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项工作由肉豆蔻连续做了七年。这期间有三个顾客离去(一个死于交通事故,一个因故被"永远驱逐",一个因丈夫工作关系去了"远处"),而另有四人新加入进来。无一不是同样身着昂贵的服装同样使用假名的富有魅力的中年妇女。七年间工作内容一成未变。她为顾客"试缝",肉桂保持房间整洁,记账,开"保时捷"。这里没有进展,没有后退,无非年纪一点点增大。肉豆蔻年近五十,肉桂二十岁了。肉桂对工作像是一贯觉得津津有味,而肉豆蔻则一步步陷入力不从心的感觉中。她长年累月对顾客体内怀有的什么进行"试缝"。她木能准确把握自己做的是什么,只是在尽力而为。但肉豆蔻无法治愈那个什么。它绝对没有消失,不过因其努力而一时放松活动而已。几天过后(短则三日长则十天)便周而复始。一进一退自是有的,但以长期观之,无不一点点有增无已,一如癌细胞。肉豆蔻手中可以感觉其有增无已的态势。这无疑告诉她:你做什么都没用,怎么折腾都无济于事,最后胜利的是我们!而这又是事实。肉豆蔻没有获胜希望。她只不过是在稍微放慢其进度而已,只能给顾客以数日虚假的安稳。"也不单单是这些人,莫非世上所有女人全部怀有类似的什么不成?"肉豆蔻不知多少次这样自问,"可为什么来这里的全是中年女人呢?难道我自己体内也和她们同样怀有的那个什么不成?"不过肉豆蔻也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她所明了的只是自己由于某种不得已的情况而被关进了"试缝室"这一事实。人们有求于她。只要人们有求于她,她就别想离开这个房间。肉豆蔻不时觉得自己成了一具空壳,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仿佛自己正加倍地自我磨损,正消失在无的黑暗之中。这时候她就对肉桂坦率道出自己的心情。文静的儿子点着头倾听母亲的话。他诚然什么也没说,但肉豆蔻只消向儿子诉说一番心里便奇异地沉静下来。感觉上自己并不孤独,并非完全力不从心。不可思议,肉豆蔻想,我治别人,肉桂治我。但谁又治肉桂呢?莫不是唯独肉桂犹如宇宙中的超高密度重力场而由自己一人吞下所有的苦闷和孤独吗?一次肉豆蔻把手按在肉桂的额头上,像为顾客"试缝"一样。可是她手心一无所感。肉豆蔻开始认真考虑辞去这项工作。我已不再有那样的力量了。如此下去,自己势必在无力感中焚毁一尽。问题是人们仍在迫切地求其"试缝"。她不可能因一己之因而将顾客断然抛开不管。肉豆蔻觅得此项工作的继任人,是这年夏天的事。当她瞧见新宿那座大楼前坐着的那个男子脸上的痣时,肉豆蔻后便认定继任者非此人莫属。奇鸟行状录傻里傻气的雨蛙女儿(笠原May视点之五)你好,拧发条鸟。现在是夜里两点半。周围人全都如木材睡得死死的。我睡不好。就爬下床给你写信。说老实话,对我来说睡不着的夜晚犹如适合戴贝雷帽的大相扑一样稀奇。通常时间一到就咕啃一下子睡着,再时间一到就咕嗜一下子醒来。闹钟倒是有一个,几乎没用过。但偶尔也有这种情况:半夜忽然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我要对着桌子给你写信一直写到睡意上来。大概一会儿就会困的吧。所以自己也不知道这封信是长还是短。话又说回来,也不光是这次,哪次都不晓得什么时候停笔。我在想,世上大多数人,虽多少有所例外,但恐怕基本认为人生或世界是个(或者应该是)始终一贯的场所。同周围人聊起来时常有这个感觉。每当发生什么,无论是社会的还是个人的,总是有人说什么"那个嘛,因为是这样的,所以变得那样",而大多情况下大家也点头称是,说什么"是啊是啊怪不得"。可我对此可是想不大明白的。所谓"那个是这样的""所以变得那样"岂不同用微波炉蒸鸡蛋羹是一回事了--把"蛋羹料"放进去一按开关,再听"叮当"一声开门端出--等于没做任何说明。也就是说,按开关同"叮当"一声之间实际发生了什么,合上门后根本搞不清楚。说不定"蛋羹料"在大家不知道时间里变成奶汁烤通心粉,之后又摇身变回鸡蛋羹。而我们却以为将"蛋羹料"放入微波炉后"叮当"了一声,结果当然出来的是鸡蛋羹。我倒是觉得"蛋卖料"放过去"叮当"一声开门一看偶有奶汁烤通心粉出来更叫人开心。当然会吓一跳,不过终归还是要多少感到开心。至少我想不会怎么困惑。因我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还是这样来得更有"现实意义。"而要有条有理地用语言来说明"为什么有现实意义",又马上觉得困难得很。不过若以自己以前大约经历过的为例仔细分析,就不难发现那其中几乎不存在所谓"连贯性"。首先一个谜,就是我为什么作为那对雨蛙一样枯燥无味的夫妇的女儿降临人世。这是一大谜。因为--自己说倒不大合适--那对夫妇加起来都还没有我地道。这是实实在在的事实,非我自吹自擂。不敢说我比父母出色,只是说至少作为人是地道的。你拧发条鸟见到那两人也肯定这样认为,我想。那两人居然相信世界是如同单元住宅那样始终一贯如此这般的。以为只要以始终一贯的方法于下去,一切终将水到渠成。所以也才为我的倒行逆施而困惑而伤心而气恼。我为什么作为那般傻里傻气的父母的孩子来到这个人世呢?为什么尽管由那两人养育却又没有成为同等傻气的女孩呢?从很早很早以前我就为这个绞尽脑汁,但找不出答案。心里觉得应该有某种像样的原由,但就是想不出。这类没道理好讲的事情此外还有很多。比如"为什么周围人统统那么讨厌我?"我又没干什么坏事,只是平平常常地活着。然而一天忽然发现,没有一个人喜欢我。对此我实在费解。一个莫名其妙引出另一个莫名其妙,于是发生了种种样样的事,我觉得。举例说吧,同那个摩托男孩相识后闯下一场大祸。在我记忆中,或者说作为我脑袋里的顺序,里边并没有所谓"这个是这样的所以变得这样"。"叮当"一声开门一看,闪出来的每每是自己完全陌生的东西。 就在我压根儿闹不清周围发生了什么而辍学在家东倒西歪时间里,认识了你这个拧发条鸟。对了,那之前我在假发公司打零工来着。为什么偏偏是假发公司呢?这也是个谜。想不起来了。或许那场事故中磕了下脑袋使得脑里的弦乱了套。也可能是精神打击使得我习惯上一忽儿就把记忆藏去什么地方,好像松鼠打洞藏了松籽却转身忘了藏在哪里(你看过吗?我看过。小时的我还嘲笑松鼠真傻呢,不料竟轮到自己头上)。总之由于在假发公司做那个调查,而命中注定似地喜欢上了假发。这也是莫名其妙的事。为什么偏是假发而不是长筒袜不是饭勺子呢?假如是长筒袜是饭勺子,眼下我不至于在假发工厂不停手地做工吧?是不?假如不惹出那场混账摩托事故,那个夏天恐怕不至于在房后胡同碰见你;而若不碰见你,大概也就不至于晓得宫胁家院里那口井,因而你脸上也就不会冒出一块痣,不会卷入那种怪事里边……如此一来二去,我就认为"世界上哪里有什么连惯性"!或者说世上人分几类,对一类人来说世界是有鸡蛋羹式连贯性的,而对另一类人则是奶汁烤通心粉式随心所欲的?我不明白。不过据我想象,我那雨蛙父母,即使放进去"蛋羹料"而叮当一声出来奶汁烤通心粉,想必也会自言自语道"肯定自己放错了放奶汁烤通心粉料进去"。或者手拿奶汁烤通心粉而连声自语"唉,这看上去像奶汁烤通心粉其实是鸡蛋羹的"。如果我对这样的人热心解释说:"放进去蛋羹料而叮当一声变成奶汁烤通心粉的事偶尔也是有的",他们也断断不会相信,甚至反过来大发脾气。这个你可明白? 以前信上我写过日后再谈一下你那块痣,谈一下我在痣上的吻了吧?记得像是第一封信中写的,记得?实际上自去年夏天跟你分手以来,我屡屡想起当时,像猫看下雨似地反复想个没完没了:那到底是什么呢?但说实在话,我没有可能找出答案。也许以后--10年或者20年后--如果有那样的机会,如果我再长大些聪明些,我或许向你道一声"其实嘛"而给你一个圆满的解释。遗憾的是现在我似乎还不具有把它准确诉诸语言的资格和思维能力。但有一点我可以坦率告诉你:我还是喜欢当时你那个没有痣的拧发条鸟。不,不不,这么说不大公平,毕竟那痣不是你想有才有的。也许应该说,没有痣的拧发条鸟对于我足够了……但光这样说你怕是摸不着头脑。跟你说跟你说拧发条鸟,我在这样想:那块痣说不定带给你一个重大的什么。但它又将从你身上夺走什么,索取回报似的。而在将什么夺走之后,你可能很快地磨尽耗空。就是说--怎么说呢--我真想说的是,你即便没那玩艺儿,我也是一点都无所谓的。不瞒你说,如今在这里闷头制作假发,有时我也觉得终归是我当时吻了你那块痣的结果。恐怕惟其如此,我才下决心离开那里,离开你拧发条鸟,远离一点也好。这么说也许有损你自尊心,但这大体是真的。我也因此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某种意义上我很感谢你。而在某种意义上被人感谢未必令你愉快。 至此,我觉得我基本说了要对你说的话。快凌晨4点。7点对分起床,还差不多可以睡三个小时--但愿马上人睡。反正信写到这里也该止笔了。再见,拧发条鸟,请祝愿我睡个好觉。奇鸟行状录地下迷宫、肉桂的两扇门"那座公馆里有一部电脑,冈田先生。谁用的倒不清楚……"牛河说道。晚间9点。我坐在厨房餐桌旁把听筒贴在耳朵上。"有的。"我简短回答。传来牛河抽鼻涕的声音。"我又照例调查了一下,知道可能有。当然,有电脑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如今对于从事时髦工作的人,电脑是必备之物,有也完全不足为奇。"所以嘛冈田先生,咱们长话短说,由于那么一点原因,我想要是能利用那部电脑同您通讯该有多好。所以我才摸了下情况,见见这还真没那么简单。一般线路号码连接不上去,而且要一个个输入密码才能进行访问。没有密码休想开机,厉害厉害!"我默然。"喂喂,别把事想歪了,我也不是想钻进电脑或者想干什么坏事,这种权宜之计我可没设想过。光是使其发挥通讯功能都必须冲破如此重重封锁,想要从中调出情报来自然更非易事。所以,压根儿就没考虑要做什么手脚。我考虑的只不过是想通过它来实现久美子女士和您的对话。以前不是讲好了么,说要争取让您和久美子女士直接交谈。别看我这样,我也想方设法劝说久美子女士来着。对她说您已离家这么久了,老是没个交待也不好,长此以往冈田先生的人生也难免一节接一节脱轨。无论出于什么缘由,人也还是得面对面畅所欲言才行。否则必然产生误解,误解将使人不幸……"可是久美子女士横竖都不肯点头。她说不打算跟您直接交谈,见面自不用说,电话交谈也不可能。她说她讨厌电话。噢,我也伤透脑筋,摇断了三寸不烂之舌,可人家决心坚硬,简直是千年岩石,如此下去必生鲜苔无疑。"牛河停一会等待我的反应。我依然一言未发。"当然喽,我也不可能给她那么一说就道一声'呢,是吗,明白了,'而轻易败下阵来。若是那样肯定给绵谷升先生骂得一塌糊涂。对方是岩石也罢土墙也罢,反正死活得找出个折衷点来……我就是干这个的嘛。对,折衷点!电冰箱买不成也要买根冰棍回去,就这种精神。这么着,我就抓耳挠腮另思良策。其实人这东西什么都能想个差不多。想着想着,就连我这不入流的半黑不明的脑袋里都像云间星斗一闪浮出一条妙计:对了,利用电脑画面通话岂不可行!就是敲打键盘往画面上排字,这个您没问题吧?"在法律事务所工作时我利用电脑搞过案例调查检索过委托人个人信息,通讯系统也用过。久美子在单位也应当使用来着。她编的自然食品杂志需将各种食品的营养分析和烹调法之类一一输入电脑。"随处可见的普通电脑是不顶用,但使用我们这里和您那边的电脑,应该可以相当迅速地实现互通。久美子女士也说若是通过电脑画面和您说话也未尝不可--总算搞到了这个地步。这基本算是实际即时交谈,和对话差不许多。这就是我所能提供的最大限度的折衷点,微不足道的猴头智慧。如何?也许你不中意,可这都费了好多脑筋了。本来没这方面脑筋,勉为其难,够我受的。"我默默把听筒换到左手。"喂,冈田先生,您听着吗?"牛河不无担心地问。"听着呢。"我回答。"那好,一句话,只要把您那边电脑的通讯密码告诉我,马上就接上让您同久美子女士通话。尊意如何,冈田先生?""这里有几个实际难点。"我说。"愿闻""一个是无法确认通话对象是不是久美子。使用电脑画面对话,看不见对方的脸,也听不见声音,未必就没有人假装久美子敲打键盘。""言之有理。"牛河钦佩似地说,"我固然没想到那里,但作为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不是奉承,事情这东西-一怀疑是对的。我疑故我在。那,您看这么办怎么样--您最先问一个只有久美子女士才晓得的问题,如果对方答得上,就是久美子女士了。毕竟是一起生活多年的夫妻,只两人晓得的事一两件总还是有的吧?"牛河说的有道理。"好吧。不过我还不知道那个密码,从没碰过那部电脑。" 据肉豆蔻说,肉桂已经把那电脑程序彻头彻尾做成了应用软件。他提高了电脑的固有设计功能,自己制作复杂的数据库,使程序密码化并巧妙做了手脚,以致别人无法轻易开启。肉桂以十个手指牢固控制和严密管理着这座具有三元次错综通路的地下迷宫。所有线路都被他系统性地刻人脑中,他只消动一下键盘即可沿捷径飞速到达任何自己喜欢的场所。然而不清内情的入侵者(即肉桂以外之人)要想走到特定信息地带就很可能在迷宫中摸索数月之久。何况到处都有报警装置和陷断。这是肉豆蔻告诉我的。其实"公馆"中的电脑并不很大,同赤坂事务所的差不多。但都已同其家里的母机联网,可以相互交换和处理信息。其中想必装满肉豆蔻肉桂工作上的机密,从顾客一览表到复杂的双重账簿。但我推测应当不止于此。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肉桂和这电脑的关系实在过于密切。他常常关在自己小房间里弄来弄去。这是我从不时因为什么打开的门口一晃窥见的,而每次我都有一种类似窥看他人云雨场面的强烈的愧疚感。因为看上去他同那部电脑已难解难分地合为一体,动得甚是热情。他敲一阵子键盘,看一会画面显现的文字,或不满地扭扭嘴角,或时而微微一笑。有时候边想边慢悠悠一个一个击键,有时候则如钢琴手弹奏李斯特练习曲一般指下疾风骤雨。那样子他好像一边同电脑进行无声的对话,一边透过监视荧屏眺望另一世界的风光。而那对于肉桂是温馨而重要的景致。我不能不觉得他真正的现实恐怕不在这个地上世界而存在于那地不迷宫之中。或许在那个世界里肉桂才以光朗朗的语声慷慨陈词,才大声痛哭开怀大笑。 "从我这边不能使用你那里的电脑吗?"我问,"那样岂不就用不着存取密码了?""那不成。那样即使您那边的信息传到这里,这里也还是没有办法把信息送过去。关键在于开机密码。密码不解开就束手无策。无论用怎样的甜言蜜语,也不会给狼开门的。哪怕你敲门说'你好啊!我是你的朋友小白兔',没暗号也还是毫不客气地给你吃闭门羹。钢铁处女。"牛河在电话另一端擦火柴点燃香烟。眼前于是浮现出他黄乎乎的里出外进的门牙,和松松垮垮的嘴角。"密码是三个字:或是英文字母或是数字或是二者的组合。指示语出来后须在10秒钟内输入密码。苦连错三次就要关机,警报响起。说是警报其实也并非'笛笛'响声大作,而是一看足迹即可知晓有狼来过那样的玩艺儿。怎么样,巧妙至极吧?实际依序组合计算起来固然可以明白,问题是26个字母和10个数字相互组合的可能性几乎是无穷无尽的。不知道的人只能干瞪眼睛。"我就此沉吟良久。"喂,琢磨出来没有啊,冈田先生?"* * * * *第二天下午,(客人)乘肉桂开的梅塞迪斯·奔驰回去之后,我走进肉桂的小房间,坐在桌前打开电脑。监视荧屏上推出蓝幽幽的冷光,旋即列出两行字来:本电脑操作需要密码,请在10秒内正确输入。我打人事先准备好的三个英文字母:zoo画面没开,警告声响起:密码非登录的密码,请在10秒内再次正确输入。画面上开始倒读秒。我将字母换成大写,按原来顺序再次打入。ZOO然而反应仍是否定的:密码非登录的密码。请在10秒内再次正确输入,若密码仍不正确,存取系统将自动关闭。读秒开始。10秒。我试着将第一个字母Z变成大写,其余两个O变成小写。此乃最后一着。Zoo随即响起惬意的回声:所输密码正确,请从下列目录中选择。继而画面闪开。我从肺腑中缓缓嘘出一口气。之后调整呼吸,将指示箭头依序找过一长列目录,选在特定"线路通讯"上。画面无声地推出通讯目录表。请从下列目录中选择通讯方式。我选在"相互通讯"上定住。相互通讯的接收功能部分需要密码,请在10秒内正确输入。对于肉桂想必是一道重要的封锁线。为阻止手段高超的盗用者,只能在入口处严加设防。并且既是重要防线,所用密码也必然非同一般。我叩击键盘:SUB画面未开。密码非登录密码,请在10秒内正确输入。开始倒读秒:10、9、8……我使用刚才的顺序,以大写开始,小写继之。Sub惬意之声响起:所输密码正确,请输入线路编码。我抱臂盯视画面。不坏。我已连续打开肉桂迷宫的两扇门。实在不坏。动物园与潜水艇接下去我把存取系统的解除指令对死,画面拉回初始目录表,操作完了。而当我叩键令其暂时中止时,画面浮出几行字来:若无其他指令,本次操作程序将自动记入外储存器。若无此必要,请选用"不储存"指令。我按牛河意见,选择"不储存"定住。本次操作程序不记入外储存器。画面静静逝去。我用手指抹了把额上的汗,将键盘和鼠规小心放回原来位置(也许偏离2厘米),离开已经变冷的监视荧屏。 奇鸟行状录肉豆蔻的话赤坂肉豆蔻花好几个月时间向我讲述她的身世阅历。故事长得看不到尽头,且充满无数岔路。所以我在这里只能极为简短地(其实也不很短)介绍一下梗概。至于能否准确传达实质,老实说我也没有信心。但至少可以表述她人生各个阶段所发生事件的主要脉络。 赤坂肉豆蔻和母亲作为财产只带着随身的宝石,从满洲撤回日本,寄居在横滨母亲的娘家。娘家主要从事对台湾的贸易,战前还算财大气粗,但旷日持久的战争使之失去了大多贸易伙伴。执掌一切的父亲心脏病去世,协助父亲的次于在即将停战时死于空袭。当教师的长兄于是辞职接替父亲,但其性格原本就不适合做生意,未能振兴家业。宽大的宅院自是剩下了,但在物质匮乏的战后,寄人篱下的生活不那么令人好受。母女两个总是缩手缩脚大气不敢出。饭比别人吃得少,早上比谁都起得早,主动干家务杂活。少女时代的肉豆蔻,所有穿着--从袜子到内衣--没有一件不是捡表姐妹穿过的,就连铅笔也到处拾别人用短扔掉的。早晨醒来都是一种痛苦。想到又一个新的一天开始了,心里便一阵作痛。她想哪怕再穷也好,而只要能跟母亲无所顾忌地单独生活该有多妙啊!然而母亲无意从那里离开。"母亲过去是个活泼开朗的人,但从满洲回来简直成了空壳。肯定是生命力消失在哪里了。"肉豆蔻说道。母亲再不能走开,只是向女儿反复讲述愉快的往事。这样,肉豆蔻不得不设法掌握独自谋生的才能。她并不讨厌学习,但对高中一般科目几乎提不起兴致。她无论如何都不认为灌满一脑袋历史年号英文语法几何公式之类于自己有什么用处。肉豆蔻只想尽快掌握一门实际技能以便早日自立。较之那些欢度高中生活的同学们,她实在相距太远了。事实上,当时她脑袋里装的唯有时装,朝朝暮暮无时不在思考时装。当然实际上她没有赶时髦的余地,只是不厌其烦地翻看从哪里弄到的时装杂志依样画些素描,或者在练习本上永无休止地描绘浮上脑海的衫裙。她自己也不明白何以对服装这般如醉如痴。也许因为在满洲时不时摆弄过母亲的西式套装的缘故,肉豆蔻说。母亲衣服多也喜欢衣服,西服和服多得箱子几乎装不下。少女时代的肉豆蔻每有时间就拉出来又看又摸。但临回国时衣服不得不大半扔在那里,而腾出背囊位置来一个个塞食物带走。母亲展开要下次即将卖掉的衣服久久叹息不已。肉豆蔻说:"对于我,服装设计是通向另一世界的一扇秘门。打开那扇小门,里面就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广阔天地。这里,想象就是一切。只要把自己要想象的东西顽强地神奇地想象出来,你就可以因此远离现实。最使我高兴的,是它不用花钱。想象一分钱也不用花,岂不好极了?在脑海中描绘花枝招展的服装并把它移到纸上,不但使我远离现实耽于梦想,而且成了我人生必不可少的内容,如同呼吸一样当然而自然。因此,我想大概任何人多多少少都是这样做的。而当我明白其他人一来不怎么做二来想做也做不好的时候,我便这样想道:我在某种意义上与别人不同,所以只能选择与人不同的人生道路。"肉豆蔻从高中退学,转进西服裁缝学校。为筹措学费央求母亲从所剩无几的宝石中卖掉一个。她在那里从裁缝到设计学了两年实际技术。裁缝学校毕业出来,租了间宿舍开始一个人独立生活,一边打工缝缝织织,晚间又当女侍,一边到服装设计专门学校学习。毕业之后,进人一家高级妇女时装公司工作,如愿以偿地被分配到设计部门。她无疑具有独创性才能。不仅形象图画得出色,看法想法也独辟蹊径。肉三蔻脑袋里装有想做什么的明晰图像,而且不是对他人的效仿,而是自己心中自然浮现出来的。她能够像大马哈鱼溯流而上直至大河源头那样无穷无尽地追索图像的细部。肉豆蔻废寝忘食地工作者。她以工作为乐,脑袋只有早日成为合格服装设计师的念头。她不想切外边玩,如何玩也不知道。不久,肉豆蔻的工作得到上司承认,其流畅奔放的设计线条赢得了上司的赏识。几番见习过后,被委任独立负责一个小部门的工作。这在公司内可谓破例提拔。肉豆蔻的工作实绩逐年稳步进展。后来不仅公司内部,外面不少同行也开始对其才华和精力流露出兴趣。服装设计这个世界既是封闭的,在某一方面也是公平竞争的社会。自己设计的服装拉到多少订单,无可辩驳地显示出设计师的实力。具体数字一出,胜负一目了然。非地有意同别人竞争,但实绩说明一切。肉豆蔻一直埋头工作到二十五六岁。那期间她问很多人相识,有几个男子对他表示过好感,而她同他们的关系却浅尝辄止。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对灾肉之躯的人怀有很深的兴趣。肉豆蔻脑袋里满满装着服装图像。较之实实在在的人,她觉得服装设计图更为有血有肉活龙活现。但二十七岁时,在服装界新年晚会上认识了一个相貌奇特的男子。男子脸形虽还端庄,但头发乱蓬蓬的,下领和鼻端尖如石器。看上去与其说是妇女服装设计师,更像是个狂热的宗教活动家。比肉豆蔻小一岁,瘦如钢筋,眼睛深邃无底,富有挑衅性的视线存心让人不舒服似地到处扫描。然而肉豆蔻从那眸子中发现了自身的投影。对方当时只是尚不出名的服装设计新手,两人见面也是第一次。当然其传闻肉豆蔻是听到过:有特异才能,但傲慢自私动辄吵架,几乎无人喜欢。"我们两个算是同类,两人都是大陆出生,他也是战后只身一人坐船从朝鲜撤回来的。他父亲是职业军人,战后过了一段相当贫苦的日子。小时候母亲得伤寒死了,因此他也才开始对女人服装感兴趣。才华是有,但为人处事简直笨拙得无以复加。自己是搞妇女服装设计的,却一到女人面前就脸红,举止粗鲁。就是说,我俩双双都像是失群的动物。"第二年两人结婚了。那是1962年的事,转年(东京奥林匹克那年)春生的孩子就是肉桂。名字是到肉桂吧?大概?肉桂一出生,肉豆蔻就把母亲接来照看孩子。她从早拼命干到晚,没时间照料幼小的孩子。所以肉桂几乎是由祖母一手带大的。 至于是否真的把丈夫作为男性来爱,肉豆蔻并不清楚。她不具有做此判断的价值基准,丈夫那方面也是如此。将两人结合在一起的是偶然邂逅,是对于服装设计的共同热情。尽管如此,结婚头十年对双方都可谓硕果累累。两人一结婚便同时离开所在的公司。独立开了一门服装设计事务所。那是青山大道后街一栋小楼里朝西的小房间,通风不好,又没空调机,夏天汗出得手里铅笔直打滑。无须说,工作一开始并不一帆风顺。两人都令人吃惊地缺乏实际能力,或轻易落入不良对手的圈套,或因不知同服装界惯例拿不到定单,抑或犯下无可设想的简单错误,事业无论如何也走不上正轨,险些落到负债夜逃的地步。突破口是肉豆蔻由于偶然的机会找到一位高度欣赏两人才华并发誓效忠的精明强干的经理。此后公司严然证明以前的挫折纯属子虚乌有识地蒸蒸日上。销售额逐年倍增,两人白手起家的公司在1970年取得了堪称奇迹的辉煌成功,就连不请世事自视甚高的她们本身也始料未及。两人增加职员人数,迁入主要大街的大写字楼,在银座、青山和新宿开了直销店,首创的名牌得到舆论界广泛报道,而广为世人知晓。随着公司的发展壮大,两人分担的工作性质也发生变化。服装设计虽说是一种创作行为,但与雕刻与写小说不同,它同时也是涉及很多利益的商业行为棗不是说只消关起门来一个人鼓捣自己喜欢的东西即可,而需要有人出头露面。作为商业的贸易额越大,这种必要性越是迫切。必须有人到晚会和服装表演会上寒暄致词或闲聊,有时还要接受舆论界采访。肉豆蔻完全无意扮演这样的角色,结果由丈夫走在前台。而丈夫也和肉豆蔻同样不擅长交际,起初甚为痛苦。面对陌生人他无法谈笑自如,每次回来都筋疲力尽。但大约持续半年之后,他突然发觉自己对出面讲话也不似以前那般不堪忍受了,笨嘴笨舌虽一如从前,但与年轻时相反,他的这样生硬与木讷竟似乎成了吸引人的魅力。人们没有将他冷若冰霜的应答视为不谙世事的傲慢,而作为别具一格的艺术气质接受下来。为时之久,他甚至开始对自己 所处立场自得其乐起来。如此一来二去,他竟被誉为一个时代的文化精英。“你恐怕也听到过他的名字。”肉都蔻说,“但实际上当时设计工作的三分之二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他大胆而有独创性的构思已作为商品步入正轨,他已经淋漓尽致地发挥了他的构思,而使其展开、扩大和成形是我的任务。公司规模扩大以后我们也没有从外面请设计师。当帮手的人固然增加了,但关键部分只我们自己干。这里边绝没有什么等级意识,我们想做的只是我们自己心目中的服装。什么市场调查呀成本计算呀会议呀,一律不屑一顾。如果想做这样的衣服,就直接设计成样,最大限度利用优质布料,投入时间精心制作。别的厂家用两道工序做的地方我们用四道,别的厂家用三米布料做成的地方我没用四米。检查一丝不苟,不中意的绝不出手。卖剩下全部扔掉,不搞减价处理。当然价格也高一些。最初同行们都不以为然,认为不可能成功。但最终我们的服装成了一个时代的象征之一,就像彼得·马科斯的画、伍德斯托克(Woodstock:纽约东部一个小村庄,一九六九年八月十六日在此举行了有三十人参加演出的大型音乐演奏会)、《逍遥骑士》(《EASY RIDER》,美国电影,意为“飙车手”,一九六九年上映。该片表现两个年轻人骑摩托车横穿美国大陆的流浪生活,开拓了美国新电影之路)这类东西一样。那时设计服装实在叫人心花怒放,再大胆的设计都不在话下,都有顾客跟上来,简直就像脊背生出大大的翅膀,任凭哪里都可自由非去。但从事业进入顺境时开始,肉都蔻和丈夫的关系就逐渐疏远了,一起工作时她也不时觉得丈夫的心似乎在别处晃晃悠悠地游转。往日亮闪闪如饥似渴的光已从丈夫眼睛中失去,一不如意便顺手仍东西的暴烈脾性也已几乎不再形诸于色,而若有所思怅然远望的时候多了起来。两人在工作场所以外几乎不再说话,丈夫夜不归宿也已不鲜见。肉豆蔻隐约知道丈夫有几个交往中的女人,但她没怎么受伤害—两人已长期没有肉体关系(主要因为肉豆蔻感觉不到性欲),丈夫另找情人亦情有可原。 丈夫被杀是在一九七五年末。那时肉豆蔻四十岁,儿子肉桂十一岁。他在赤阪一家宾馆房间里被人用刀刺死。上午十一时女工用万能钥匙开门进来打扫房间时发现了尸体。浴室里洪水泛滥一般到处是血。身体里所有的血一滴不剩地流了出来,另外心脏、胃、肝、两个肾、胰脏都已不在体内。看样子是凶手把这些内脏割下来,脸朝上放进塑料袋或什么袋子拿去了哪里。脑袋从身体上割下来,脸朝上放在马桶盖上,面部也已被割损。看来犯人是先割头毁面再回收五脏六腑的。切除人的内脏需要锋利的刀具和相当高的专业技术,起码肋骨要用锯锯断几根,既花时间,又弄得到处是血。何苦费这番麻烦呢,令人费解。宾馆服务台人员记得他是头天夜里十点左右领一女子办的住宿手续,房间在十二层。但正值年末忙的时候,只知对方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漂亮女子,身穿红色风衣,个头不太高,仅此而已。但那女子只带了一个小钱夹。床上有性行为痕迹。从床单上回收的阴毛和精液是他的,房间里留下很多指纹,多得没办法搜查。他带来的小皮包里,仅装有用来替换的内衣和化妆品、一本杂志和一个夹有工作文件的纸夹。前夹中十万多元现金和信用卡一起剩了下来,但应该带在身上的手册没找到。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警察调查了他的交际范围,未能发现同宾馆服务人员所说特征相符的女性。名录中有三四个女性,但据警察调查,都不存在怨恨和嫉妒情节,而且均有不在场证明。而时装界纵另有人对他不怀好意(当然有几个,没有人回以为那里是充满温馨友爱气氛的世界),但也不至于对他怀有杀意。至于具有用刃器剜出六个内脏的特殊技术之人,就更加难以设想了。由于是世所闻名的服装设计师,案件被报纸杂志广为报道,甚至成了不大不小的丑闻。但警察讨厌案件被作为猎奇性杀人案弄得沸沸扬扬,遂以种种技术原因为由未公布内脏被人剜走这一点。还有传闻说是不原声誉受损的那家名牌宾馆打通关节施加了压力。结果只发表说他在宾馆一室被人用刃器刺杀。其中“有所异常”的风言风语固然是有的,但最终都不了了之。警察大规模搜查过,可到底没抓住罪犯,甚至杀人动机都不得而知。“那房间现在还钉得严严实实呢!” 丈夫遇害的翌年春天,肉豆蔻将公司连同直销店和库存和名牌商标一并卖给了一家大型服装厂。负责出售的律师拿来文件时,她几乎未加细看就默默盖了印章。公司脱手后,肉豆蔻发觉自己对服装设计的热情已荡然无存。以往曾与生存同义的那无可抑止的欲望水脉居然唐突而彻底地归于干涸。偶尔受人之托也接受过服装设计,并且也能作为一流行家做得得心应手,但从中已感觉不到喜悦,味同嚼蜡,就好像他们连她的内脏也一古脑儿剜走了。知道她往日精力和别开生面的设计才华的人记忆中将其视为传奇性人物,这些人人虽然仍在求她设计,但她除百般推辞不掉的以外一概不予接受。她听从税务代理专家的忠告,将出售公司的钱转买股票和搞不动产投资,由于景气,资产逐年膨胀。公司脱手后不久,母亲因心脏病死了。八月里一个大热天,母亲正在门口洒水,突然说一声“心难受”便躺在褥子上发出极大的鼾声而再未醒来,于是只剩下肉豆蔻和肉桂两人。以后一年多肉豆蔻几乎是足不出户,一直关在家里。她像要一举捞回迄今人生中未曾得到的平静和安详似的,日复一日坐在沙发上眼望庭院,饭也不正经吃,一天睡十个小时。按理已到上初中年龄的肉桂代母亲料理家务,家务之余弹莫扎特和海顿的奏鸣曲,学会了几门外语。如此度过了近乎空白的安静的一年之后,一个极偶然的机会使她得知自己具备了某种特殊的能力。那是她完全陌生的奇妙能力。肉豆蔻推想那天大约是代替其对服装设计的汹涌激情而在自己体内萌生出来的。实际上那也成了肉豆蔻取代服装设计的一项新职业,尽管不是她主动寻求的。 那起因在于一位大百货商店老板的夫人。夫人年轻时当过歌剧歌手,聪颖而充满活力。她在肉豆蔻成名之前即已注意到其作为服装设计师的才华,给过不少关照,倘若没她的支援,公司很可能早已破产。由于这样的关系,肉豆蔻决定为夫人独生女的婚礼而给母女两人挑选衣裳搭配服饰首饰。这并非特别难的工作。不料在边等试缝边同肉豆蔻闲聊的时间里,夫人突如其来地双手抱头,踉踉跄跄蹲在地板上。肉豆蔻愕然地抱住她的身体,用手摩挲她右侧的太阳穴。肉豆蔻不假思索反射性地感觉出那里有什么存是。她手心可以感到其形状和感触,恰如从口袋外面触摸里面的物体。由于不知所措,肉豆口闭目思考别的事情。她想到新京的动物圆。休园日空无一人的动物园,惟独她作为主任兽医的女儿被特许进入。对肉豆蔻来说那恐怕是她以往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在那里她得到呵护得到关怀得到许诺。这是最初浮上脑际的图像。无人的动物园。肉豆蔻逐一浮想起那里的气味、光的亮丽、空这云絮的形状。她一个人从一个兽栏走去另一个兽栏。时值金秋,天高气爽,满洲的鸟们成群结队从这片树林飞向那片树林。那是她本来的世界,有是在多种意义上业已失却的世界。不知经过多长时间,大人开始慢慢站起,想肉豆蔻道歉,虽仍未恢复常态,但剧烈的头痛似已过去。几天后,肉豆蔻作为工作酬金收到一笔意想不到的款额,她很感吃惊。此事大约过去一个月的时候,商店老板夫人打电话邀她一起吃午饭。饭后夫人把肉豆蔻领到自己家里,说有事要确认,求她再摸一次自己脑袋。也没理由拒绝,肉豆蔻便照做了。她坐在夫人身旁,手心轻轻贴在夫人太阳穴,她重新在那里感觉到了什么。她聚精会神试图摸出其形状,然而她刚一集中精神,那个什么便一扭身迅速改变了形状。它是活的。肉豆蔻多少有点惶恐。她闭起眼睛想新京的动物园。这没有什么难的,只要想起即可,想起她曾为肉桂讲过的故事极其光景即可。她的意识离开肉体,在记忆与故事之间的狭窄地带彷徨,之后返回。注意到时,夫人正拉着她的手致谢。肉豆蔻什么也没问,夫人什么也没说。肉豆蔻一如上次略有疲劳,额头微微出汗。告辞夫人说特意请她来一次,又递过一个酬金信封,但肉豆蔻郑重谢绝了,说这次不是工作,况且上次已拿得够多了。夫人也没勉强。几个星期后,夫人引见了另一个女士。女士四十有余,身材不高,眼睛深陷儿目光敏锐。衣着很高档,但除一枚银结婚戒指外别无饰物,凭气氛不难明白来人不是普通身分。商店老板夫人事先对肉豆蔻耳语道:“那个人希望你像给我做过的那样给她做做,别拒绝。酬金只管默默收下,因为从长远看来无论对你还是对我们都是必要的。”她和那女士单独留在里面的房间,她同样用手心按在对方太阳穴上。那里有别的什么,比商店老板夫人的要明显,动得也快。肉豆蔻闭目凝息,不让他动。她更加全神贯注,更加真切地追踪记忆。她进入其细褶之中,向那个什么输送自己记忆的余温。“这么着,我不知不觉做上了这项工作。”肉豆蔻说。她知道自己已被卷入已股巨流之中。不久,长大的肉桂开始给她帮忙。奇鸟行状录上吊宅院之谜(其二)《世田谷“名胜”——上吊宅院的出入者》——政治家身影时隐时现,隐身物之巧令人叫绝,是何秘密隐藏其间?——《xx周刊》12月21日号12月7日号已有过介绍,世田谷幽静的住宅地段有一座被私下称为“上吊宅院”的住宅。其中住过的人们最终无不不约而同地遭遇不幸自绝身亡,且大多数选用自缢方式。(中略——上次报道梗概从略)迄今为止的调查已澄清了这样一个棗只此一个棗事实:即每当即将探明“上吊宅院”新主人真相之际,必然迎头碰上铜墙铁壁,无论通过任何途径。找到承担宅院施工的建筑公司却被一口拒绝采访,而购置地皮的挂名公司在法律上绝对无懈可击,全无文章可做。一切都被处理得巧妙至极无机可乘,个中奥秘只能推测而已。另一点引人注意的,是在购买该地皮的挂名公司成立时助以一臂之力的会计事务所。此事务所实际上是作为一家政界闻名的会计事务所的“承包”机构于五年前成立的。也就是说,其作用在于发挥主管事务所的阴面功能。那家“会计事务所”拥有几个这样的“承包”机构,分别根据不同目的的各尽其用,一旦风吹草动,即如蜥蜴尾巴似地被一刀两断。此“会计事务所”虽然尚未受到过检查厅的直接盘查,“但不止一次涉嫌起政治收受贿案件,自然受到当局注意“(某报社政治记者语)。这样一来,难免有人从此会计事务所插手这条线索猜测“上吊宅院”的新入居者同权威政治家之间可能有某种关系。以此观之,那高高的围墙,那利用最新电子设备的严密警备,那租借的黑色“奔驰”,那巧为呼应的挂名公司……凡此种种不同凡响的表现无不实实在在地向我们暗示其中有政治家的介入。令人惊叹的彻底保密对已经查明的几项事实怀有兴趣的采访小组调查了出入在“上吊宅院”的“奔驰”情况。记录表明,十天时间里“奔驰”总出入次数为二十一次,等于每天约两次从大门出来进去。有若干规律性:早上九点钟进门去,十点半开出。司机极为准时,两次误差不出五秒。但较之早上的出入,此外时间则没有规律。其中多数集中在下午一时到三时之间,车来时间和离开时间各所不一。有时开进不到二十分钟便离开,有时则滞留一小时之久。据以上事实不妨做以下推测:早上规律性出入棗这意味有人来此“上班”。由于车体四面均为隐形玻璃,无法窥看里面,不知晓“上班者”真相。午后非规律性出入棗这大约意味有来客。往来时间的不统一恐怕是“客人”情况所使然。至于客人是单数还是复数则不得而知。晚间似乎没有活动。宅院有没有人不清楚,灯光的有无也无法从墙外看见。 另外一点得以明白的是:十天调查时间里出入院门的,仅仅是同一辆涂着黑漆的“奔驰”,别无另一辆车、另一个人通过院门。就一般常识而言这是相当不自然的。住在院内的“某人”既不外出购物,又不外出散步。人们只乘坐落在晕色玻璃的大型“奔驰“来到这里,离去时亦是如此。换言之,他们因某种缘故而决定决不对外亮相。其缘故是什么呢?他们为什么如此不厌其烦不惜开销地把事情弄到这般彻底保密的地步呢?补充一点,宅院的出入口只正大门一个。宅院后面有条狭窄的胡同,但是条死胡同——除非翻过某户住宅的院墙,否则既进不来又出不得。问附近居民,也说无人走此胡同。大概由此之故,此宅院亦无通此胡同的后门,唯见围墙高耸,坚似城墙。十天时间里有报纸导读员或推销员模样的人按了几次门上的呼应器,然而完全没有回音,门当然也未打开过。纵使里面有人,想必也在通过监视摄影枪观察来访者,没必要便不予理睬。没有邮件送交,没有速递公司送货上门。 这样,唯一剩下的调查手段便只有跟踪“奔驰“以弄清其去向。“奔驰”闪闪发光且车速徐缓,跟踪并不难办,但这也只是跟至一家一流宾馆地下停车场时为止。停车场入口站有穿制服的保安员,无专用通行卡无法入内,我们的车至此再前进不得。这家宾馆常有国际会议召开,因而多有要人下榻。访日明星亦常住此处。作为一项所需安全措施和隐私保护措施,另设了VIP专用停车位以区别于一般住宿客人用的停车场,所用数台电梯亦为独立专用,运行状态外人无从得知。就是说,在这里办理住宿手续和退房手续可以完全避人耳目。而这辆“奔驰”确保和利用的便是这样的VIP专用车位。对于本刊的询问,宾馆方面小心而简单地解释说:此类车位是在“平时”严格的身份调查的基础上以特别租金专门租给具有相应资格的法人的。关于使用条件及使用者等情况则不知其详。这个宾馆里既有购物廊又有数间酒吧和餐厅,另有婚礼厅四个会议厅三个。这就是说,若非有特殊权限,在如此众多的非特定男女昼夜络绎不绝的场所调查乘坐“奔驰”之人的身份是不可能的。车上下来的人钻入眼前专用电梯,在适当楼层下来直接融入人群之中,不难明白其采用的是滴水不漏万无一失的保密系统,从中窥知的是金钱与权利的过度介入。据宾馆说明也可以想见VIP专用车位的租借里哟内实非轻而易举之制。所谓“严格的身份调查”想必有担负外国要人警卫人物的保安当局参加与意见,需要政治门路,并不是说有钱即可,而同时又需大额租金自然无须赘述。(后略——利用宅院的当是以权威政治家位后台的宗教组织的猜测从略)奇鸟行状录世界上形形色色的水母、变形报废的人我在指定时刻坐在肉桂的电脑前,用密码启动通讯程序。我把牛河告诉自己的号码输入画面。接通需五分钟。我喝了口准备好的咖啡,调整呼吸。咖啡索然无味,吸入的空气似有粗糙的颗粒。片刻,线路接通,可进行相互通讯的指示语随者轻快的呼音浮出画面。随即我指定通讯费由收讯人支付,往下只要注意操作记录不留在外存储器,我即可以在肉桂不知晓的情况下使用电脑(信心固然没有。毕竟是他的迷宫,我不过是无能为力的外乡人)。所需时间比预想的长。但画面终于浮现对方已接受通讯费由收讯人支付的回答。这画面的另一侧、这在东京地下黑暗中蜿蜒伸展的线路的某处当有久美子存在,在那里她应该用样坐在电脑前,双收置于键盘。但我在这里实际目睹的只是“唧唧唧”发出轻微机音的监视屏。我选定发讯模式,打入已在头脑中反复拟就的语句:>有一点要问,不是了不得的问题。我只是需要位于那里的人真正是你的证据。问:结婚前两人第一次外出我们去了水族馆。请告诉我你在那里看得最关注的东西。我在画面上逐字排开,锁定发讯箭头(请告诉我你看得最关注的东西←)。之后转为收讯状态。回答在寂静的停顿后返回。答话很短:>水母。世界上形形色色的水母我的提问及其回答上下并列于监视屏的画面上。我凝目注视两段文字。世界上形形色色的水母←。无疑是久美子。但彼处即是真正的久美子这一事实反而使我心里难受,就好像自己的五脏六腑被统统剜出抽空一样。为什么我们只能用这种形式交谈呢?然而此刻我除此别无选择。我敲击键盘。>先从好消息开始。今年春天猫突然回来了。固然瘦了许多,但很精神,无一伤痕。那以后猫哪里也没去,一直呆在家里。我擅自为它取了个新名---按理是必须同你商量的---青箭,青箭鱼的青箭。我和猫两个相处得很不错。这了好消息,或许 ←间歇片刻。不知是通讯时间差的关系,还是久美子在沉默,我无法分辨。>那知猫还活者真叫人高兴,一直担心来着 ←我啜了口咖啡润润干渴的喉咙,继续敲击键盘。>其次是坏消息。其实除去猫的回来,基本都像是坏消息。首先第一个:我仍未能解开各种各样的谜。我在画面上书写。大致回览一遍继续下文:谜之一:你现在哪里呢?在那里干什么呢?为什么还要离开我?为什么不愿见我?理由何在?我们之间本来有很多事情需见面交谈!你不这样认为?←她的回答需要时间。我在键盘前想象久美子咬着嘴唇沉思的神情。稍后,箭头在画面上开始随着她的手指迅速移动:我要告诉你,已全部写在寄给你的信件中。我想请你最后明白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如今的我在多种意义上已不是你所了解的我。人是会由于很多原因发生变化的,在某种情况下会变形报废。我之所以不想见你,原因即在于此,不想回到你那里也是因为这个。箭头久久停在一点,一闪一灭地搜寻词句。五秒、二十秒……我紧紧盯住箭头,等待屏幕出现新的词句。变形报废?可能的话,请你尽快把我忘掉才好,正式离婚,你开始新的人生,这对我们两人都是最佳选择。我瑞内在哪里以至做什么都是无足轻重的,最重要不过的事实是:我们两人已由于某种理由而业已分属不同的世界,且已无法返回原处。希望你知道,甚至这样和你通讯对我都是撕肝裂肺般痛苦的事,痛苦得无疑超出你的想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