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很清楚唷。尤其是晚上的时候,四周都很安静,根本不可能漏听那样的声音。” “即使是慢慢的,轻轻的开门,也会发出声音吗?” “会,一样会听到门的声音。” “这么说来,十二月二十日晚上,如果有人在九点以后进来这里,一定逃不过你的眼睛了。” 然而,两位藤仓太太确实在二十日的深夜到二十一日的凌晨之间,死在一号楼五楼的通子的家里。而一号楼二楼的住户并不认识藤仓市子和房子,没有理由让她们从自家的窗户,进入一号楼里。 “小田切拍到了盔甲武士幽灵照片,盔甲武士的幽灵就站在这个窗户的后面吗?”吉敷指着刚才河野指的窗户问。 “是的,就是这个窗户。” “当时的雪地上,真的没有脚印?” “真的。拍完第二张照片后,我们还像现在这样地走到这个窗户前……”河野特地站起来,走到窗户前面,示范了一次当天的举动。“大家都这样看着窗户外面的雪地。” “是拍完照后,就立刻到窗户前吗?” “对。当时雪地上很干净,没有多出脚印或别的痕迹。” “唔,真是难以理解……这表示盔甲武士的幽灵并没有站在那里吧?” “总之,我们没有看到盔甲武士站在那里。如果有看到的话,那就不得了了。光是听到夜鸣石的声音,就让我们吓得要死,如果再看到盔甲武士的幽灵,那还得了。” 吉敷叹了一口气,这个案子真的很古怪。因为河野的神情非常认真,否则听到这样的情形时,他或许也会像刚才听到牛越说时,不禁想笑吧! “你的意思是:肉眼虽然看不到盔甲武士,但是照片里却可以显现出来?” “是呀!因为那是鬼啊!灵异照片不都是那样的吗?”老人家一脸正经地说。 “嗯。” 棒槌学堂·出品 吉敷双手抱胸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可是,那不是有点奇怪吗?那个叫小田切的学生,不是有看到盔甲武士的幽灵从这个走廊经过吗?那是肉眼看到的。而且他还说听到盔甲武士走动时,金属震动所发出来的声音。难道说这个盔甲武士是一下子肉眼可以看到,一下子看不到的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盔甲武士在走廊上走动时的情形,我并没有看到。不过,小田切这个人是不会撒谎的,他既然那么说,表示他一定看到了。” 关于小田切的这一点,吉敷也有同感。 “嗯,是呀!”河野也说,然后沉默了下来。 “后来你还有听到夜鸣石哭的声音吗?”吉敷稍微改变了一下话题。 “没有了。那一天以后,就没有再听到了。” “因此,你只有在十二月二十日的晚上和八月五日的晚上,听到过夜鸣石的哭声?’ “对,我只听到两次。” “两次都有人死了?” “对,就是那样,所以觉得很可怕。” “夏天的那一次,除了你听到外,还有很多人也听到了吧?” “是。刚才的小池太太也听到了,还有一号楼的辻先生,二号楼的矢村先生都听到了。” “当时社区内有不少人在走动吗?” “是的,因为那天有大雾,很多人跑到室外看大雾。” “可是却没有人看到小池恭一是被谁打死的吗?” “是呀,因为雾很浓的关系吧!可是……” “可是什么?” “那也是很奇怪的命案吧?我总觉得好像没有人是凶手。” “没有凶手?那小池恭一怎么会死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那样觉得。”河野好像要说什么,又犹豫着不说。 “听说小池君是个品性端正的好学生。是吗?” “唔,可以说是吧。” “因此,他不可能和人结怨,招来杀机。” “嗯。” “他的母亲也是个好人,大家对她的评价很好。” “对,她是好人。” “所以实在想不透他为什么会被杀害。” “是呀!可是……” “可是什么?”吉敷问,河野却沉默不说话了。 “到底是什么事?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即使是非常小的事情,也有可能变成重大的线索呀!” “这个嘛……现在说这些,好像在批评死者的不是,所以我不是很想说。我只是觉得——那或许是天谴吧!” “天谴?怎么说?” “哎呀,我这样说或许太过分了一点。是这样的,小池君有爱偷东西的坏毛病。他曾经把在市区里偷来脚踏车或五十CC的机车,藏在那边的树林,偶尔骑出来兜风。” “哦?” “他好像也会在这里偷钱,我就曾经被偷了一些钱。” “确定是他偷的吗?” “因为没有证据的关系,所以不敢确定就是他。” “嗯。” “或许是母子两人的生活有些困难,日子不是很好过,所以他才会有那样的行为吧!” “可是,也不能因为生活有些困难,就偷东西呀!” “是的。” “不过,说是天谴,也太严重了些。” “是呀!所以我才会说我那样说是过分了,不过,实在是因为这件事情太奇怪了,我才会有这种联想。” “当时没有人看到凶手吗?那个时候公寓的使用地内不是有好几个人吗?如果有凶手,凶手逃的时候,一定会被其中的某一个人碰到才对。” “是的。虽说浓雾之中即使擦身而过也可能看不见,但是,再大的雾里,如果有人从旁走过,虽然看不到脸和身体,也可能感觉到人的气息呀!对方如果用跑的,那就更容易感觉到了。不管怎么说,至少会听到脚步声。” “没有错,那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案子。” “嗯。” “那个命案和十二月的这个事件,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我想是有的。”河野说。“两件事情发生时,夜鸣石都哭了。” “对,还有夜鸣石。”吉敷想起来了。“八月的那一次,很多人都听到夜鸣石的哭声。至于十二月二十日那天呢?除了河野先生你,和那四位学生外,还有人听到吗?” “有。”河野说:“刚才的小池太太也听到了,还有住在三楼的南田也听到了。” “哦?这样吗?”吉敷说。 从北侧的窗户看出去,太阳已经下山了。 6 从管理员室出来后,吉敷在河野的带领下,走到走廊。正如河野说的,从一号楼的出入口进来后,很快就可以来到上楼的楼梯前面。楼梯的左右分别是一〇一室和一〇二室的铁门,此外就没有类似出入口的门了。楼梯的旁边的小窗户上镶着涂着绿色漆的铁格子窗。 这里没有电梯,河野领着吉敷爬到五楼,观看通子的住处,也就是命案现场的所在。通子的住处——五〇三室的门是上锁的。河野拿出钥匙,开了门。 一种缅怀的心情很奇妙地涌上吉敷的心头。身为专门负责调查凶杀命案的刑警,来到命案现场时,竟然有这样的情绪,这是吉敷以前从没有的情形。 门开了,河野退后一步,让吉敷上前。门开的时候,发出“轧——”的吱嘎声。吉敷先踏入屋内,进入室内的台阶旁有电话。这个屋子里,其实并没有任何让吉敷可以有怀旧情绪的熟悉事物。 台阶下的黑色女鞋,也是吉敷所没有见过的鞋子。 已经五年了。没有和通子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已经过了五年了,但是通子的这个住处,竟然还是让吉敷有着怀念般的心情。吉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接近心痛的感觉。或许是太累了。吉敷心想。因为累了,所以精神就像手中的细砂一样,想紧紧握住,却怎样也握不住。然而,这个累,到底是旅途造成的劳累,还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久了,觉得疲累了?吉敷无法判断。 室内出乎意料之外的整齐。藤仓市子和房子相拥互刺的客厅里,也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接待客人的整组沙发整整齐齐地排放着,灰色的地毯上连一滴血也没有。 “你整理过了吗?”吉敷回头问河野。 “没有。”管理员回答,“几乎没有整理过。警方来收拾两位藤仓太太的尸体的时候,我也有进来过,现在屋子里的情形和当时是一样的。还有,刚才你问我的话,那时警察也问过我。” “噢。” 棒槌学堂·出品 “不过,当时警察是这么说的:你没有特别整理过吗?” “也没有什么灰尘。”吉敷一边拉开客厅的窗帘,一边说。 “啊,后来我曾经进来,简单地打扫了一下。不可以那样做吗?” 吉敷了解。河野对通子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打开阳台那边的窗帘,眼下就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 “嗯,这里的景观很不错。”吉敷不自觉地说。 “是吗?这一点大概就是这里最大的优点了。” “从屋顶看出去的话,景观一定更好吧?可以上去看吗?” “当然可以呀。夏天的时候,这里三栋楼的屋顶上,经常有住户上去,一边喝啤酒,一边赏雾。很多人就是因为这个优点,才搬到这里的。” “确实。夏天的时候这里一定很棒,很凉快。” “尤其是风吹来的时候,那就更舒服了。” “这里有纱窗。小虫子很多吗?” “有小虫子,但是不是很多,何况这里还是五楼。不过,夏天的时候,虫子就比较多了,不管怎么说,这房子是盖在大自然里的呀!” 吉敷打开阳台的玻璃门。阳台很窄,种着几个盆栽,但是盆栽上压着白雪,植物大概已经枯死了。吉敷接着走到西侧的窗户前,拉开窗帘。那里也有纱窗。 “窗户也有纱窗呀!”吉敷说。 “这里的纱窗是活动式的,可以打开,不是固定的。”管理员说。 “东边的窗户也一样吗?”吉敷穿过客厅,走到东边的窗户前,拉开了窗帘。河野跟着他走过来。 “一样。这个窗户的纱窗也是活动式的。” 吉敷拉着窗帘,打开东侧的窗户。如河野所言,这里也有纱窗。将纱窗往左推,纱窗很容易地就被推到左边了。打开阳台的玻璃门,又开了这里的窗户,寒风直吹进室内。吉敷不顾风寒,身体靠在栏杆上。 太阳下山,天色有点暗了。低头看,覆盖着白雪的夜鸣石就在眼下,夜鸣石的旁边,是这一号楼的另外一只“羽毛”。抬头直望,可以看到三号楼的一半。 “这个建筑物很特别呀。”吉敷说,“三矢先生是个奇怪的人物吗?” “不会,一点也不怪,他是很普通的人。”河野说,“这个建筑物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设计这里的设计师说,他设计了好几栋类似这样的公寓或宿舍。” “啊!是吗?”吉敷有点意外。 “他说东京也有好几栋这样的建筑,目的是让住在公寓里的每一户人家,都可以接受到一样多的阳光。” “是这样的吗?不是和三矢先生的姓氏有关,才盖成这样的吗?” “那是骗人的话,其实只是偶然的。” “这样吗?”吉敷吹了一会儿寒风,再看看外面后,才慢慢关上窗户。 “这窗户也很干净。你来擦过了?” “嗯,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管理员回答,“这样屋主回来时,才不必打扫得太辛苦。” 他认为通子会回来,他好像完全不相信通子会杀人。 吉敷锁好窗户,拉上窗帘。 7 河野说:如果还没有决定晚上住的地方,不嫌弃的话,就睡在这里。可是因为行李寄放在旅馆里,吉敷便拒绝了河野的好意,回到车站前的旅馆。一月三日结束了,假期只剩下一天。 旅馆距离钏路署很近。吉敷打电话去钏路署的时候,牛越果然还在署里,于是约了牛越一起吃晚饭。 他们约在北大路碰面,一见到吉敷,牛越就说:“吉敷兄喜欢拉面和日本料理吧?”然后邀吉敷:“有一家店可以吃到白桦锅。” 那家店离北大路有点距离。吉敷跟着牛越走过开着好几家酒吧的街区,来到几乎看不到揽客的计程车的地方,才看到那家店。 一推开门,就碰到有点油污的绳帘,水泥地的地板中央,燃烧着一个大大的炭火暖炉,暖炉的四周以屏风区隔空间,分成数个待客区。不过,这里没有有桌子的位子,这倒是很有趣的布置。客人不多,除了吉敷他们,只有一组人占用了一个待客区。牛越穿着橡胶长靴,他很辛苦地脱掉靴子,选了位于中央的待客区,吉敷也跟进。 “你穿长靴呀?”吉敷有点戏谑地说。 “是呀,这种天气穿这个最好。”牛越回答。 他们点了日本酒和鲸鱼骨小菜。鲸鱼骨沾白味噌,是很美味的一道菜。 吉敷把今天去找小田切、河野和藤仓兄弟的事,说给牛越听。 “哦?你今天去找他们了?”牛越说:“结果呢?” “我觉得藤仓兄弟的嫌疑很大。”吉敷断然地说。 “你认为他们为了保险金,而杀人谋财吗?” “是的。”吉敷看着牛越的眼睛说,而牛越的眼神里明显地表示不予认同。这是因为通子的屋内发生命案时,藤仓兄弟有不在场证明的关系。吉敷的心里当然也很在意这一点。市子和房子死在一号楼的五楼,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这两位女性死亡的时间点,她们的丈夫——也就是藤仓兄弟,当时并不在一号楼的五楼,而是分别在二号楼和三号楼。这也是没有疑问的事实。 既然如此,这对兄弟如何能够杀妻谋财呢?吉敷现在还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知道,藤仓兄弟就是他的目标,通子不过是被人利用而已。只是,不知道藤仓兄弟到底用了什么手法。 “藤仓兄弟确实有嫌疑。”牛越勉为其难地说。 “兄弟两个人中,哥哥一郎应该是主嫌,弟弟次郎是他的帮凶。次郎只是一个混混。”吉敷很断定的说。他想起一郎沉稳的表情,和以不变应万变的神态,完全是一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藤仓一郎吗?他的确可疑。不过,现实上有人因为这个命案而不见了,这个人不是更可疑吗?”牛越思考再三地说。吉敷趁牛越没有注意的时候,转过头,叹了一口气。 如牛越所言,如果没有嫌疑,通子为何要跑掉?随便让人死在自己的屋子里,自己本人又不见了,好像一切都听从藤仓兄弟的安排在行动。通子到底怎么了?被当成凶手了,也不提出辩驳,她的脑筋里在想什么? “我在考虑要不要申请通缉令。”牛越的话,让吉敷一时说不出话来。 “通缉令?” “嗯。” “要通缉谁?” “当然是通缉逃亡中的人——加纳通子呀。” “但是……”吉敷顿了一下,才说:“那藤仓兄弟呢?” “藤仓兄弟?他们有不在场证明呀!” “我知道,但是……”吉敷想反驳,却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理由。例如“死者是怎么进入一号楼的,这也是个问题呀!”这样的话,虽然是吉敷心中的一大疑问,却很难对牛越说。 吉敷想起刚才见过面的河野。河野一点也不像会说谎的人,对工作的态度也很认真,虽说是老人家了,却是对工作不会打马虎眼的人。他说藤仓市子和房子那天晚上九点以后并没有进入一号楼。吉敷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话。 可是牛越显然认定是管理员河野漏看了当时出入一号楼的人,此时如果和牛越讨论两名死者是如何进入一号楼的,只会陷于各执己见的死抬杠,变成是在争论河野这个人说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可是,有一点我不了解。”吉敷说:“如果妻子死了,他们很明显的可能得到很多好处呀!为什么不怀疑他们?” “他们夫妇都有投保呀。” “可是丈夫投的保险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投保金额和妻子们的差别非常大。” “吉敷兄怎么样都认为藤仓兄弟的嫌疑最大?” “对,尤其是藤仓一郎。” 牛越不出声,笑了一下才说:“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当时藤仓兄弟分别在二号楼和三号楼,怎么可能在一号楼杀死自己的妻子呢?” 被这么一问,吉敷就无话可说了。没错,确实是那样,可是—— “可以不理会那样的不在场证明吗?那不是常理范围内的问题吗?”牛越说。他说得没错,可是,盔甲武士的灵异照片、在走廊上倒退着走的盔甲武士,都不是常理的范围内能解释的事情呀! 这个案子打从一开始,就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不是吗? “加纳通子没有杀人,她是无辜的。”吉敷说,但是这句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不明白。既然她是无辜的,她为什么会不见了?”牛越的语气和平常一样,慢条斯理地说着。可是,他说的话的内容,还是那么不容反驳。 “要发通缉令吗?”吉敷好像在自言自语。 “可能吧!她正在逃亡,这是事实。” 万一发了通缉令,从此通子就会变成罪犯,等于被烙下烙印,以后想再婚,就困难了。 “因为之前只把她列为重要证人,各地方的警署单位并不积极帮忙寻人,所以不得不考虑发布通缉令。” 吉敷咬唇听着。 棒槌学堂·出品 “捜查本部的内部一直在要求,希望案子快点有进展,好刺激内部的士气。署里面类似的声音也很强,所以不能一直按兵不动,一定要往外求帮助。” “说到有人不见了,藤仓兄弟的姊姊令子,不是也不见了吗?” “她确实也不见了。不过,她和这个命案没有关系,她没有杀死两位弟媳的动机。” “动机?难道加纳通子有杀害她们两个人的动机?” “加纳通子虽然没有杀人的动机,但是市子和房子却有杀人的动机。听说她们的丈夫中的一个人——也就是弟弟次郎,非常迷恋加纳通子。” 因此就认为她可能在过度防卫的情况下,做出杀人的行为吗? “可是,屋内的家具摆设都很整齐。一个女人要对付两个女人,并且在激动的情况下误杀了对方时,屋内的情形会那么整齐吗?……”这些像自言自语的话,已经说过太多次了,吉敷换一个方向提出假设:“或许,或许她们两个人是自杀的。没有想过这一点吗?” “如果加纳通子没有逃走的话,这个假设就会被认真考虑。” “无论如何都要发出通缉令吗?” “搜查本部内这样的要求声音很大,不能置之不理。” 吉敷反射性地身体向后挪,把坐垫移到旁边。因为身体退后的力道太强的关系,还撞到了屏风。他跪着,额头贴着榻榻米。 他的头抬起来时,看到牛越错愕得张大嘴巴。“牛越兄,请暂时不要发出通缉令,再给我五天的时间……不,给我三天就够了。我像这样拜托你了。” 吉敷一生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人,这是第一次。他下意识地额头再度贴在榻榻米上面。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吉敷兄!”牛越慌张地惊声说道,也连忙从坐垫上下来,端坐在榻榻米上。 “怎么了?你这是干什么?太突然了,这不是吓我吗?到底怎么了?”牛越结结巴巴的说。 “我也不想要这样,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请你不要问原因。” “这可不行。我不能没有理由就延后三日才发布通缉令呀!”牛越双手按在榻榻米上说。远远地看着他们的店里的人,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因为加纳通子现在不知去向,所以才要对她发出通缉令吗?” 牛越点头。 “我一定会在三天内找到她,把她带来见你。如果三天内我没有办到,那时再发通缉令吧。”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可是,我在来这里和你吃饭之前,已经答应搜查本部,明天一早就要把这个送出去了。”牛越从怀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是通缉令的申请书。 “署里不是希望案情有所进展吗?如果让署里的人有别的行动目标,是不是可以让我赚取一些时间?” “是,话是没错,只是……” “藤仓令子在青森署的太平间。” “什么?” “十二月二十九日早上抵达青森的‘夕鹤九号’A卧铺车厢内,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青森署现在正在调查这具女尸的身分。” “这是真的?” “是真的。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我来这里的途中,曾经先去了青森署,也看过了那具尸体。今天早上我不是问你有没有藤仓令子的照片吗?看过你给我看的照片后,我确定那个死者就是藤仓令子。” “这么一来,这个案子就变成必须和青森署一起调查了……” 吉敷还没有说出当时通子也搭乘了“夕鹤九号”,目前他还不想让人觉得令子的死与通子有关。从现实的条件来判断,警方的组织力绝对比自己强很多,他很担心警方比自己早找到通子。 “你说你会把加纳通子带来见我。你知道她在哪里吗?你有线索吗?这一点我必须问清楚。” “线索……有。” “不管怎么说,我总是这件案子搜查本部的主任,所以不能凭你这么说,就轻易地同意延后发出通缉令。” 吉敷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女人?”牛越以他一贯说话的速度,慢慢说着。 吉敷的心里很挣扎,看来最后还是得下决心才行。他想:钏路署捜查本部的主任竟然是牛越,对自己而言,这不是千分之一才有的幸运吗?如果是别人,自己所要面对的内心挣扎,恐怕要数倍、数十倍于此刻。 第四章 黑暗中的夕鹤 福口圭電子書下载 1 好像掉到地狱里了。恢复意识的时候,吉敷发现自己不断地因为痛苦,而发出呻吟的声音。刚才和牛越在一起吃饭的店,好像远在几千光年外的天国;刚才和牛越一起说话的事,好像事实上也不存在;好像从几十年前开始,自己就已经趴在这个雪地上,过着像虫一样的生活了。 他想起刚刚发生过的事。自己先是因为小腿被棍棒之类的东西狠狠的打了一下而跌倒在地,接着侧腹又被用力踢了两、三下,对方最后的那一踢,则落在脸上。那些攻击只是几秒钟内的事。 对方是一个人吗?还是两个人?——不是很多人,是一个或是两个而已。 虽然听到对方离开时的脚步声了,却还是不清楚那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或许是两个吧!因为时间太短,又是突然遇袭,吉敷根本没有防卫的余地。 是藤仓!他直觉得是藤仓兄弟。他想起藤仓次郎的脸。 这是报复的行为。 棒槌学堂·出品 过了很久。真是好像很久,感觉上有一个小时以上吧——不,实际上或许真的有那么久,吉敷因为疼痛而呻吟不已。让人无法相信的事是,这一段时间内竟然一直没有人从吉敷的身边经过。 眼前的左手已经埋入雪中,从鼻子与嘴巴里流出来的血,一直没有停止过。眼前的雪地,一定已经被血染红了吧?因为太暗了,他看不出雪地的颜色。 痛到最高点的时候,吉敷的身体啪答啪答地发抖,却发不出呻吟的声音,眼泪不听使唤地从眼中流出来。他拚命地忍耐,但是愈忍耐,眼泪愈不听使唤地掉落在雪地上。除了发抖,吉敷无法让自己的身体活动,连动一根手指头或动一下脚,都办不到。痛苦的感觉源源不绝地涌出,身体上除了疼痛的感觉外,没有别的感觉了。 又过了一阵子,痛苦的高峰好像过去了,他才开始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各部位。膝盖下的小腿是否还连接在身体上?手肘下的手臂也还在吗?他非常的不安,穿着鞋子的脚掌,好像在几公里之外的彼方。 疼痛的感觉慢慢稳定下来了。疼痛来的时候,是瞬间即到,要去的时候,则慢慢呑呑地走着,好像时钟的短针在走动一样。终于有了更多的意识,能够思考疼痛以外的事情了。吉敷想到自己不能一直这样躺着,因为自己只有两天的时间,能够把通子从被通缉的命运里救出来的时间,只有区区四十八小时而已。 他集中全身的力量,刚开始时只能让手指头移动4020电子书五公分的距离;再集中力量到手肘的地方,手臂好不容易能弯动了一点点。但是,这证实他的手没有断掉。他慢慢地把右手拖到身体的旁边,再将全身的重量放在手肘上。他想用右手撑起自己的身体。 疼痛的感觉瞬间贯穿整个身体,让他痛得发出叫声。侧腹的肉好像被人从骨头上挖起来一样的疼痛,迫使他再度跌到雪地上,原本覆盖在他背部的雪,纷纷滑落。这是非常艰辛的工作。吉敷又花了一段时间,才终于可以坐起来。他想立起右脚的膝盖,左脚却发出令人无法相信的疼痛。左脚和左边侧腹的肌肉,好像要被挖出来一样的痛。 又花了一段时间,吉敷像植物一样地动着,非常缓慢非常缓慢地,终于可以站起来了。他的右手扶着路旁大楼的墙壁,支撑着身体。 必须使尽全力来对抗的肉体疼痛,一直没有从他的身上消失。吉敷觉得左脚好像已经不能用了,或许已经骨折了。吉敷觉得好惨,眼前一片灰暗。如果不能行动,就不能去寻找通子,也不能再去三矢公寓调查、解决奇怪的案子了。那么,通子就会被当成罪犯,这辈子难以脱身吧?在日本这个国家里,现在通子唯一的盟友,就是自己;唯一能救通子的人,也是自己了。 打击吉敷左脚的棍子,就在眼前的雪地上。他把左脚挪到血迹斑斑的雪地上,然后慢慢的弯曲膝盖,伸出右手,去捡雪地上的棍子。他小心护着侧腹内的肌肉,弯下身体时,却听到侧腹内肺脏的咻——咻——声。很辛苦地才把棍子捡起来。棍子不长,但是可以靠着它再度站直了。吉敷试着往前踏出一步,可以走动了,但是左脚是被拖着动的。他很快地再踏出右脚,再走一步。总算可以走了。 吉敷把口中的血和唾液一起吐到雪地上。好像已经不再流鼻血了,但是觉得很冷,冷得连骨头都受不了。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受伤了抵抗力不足的关系,吉敷的身体抖个不停,几乎就要抽筋了。 吉敷慢慢的慢慢的走在回旅馆的路上。肉体的疼痛好像固定的潮汐一样,每隔一会儿,就周期性地侵袭一次身体。那种时候,吉敷就不得不停下脚步,身体靠着棍子,喘几口气后再走。 看不到时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街上静悄悄的,电灯也熄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说不定旅馆也关门了。吉敷很担心。 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怕吧?到了旅馆之后,旅馆内的人会让我进去吗?吉敷很担心这一点。万一被拒于门外,只好拿出刑警的证件了。 2 忍耐着每走一步都会引发的疼痛,吉敷终于走到旅馆的门前。原本在大厅里的服务人员,此刻正好在外面的玻璃门旁,准备关门。吉敷来到可以看到服务人员背影的阶梯前,并且踏上第一阶楼梯了。他很想出声叫唤服务人员,但是叫不出声音。爬到第五阶的时候,那个服务人员终于发现他了,便很快的走下来。 “怎么了?受伤了吗?被车子撞到了吗?”服务人员立刻扶着吉敷。 “不,不是那样。”吉敷第一次感受被人扶持时的轻松感。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和人打架了吗?”听得出服务人员的声音里有不耐烦的意味。吉敷很辛苦地才从口袋里拿出证件,以沾着血迹的右手出示。 “我不是坏人。我在前面的地方被攻击了。” “能自己走到房间吗?” “没有问题。” “要不要叫医生?” “医生都已经睡了吧?我没有问题。” 服务人员再度拿下外面门的锁。他熄了灯,才走回大厅。吉敷觉得暖和了,手和脸颊的刺痛感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麻痹的感觉。 左脚也是麻痹的。强烈的疼痛感虽然已经消失,却还是无法弯曲。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把全部的体重都放在这只脚上了。在没有拐杖的情况下,吉敷好像靠着墙也能走了。服务人员走过来,想扶他一把,但是他拒绝了。他独自慢慢地走到电梯口。明天也必须这样自己走才行。 在电梯里稍微喘一口气,休息一下之后,他才拖着左脚,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来到自己的房间前面。吉敷用钥匙打开门,进门后立刻开灯。好不容易才脱掉上衣,拿下领带,丢到床上。接着,他打开浴室的灯,进入浴室,站在镜子前面。 左眼的下方又黑又肿,鼻子下和嘴角都有血迹。血迹已经干了,但是用手摸摸,那还是软软的血块。这样的一张脸,实在不像人的脸。 他在水槽里放了热水,水蒸气上升,温暖了吉敷的脸。 洗脸的时候,他把热水含在嘴里,漱了好几次后再吐出来。结果变成红色的热水里,夹杂着黑色的小血块,从排水孔里消失。漱完最后一口,吐口水的时候,口腔里疼痛异常,大概是嘴巴里处处是伤口的关系吧!吉敷觉得想吐,蹲了下来,却没有吐。 从衣服上看来,无法想象吉敷所遭受的攻击。因为是在雪地上挨打的,所以除了衬衫上有血迹外,他的身上没有沾到一点点泥土,衣服上也没有任何扯裂的痕迹。脱掉上衣的上半身上,侧腹的地方黑了一大块,那是严重的皮下出血。手指头轻轻碰一下皮下出血的地方,就觉得痛得要命。吉敷根本不敢按那个地方,因为只是把手掌放在上面,就觉得痛了。 幸好房间里很暖和。他拿两条毛巾沾冷水,裸露着上半身躺在床上,将湿毛巾放在左眼下。 有人敲门。刚才那个服务人员带着急救箱来了。 “我觉得您还是擦擦药比较好。”那服务生说。 “谢谢。请把急救箱放在那里就好了。”吉敷说。 “我帮您擦吧!”服务生说。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来。” 棒槌学堂·出品 “可是,还是有人帮忙比较容易吧?”服务生还是站在原地。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吉敷强调地说。 “那样吗?那我走了。”服务生说着,就出去了。 吉敷不想起来锁门,他一直在床上躺着。 以前好像也有过现在这样的感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想起来了,是高中的时候。吉敷高中时参加橄榄球社,经常会在学校的运动场里活动。可是学校的运动场很小,所以橄榄球社只好和棒球社轮流使用运动场。有一天不知怎么着,两社团竟然同时在运动场上出现。 当时他正好跑出中线,准备接球,却听到学长大喊“喂,危险”。吉敷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感到左眼的部位疼痛得不得了。接着就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在泥土地上。打到他左眼下方的,是棒球社的人打击出来的一记平飞直球。 后来有人告诉他:幸好打击者与他相距五十公尺以上,如果当时的距离更近一点,那一球或许会要了他的命。被球击中后,他在两位学长的搀扶下,进保健室休息,并用湿毛巾敷左眼的部位,躺在保健室的床上休息。比较不痛的时候,他曾经拿掉毛巾,,可是左眼还是张不开,就算勉强张开了,眼前也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 练习结束的时候,棒球社的候补球员来了,并且用脚踏车载他去市区的眼科医生那里。手臂上打了一剂让人痛彻心肺的针后,就被带进一间暗房里。医生拿着蜡烛站着,叫他看蜡烛的火焰。他勉强张开左眼,虽然看到火焰了,但是看到的不是一个火焰,而是两个,这表示他的左右两眼有落差。后来医生把蜡烛移开了,但是他的左眼上方依然有个火焰的影像;不管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修正,就是无法让两个火焰的影像合而为一。 他记得当时自己非常害怕,还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吉敷觉得现在比那时还要严重。拿掉毛巾以后,左眼虽然勉强可以看得见,但吉敷心里还是想着:我的左眼怎么这样倒霉呀! 明天要怎么办呢?向牛越夸口说能找到通子,其实他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明天自己到底要去哪里昵?必须有个目标才行。但是自己现在这样的身体,就算有了目标,也未必有信心能够到达那个目标呀!不过,如果让他知道通子十之八九可能在某个地方——不,只要有五成的可能性就行了,他就算用爬的,也会爬到那里去。 疼痛的感觉慢慢的减缓,身体比较轻松了,但是体温却渐渐的在上升。发烧了吗?吉敷自言自语地说。吉敷知道发烧的可怕。以前有一次,他因为打架而受伤,当天晚上就因为发烧而难过不已,呻吟了一夜都无法入睡。吉敷心想:此时此刻自己处于旅途之中,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今晚恐怕又要整晚呻吟,无法入睡了。 他试着回想被棒球打到的时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记忆已经不是那么清楚了,可是,那时好像没有发烧。这次比那次严重,不知能不能逃过发烧的命运。 要救通子!吉敷迷迷糊糊的脑筋里,最重要的就是这件事。[www.Fval.cn] 救通子的方法,大概有两个。一个是在一月六日早上以前找到通子,并且将她带到钏路署。 吉敷确信通子不是凶手。他认为通子一定有把柄落入藤仓兄弟的手中,才会被利用,并且听命于他们。通子应该知道真相吧?如果凶手真的如吉敷所想,确实是藤仓兄弟,那么,通子可能知道藤仓兄弟杀害他们的妻子的手法吧!而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是否会在通子说出真相时破功呢? 吉敷认定藤仓兄弟就是凶手,且不愿看到通子因为通缉令,而被当成杀人凶手,所以才会对牛越说,会把通子带到他面前。可是,就算通子知道凶手是谁,却不见得知道他们是怎么杀人的;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万一真是那样,那么通子还是可能被逮捕。不过,找到通子时,先把这个问题问清楚,就可以了。 还有一个方法。这个方法简单明快又确实。那就是吉敷自己解开命案的种种不可解之处,证明藤仓兄弟是杀人犯,这就行了。只要能证明他们兄弟两人是凶手,就可以洗脱通子的嫌疑。 吉敷闭上眼睛,移动一下双眼上的毛巾,心里想:我办得到吗?他知道证明藤仓兄弟是凶手,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只是把通子找出来,案子还是不能获得解决。就算能在五日晚上以前找到通子,但是通子如果说:早把自己屋子的钥匙交给藤仓兄弟,并且离开钏路了,所以根本不知道藤仓兄弟做了什么事。 如果真是那样,那该怎么办?还是要硬带通子到钏路署吗?他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做,反而会在苦思之后,让通子逃命去。或许还会担心通子钱不够用,而把自己身上的钱全部给通子。如果最后的结局是这样,那么通子仍然逃不了被通缉的噩运,自己也得为了帮助通子逃亡,而引咎递出辞呈。 想来想去的结果,吉敷觉得:承蒙牛越的帮忙,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两天宝贵时间,应该利用这两天来破解三矢公寓的离奇事件,而不是用来寻找通子。但是——吉敷又想:办得到吗?这个案子非常棘手,实在是太过离奇了。吉敷因为深知通子,了解一些事情,才会把杀人犯的目标锁在藤仓兄弟身上,否则也会像牛越一样束手无策,最后只好使用最权宜的方法,设定凶手就是通子,然后祭出通缉凶手的手段。 虽然知道凶手是藤仓兄弟,但是要证明他们犯罪,却很困难。盔甲武士的幽灵和灵异照片等等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必须弄清楚这两个怪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它们或许和整个案子有关吧?如果能解开案子之谜,或许就能了解那两个奇怪的事件是怎么一回事吧? 现在就是必须决定要采取哪一个方法的时候。这个决定十分重要,影响了明天开始的所有行动。到底要采取哪一个方法?选择哪一条路呢?怎么做,才能真的帮助到通子呢? 吉敷不知道,也就没有办法做决定。找通子和破解三矢公寓的谜团,对现在的吉敷而言,是同样困难的两件事。不管是哪一件,他都没有信心,都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也都没有任何线索。 如果选择破解三矢公寓的谜团的话,那么要从哪里着手呢?该做的事好像都已经做过了。这个案子和他以前所处理过的案子,本质上就不一样,不是用脚到处询问、调查,就可以解决的;何况,询问、调查的工作,可以说今天都做完了。如果要找人问话,并不是没有人可以找,只是吉敷觉得那已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因为问来问去的结果,会和今天一样。 吉敷的脑子里浮现三矢公寓的情况。他看过所有的现场,包括夜鸣石、公寓使用地内的小河、管理员室等等。他曾经从夜鸣石的旁边,抬头观察通子屋子的窗户;也从那个窗户俯视过夜鸣石。 他也隔着小河,看过对岸的三号楼,藤仓就住在三号楼里。人在三号楼里的丈夫,如何能够杀死人在一号楼五〇三室里的妻子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太难解了!心里一旦有了这个念头的同时,放弃藤仓兄弟这条线的想法,也油然而生。但是回头再想,连一心想救通子的自己都这样了,何况是钏路署里的那些人。 还有,倒退着走路,只会出现在照片里的盔甲武士幽灵,又是怎么一回事?——吉敷没有信心解决这个问题。或许是现在身体的状况不好,所以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解决,更别说要在两日内解决了。 可是,牛越赌上个人的职务立场,挺身为他争取了两天的时间,他不能对不起牛越的诚意。 不管怎么说都不能浪费这两天的时间。可是吉敷的年假却就要结束了,就算他能在六日早上给牛越一个交代,然后立刻搭飞机回东京,六日那一天还是不可能回署里上班的。 吉敷这一组的工作,去年一整年都很辛苦,今年的过年能放到四日,已经可以说是奇迹了,实在很难开口再向主任请假;而且,现在和他搭档的伙伴小谷,如果听到他要请假,一定也会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吧!这个假实在太难请了,更何况吉敷还说不出要请假的理由。 但是,无论如何还是要早点让署里的人知道自己要请假比较好。看看时钟,已经十二点了,主任和小谷都已经睡了吧! 吉敷想到中村。中村和主任与小谷都很熟,或许可以请他代为讲情。中村也是吉敷和通子婚礼时的媒人,和吉敷的交情当然与一般不同。吉敷曾告诉中村:五日下午会回去署里上班。中村也对古敷说:正月三日晚上要在家里招呼客人,上床睡觉的时间会比较晚。 吉敷慢慢的从床上起来。如他自己先前想的,侧腹的疼痛因为起床的这个动作,马上就回来了。吉敷咬着牙,不顾疼痛地下床,每向前踏出一步,眼前就一暗。蹒跚前进的结果,吉敷的右肩还撞到墙,侧腹当然就更加疼痛,连左脚也激烈地痛了起来。 他的身体像滑行一样地滑过墙壁,来到门的前面,按下门把上的钮,把门锁上。接着,他护着侧腹,弯着身体,慢慢走到电话旁边。可是,当他伸出右手,拿起电话机的时候,电话机就跌落床上,听筒掉到地上,他只好蹲下去,捡起听筒。 蹲下去的时候,终于看到裤管卷起的左小腿伤痕。很严重。膝盖下面十公分的地方肿起来,好像有另外一个膝盖,而且是紫色的膝盖。紫色膝盖周围的颜色是暗红色的,愈往外颜色愈淡,一直红到脚脖子。 应该赶紧治疗的,但是,他还是决定先打电话。虽说是正月有客人来的日子,不快点打电话的话,万一中村也睡了就麻烦了。叫醒睡着的人,是很不好意思的事。另外,他也知道自己的体温一直在上升,很有可能陷入脑筋不清的地步。现在都无法把话说清楚了,吉敷根本无法预测二十分钟后的自己会怎样。 从旅馆的房间拨电话出去,必须先拨0,再拨东京的区域号码03,然后再拨中村家里的电话。中村的家在文京区大冢四丁目,吉敷记得那里的电话。他们做朋友的时间很久了。 因为是长途电话,所以花了一点点时间电话才接通。先听到喀嚓的声音后,才听到接通的铃声,不久就听到对方的电话被拿起来的声音。“喂,我是中村。”带着有点戏谑口气的熟悉声音。 看来他还没有睡觉。 “是我,吉敷。”吉敷听到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因为声音十分沙哑。 “啊,是你呀!你是怎么搞的,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你,你都不在家。你现在在哪里?”中村的声音十分开朗。 “我在外地,现在正在旅馆里。” “哪里的旅馆?” “北海道。” 棒槌学堂·出品 因为不想麻烦中村,想要独自面对责任,所以他暗自希望中村不要问太多。 “客人还在吗?”吉敷问。 “不,刚走了。你打得正是时候,我刚刚才把客人送出门。” 从这样爽朗的声音听来,他好像喝了一点酒。听到中村的声音,再想到自己的声音,这么大的落差让吉敷有种绝望的感觉。但为了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状态,吉敷想让自己的声音像平常一样的轻松。可是,那样的话,恐怕他就说不出话了。 “是这样的,我想拜托你帮我多延长一天假。我在这里有一些事要处理,我想请假到六日。” “你那一组最近很忙,不是吗?” “是呀,我也知道很难请假。但是……” “你为什么要请假?我猜猜看吧!” 吉敷觉得疑惑,一时说不出话。他认为中村当然猜不出来;但是,中村为什么会那么说?一旦有了不安的感觉,作呕的难过立刻涌上心头。他弯着身体,忍耐着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难过。 “该不会是为了通子的事吧?”中村的话,让吉敷差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吉敷瞪大了眼睛,问:“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老实告诉你吧,是通子打电话给我了。打到我家里了。她说她打电话给你,总是找不到你,心想你可能在我这里,所以打到我这来。” “什么时候?她是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你的?” “昨天。昨天晚上九点左右。” “她有说她在哪吗?” “没有。我问过她她在哪里了,但是她没有说。我们只有交谈几句而已,她说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她好像还是一个人吧?怎么样?你是为了她而请假吧?我没有说错吧?” 吉敷犹豫了一下,才说:“是。” “发生了什么事吗?”中村这一问,吉敷更犹豫了。 “告诉你的话,或许会造成你的麻烦。” “没有关系。” “可是说来话长。” “要不要从我这边打电话过去给你?” “不,不是为了这个。” “怎么了?你太见外了吧?我是你们的媒人呀!听通子说话时,我也觉得她的精神不太好,好像在哭的样子。如果你们有烦恼,我有义务帮助你们的。不能告诉我吗?难道我不能让你信任吗?” “你说什么呀?除了你,我没有人可以信任了。和通子讲电话时,你觉得她很难过吗?” “我是那样觉得啦。” “那我就告诉你吧!” “我打电话给你吧!你人在外地,不要把钱花在长途电话费上。”中村硬是从吉敷口中问出吉敷现在所住的旅馆的电话,立刻挂断电话。吉敷也放下电话。没多久,吉敷的电话响了。 “好了,我现在可以安心听你讲话了,讲到天亮也没有关系,慢慢说吧!我连椅子都准备好了。” “你那里会冷吗?”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快点说吧!” 吉敷做好心理准备,下定决心之后,便从去年年底通子打电话来开始说起,将事情的始末细节说给中村听。中村很谨慎地听着,偶尔随声附和一下。他听得很认真。倒是吉敷一边述说时,一边偶尔还会发生神智突然迷糊掉的情形,所以说完后,他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讲清楚。不过,为了不想让中村担心,吉敷并没有说出自己遭受攻击的事。 “原来如此。”听完吉敷的话后,中村说:“不过,你实在太幸运了,竟然遇到牛越在那里当主任。” “不错。”吉敷说话的时候,不断觉得很累,肉体上的疼痛一直没有减轻,太阳穴一带更是一跳一跳地痛着,偶尔还会发生耳鸣的现象,听不到中村的声音。 “所以我非找出通子不可。她现在孤单一个人,一定是既担心又害怕,又不得不到处躲藏。我一定要找到她,帮助她。她没有对你说她现在在哪里吗?或是,她有谈到什么地点性的暗示之类的话吗?例如说到那附近有什么东西?或者你听到列车或船的声音了?” “嗯,听你的形容,那个案子确实很古怪。牛兄总是和怪案子特别有缘。” “钏路署对这个案子可以说是举白旗投降了。” “加吉敷竹史进去帮忙,也破不了案吗?” “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事,所以不知道要如何插手进去。” “要不要找人帮你?” “不必了。我要自己来。” “你认为通子绝对不是凶手?” “绝对不是通子。她是无辜的。” “嗯,既然你这么相信她,那你就好好地处理这次的事情吧!不过,你这一组最近非常忙,主任如果知道你要休到六日,一定大发雷霆,搞不好会开除你。” “我已经有辞职的心理准备了。” “你说什么?” “他如果不让我请假,我就只好辞职了。” “胡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喂,吉敷,你怎么了?我觉得你怪怪的。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你的呼吸很乱,声音哑哑的。你发烧了吗?生病了吗?” “中村兄,请听我说。这件事我如果放着不管,那我就完了。从前我没有帮上通子的忙,这次如果我又不能帮她,那我永远无法当自己是男人,从此无法敬重自己。” “我了解你的心情。但你的身体到底……” “请再听我说吧!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想考验自己,不想错失这次的机会。我这样做,不只是为了通子,也为了自己。已经决定了的事,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的身体受到的折磨不算什么,只是苦了我自己而已。但是,如果为了我个人的窝囊事,而让他人也受累,那我就无法忍受了。”吉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体温愈来愈高。 “你认为通子这次的事情,是你的责任?” “如果我和她的婚姻没有失败,如果通子没有离开我,一直在我的身边,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是我的责任,是我和我的刑警工作造成的。不管她有什么问题,如果我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至少晚上的时候能按时回家,倾听她的烦恼,她应该会让我知道她的心事,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可是……” “你觉得我陶醉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吗?我没有。没有经历过失败婚姻的人,不会了解我的感受;没有被妻子放弃的人,不能知道我的痛。我觉得自己窝囊到了极点,连一个半大的孩子都不如。如果我不能彻底完成这次的事,我觉得我永远也不配被称为大人。 “一起面对烦恼,一起思考,那才叫夫妻,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为妻子解决烦恼,是丈夫的责任,通子的问题没有获得解决,是我这个做丈夫的人的怠慢。我记得通子当时独自烦恼的样子,现在的她一定也像当时那样,离开了居住的钏路市,在旅途中独自面对烦恼。 “她是个女人,孤单又胆小,所以只能以那样的方式向我求救。能够帮助现在的她的人,大概只有我这个前夫了。我不能不去救她,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救她。如果我没有救她,我这辈子永远不能算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我觉得通子离开我的那一刻,就是这个事件的开始。是我太忙于刑警的工作,有时甚至晚上也不回家,才让这件事有开始的机会,所以,我会很高兴地提出辞呈,并且觉得那样很好。辞职之后,我一定还能过活下去的。我要做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我说真的,我一点也不后悔。” 一口气说完的同时,吉敷开始剧烈的咳嗽。那是好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令人受不了的咳嗽。他咳到嘴巴里有一点点血腥的味道,而且咳到想吐了。 中村默默地听吉敷咳嗽的声音,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你去吧!”又说:“幸好最近我比较有空,你不在的时候可以代替你做一些事。不过,你也别太勉强,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好。小谷君那边你也得打电话去知会一声才行。” “谢谢你了,中村兄。”这是吉敷打从心底发出来的感谢之声。 “对媒人说这些话,太见外了。”中村接着说:“不过,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专门负责命案的一课目前非常需要你,需要你的程度不亚于通子。所以七日那天,我会打电话向你求救的。如果你忘了这件事,就麻烦了。” 3 果然发烧了。吉敷短暂地失去意识后,很快就又张开眼睛。在刚才那段短短的、好像进入浅睡的时间里,他做了可怕的梦,梦见自己跌到地板上满是发出恶臭的虫的房间里;又梦见一直在扛木材、投掷木材。他是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叫醒的,醒来的时候,身体还残留着睡梦时不断呻吟所产生的疲累感。 全身都是汗,再也睡不着了。吉敷觉得:或许一直醒着还比较好吧! 天际开始要泛白的时候,吉敷费了很大的劲,才能让自己从床上起来。他像爬的一样走到急救箱的地方,为自己的伤势换绊创药布。他想要湿药布,但是急救箱里没有了。 他不想去看医生,因为没有那样的时间了。 到了七点半,旅馆的餐厅开了。他收拾好行李,慢慢走到餐厅用早餐。事实上他一点食欲也没有,可是,不吃的话,他恐怕随时都会昏倒。退房后,他把行李放在玄关旁的寄物柜。他已经没有力气拿行李走路了。 问过租车行的地点后,吉敷走出旅馆。外面在下雪,天气一冷,身体的疼痛感立刻鲜明起来,刚刚才吃下去的早餐,差点因为疼痛而想吐出来。租车行有点远,脚底下又滑,吉敷一路跌倒了两次。他不希望有人来扶他,因为他全身都在痛,别人的轻轻一碰,恐怕会让他痛得跳起来。 到了租车行后,他向老板要求租自排的车子。 “这种天气没有人来租车,所以车子都在店里,你想要什么车子,就自己挑吧!”车行的老板说。吉敷的左脚完全不听使唤了,光是把脚踏出去,就让他疼痛难耐了,根本无法踏离合器,所以也只能开自排的车子。 不只左脚,左手也像死了一样,无法握方向盘,身体痛到不能系安全带。雪愈来愈大,绑着铁链的轮胎是跑不快的,今天一天能开多少距离呢?真是令人怀疑。 车子没有开到二四一号公路,也没有开到三九一号公路,只在其间的乡间道路行走,沿着钏路湿原的路北上,朝向阿寒国立公园。这一路会经过鹤居村、弟子屈町,然后到达摩周湖或屈斜路湖。吉敷只知道这条路。十几年前和通子蜜月旅行时,租车行走的路线,就是沿着这条路北走,游览了摩周湖、屈斜路湖和阿寒湖。 但是那时来这里之前,他们曾经先去游览了洞爷湖,并且开车子绕洞爷湖一圈。在他的记忆里,车子能沿着湖绕一圈的,只有洞爷湖。 那次的蜜月旅行,他们一共游览了四个湖。当时通子也很想去SAROMA湖和能取湖、网走湖看看,但是时间不够,所以没有去成。因此,除了去过的四个湖外,吉敷对其他的湖的情况并不了解,也不会知道SAROMA湖的周围有没有可以看到湖面的旅馆。不过,吉敷认为通子一定在那四个湖的其中之一附近。而且,她是前天打电话给中村的,现在很可能还在那个湖的附近。 或许吉敷的想法有点过于浪漫。他认为通子搬到钏路已经五年了,可能已经去过SAROMA湖或能取湖了,因此应该不会在那里,况且她在电话里告诉中村,看了一天的湖后,想和吉敷说话,所以应该是和吉敷一起去过的地方。 如果她在那四个湖中的某一个湖附近,用排除法来研究她在哪一个湖附近的话,第一个要排除的,是摩周湖。摩周湖的附近没有旅馆街或观光街道,湖上没有游湖的船只,湖岸也没有散步道,只能从高处的了望台俯视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