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_____________①三叶草通常只有三瓣叶片,如谁能发现四瓣的,则表明他的运气好。________________②法国靠近南特的一个海水浴场。在第二张照片上,我们一共四个人,那就是弗雷迪、我、嘉·奥尔罗夫(我很容易地就把她认出来了)和另一个年轻的女人大家都席地而坐,背靠着夏季餐厅里的那张红色丝绒长沙发。在右边,可以辨认出那张弹子台。第三张照片上就是那位同我们一起在夏季餐厅里的青年女子。她站在弹子台前,两手抓着一根弹子捧。长长的浅色头发垂过肩膀。她是否就是我带到弗雷迪宅邸去的那一位姑娘?在另一张照片上,她胳膊肘支在阳台的栏杆上。一张明信片上印着纽约港的景色,明信片是写给“奥恩省瓦尔布勒兹村,奥瓦尔·德·吕兹家的罗贝尔·布伦先生收”的。上面写道:亲爱的博布。从美国问候你。不久见。弗雷迪。还有一份奇怪的文件,上书:阿根廷共和国总领事馆第101号负责代管占领区内希腊利益的阿根廷共和国驻法国总领事馆,兹确认在一九一四至一九一八年的大战期间,萨洛尼卡①市政府的档案材料巳在火灾中被毁。________________①希腊的一个港口负责代管希腊利益的阿报廷共和国总领事一九四一年七月十五日,于巴黎下面还有一个签字:R.L·德·奥里维也拉·赛萨尔总领事是我吗?不是,他的名字不叫彼得罗。还有一小块剪根:应国有财产管理处的申请于四月七——十一日在瓦尔布勒兹村(奥恩省)的圣拉扎尔宫由政府拍卖奥瓦尔·德·吕兹名下有争议的财产:重要家具新旧艺术品和室内摆设绘画——瓷器——陶器地毯——床上用品——室内布制品埃拉尔牌三角钢琴电冰箱等等四月六日(星期六)14:00-18:00展出七——十一日上午10:00-12:OO拍卖我打开那个上面贴着四瓣叶片三叶草的信封。它里面装着四张尺寸同“证件快照”一样大小的小照片。一张是弗雷迪的,一张是我的,第三张是嘉·奥尔罗夫的,第四张是浅色头发育年女子的。我还找到丁一本多米尼加共和国的空白护照。我在偶然翻看那张浅色头发青年女人照片的背面时候,看到寄自美国明信片上的那个潦草笔迹在这里用蓝色墨水写道:彼得罗:ANJou 15—28①。________________①这是个电话号码。十三我从前的这个电话号码,今天在多少人的记事本上还能查到呢?它是不是人们只有下午才能在那里找到我的那个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呢?我拨了电话号码ANJou 15—28。电话铃响着,但没有人接。在那个空空的套间里,在那套好久没有人住、今天晚上电话铃徒然响着的房子里,是不是还残留着我曾经居住过的痕迹呢?我用不着打电话去向问讯处了。我只消小腿肚子使点劲一蹬,把于特的这个皮扶手椅转个向就可以了。在我的面前,就是一排徘的《博坦》和年鉴,中间有一本比其它的要小一点,书皮是用染成浅绿色的山羊皮制成的,它正是我所需要的。巴黎三十年来的电话号码及其相应的用户地址,都汇编在里面。我心情激动,一页一页地翻着,终于查到:ANJoul5—28——第八区康巴塞雷斯街10号乙但是关于这个电话号码,在当年按街道汇编的《博坦》上,没有任何记载。只能查到:第八区康巴塞雷斯(街)10号乙钻石商联谊会 MlR 18—16法西翁妇女时装店 ANJ 32—49埃菜娜·皮尔革朗 EIY 05—31雷班戴尔(公司) MLR l 2一08收容所 ANJ 50一52金融、工业、商业经济协会MIR 74—31MIR 74—33MIR—74—33十四一个名叫彼得罗的男子,电话号码是ANJou15—28,住在第八区康巴塞雷斯街10号乙。看来,他在南美一个国家的公使馆里工作。于特留在办公桌上的座钟指着凌晨两点。在下面的尼埃尔休荫大道上,车辆还很稀少,我几次听到它们在红灯前停住时刹车所发出的磨擦声。我翻阅着旧的《博坦》,开头是些大使馆、公使馆及其人员的名单。多米尼加共和国第八区梅西纳林荫大道21号。电话CARnot10-18。N……①,特使,全权公使。古斯塔沃·J·恩里克斯博士先生,一等秘书。萨尔瓦多·E·帕拉达斯博士先生(及夫人),二等秘书,住第十区阿尔萨斯街41号。别恩维尼乡·卡拉斯科博士先生,随员。住第十六区德坎普斯街45号,电话TRO4-91。委内瑞拉________________①“N”应为该人姓氏的第一个字母。第十六区科佩尔尼克街11号,电话PASsy72——29。使馆秘书处:第十六区拉蓬普街115号。电话PASsyl0—89。卡洛·阿里斯蒂穆诺·科尔博士先生,特使、全权公使。海梅·皮康·费夫雷斯先生,参赞。安东尼奥·马图里布先生,一等秘书。安东尼奥·市里乌诺,随员H·洛佩斯-门德斯上校先生,武官佩德罗·萨洛阿加先生,商务专员。危地乌拉第七区若弗尔广场12号。电话SEGur0-59。亚当·毛里斯克·里奥斯先生,临时代办。伊斯梅尔·冈萨雷斯·阿雷瓦洛先生,秘书厄瓜多尔第十七区瓦格哈姆林荫大道91号。电话ETOile17—89。贡萨洛·萨尔敦维德先生(及夫人),特使,全权公使。阿尔维托·普伊格·阿罗塞梅纳先生(及夫人),一等秘书。阿尔弗雷多·甘戈特纳先生(及夫人),三等秘书。卡洛斯·左斯曼先生(及夫人),随员。维克多·塞瓦略斯先生(及夫人),参赞,住第十六区伊埃纳大道21号。萨尔瓦多里克斯·维加,特使。J·H·维夏夫少校(携女),武官。F·卡普罗,一等秘书。路易斯……看得头昏眼花。我到底是谁呢?十五向左拐,这一段康巴塞雷斯街的宁静而空寂的景象,准会使您感到非常惊讶。连一辆汽车也看不见。我打一家旅馆前面经过,旅馆进口处过道里的水晶分枝吊灯正放射着异彩,使我眼花缭乱。外面阳光灿烂。10号乙是一幢狭小的五层楼。二楼窗子高大。一名警察正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值勤。楼房的大门有半扇开着,楼梯上的定时楼梯灯正在亮着。前厅很长,墙壁已经发灰了。门厅的尽头,有一道分割成一个个小格的玻璃门。由于门上安着自动关门的机械装置,所以我拉门时感到根吃力。有个楼梯通到楼上,但楼梯上没有铺地毯。我在二搂的楼梯上停下来。我决心问一问各层的房客,是不是他们有一段时间曾使用过“ANJoul5—28”这个电话号码。但我难以启齿,因为连我自己也觉得我的这个行动太唐突了。在门上,钉着一块铜牌,上写:“埃莱娜·皮尔革朗”。门铃破旧,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我用食指在按钮上按了好久。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女人的险,她的短发已经花白了。“夫人……请问……”她的眼睛颜色很谈,不住地盯着我瞧。很难猜出她的年龄,不知道是三十,还是五十岁。“您从前的电话号码是不是ANJou15—28?”她皱起双眉。“对。但您干嘛问这个?”她把门完全打开了。她穿着一件男式的黑缎子室内便袍。“您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呢?”“因为……我以前住在这里……”她上前一步,走到楼梯口平台上来,反复打量着我。她双目圆睁……。“但是……您是……麦克沃伊先生吗?”“是的,”我说,想碰碰运气。“请进来吧。”她看去真的很激动。我们两人面对面地站在地板已经损坏的前厅的中央。地板的一些木条已经坏了,用一块块的亚麻油毡代替。“您的样子没有什么大变,”她微笑着对我说。“您也没有怎么变。”“您还记得我吗?”“记得很清楚,”我对她说。“谢谢……”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我的身上。“请过来……”她走在前面,领我进了一个房间。这间房子的顶棚很高,地方很宽敞,我刚才在楼下就看到它的窗子了。地板同前厅的一样,也损坏了,有几个地方铺着白羊毛地毯。秋阳的琥珀色光芒透过玻璃窗,照进房子里。“请坐……”她对我指了指靠墙放着的长椅,长椅上面铺着丝绒座垫。她坐在我的右侧。“能这样突然地再见到您……真奇怪。”“我正好路过这个街区,”我说。我仿佛觉得,她此刻比我刚才透过门缝看到的她,显得更加年轻些。嘴边、眼角和前额上,一点皱纹也没有。她那光润的面孔,同她的白发真是太不协调了。“我觉得,您头发的颜色变了,”我壮着胆子说。“没有变……我二十五岁时就白发满头了……我宁愿它保持这颜色……”除了那张丝绒坐垫的长椅,房间里就没有太多的家具了。一张长方形的桌子,靠着对面墙壁放着。两扇窗子中间,立着一个人体模型,它的上半身盖着一块龌龊的本色布料。有它往这里一站,一切就显得不同寻常了,使人觉得置身在一个服装工场里。更何况,我还发现在房间角落里的台子上,放着一架缝纫机呢。“您还记得这个套间吗?”她问我。“您看……我保存了一些东西……”她指了指妇女时装店的人体模型。“这都是德尼兹留下来的……”德尼兹?“确实,”我说,“这里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德尼兹呢?”她急不可待地问,“她后来怎样了?”“啊,”我说,“我已好久没有看到她了……”“啊……”她现出很失望的样子,摇了摇头,仿佛她已朋白不应该再谈这个“德尼兹”了。要谨信一点呢。“其实,”我对她说,“您很早就认识德尼兹了吗?……”“是的……我是通过菜昂认识她的……”“菜昂?”“就是莱昂·范·阿伦。”“对,当然是他啦,”我马上说,觉得她的语气中带有点责备的味道,因为当她提到“莱昂”这个名字时,我没有立即想起这个“莱昂·范·阿伦”来。“莱昂·范·阿伦,他现在怎样了?”我问。“啊……我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得到他的消息了……他到荷届圭亚那,到帕拉马里博①去了……他在那里办了一个舞蹈学校……”________________①苏里南的首都。“舞蹈学校?”“是的。在到服装工场来以前,莱昂是搞舞蹈的……您不知道吗?”“知道,知道,但我忘了。”她身子后仰,背靠着墙.把室内便抱的腰带重新系了系。“那么,您呢,您怎么样了?”“哦,我吗?……一事无成……”“您不在多米尼加共和国的公使馆里供职了吗?”“不了。”“您还记得您在建议我弄一本多米尼加护照时……说过什么吗?您说,在生活小为了预防万一,总要备有几本护照……”这段回忆使她很开心。她莞尔而笑。“您最后一次得到……德尼兹的消息,那是什么时候?”我问她。“您同她一起去了麦热夫①,她从那里给我写过短信。但是从那以后,就没有消息了。”________________①法国上萨瓦省的一个冬季体育运动胜地。她用眼睛询问我,但也许是不敢向我开门见山地提问题。这个德尼兹是谁呢,她在我的生活中,是不是起过重要的作用呢?“请您想想,”我对她说,“有一阵子,我完全象堕入五里雾中……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这段时间真叫我沮丧……于是,在经过这条街的时候,我冒昧地……上了楼……想碰碰运气寻找……”我想用一个准确的字眼,但是找不到,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她已会意地笑了,这笑容表明我的行动并末使她感到惊奇。“您是不是想说:要寻找往日的美好时光?”“对,就是这个意思……美好时光……”她从靠近长沙发一头的小矮桌上,拿起一只镀金的盒子,把它打开了。里面装满了香烟。“我不抽烟,谢谢,”我对她说。“您不抽了?这些是英国香烟。我记得您过去是抽英国烟的……从前,您、我和德尼兹三人每次在这里相聚,您总是给我带来一大袋子英国烟……”“对,是的。”“您在多米尼加公使馆里,还不是要弄多少就可以弄多少……”我把手伸向那只镀金的盒子,用大捣指和食指夹了一支香烟,胆怯地把它放到噶边。她先把自己的香烟点着,然后把打火机递给我。我打了好几次才打着火。我吸了一口烟。立即,一种很难受的刺痒使我咳嗽起来。“我已经不习惯了,”我对她说。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打发掉这支烟,只是把它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让它慢慢烧完。“这么说”我对她说,“您现在住在这个套间里啦?”“是的,我在得不到德尼兹的消息以后,就又住到这里来了……何况,她在临走前也对我说过,我可以收回这个套间……”“在她临走前?”“是的……在你们一起去麦热夫之前……”她耸耸肩膀,好象这事对我来说,是用不着问似的。“在我的印象里,我以前没有在这个套间里住多久……”“您和德尼兹在这里住了几个月……”“那么您呢,您在我们之前就在这里住过吗?”她惊愕地看着我。“当然啦,您怎么了……这是我的房子……因为我要离开巴黎才借给德尼兹的……”“对不起……我想到另外一件事上去了……”“这个地放,对德尼兹是很适用的……她可以有地方建立一个服装工场……”一个服装工场?“我在想,我们为什么离开这个套间,”我对她说。“我也在想……”她又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但我能对她解释什么呢?我比她知道得还少。所有这些事情,我一点也不晓得。终于,我把快要烧着手指的烟头捺在烟灰缸里。“是不是在我们搬来这里居住以前,我们就见过面?”我胆怯地问。“是的,有那么两三次。在您的旅馆里……”“什么旅馆?”“康邦街的卡斯蒂耶旅馆。您还记得您同德尼兹住过的那个绿色的房间吗?”“记得。”“您认为卡斯蒂耶旅馆不够安全,便离开了那里……就是因为这个吧?”“对。”“那真是一个奇怪的时期……”“什么时期?”她没有回答,只是又点着了一支烟。“我想给您看几张照片,”我对她说。我从上衣夹层的口袋里,取出一只总是随身带着的,装着全部照片的信执我给她看了在“夏季餐厅”里拍摄的那一张,上面有弗雷迪·奥瓦尔·德·吕兹、嘉·奥尔罗夫、一个陌生的青年女人和我。“您认出我来了吗?”她转过身,把照片对着阳光看了又看。“您和德尼兹在一起。可是另外两个人,我不认识……”这么说,她就是德尼兹。“您不认识弗雷迪·奥瓦尔·德·吕兹吗?”“不认识。”“嘉·奥尔罗夫呢?”“也不认识。”显然,这些人过着互相隔绝的生活,他们的朋友互相之间也不认识。这真是太遗憾了。“我还有两张她的照片。”我递给她那张小的证件快照和另外一张靠在阳台栏杆上拍的照片。“我见过这张照片,”她对我说……“我甚至相信她从麦热夫还给我寄过的……但我记不起来我把它放到哪里去了……”我把照片拿过来看了又看。麦热夫。在德尼兹的身后,有一扇小百叶窗。对了,从百叶窗和栏杆上看,那可能就是山区的那幢小木屋呢。“到麦热夫去,这本身就是个奇怪的主意,”我突然说,“德尼兹同您讲过她的想法吗?”她仔细地看着那张证件小照。我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她又抬起头来。“是的……她对我谈起过……她跟我说麦热夫是个安全的地方……您总会有办法越过国境的……”“是的……当然……”我不敢进一步往下谈。为什么我一接触到牵挂在我心头的问题,就如此踌躇不前呢?不过,我从她的眼神看出,她正希望我给她作些解释呢。我们默然相对。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在麦热夫究竞出了什么事?”她的问题提得这样迫切,以致我第一次感到气馁,不仅气馁,简直绝望了,就象在尽了能力和意志所能作的努力之后,而面临的困难仍然无法克服时所产生的那种绝望。“改天……我再对您说吧……”也许有些东西己从我说话的声音,或者面部的表情里流露出来的原故吧,她抓住我的胳膊安慰我说:“请原谅我不该向您提这些问题……但是……我是德尼兹的朋友……”“我能理解……”她站起来。“请等我一会……”她离开房间。我看着阳光照在我脚下的白色羊绒地毯上,形成一个个光斑。接眷我又看看地板的木条、方桌和属于“德尼兹”的旧人体模型。难道以前住过的地方,会可能认不出来的吗?她回来了,手里拿些东西:两本书和一个记事本。“德尼兹走的时候落在这里的。拿着吧……我交给您了……”使我感到惊奇的是,她没有把这些纪念品放在一个盒子里,——就象斯蒂奥巴和弗雷迪母亲从前的花匠所做的那样。总之,在我寻找过去踪迹的过程中,这还是人们第一次没有把东西装进盒子给我呢。想到这里,我笑了。“什么事叫您这么开心?”“没有什么。”我看着书的封面。其中一本的封面上,是一张留小胡子、戴瓜皮帽的中国人的脸,背景是一片蓝色的薄雾。这本书名叫:《陈查理》。另一本书的封皮是黄色的,我看到书皮下方画着一支鹅毛笔捅在一个假面具上,这本书题为:《匿名信札》。“德尼兹怎么会爱读这类侦探小说的……”她对我说,“还有这个……”她交给我一本鳄鱼皮封面的记事本。“谢谢。”我把它打开,翻阅着。里面什么也没有写:既没记什么名字,也没记什么约会。记事本上有星期和月队,但没有年代。最后,我才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头,展开一看,上面记着:法兰西共和国塞纳省政府巴黎第十三区出生证原件摘抄一九一七年公元一九一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十五时,德尼兹·萨韦特·库德勒斯,女性,生于奥斯特利茨码头9号乙.其父保罗·库德勒斯、母昂丽爱特·博加埃尔,均无职业,住址同上。一九三九年四月三日在巴黎第十七区与古米·彼得罗·斯特恩结婚。原件摘抄一九三九年六月十六日,巴黎。“您看过了吗?”我说。她惊奇地看着这张出生证的摘抄件。“您认识她的丈夫吗?认识那个……吉米·彼得罗·斯特恩吗?”“德尼兹从来也没有谈起她结过婚……您,您是晓得的罗?”“不晓得。”我把记事本、出生证的摘抄件和装着照片的信封,一起放进上衣里层的团袋里。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闪过了这样的想法:等我能够一旦取得这些宝物,我就把它们藏进上衣的夹层里。“谢谢您给我这些纪念品。”“不用客气,麦克沃伊先生。”她再次说出我的名字,这使我松了口气,因为她第一次称呼我时,我听得并不很清楚。我很想,很想立即在此时此地就把这个名字记下来,但又搞不清楚该怎么拼法。“我很喜欢您叫我名字时的发音,”我对她说。 “一个法国人能读得这样好,是很不容易的……可是您怎么写它呢?人们在写的时候,总要弄出些拼写上的错误……”我用一种调皮的口吻说着。她笑了。“M……C……大写的E,V……O……Y……”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着。“是一个字吗?您能肯定吗?”“完全肯定,”她说,对自己没有被我难倒感到很得意。这么说,是麦克沃伊。“好极了,”我对她说。“我从来不会拼错字的。”“彼得罗·麦克沃伊……我的名字倒是很怪的啊,您不觉得是这样吗?有些时候连我自己也还不习惯呢……”“拿着……我差一点忘了,”她对我说。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只信封。“这是我收到德尼兹的最后一封短信……”我展开信纸,读起来:亲爱的埃莱娜:一切已经决定了。我们明天和彼得罗一起越过边境。我将尽快地从那里给你写信。在此期间,我给你一个巴黎的电话号码。通过这个人,我们可以联系:奥列格·德·弗雷戴·AUTeuil154—78拥抱你。德尼兹二月十四日,麦热夫。“那您后来打过电话吗?”“打过,但每次接电话的人都告诉我说这位先生不在。”“这个弗雷戴……是什么人呢?”“我也不知道。德尼兹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屋子里,阳光渐渐地隐去。她打开靠长沙发一头矮桌上的小灯。“如果能再看一看我以前住过的房间,我将感到非常高兴,”我对她说。“那当然可以……”我们顾着走廊走去,她打开右边的一扇门。“瞧,”她对我说,“我,我已经不用这间房子了……我睡在朋友的屋里……您知道吗?……就是那个朝院子的房间……”我站在门口。天还相当亮。窗子两边,悬挂着紫红色的窗帘。墙上糊着绘有装饰图案的浅蓝色壁纸。“您认出来了吗?”她问我。“认出来了。”房间深处,靠墙放着一张庆绷。我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我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呆几分钟吗?”“当然可以。”“这可以使我回忆起从前的‘美好时光’……”她阴郁地看着我,摇了摇头。她离开了房间,我打量了一下我的周围。这间星子里的地板也坏了,有些地方缺了木条,露出的窟窿尚未修补。窗子对面墙上,有一个白大理石的壁炉,它的上方挂着一面镜子,镀金镜框的四角,各镶嵌着一枚贝壳。我横躺在床绷上,先是望着天花板,然后又转眼看那壁纸的图案。为着看清图案的细微地方,我几乎把前额都贴在墙上了。那是些田园风光。荡秋千的、假发弄得很复杂的少女。穿着灯笼裤、弹着曼陀林的牧童。月光下的用材林。这一切,都没能使我回忆起什么。然而从前,当我睡在这张床上的时候,这些绘画对我该是很熟悉的啊。我想在天花板上、墙上和门旁,随便找点我自己也弄不清究竞是啥的痕迹或者迹象,不过没有发现什么可以引起我注意的东西。我站起来,走到窗前,向下望去。街上行人稀少,天色比我进楼时更加昏暗了。警察依旧在街对面的人行道上值勤。如果我向左边探出身去,就能看到一个广场。那里也是行人稀少,另外的一些警察在值勤。天渐渐地暗下来,好象黑暗从各扇窗子也慢慢地渗透到这些楼房中去了。这些窗子都黑洞洞的,可以看到房子里无人居住。于是,我好象突然悟到了什么。看着这个房间,我产生了一种焦急和忧虑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我以前所熟悉的。在暮色中,这些建筑物的门面、这条人迹稀少的街道和这些值勤者的阴影使我困惑不安,就象听到我过去所熟悉的一首歌曲或者闻到我过去所熟悉的一种香味似的。我确信,从前在这个时刻,我是常常呆呆地站在这里观察周围的,总是一动也不动,连灯也不敢击打开。当我回到客厅里的时候,我本来以为里面没有人呢,后来才发现她已经躺在丝绒长椅上睡着了。我轻轻地走过去,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在白色羊毛地毯的中央,放着一个盘子,上面一招茶壶、两只杯子。我咳嗽了几声,她没有醒。于是,我在两只杯子里倒上茶,——茶早已经凉了。因为那只灯摆在长椅一头的原故,大半个房间都落在阴影里,我几乎看不见“德尼兹”落下的那些物件——桌子、人体模型和缝纫机。当年我们在这间星子里是如何度过夜晚的呢?怎样才能够弄清楚呢?我小口地呷着茶,我倾听着她的呼吸声,那是一种几乎觉察不到的声音。达间屋子非常的静,所以哪伯一点点动静,或者最轻微的低语,都能听得非常清楚,把她唤醒有什么用呢?她也不能告诉我什么重要的情况。我把我的茶杯放在羊毛地毯上。我在离开房间走进廊道去的当儿,踩响了地板。我摸索着,兜是找到了门,然后找到定时楼梯灯的开关。我又尽量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当我刚推开带有小格玻璃的另一扇门,好由它穿过楼房入口处的时候,我刚才从房间的窗口向外了望时所悟到的感觉又出现了。入口处天花板上的球形灯,放出白色的光。渐渐地我适应了这种过份强烈的光线。我伫立在那里,观察着灰色的墙壁和门上闪光的玻璃小格子。这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就如同梦醒以后想竭力抓住一些转瞬即逝的片断,以回忆起整个梦境似的。我推开了康巴塞雷斯街这幢楼房的大门,看见自己在黑暗的巴黎行走。突然,我眼花了,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人口处的白光同外面的黑暗对比太强烈了。从前,什么时候的情景就已经象现在这个样子了呢?从我名字叫彼得罗·麦克沃伊并且在每天晚上都回到这里的那个时候开始吗?我能认出入口处,认出那块很大的方形擦鞋垫吗?认出那灰色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围有铜环的球形灯吗?透过门上的玻璃小格子,我看到楼梯从那里盘旋上去,我真想慢慢地爬上楼,好顺着我从前走过的路,再重温一次过去的动作。在这幢楼房的各个入口处,过去经常有许多人穿过这里而随后又消失了,我相信人们今天还能听到他们脚步声的回音。因为在他们经过以后,有些东西至今仍继续在震动。虽然震波越来越弱了,不过如果仔细注意的话,依然是可以感觉到的。我也许实际上从来不曾叫过彼得罗·麦克沃伊,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些透过我的有时远而弱、有时近且强的振波所散播的回音,它们在空气中打转儿,然后聚集在一起,就成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