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潮骚》第一章歌岛是个人口一千四百、方圆不到四公里的小岛。歌岛有两处景致最美。一处是人代神社,坐落在岛的最高点,朗西北而建。从这里极目远望,可以望及伊势海的周边,歌岛就位于其湾口。北面濒临知多半岛,由东向北伸展着渥美半岛。西面隐约可见从宇治山田到津的四日市的海岸线。拾200级的石阶而上,来到了由一对石雕唐狮子守护的牌坊前,猛然回首,可以看到被这种远景包围着的像是古代的伊势的海。这里,原先松枝交错,形成一座"松牌坊",为赏景的人提供了一个别有风趣的自然画框。但是,松树在几年前已经完全枯死了。松树的绿还是浅谈时,靠岸的海面已经被春天的海藻染上了红赭色。西北的季节风不断从律的风口吹拂过来。这里赏景,寒气袭人。八代神社供奉着绵津见命海神。这种对海神的信仰,是渔夫们从生活中自然产生的。他们经常祈求海上平安,如果遭遇海难,获救后就首先来到这座神社奉献香资。八代神社有珍宝砧面铜镜,有八世纪的葡萄镜,还有在日本仅有的十五六面的中国六朝镜复制品。镜子背面所雕刻的鹿和松鼠群,是在遥远的过去从波斯的森林辗转漫长的陆路,再渡重洋,旅游了半个世界,来到如今这个岛上安家落户的。岛上景致最美的另一处,就是靠近岛上的东山山顶的灯塔。灯塔耸立的断崖下,不断地传来伊良湖海峡的海潮声。起风的日子里,这连接着伊势海和太平洋的狭窄的海峡,翻卷起无数的旋涡。与这海峡相隔,靠近渥美半岛的一端,在多石而荒凉的岸边,耸立着一座伊在湖海岬的无人小灯塔。在歌岛的灯塔上,东南可以望及太平洋的一角。刮西风的拂晓时分,在东北隔渥美湾的群山远方,有时还可望及富士山。从名古屋和四日市出入港的轮船,擦过星散在湾内至外海上的无数的渔船,经由伊良湖海峡时,灯塔看守从望远镜中窥视,很快就念出了船的名字。在望远镜的视野里,摄入了三井航线的1900吨货轮十胜号。货轮上的两个身穿工作服的船员一边踏步一边在闲谈。过了片刻,又一艘英国的塔里斯曼号轮入港。可以清楚地看见上甲板上的一个船员正在投套圈的小小的影子。值班小屋里,灯塔看守坐在办公桌前,将船名、信号、符号、通过时间和方向,都一一记在船舶往来报表上,并将它拟成电文进行联络。多亏这种联络,港口上的货主才能及早做好准备。一到下午,落日被东山所遮挡,灯塔周围变得阴暗起来。老鹰在明亮的海的上空翱翔。它仿佛欲与天公比试,轮流扇动着双翅,刚要俯冲,却又突然畏缩在空中,飞翔而去。榜黑时分,一个年轻的渔夫拎着一层大比目鱼,从村里急匆匆地只顾攀登通向灯塔的山路。这个年轻人方才几岁,前年从新制中学毕业。他身材魁梧,体格健壮,惟有脸上的稚气同他的年龄是相称的。他的黑得发亮的肌肤,一个具有这个岛的岛民特点的端庄鼻子,搭配着两片裂莹的嘴唇,再加上闪动的两只又黑又大的眼睛,这是以海为工作场所的人从海所获得的恩赐,而决不是属于智慧的澄明的象征。因为他在学校的成绩非常之差。他依然穿着今天一整天都裹在身上的捕鱼工作服,即已故父亲遗留下来的裤子和粗布工作服。这年轻人穿过静谧的小学校园,踏上水车旁的坡路,拾级而上,来到了八代神社的后面。可以清晰地看见神社的庭院里在薄暮笼罩下的桃花。从这里再攀登,不足十分钟就可到达灯塔了。这山路实是崎岖不平,即使白天,走不惯这条路的人也难免会绊倒。可是,这年轻人就是闭上眼睛,他的脚也能膛着松树树根和岩石前进。纵令像现在这样一边沉思一边行走,也不会绊跤。方才还在夕阳残照的时候,载着这年轻人的太平号运回了歌岛港。每天,年轻人和船主以及一名伙伴都一起驾驭这座小汽船出海打鱼。回港后,年轻人就把捕获的鱼移到合作社的船上,然后把船靠在海边,拎起比目鱼准备到灯塔长家去。这时,他想先回家一趟,于是沿着海岸走了起来。这仿黑时分,还有许多渔船靠岸,一阵阵吆喝声,使海滨沸腾起来。一个陌生的少女站在沙滩上,靠在一个名叫"算盘"的坚固的木框边小憩。当起重机把船拖上来的时候,这木框就做垫船底用,是依次往上挪动的工具。少女操作完毕,像是在那里喘气歇息的样子。少女额上渗出汗珠,脸颊红彤彤。寒冷的西风十分强劲,她因干活而发热的脸袒露在劲风之中,秀发飘逸,像是十分快活的样子。她身穿棉坎肩和扎腿劳动裤,手戴肮脏的粗白线劳动手套。健康的肤色与其他的妇女别无二致,但她眉清目秀。她的眼睛直勾勾地凝望着西边海面的上空。那里黑压压的积云中,沉入了夕照的一点红。年轻人未曾见过这张面孔。按理说,他在双岛上没有不认识的人啊。要是外来人,他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可少女的装扮又不像是外来人。只是,她独自一人面对大海看得入神的样子,与岛上的快活的妇女通然不同。年轻人特意打少女面前走过,在少女的正面停下了脚步,认真地望着少女,就像孩子望着陌生人一样。少女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睛依然直勾勾地凝望着远方的海面,连看也不看年轻人一眼。寡言的年轻人实地调查完毕,旋即快步离开那里。这时候,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沉捆在一种好奇心的幸福感中,这种失礼的实地调查在他脸上反映出来的羞怯,直到后来,也就是直到他开始登上通往灯塔的山路时,才渐渐地消去。年轻人透过一排排松树的间隙,鸟瞰眼下的汹涌澎湃的大海。月亮露脸前的大海,漆黑一片。转过"女人坡"——传说这里会迎面碰见魁伟的女妖——就可以望见灯塔的明亮的窗户。那亮光刺痛了年轻人的眼睛。因为村里的发电机发生故障已久,村里只看见昏暗的煤油灯的灯光。年轻人为了感谢灯塔长的恩情,经常这样把鱼送到灯塔塔长那里。临近新制中学毕业,年轻人考试落第,眼看就要延长一年才能毕业,他的母亲对灯塔长太太——他的母亲平时常到灯塔附近来检引火的松叶,同灯塔长太太有一定交往——诉苦说:儿子延期毕业的话,家中生活难以继传。太太转告了灯塔长,灯塔长去见了他的挚友——校长。这样,年轻人才免于留级,准予他毕业了。从学校出来,年轻人就出海捕鱼。他经常把捕获的鱼送到灯塔,还不时地替灯塔长夫妻采购,博得了他们的欢心和喜爱。登上灯塔的钢筋水泥台阶这边,紧靠着一小块旱田,便是灯塔长的官邸。厨房的玻璃门上,摇曳着太太的影子。她像是正在准备晚餐。年轻人在外面扬声招呼。太太把门打开,说:"哟,是新治。"太太接过年轻人默默地递过来的比目鱼,高声地说:"孩子他爹,久保送鱼来了。"从屋里首传来了灯塔长的朴实的应声:"你总是送东西来,太感谢了。请进来吧,新治。"年轻人站在厨房门口,显得有点腼腆。比目自己经躺在一只白搪瓷大盘里,从微微喘息的鱼鳃里流出来的血,渗入又白又滑的鱼身。 第二章翌日清晨,新治乘上师傅的船儿出海捕鱼去了。黎明时分,半明半暗的云空,在海面上映出一片白茫茫。开到渔场,约莫得花一个小时。新治身穿工作服,胸前围着耷拉到膝头的长黑胶围裙,手戴长胶手套,站在船头,遥望着航行前方的灰蒙蒙的层空下的太平洋方位,回想起昨晚从灯塔回家后就寝前这段时间的事来。……在小屋的炉灶旁,吊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母亲和弟弟在等待着新治归来。弟弟12岁。自从父亲在战争最后一年死于机关枪扫射之下以后,到新治出海劳动这数年间,母亲一人以海女的收入来维持一家的生计。"塔长很高兴吧?""嗯。他一再让我进屋去,还请我喝了可可呐。""可可?可可是什么?""是西方的红小豆汤吧。"母亲什么烹调都不会,只会切切生鱼片,拌拌凉菜,或者烤整鱼,一锅煮熟。盘子里摆了一尾新治捕捞上来的绿鳍鱼,是整条煮熟的。由于没有好好洗干净就下锅,吃鱼肉时,就连鱼肉带沙子一起吃了。在饭桌上闲谈的时候,新治盼望从母亲的嘴里吐露出有关那位陌生少女的一些传闻。然而,母亲这个人是不爱发牢骚,也不喜欢背地议论人的。饭后,新治带弟弟到澡堂洗澡去,他想在澡堂里听到少女的一些传闻。但时间太晚,浴池空空荡荡,洗澡水也脏了。天花板上回响着粗哑的嗓音,原来是渔业合作社主任和邮局局长泡在浴池里谈论起政治问题来。兄弟俩以目致意后,就泡在浴池的一端。新治一味竖起耳朵倾听,他们的政治话题总是没有移到少女的新闻上来。这时候,弟弟很快就洗完澡走出了浴池,新治也只好一起走了出来,问明缘由。原来是弟弟阿宏在玩剑戟游戏的时候,用刀击中了合作社主任的儿子的头,把他打哭了。平时一仰脸躺下就入睡的新治,这天晚上上床后却兴奋得久久未能成眠。他从来没有生过病,这回他担心起自己是否生病了。……这种奇妙的不安情绪,一直持续到今天早晨。眼下新治站在船头,眼前展现广大无际的海。只要眼一望见海,他平日那种熟悉的劳动的活力就在全身沸腾起来,心情自然而然地就会平静下来。发动机一震动,汽船也随之微微震动。凛冽的晨风,扑打在年轻人的脸颊上。右边悬崖高处灯塔的光,早已熄灭。早春的褐色树林下,伊良湖海峡飞溅起的浪花,在清晨的迷蒙景色中,呈现一派白花花。太平号由师傅熟练地操纵着橹,乘风破浪地顺利穿过海峡潮水的旋涡。要是巨轮航行这海峡,必须通过总是掀起浪花的两处暗礁之间的一条狭窄的航道。航道水深约140多米至180多米,而暗礁上则只有23米至36米左右深。由是,从这条航道标志的浮标周围,向太平洋方位深深投下了无数的捕章鱼的陶罐。歌岛年捕鱼量八成是章鱼。11月开始的捕章鱼汛期,在起始于春分的捕乌贼汛期以前已经接近尾声。伊势海天气寒冷,秋天章鱼群为了避寒,顺流游向太平洋的深处,所以捕章鱼的陶罐正等待着捕捉这些章鱼。就是说捕章鱼季节快结束了。对干练的渔夫来说,非常熟悉岛屿的太平洋一侧的浅海海底全部地形,就像熟悉自己的庭院一样。"海底黑沉沉,简直像瞎子按摩一样呐。"渔夫经常这么说。他们靠指南针辨别方向,仔细观察比较远方海角的群山,通过高低的较差,来弄清船儿的所在位置。弄清位置,就知道海底的地形。每条缆绳分别挂上上百个捕章鱼陶罐沉入海底,很规则地排成无数的行列。拴在缆绳的一处处上的许多浮标,随着潮涨潮退而摇动。捕鱼的技术之老练,得数既是船主又是师傅的捕捞长了。新治和另一年轻人龙二都认为,只要致力于适合自身的力气活儿就行。捕捞长大山十吉的脸,活像被海风鞣熟的皮子。连皱纹的深处也被晒得黝黑,手上的疤,不知是渗透在皱纹里的污垢,还是打鱼的旧伤痕,如今已经分辨不出来了。他这个人难得一笑,平时很是冷静,虽然为了指挥捕鱼而扯大嗓门,可是不会因生怒而大声吼叫。打鱼的时候,十吉基本上不离开掌橹场,用一只手调节发动机。到了海洋,许多原先看不见的渔船都麇集在这里,互致平安。十吉降低发动机的马力,一开进自己的渔场时,就向新治示意,让他把传动皮带挂在发动机上,再绕在船舷的旋转轴上。船儿沿着挂上捕章鱼肉罐的缆绳缓缓行驶,这个旋转轴带动了船舷外的滑轮。青年们把挂着捕章鱼陶罐的缆绳拴在滑轮上,倒了上来。必须不停地倒,否则缆绳会滑回去。再说,要把饱含了海水而变得沉重的缆绳拉上来,就需要加倍的人力。微弱的阳光笼锁在水平线上的云层里。两三只鱼鹰把长长的脖颈伸出水面游来游去。朝歌岛望去,向南的断崖被群栖鱼鹰的粪便染成一片白花花。风,格外的寒冷。由滑轮将缆绳卷上来的同时,新治望着湛蓝的海,从中感受到马上就应使自己出汗的劳动的活力涌了上来。滑车开始转动,湿漉漉的沉重的缆绳从海里被倒了上来。新治带着胶手套的手,紧握住冰冷而坚硬的缆绳。倒上来的缆绳通过滑轮的时候,四处溅起了像冷雨般的水花。接着,红赭色的章鱼陶罐从海面露了出来。龙二在等待着,倘使罐子是空的,他就不让空罐接触滑轮,迅速将蓄满罐里的水倒出来,然后靠缆绳把陶罐再放回海里。新治叉开双脚,一只踩在船头,接连不断地把长长的缆绳倒上来,他心想:从海里会拉上什么来呢?他不停地倒着缆绳。新治胜利了。但是,实际上海也没有输。不断倒上来的都是空罐子,它们像是在嘲笑。拉上来的相隔七至十米一个的意鱼罐已有二十多个,全都是空的。新治仍在倒着缆绳。龙二把空罐里的水倒了出来。十吉不动声色,手握住橹,默默地注视着年轻人的操作。新治的脊背上渐渐渗出了汗珠。裸露在晨风中的额头上的汗珠在闪闪生光。脸颊火辣辣的。阳光好不容易透过云层,把年轻人跃动的淡淡的身影投射在脚下。花二把拽上来的罐子不是倾倒在海里,而是倾倒在船里。十吉停止了转动的滑车。新治这才回头望了望章鱼罐。龙二用木棍连续捅了几下罐里,总是不见章鱼出来。他又用木棍搅动,章鱼才勉强从罐里滑了出来,蹲在船板上,就像人午睡正酣的时候不愿意被人唤醒一样。机械室前的大鱼糟的盖子弹开了,今天的第一次收获,一古脑地倾泻在槽底里,发出了低沉的声响。整个上午,太平号几乎都是以捕章鱼度过的。仅仅捕获了五尾章鱼。风已停息,和煦的阳光开始普照大地。太平号驶过伊良湖海峡,回到了伊势海,准备在这捕鱼禁区里偷偷垂钓。所谓垂钓,就是一种捕鱼的方法,即把结实的一串串的鱼钩放在海里,船儿向前行驶,鱼钩就像铁耗子在海底耙来耙去。许多挂着钓钩的绳子被平行地系在缆绳上,缆绳水平地沉人海里。相隔一段时间再拉上来,四条(鱼甬)鱼和三条舌鳎鱼从水面上蹦了上来。新治赤手把它们从鱼钩上拿了下来。(鱼甬)鱼露着白腹躺倒在沾满血迹的船板上。舌鳎鱼那两只被埋在皱纹里的小眼珠、那濡湿了的鱼身,都映照者蔚蓝的天空。午餐时间到了。十吉将捕获的(鱼甬)鱼放在发动机部的盖子上,切成生鱼片,分成三份放在三人各自的铝饭盒盖上,浇上小瓶装的酱油。三人端起了在一角放上两三片罗卜咸菜的麦饭饭盒。渔船在微波中荡漾。"宫田的照大爷把女儿叫回来了,你们知道吧月十吉突然说道。"不知道。""不知道。"两个年轻人摇了摇头。十吉又说道:"照大爷生了四女一男,他觉得女儿过多,三个出嫁,一个送给人家做养女了。幺女名叫初江,已经过继给志摩老峡地方的一个海女。独生子阿松去年不料得了心脏病,猝然死去,照大爷就成了鳏夫,他突然变得寂寞了。于是,他把初江唤回来,重新落了户口,还打算把个养老女婿。初江长得格外标致,小青年都想当他的入赘女婿,这是一桩了不起的事吧。你们怎么样?"新治和龙二面面相觑地笑了起来。的确,两人都脸红了。只因为肌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看不见那股泛起的红潮罢了。新治心中已将这个议论中的姑娘,同那个昨日在海滩上看见的姑娘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同时,他也感到自己财力的缺乏,丧失了信心,昨日近在咫尺的姑娘,今日却变得远在天边了。宫田照吉是个财主,又是拥有山川运输公司出租用的185吨级的歌岛号机动机船和95吨级的春风号轮的船主,还是个闻名遐迩的爱申斥人的老家伙。他申斥人的时候,那头像狮子鬃毛般的白发就竖了起来。新治考虑问题是很切合实际的。他觉得自己才18岁,考虑大人的事为时尚早。因为歌岛的环境与受到许多刺激触发的城市少年的环境不同,岛上没有一家弹子房,没有一家酒吧间,甚至没有一个陪酒的女招待。再说,这年轻人最朴素的幻想,就是将来自己拥有一艘机动帆船,同弟弟一起从事沿海运输业。新治的四周是宽广的海,他却不曾向往不着边际的雄飞海外的梦。对于打鱼人来说,海就像农民在观念上之执著于自己所拥有的土地。海,是打鱼人的生活场所,它的不定形的白色波涛,就像田间的稻穗和麦子在容易感受到绿油油的软土上不断地摇曳着。……尽管如此,那天作业将结束的时候,年轻人竟带着一种奇妙的感动,遥望着一艘从水平线上的晚霞前通过的白色货轮的影子。世界竟以迄今他连想也没想过的巨大的宽广,从遥远的天际逼将过来。这个未知的世界的印象,宛如远雷,从远处轰隆过来,尔后又消失了。船头的甲板上,有一只小海星干瘪了。坐在船头上的年轻人,把视线从晚霞移开,轻轻地摇了摇他那用白厚毛巾缠着的头。第三章这天晚上,新治去参加青年会的例会。从前称做"寝屋"的青年寄宿制度,如今改称这个名字,依然有许多年轻人喜欢这里。他们宁可在这间坐落在海边的煞风景的小屋里泊宿,也不愿在自己的家中过夜。在这里,他们认真地就请加教育、卫生、打捞沉船、抢救海难或者就诸如狮子舞和孟兰盆舞等自古以来属于年轻人的活动展开争论。年轻人一来到这里,就可以体会到一个堂堂男子汉应负的愉快的重担。海风把紧闭的木板套窗吹得咯咯作响,把煤油灯吹得摇摇曳曳,时而明亮,时而又变得昏暗。黑夜户外的大海逼将过来,海潮的轰鸣总是冲着在煤油灯投影下勾画出来的年轻人那快活的脸,倾诉着大自然的不安和力量。新治一走进屋里,只见在煤油灯下匍匐着一个年人,让他的伙伴用带锈的推子给他理发。新治微微地笑了笑,抱膝坐在墙脚下。他总是这样默默地倾听别人的意见。年轻人或笑着夸耀自己今天的埔鱼收获,或无情地攻击对方。喜欢读书的,则以同样出热情在埋头翻阅漫画书。有的则用与其年龄相比显得大了些的骨节突出的粗手,在按住书页,乍看不明白这一页画中的幽默含义,仔细地琢磨了二三分钟后才笑了起来。新治在这里也听到了那位少女的传闻。一个齿列不齐的少年张嘴大笑过后说:"要说初江嘛……"这只言片语传入了新治的耳膜里,后来的话则被嘈杂的人声和笑声所掩盖,听不见了。新治是个毫无心思的少年,然而这个名字却像是个非常难的问题,使他的精神苦恼不已。仅仅听见这名字就觉得脸烧心跳。依然这样纹丝不动地坐着,竟产生了一种只有在剧烈劳动时才会出现的变化,这真令人不快。他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脸颊试了试,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恍如他人的脸颊似的。这种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的存在,伤了他的自尊心,莫名的愤怒使他的脸颊更加通红了。大家就这样等待着会长川本安夫的到来。安夫年仅19岁,是村中的名门出身,具有强行把人拽走的力量。他这点年纪却已经懂得树立自己的威严,每次集会一定姗姗来迟。门轻易地打开,安夫走了进来。他胖墩墩,还有一张像他父亲酒后的红脸那样的脸。他的长相虽不令人讨厌,但那双稀疏的眉毛却显得有些奸狡。他用一口漂亮的标准话说:"我来晚了,很抱歉。那么,我们马上商量一下下个月要办的事吧。"说着,安夫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摊开了笔记本。不知为什么,他显得特别焦急。"这是早就预定要办的事嘛,譬如举办敬老会,运石修路,还有村民会委托我们办的清扫下水道灭鼠。这些事都要在暴风雨天不能出海捕鱼的日子里做的。灭鼠嘛,什么时候都没有关系。即使是在下水道以外的地方杀了老鼠,警察也不会抓嘛。"大家笑了起来。"哈哈哈,好,说得好。"有人说。有人还建议请校医做有关卫生的报告和举办辩论大会等,可是旧历新年刚过,年轻人很腻顿集会,对此并不感兴趣。此后就是共同举办评论会,讨论油印的机关报(孤岛》。有个爱读书的年轻人朗诵了在随想最后所引用的保罗·维拉列①的诗句成了众矢之的。这诗句是:我的心的莫名悲伤不知为什么从海底深处兴冲冲地疯狂跃动展翅翱翔……"什么叫兴冲冲啊?""兴冲冲就是兴冲冲呗。""恐怕是慌慌张张吧,念错了吧?""对啊,对啊。准是慌慌张张地疯狂,这样的句子才通啊。""保罗·维拉列是什么呀?""是法国著名诗人嘛。"①保罗·维拉列(1844-1896):法国象征派诗人。"什么,谁认识他呀。这是不是从哪支流行歌里选出来的?"每次例会,照例如此交锋一番就结束了。会长安夫匆匆回家去了,新治不明个中原因,便抓住一个伙伴询问。"你还不知道吗?"伙伴说,"他是应邀到宫田老大爷家参加宴会,祝贺女儿回村的呀。"新治没有被邀请参加这个宴会。要是平时,他与伙伴有说有笑地走回家,现在一反常态,独自溜出来,沿着海滨向八代神社的石阶走去。从鳞次栉比的屋宇中,他找到了宫田家的灯光。那灯光与其他人家的一样,都是煤油灯的灯光。虽然看不见屋内的宴会进行的情形,但是毫无疑问,容易感触到的煤油灯的火焰,会将少女那清秀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摇摇曳曳地投映在她白脸庞上。新治来到台阶的最底下一级,抬头望着落上了稀疏松影的二百级的白石阶。他开始拾级而止,本展发出咯咯声。神社四周渺无人影。神富家的灯火也早已熄灭了。年轻人一口气登上了二百级台阶,毫不气喘。他站在神社前将结实的胸膛倾向前方,虔诚地施了个礼,然后将十元硬币投入了香资箱。接着又果断地将另一个十元硬币投了过去。在响彻庭院的拍手声中,新治心中祈祷:"神啊!请保佑我出海平安,丰收归来。保佑渔村愈发繁荣!我虽然还是个少年,但总有一天会当上堂堂的渔夫,请保佑我熟知任何事,精通任何事,诸如海的事、鱼的事、部的事、天气的事!保佑我的和蔼可亲的妈妈和年幼的弟弟!保佑妈妈在海女季节里潜水避免各种危险,平安无事!……此外,还有一个或许是不合理的祈求,请保佑我有朝一日也能娶上一个性情温柔。长用标致的新娘吧!……例如像回到宫田照吉家那样的姑娘……"一阵风吹拂过来,松树梢沙沙作响。这时候,直吹到神社黑暗深处的一阵风,发出了森严的响声。它让人感到佑怫海神俯允了年轻人的祈求。新治仰望星空,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暗自想道:"提出这种任性的祈求,神灵不会处罚吧!"第四章 此后过了四五天,一个刮大风的日子,海浪越过歌岛港的堤防,飞溅起高高的水花。海上到处都是白色的浪峰,一个接一个地炸成了浪花。天气虽然晴朗,但由于刮风,全村人都不出海打鱼。母亲让新治上午搬运完青年会的石料后,去把山上的柴火背回家里来。这是母亲在山上打来的柴火,她用红布捆绑起来,藏在山上原陆军观测演习的哨所遗址处。用红布捆着的柴火就是母亲采集的那一份。新治背着用做装柴火的木框从家里出来,向观哨所遗址走去。这条路是要通过灯塔的。绕过女人坡,就没有一点风丝,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灯塔长的家静悄悄的,人家大概都在午睡吧。灯塔的值班小屋里,回荡着收音机的乐声,可以望见灯塔员坐在办公桌旁的背影。在登上灯塔后面的松林陡坡的时候,新治出汗了。山上鸦雀无声。不仅渺无人影,连一只徘徊的野狗也没有。在这岛上,由于忌讳镇守神,岂止野狗,就是家狗也没有。岛上净是斜坡,土地狭窄,连供运输用的牛马也没有。要说家畜,只有家猫一类,它们走在流落下来的石头将一排排房屋分别割成一段段的小路上,一边用尾巴抚弄着一户户轮廓分明、错落有致的房檐的影子,一边走了下来。年轻人登上了山顶。这里是歌岛的最高处。四周围满是杨桐、荣萸等灌木林和高高的野草丛,视野也不开阔了。惟有从草木之间传来了海潮的声音。从这附近通向南方的路,几乎都被灌木和野草埋没,要到现哨所遗址,必须走相当迂回曲折的路。走不多久,在松林沙地那边,可以望及三层的钢筋水泥的观哨所遗址。在周围渺无人影的大自然的幽寂中,这个白色的废墟显得格外神秘。当年的士兵就靠二楼观望台上的望远镜,来确定从伊良湖海岬对面的小中山靶场发射出来的试验炮弹的弹落点。室内的参谋询问炮弹落在什么地方,士兵马上就回答上了。直到战争期间,野营的士兵在这里一直来回重复着这种生活,他们总是把不知不觉地减少了的粮株当做是被狐狸精化走了。年轻人窥视了一下观哨所的一楼,只见堆积如山的一捆捆枯松叶。似乎是用来堆放东西的一楼,因为外头窗户窄小,里首也有些窗玻璃没有损坏。他凭借着一丁点亮光,马上找到了母亲做了记号的柴火。其中好几拥系上了红布条,上面用笨拙的毛笔字写着自己的名字"久保富"。新治把背着的木框卸下来,然后将枯松叶和成捆的枯枝捆绑好。他好久没有到这观哨所来了,觉得马上折回去未免太可惜,于是他把要背回去的东西放在一起,迈步登上了钢筋水泥的楼梯。这时,上面传来了像是木头和石头相撞的轻轻的声音。年轻人竖起耳朵倾听。声音戛然止住。他想:这一定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吧。再登上楼梯,看见废墟的二楼上,一个大窗户既没有玻璃也没有窗框,窗外是寂寞地环绕着的大海。观望台的铁栅栏也没有了。淡墨色的墙壁上,留下了士兵用粉笔胡乱涂写的痕迹。新治再往上攀登。他透过三楼的窗口,将视线投在倒塌了的升国旗的旗台上,这回他确实听到了有人哭泣的声音。他一个箭步跑了上去。他脚蹬运动鞋,轻盈地登上了屋顶。正在哭泣、脚蹬木屣的少女没听见脚步声,就突然看见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年轻人的身影。她顿时止住哭声,呆然不动。她原来就是初江。毋宁说,这使对方大吃一惊。这种意想不到的幸福的邂逅,使年轻人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了。两人的警惕心和好奇心交织,好像是森林中偶然相遇同类动物似的,彼此只顾面面相觑,呆呆地位立着。新治好不容易才开口问道:"你是初江吧?"初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又露出惊讶的神情: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憋足一股子劲儿的年轻人,那双乌黑的诚实的眸子,似乎使初江回忆起某天在海滨上定睛凝视着自己的那个年轻人的脸庞来。"方才是你在哭吗?""嗯""干吗哭呢?"新治像警察似地盘问。没料到少女竟爽快地回答说,事情原委是这样的:灯塔长夫人为村里有志的姑娘举办一个集会,讲授礼仪,她第一次参加这种集会,早到了,就想登上后山看看,没想到竟迷路了。这时候,鸟影从他们两人头上掠过。原来是只隼。新治认为这是吉兆。于是不灵的舌头也自如起来。他恢复了平日的男子汉的态度,建议说:他回家要经过灯塔,可以送她一程。少女微笑了,却无意将流淌下来的泪水抹掉。宛如雨中射出的阳光。初江下身是黑色哗叽裤子,上身是红毛衣,脚穿红色天鹅绒袜子,蹬着木屣。她站起身来,一边从屋顶的钢筋水泥边缘鸟瞰大海,一边问道:"这样的房子是什么建筑物?"新治走近边缘,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回答说:"原先是观哨所,从这里可以望见炮弹飞到什么地方。"山峦遮挡着歌岛的南侧,没有一丝风。日光照耀下的太平洋尽收眼底。悬崖的松树下,耸立着被鱼鹰粪染成白色的岩石角,靠近岛的海,海底的海藻的茶色,使海面呈现一片黑褐色。新治用手指着一块正被怒涛击起的水花冲刷着的大岩石解释说:"那是黑岛,据说有个叫铃木的警察在那里钓鱼,被海浪卷走了。"这样,新治虽是十分幸福,可初江必须赶到灯塔长家的时刻逼近了。初江离开钢筋水泥的边缘,冲着新治说:"我,该走了。"新治没有回答,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因为他发现身穿红毛衣的初江的胸前,斜划着一道黑线。初江意识到了,她看了看自己的胸前,方才靠在钢筋水泥边缘的地方,正好沾上了一道黑色的污线。她低头用巴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几乎完全隐藏在坚硬的支撑物里的、在毛衣下微微隆起的胸脯被胡乱地拍打,微妙地摇晃起来。新治惊喜地注视着。在她拍打的巴掌下,乳房反而像逗着玩的小动物一样。年轻人为这种运动弹力的柔软性所感动。那条黑色的污线被排掉了。新治率先从钢筋水泥楼梯走下来时,初江的木屣发出轻轻的清澈的声音,在废墟的四壁引起了回响。刚要从二楼下到一楼,新治背后的木屣声公然而止。新治猛然回过头来。少女笑了。"怎么啦?""我黑,可你也够黑的。""怎么啦?""晒得够黑的!"年轻人无缘无由地笑了,他一边走下楼梯,正想径直走去,又折了回来。因为他忘记了背母亲托付过要拿回家去的那些柴火捆。从那里通向灯培的路,是新治回家必经之路。他背着一大捆松叶走在少女的前面,少女探问他的名字时,他这才第一次自报了姓名,然后他又赶忙补充了一句,求她不要把自己的名字,以及她和自己在这里邂逅的事告诉别人。新治深知村里人是多嘴多舌的。初江保证不告诉别人。避讳爱说闲话的村里人最正当的理由,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使他们的邂逅变成了两人的秘密。下次相会的办法,新治连想也没想过。他只顾默默地行走,不觉间两人来到了可以俯视到灯塔的地方。年轻人告诉少女一条可以下到灯塔塔及住宅后面的捷径,而自己却特意绕远路回家,就在这里和少女告辞了。第五章年轻人迄今过着虽是贫穷却很安稳的生活,可是自从这天起,他竟受一种莫名的不安所侵扰,落入了沉思。他总是耿耿于怀,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一点是可以吸引初江的心的。自己陈幼时出过麻疹,不知道什么叫做病。这健康的体魄,这能环游歌岛五圈的本领,这自信不亚于任何人的力气,似乎都不可能吸引初江的心。从此以后,很难有机会遇见初江。每次打鱼归来,他总是liao望海滨,偶尔即使认出她的身影,也由于她忙着干活,连搭话的空隙也没有。上次她那种独自凭倚在坚固的木框"算盘"上眺望大海的情景再也不会遇上了。但有时年轻人想初江想苦了,就下决心不想了,可偏偏这当儿他在渔船返航时海滨的喧嚣中,窥见了初江的身影。城市少年首先是从小说和电影里学到如何恋爱,可歌岛的少年压根儿就没有可以模仿的对象。因此新治从观哨所到灯塔这段仅有两人的宝贵时间里,即使想起该做点什么,也无法想像该怎么做,留下的只是痛失良机的悔恨。虽说不是祥月的忌辰,但父亲的忌辰到来,全家齐聚一起去扫墓了。新治每天出海打鱼,就挑选了出海前的时刻,同上学前的弟弟、手持香火和鲜花的母亲三人从家里走了出来。在这岛上,即使无人在家,也不会发生被偷盗之类的事。墓地坐落在村庄尽头连接海滨的低崖上。涨潮时,海水没到低崖的紧下方。坑洼的斜坡上埋着无数的墓碑,有的坟碑由于沙地地基松软而倾斜了。天未明,灯塔那边的天际却已是吐白的时刻。面向西北的村庄和海港则还被留在黑夜中。新治拎着灯笼走在前头。弟弟阿宏一边揉着惺松的睡眼,一边跟了上来,拽了拽母亲的和服袖子,说:"今天的盒饭,给我四个豆沙糯米饭团吧。""傻瓜,只给两个。吃三个就会拉肚子。""不,给我四个嘛。"为庚申家和家把祖先忌辰而做的粘糕团像枕头那么大。墓地上劲吹着寒冷的晨风。被岛屿遮挡着的海面一片昏只,远处的海面却已染上了曙光。环绕伊势海的群山清晰可见。拂晓微明中的墓碑,恍如无数停泊在繁华的海港里的白帆船。那是不会再鼓满风的帆、在过长的休息期间沉重地垂下来并完全化为石块的帆。把钱抛入黑暗的地底,深深地扎进去再也拽不起来了。来到父亲的墓前,母亲把花插上,划了好几根火柴都被风吹灭,好不容易才将香火点燃了。然后,她让两个儿子叩拜,自己则在儿子们的后面叩拜、哭泣。这村子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不许女人与和尚上渔船。"父亲死时的船,就是犯了这个禁忌。有个老太婆死了,合作社的船载着这具尸体到答志岛去接受验尸,船儿从田岛驶到约奖三海里的地方,遇上了b24舰载飞机。飞机投弹,接着机枪扫射。这天,轮机手不在,替代的轮机手不熟悉这只船的机械性能。停泊时发动机冒出的黑烟,成为敌机轰炸的目标。船上的导管和烟囱被炸裂,新治父亲的头部从耳朵以上也被炸得血肉模糊。另一人眼睛挨作,当场毙命。还有一人腿部受伤。一个被削去臀部肌肉的人出血过多,不久就死了。甲板上、船舱里都成了血池。石油槽被击中,石油扔到血潮上。因此,没能采取匍匐姿势的人腰部被击伤。躲在船首舱的冷藏库的四人得以幸免于难。一人不顾一切地从liao望塔的背自穿过去,逃跑了,可是折回来之后,想再次从这小圆窗钻出去,却怎么也钻不出去了。就这样,十一个人当中有三个人丧生。尽管如此,盖着一张粗草席横躺在甲板上的老太婆尸体却没有被击中一发子弹。"捕捞玉筋鱼的时候,父亲害怕极了。"新治回头看了看母亲说,"几乎每天都挨打,简直连消肿的工夫都没有响。"捕捞玉筋鱼是在七米多深的浅海进行操作,要有很高的捕鱼技术。要模仿海鸟追寻海底鱼的捕鱼法。这种捕鱼法使用绑上鸟羽毛的柔韧的竹竿来进行,还要憋足一口大气。"是啊。就是渔夫捕捞玉筋鱼,也要棒劳力来干呐。"阿宏觉得哥哥与母亲的对话与己无关,他只顾梦想着十天后的修学旅行。哥哥在弟弟这个年龄的时候,由于家境贫寒,无钱参加修学旅行,这回哥哥可以用自己挣来的钱,给弟弟积攒旅费了。一家人扫完墓,新治独自一人朝海滨的方向走去,因为他必须做好渔船出海的准备工作。母亲必须回家把盒饭取来交给出海前的新治。新治急匆匆地来到太平号时,来往的人的话声,随着晨风吹进了他的耳朵里。"听说川本家的安夫要当初江的人赘女婿啦!"听了这句话,新治黯然神伤了。这一天,太平号还是在捕捞章鱼中度过的。直到渔船归港的整整工回个小时里,新治几乎一言不发,只顾拼命地捕鱼。他平日就讷讷寡言,就是一声不响也不会引人注意。渔船返港后,像往常一样与合作社的船儿接上头,将章鱼卸下,其他的鱼通过中间人转手倒卖给号称"买船"的个体鱼贩。过秤时,金属笼子里的黑朝鱼,在夕阳的辉映下熠熠生光地蹦跳着。帐目每十天结算一次。就在这天,新治和龙二跟随师傅来到合作社办公室。这十天里总收获量是150多公斤,从中扣去合作社的手续费、先行扣下百分之十的储蓄存款,再去掉损耗贷款,纯收益是27997元。新治从师傅手里得到4000元回扣。这时候,捕鱼旺季已过,这可算是一笔不错的收入。年轻人用粗大的手,拿着钞票,舔了舔手指,仔细地清点着,之后把钞票装入写上名字的纸袋,深深地揣人工作服的内兜里。然后他向师傅施礼致意,就从合作社走了出来。师傅与合作社主任围在火炉边,自我欣赏着各自亲手用海松木制造的烟嘴。年轻人本来打算径直回家,他的脚步自然地向黄昏笼罩下的海滨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