 听完我说的话,牧村刑警坐到放有文字处理机的书桌前,试着揣摩野野口修的工作情景。 “工作做到一半,突然想起那个女的,这时她的照片如果摆在这里就好了。”他所说的位置就在文字处理机的旁边,当然,那里并未放有任何类似相片的东西。 “不会被别人发觉,又是伸手可即的地方。”牧村刑警配合我的指令开始寻找,终于他的眼光落在厚厚的《广辞苑》上。后来他自述之所以注意到它的原因,是因为“书页之间露出几张书签的纸角。我心想这也难怪,因为查字典的时候,偶尔会同时对照好几个地方。然后,我突然想起高中时代,有些朋友读书的时候会把偶像明星的照片当作书签夹在书里……” 果真被他的直觉猜中了,那本《广辞苑》里总共夹了五张书签,而其中一张是年轻女性的照片。那张照片好像是在哪边的休息站拍的,女子身着格子衬衫、白色长裙。 我们马上对该名女子的真实身分展开调查,不过并未花上多少时间,因为日高理惠知道这个人。 照片中的女子名叫日高初美,是日高邦彦的前妻。 “初美小姐的娘家姓筱田,我听说她在十二年前和外子结婚,应该是五年前吧,她因交通意外亡故。我没亲眼见过她,我当外子的编辑时,她已经去世了。不过,我看过家里的相簿,所以认得她。是的,我想这张照片中的女性是初美小姐没错。”如今已成未亡人的日高理惠看着我们拿来的照片,这样说道。 “可以让我们看一下那本相簿吗?” 听我这么一说,日高理惠抱歉似的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我们结婚的时候,包括那本相簿,还有初美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教我先生给送回了初美娘家。或许寄去加拿大的行李里,还能找出一、两件这样的东西,不过我实在不确定。反正不久那些行李又会被退回来,到时我再找找看好了。” 可见日高邦彦对新太太还蛮体贴的,这样解释应该没错吧?结果,被问及这点的日高理惠并不怎么愉快地说道:“或许外子是体贴我,不过我个人对于他保留初美的东西,并不怎么排斥,因为我觉得那是很正常的事。只不过,我几乎很少从外子口中听到初美的事情,或许是因为谈论她会让他感到痛苦吧?所以连我也不太敢提这个话题,这并非出于嫉妒,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感觉上,她讲这番话时好像极力压抑自己的感情。对于她的说法,我并未照单全收,总觉得有一半不是真心的。 反倒是她相当好奇,为何我们持有她丈夫前妻的照片。她问我们这和案情有关吗? “是否有关目前还不清楚,只不过这张照片是在很奇怪的地方找到的,所以我们就顺便调查了一下。” 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当然无法满足她的好奇心。 “你所说的奇怪地方是哪里?” 当然我不可能告诉她是在野野口修的房里。 “这个还不方便透露,对不起。” 不过,她好像运用女性特有的直觉自行推理了起来。结果她露出“不会吧”的神情,接着说:“我想起替丈夫守灵的那个晚上,野野口先生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我录影带放在哪里?” “录影带?” “一开始我以为他问的是外子收集的电影影片,后来才知道不是这个,他说的好像是采访时所拍的带子。” “你先生采访的时候会用到录影机吗?” “嗯,特别是采访动态的事物,他一定会带录影机。” “你是说野野口问带子在哪里对吧?” “是的。” “那你怎么回答他?” “我说好像已经送去加拿大了。因为和工作有关的东西,全是外子负责打包的,所以我不太清楚。” “结果野野口怎么说?” “他说行李寄回时,请让他知道。他解释说,有一卷工作要用的带子寄放在日高那里。” “他没有说里面拍的是什么吗?” 回答“是”之后,日高理惠试探地看着我说:“或许某人在里面也说不定。” 某人?她是指日高初美吧?不过,我并未加以评论,只请她行李从加拿大寄回时能通知我们一声。 “野野口还曾经和你讲过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话吗?”说这句话时,我并没有多大的期待,只是形式性地问一下。 没想到日高理惠稍微迟疑地回答:“老实讲,还有一件事。这是更早之前的事了,野野口先生曾提到初美小姐。” 我有些惊讶:“他提到些什么?” “有关初美小姐死亡的那起意外。” “他怎么说?” 日高理惠有片刻的犹豫,接着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他不认为那是单纯的意外,野野口先生是这么说的。” 这句证词引起我的关注,我拜托她再说清楚一点。 “没有什么更清楚的,他就只有这样说而已。当时我先生刚好离开座位,很难得只剩我们两个独处,我已记不得他为何会提到这个,只是这句话让我一直忘不了。” 这句话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如果不是意外,那又是什么?当时他说明了吗?” “嗯,这点我也问了,我问他那是什么意思。结果野野口先生好像话一说完就后悔了,他要我忘了刚刚他所讲的,也要我不要告诉日高。” “结果你怎么做?你有跟你先生说吗?” “没有,我没说。刚才我也提过,我们总是避谈初美的事,况且这种问题也不好随便问。” 日高理惠那天的判断应该没错吧?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拿了相片给熟识日高初美的人确认。譬如经常在日高家出入的编辑或是住在附近的人,结果大家都说相片的主角确实是初美没错。 问题来了,野野口修为何会有日高初美的照片? 光凭这个还不足以做出任何的结论吧?把围裙放在野野口的房里、从他那里获得项链的礼物、曾经打算和他共赴冲绳的女子会是日高初美吗?那时她已是名作家日高邦彦的妻子,所以他们俩算是外遇了。野野口修与日高邦彦再度相遇是在七年前,而日高初美是在五年前去世的,他们俩确实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培养感情。此外,在野野口修的房里找出的旅游申请表上,上面写的名字其中一人叫做野野口初子,会不会是初美的化名呢? 这些或许是我个人的看法,不过我觉得它们绝对不可能和这次事件毫无瓜葛,而野野口修死都不肯透露的犯罪动机肯定也与这有关吧。 我打心里认定,野野口修帮日高邦彦捉刀的事绝对没错,因为很多证据都指向这种情况。只是,为何他会甘于接受这样的待遇呢?这点我怎么都想不通。根据警方手边掌握的资料显示,野野口未曾从日高那边拿过什么好处。此外,从最近与编辑访谈的过程中,我也得知作家是不可能出售自己的作品的,比起钱,世人的肯定要重要得多。 或许野野口有很大的把柄落在日高的手里?如果真是这样,那会是什么? 这时我不得不想到他与日高初美的关系。当然,因为这样就推论日高邦彦发现了奸情,以默许为条件,要胁野野口修帮自己代写作品,未免太过牵强。毕竟,初美死后野野口依然持续提供日高作品,这要作何解释? 不管怎样,有必要查明野野口修与这两人的关系。可惜的是他俩都已过世,没办法当面问个清楚。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日高理惠的话突然窜入脑海。她说野野口修认为初美的死并非单纯的意外。他说这句话是安着什么心?如果不是意外的话,又会是什么? 我着手调查那起交通事故。档案资料显示,日高初美死于五年前的三月,深夜十一时左右,在前往便利商店购物的途中惨遭卡车辗毙。事故现场刚好是弯道,视线不良,再加上当时又下着雨,而她打算穿越马路的地方,并未画上斑马线。 警方最后得到的结论是,这起意外肇因于卡车司机的疏忽。对于一边是车子、一边是行人的交通事故而言,是非常合理的判决。不过,根据记录显示,司机本身好像并不承认那是自己的过失,他坚持是日高初美自己突然从马路上冲出来。如果这是真的,找不到现场目击者的驾驶可算是倒霉了。不过,这份供词是不足采信的,因为处理交通事故的警察都知道,几乎所有撞死人的驾驶一开始都会推说是行人的错。 不过,我试着站在假设的角度去想,如果那名司机的说法是正确的,如果真如野野口修所言并非单纯的事故,那只剩下两种可能:自杀或是他杀。 如果是他杀的话,表示有人把她推了出去,真要是这样,犯人必定也会出现在现场。而且要等卡车到面前了,再把人推出去,然而若是这样,司机没看到凶手就奇怪了。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自杀,也就是说野野口修不认为日高初美的死是出于意外,他认为她是自杀死的。 为何他会这么认为呢?难道掌握了什么确实的证据?譬如说寄到他家的遗书什么的。 野野口修应该知道日高初美自杀的动机吧?而那个动机是不是和他们的恋情有关? 我心想,她的不贞最终还是教丈夫发现了,为了不想承受被抛弃的命运,她悲观地选择了死亡?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和野野口之间只能算是玩玩而已。 看来,无论如何都必须针对日高初美进行调查。得到上级的批准后,我和牧村刑警连袂拜访她生前的娘家。 筱田家位于横滨的金泽区,是一栋座落于高地上,院落扶疏的雅致日式建筑。 初美的双亲都还建在,不过这天她父亲好像有事外出了,只剩母亲筱田弓江招待我们,她是一位娇小、气质高雅的妇人。 对于我们的造访,她好像并不惊讶。得知日高邦彦被杀的消息后,她就有预感警察迟早会找上门来,反倒是我们这么晚才来,让她颇为意外。 “从事那种工作的人,性情难免有些古怪。特别是工作遇到瓶颈的时候,他就会发神经,初美是这样抱怨过。不过,平常没事的时候,他倒是个体贴的好丈夫。” 这是丈母娘对日高邦彦的评语。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台面话?我无法判定。对于上了年纪的人,特别是女人,我总是读不出她们的真正想法。 据她说,筱田初美和日高邦彦是在两人工作的小广告公司认识的。我们这边也已经确认过,日高大概在那家公司待了两年。 交往中,日高转往出版社工作,不久两人就结婚了。很快的,他荣获新人奖,成为真正的作家。 “开始我家那口子也在担心,把初美交给一个常换工作的人,不知好还是不好。不过老天保佑,那孩子好像不曾为钱伤过脑筋。后来邦彦成了畅销作家,我们正高兴再也不用操心了,没想到初美却发生了那样的事……人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筱田弓江的眼睛显得有些湿润,不过她强忍泪水,没在我们面前哭出来。经过五年,她似乎比较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听说她是去买东西的途中发生了意外?”我不经意地问起事故发生的细节。 “嗯,事后邦彦告诉我,那天她打算做三明治当宵夜,却发现吐司没了,才出门去买。” “我听说卡车司机一直坚持是初美小姐自己冲出来的。” “好像是这样。不过,初美从来就不是那么毛躁的孩子。只是当晚视线不良,她又横越连斑马线都没有的道路,难免会有疏忽,我想她那时可能比较心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