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我已经告诉过刑警先生了。” “这我之前已听你说过了。那关于另一个朋友,是叫小遥对吧?” “是的,她叫玉续遥。” “你跟她后来还有聊电影吗?” “没有,应该只是那次吧。不过说不定,可能还有再聊一点点。” “你没把她的事告诉刑警吧?” “没有,只提到实香。因为您说最好暂时不要说出小遥的事。” “恩,没错,不过现在你可以说出来了。” 石神一边留意四周,一边开始详细指点花冈美里。 网球场旁边的空地,冒起一阵灰烟。走近一看,穿白袍的汤川卷着袖子,正拿棍子往一斗深的罐子里面戳。烟似乎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大概是听到踩在土上的脚步声,汤川倏然回头。 “你简直就像对我一往情深的跟踪狂。” “对于可疑人物,刑警当然要跟踪。” “喔?你是说我很可疑吗?”汤川饶富兴趣地眯起眼,“难得你也会冒出这么大胆的创意想法。有了这种灵活头脑,你应该会升迁得更快。” “你都不问我为何觉得你可疑吗?” “没必要问。因为无论在哪个年代,科学家总是被人当成异类。”说着他又继续往罐子里戳。 “你在烧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要的报告和资料,因为我不信任碎纸机。”汤川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桶,把水倒进罐子里。咻地一声,顿时冒出更浓的白烟。 “我有话跟你说,是以刑警的身份询问你。” “你今天好像特别起劲啊。”大概是确定罐中的火已经熄灭了,汤川拎着水桶迈步走出。 草薙也跟着追上他。 “我昨天去了“天亭”,在那间店听到一个颇有意思的消息。你不想听听看吗?” “不想。” “那我就自己说出来吧,你的好朋友石神在暗恋花冈靖子。” 汤川大步跨出的脚停住了,他转头回视的眼光变得很尖锐。 “是便当店的人这么说的吗?” “对。跟你聊着聊着我突然灵光一闪,所以就去“天亭”确认。逻辑或许重要,不过对刑警来说直觉也是一大武器。” “所以呢?”汤川转身面对他,“就算他暗恋花冈靖子,这点对你们的搜查又有什么影响?” “到了这个节骨眼,你就别装糊涂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在什么契机下察觉的,但你不就是因为怀疑石神是花冈靖子的共犯,才会背着我偷偷摸摸地到处打转吗?” “我可不记得我有偷偷摸摸的。” “总之,我已经找到怀疑石神的理由了,今后我会彻底地盯着他。所以重点来了,昨天虽然决定分道扬镳,但我们能不能订个和平条约?也就是说,我会提供情报给你,相对的你也把你掌握的线索告诉我。怎么样,这样提议不坏吧?” “你太高估我了,我还没掌控任何线索,只是自己的想象而已。” “那么,你就把你的想象说给我听。”草薙直直看入好友的眼中。 汤川转开脸,迈步走出。“总之先去我的研究室吧。” 草薙在第十三研究室留有奇妙焦痕的桌前坐下,汤川把两个马克杯放在那上面。老样子,两个杯子都谈不上干净。 “如果石神是共犯,那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汤川立刻提出质疑。 “我先说吗?” “和平条约可是你主动提议的。”汤川往椅子一坐,悠然啜饮咖啡。 “好吧。我还没把石神的事告诉我们老大,这纯粹是我的推理。不过如果命案现场在别处,那么搬运尸体的就是石神。” “喔?你本来不是反对尸体搬运说吗?” “我说过了,如果有共犯就另当别论。不过主犯——也就是实际下手的人——是花冈靖子,说不定石神也有帮忙。总之我确实她一定在场,参与了杀人。” “你这么肯定啊。” “如果实际下手的处理尸体的都是石神,那他就不是共犯,应该是主犯甚至单独犯案了。但就算再怎么痴情,我也不相信他会傻到这种地步。因为靖子一旦背叛他他就完了,她应该也背负了什么风险才对。” “难道不可能是石神独自杀人,然后两人联手弃尸吗?” “我不敢说可能性是零,不过应该相当低。花冈靖子在电影院的不在场证明很暧昧,但那之后的不在场证明倒是很确定。大概是决定好时间才行动的。这么一来,她就不太可能参与不知要花多少时间的弃尸行动。” “花冈靖子的不在场证明目前不确定的是……” “据称在看电影的七点到九点十分之间,后来去拉面店和KTV都已确认属实。不过我想她应该进过电影院,我们已从电影院保存的票根中,找到留有花冈母女指纹的票根了。” “这么说来,你认为靖子和石神利用这两个小时又十分钟的时间杀人?” “或许也包括了弃尸,不过就时间来考虑,靖子极可能先石神一步离开现场。” “杀人现场在哪里?” “这个我不知道。总之不管在哪,应该都是靖子把富坚约出来的。” 汤川默默举起马克杯啜饮,眉间刻着皱痕,一脸难以信服的表情。 “你好像有话想说。” “不,没有。” “有什么想说的你就直说。我已经说出我的意见了,接下来轮到你说了。” 草薙这么一说,汤川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使用车子。” “啊?” “我是说石神应该没开车,搬运尸体需要汽车吧?他没有车,一定得上哪弄来。我不认为他有那么大的本领,可以不留痕迹地,弄到一辆不会留下证据的车子。一般来说,谁也没有这种本领。” “我打算挨家挨户去清查租车公司。” “辛苦你了,我保证你绝对查不到。” 这个混蛋,草薙瞪着他这么想,但汤川一脸若无其事。 “我只是说如果真的另有杀人现场,负责搬尸体的应该是石神。发现尸体的地方极可能就是犯案现场,毕竟两人联手的话,什么都有办法。” “两人联手杀死富坚,把尸体毁容烧掉指纹,脱下衣服焚毁,然后两个再徒步离开现场吗?” “所以两人之间或许有时间差,因为靖子必须在电影结束前赶回去。” “照你这个说法,留在现场的脚踏车,还是被害者自己骑去的喽?” “是啊。” “这就表示石神忘了擦掉上面的指纹,石神会犯下这种最基本的错误吗?他可是达摩石神喔。” “不管多厉害的天才,照样都会犯错。” 可是汤川缓缓摇头,“那家伙不会做那种事。”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擦掉指纹?” “我一直在想这点,”汤川双臂交抱,“不过还没想出结论。” “你想太多了。那家伙或许是数学天才,但杀起人来应该很外行。” “都一样。”汤川坦然自若地说,“杀人对他来说应该更容易。” 草薙缓缓摇头,拿起肮脏的马克杯。 “总之我会试着盯住石神。如果男性共犯存在的前提可能成立,调查内容也会更扩大。” “照你的说法,犯案手法未免太粗糙了。事实上,脚踏车上的指纹忘了擦,又没把死者的衣服完全焚毁,简直是漏洞百出。我倒想问个问题:这桩命案是事先计划好的吗?抑或是在某种原因下,突发性的犯罪?” “这个嘛——”草薙像要观察什么似地死死盯着汤川,“也许是突发性犯罪吧。假设靖子为了谈判某件事把富坚约出来,石神以保镖的身份陪同出席。没想到双方一言不合,于是两人就失手把富坚杀死了——应该是这样吧。” “这样的话,就和看电影的事产生矛盾了。”汤川说,“如果只是要谈判,用不着事先准备不在场证明——即使那是不完整的的不在场证明。” “那么,你是说这是计划性犯案?靖子和石神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他,所以事先埋伏……” “这也不大可能。”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草薙一脸厌烦。 “如果是石神拟的计划,绝不会这么不堪一击,他不可能拟出这种漏洞百出的计划。”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说到这里,草体的手机响起,“抱歉。”说着他接起电话。 是岸谷打来的,他报告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草薙边问边做笔记。 “冒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报。”挂断电话后,草薙对汤川说道,“靖子有个女儿叫美里,据说那女孩的同学做出了耐人寻味的证词。” “怎么说?” “案发当日白天,那个同学说,曾听美里提起晚上要和母亲去看电影。” “真的吗?” “岸谷确认过了,好像没错。也就是说,靖子母女早在白天就已决定要去电影院。”草薙对着物理学家点头,“看来应该是计划性犯案不会错。” 然而汤川却眼神认真地摇头。 “不可能。”他凝重地说道。 第十三章 从锦系町车站走过五分钟就到了“玛莉安”,店址位于酒廊杂处的大楼五楼。建筑老旧,电梯也是老式的。 草薙看看表,才刚过晚间七点,他算准这时候应该还没什么客人。为了好好打听,他想避开忙碌的时段。不过,真怀疑这种破地方的店生意能好到什么地步?——他看着生锈的电梯墙壁想。 但他一走进“玛莉安”就吓到了,因为超过二十张以上的桌子已坐满了三分之一。看服装似乎多半是上班族,不过也有些人看不出做哪一行的。 “之前,我去银座的酒廊打听消息时,”岸谷在草薙耳边嗫喏,“那里的妈妈桑还说,泡沫经济时期每晚报到的人,现在不晓得都在哪喝酒。原来是流落到这种地方了。” “那倒不见得。”草薙说,“人一旦尝过奢华的滋味,就很难再降低水准。在这喝酒的人,应该和银座族不同。” 他喊来服务生,说要跟负责人谈谈。年轻服务生的殷勤笑容顿时抹去,遁入店里后方。 最后又出现另一个服务生,将草薙两人带往吧台。 “请问要喝点什么吗?”服务生问。 “那就来杯啤酒吧。”草薙回答。 “这样没关系吗”等服务生离开后,岸谷问道,“我们正在执勤耶。” “如果我们不喝点什么,其他的客人会起疑心。” “那喝乌龙茶不就好了。” “两个大男人,会为了喝乌龙茶跑来这种店吗?” 正当两人这么斗嘴之际,一名身穿银灰色套装、年约四十的女子出现了。浓妆艳抹头发高高挽起。虽然很瘦,仍不失为一个美女。 “欢迎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女人压低了声音问,唇角流露出笑意。 “我们是警视厅的人。”草薙也低声回答。 一旁的岸谷把手伸进西装内裤,草薙制止他后,再次看着女人。“应该拿出证件证明身份比较好吗?” “不,不用了。”她在草薙身旁坐下,同时放下名片,上面印着“杉村园子”。 “你是这里的妈妈桑吧?” “名义上算是。”杉村园子微笑点头,看来她无意掩饰自己受人雇佣的身份。 “生意挺不错的嘛。”草薙环视店内说。 “那只是外表,这间店是老板开来节税用的。就连捧场的客人,也都是和老板有关的人。” “这样子啊。” “像这种店,谁晓得哪一天会变成怎样。也许小代子选择开便当店才是正确的。” 虽然说的很低调,但爽快提到前任者名字的态度,令草薙感到她还是自有她的尊严。 “之前,我们的刑警应该已经来打扰好几次了。” 园子颌首。 “为了富坚先生的事,来过好多次了,多半都是由我出面。今天还是为了那件事吗?” “不好意思,再三叨扰。” “我也跟之前来的刑警先生说过了。如果怀疑靖子,那你们肯定搞错了,因为她根本没有杀人动机。” “不,谈不上怀疑。”草薙堆出笑容,摇手说,“因为搜查迟迟没有进展,所以我们只好换个想法重新开始,所以才会来拜访你。” “重新开始啊。”杉村园子小小吐出一口气。 “听说富坚慎二先生在三月五日那天来过。” “是的。好久不见了,况且,也没想到那个人事到如今还会来这里,所以我吓了一大跳。” “你以前就见过他吗?” “只有两次。我以前也在赤坂,和靖子在同一家店上班。那时,曾经见过他。当时那个人手头很阔绰,穿着打扮也很气派……” 她的语气似乎表示,久别重逢的富坚已经了无昔日风采。 “富坚慎二先生好像很想知道花冈小姐的下落,是吧?” “我想应该是想复合吧,不过我可没告诉他喔,因为我很清楚那人让靖子受了多少罪。没想到,那个人又到处去问店里其他女孩。我以为店里现在应该没人知道靖子的事所以一时大意,偏偏还有一个女孩,去过小代子的便当店。那个女孩,好像连靖子在那工作的事也告诉富坚先生了。” “原来如此。草薙点点头。如果要靠人脉混饭吃,是别想完全隐藏行踪的。 “工藤这个人,常来这里吗?”他换个问题。 “工藤先生?开印刷公司那个?” “对。” “他常来呀。啊,不过,最近好像很少出现了。”杉村园子侧首不解,“工藤先生怎么了?” “听说花冈靖子以前陪酒时,他很捧她的场。” 杉村园子嘴角放松地点点头。 “是呀,工藤先生好像很照顾她。” “他们两交往过吗?” 草薙这么一问,她歪着头,沉吟良久。 “是有人这么怀疑过,不过我看应该没有。” “怎么说?” “靖子以前在赤坂时,应该是他们两走的最近的时候。可是那段期间,靖子正为了富坚先生的事很苦恼,不知怎么工藤先生好像也知道了。于是工藤先生就扮演起靖子的咨询顾问,好像就这么不了了之没发展成男女关系了。” “可是花冈小姐离婚了,后来应该可以交往了吧?” 然而杉村园子摇摇头。 “工藤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一边提供建议让靖子和老公和好,等人家离婚了却开始交往,这样会让人觉得他本来就抱着这种目的。所以即使她离婚后,他们好像也打算继续维持好朋友的关系。更何况,工藤先生也有太太。” 杉村园子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了,草薙觉得没必要告诉她,于是决定保持沉默。 她猜的应该很准,草薙想。在男女关系这方面,酒女的直觉远比刑警敏锐多了。 工藤果然是清白的,草薙确信。这样的话,看来应该把重心放到另一件事。 他从口袋取出一张照片,拿给杉村园子看。 “这个男人你见过吗?” 那是石神哲哉的照片,是岸谷趁他走出学校时偷拍的。由于是从侧边拍摄,石神并未察觉,视线正投向某个远方。 杉村园子露出讶异的表情。 “这个人又是谁?” “这么说来你不认识?” “不认识。至少,不是我们店里的客人。” “这个人姓石神。” “石神先生……?” “你没听花冈小姐提过这个名字吗?” “对不起,我没印象。” “这个人在高中当老师,花冈靖子小姐没提过相关的话题吗?” “这个嘛……”杉村园子歪着头,“到现在我还在常和她用电话聊天,可是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那么靖子小姐曾对目前的男性交友关系说过什么吗?有没有找你商量或是告诉过你什么?” 草薙的质问,令杉村园子不禁露出苦笑。 “关于这点我也跟上次来的另一个刑警先生说过了,我从来没听她提过。说不定她真的有交往对象,只是没告诉我,不过我想应该不可能。靖子忙着抚养美里都来不及了,哪有空谈什么恋爱。上次小代子也是这么说。” 草薙默然点头。对于石神和靖子的关系,他本来就没指望能从这间店得到太大斩获,所以倒也不失望。不过,听到对方断言靖子毫无与男人交往的迹象,对于石神协助靖子犯案的这个推论,还是多少丧失了自信。 新的客人进来了,杉村园子露出有点在意那边动静的小动作。 “你说常和花冈小姐用电话聊天是吧?那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聊的?” “应该是富坚先生的事上新闻的那天,我吓了一跳急忙打电话给她。这点我也和之前来的刑警先生说过了。” “花冈小姐当时反应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她说警方的人已经找过她了。” 草薙没告诉她,靖子指的警方的人就是她们俩。 “富坚先生来这里打听花冈小姐下落的事,你没告诉她吗?” “我没提,应该说我说不出口,况且我也不想让她紧张。” 这么说来,花冈靖子并不知道富坚正在找她。换言之也就无法猜到他会去找她,自然也就不可能事先拟妥杀人计划。 “我本来想告诉她,可是那时她正开心地东聊西扯,我也就失去了开口的时机。” “那时?”杉村园子的话,令草薙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指的那时,是什么时候?听起来,应该不是最近一次打电话时吧?” “啊,对不起。那是更早之前,应该是富坚先生来我店里三、四天之后。她在我答录机留了话,所以我回拨给她。” “那是几号的事?” “那是几号来着……”杉村园子从套装口袋取出手机。草薙以为她是要查阅来电和拨号记录,但她却叫出月历,看了之后抬起脸,“是三月十日。” “啊?十日?”草薙不禁扯高嗓门,和岸谷面面相觑。“没有错吗?” “对,我想应该不会错。” 十日那天,就是富坚慎二推定遇害的日子。 “大约几点?” “这个嘛,我是等回家之后才打的,我想应该是凌晨一点左右。她好像是十二点之前打来的,可是那时店里还没打烊,所以我没接到。” “你们大概聊了多久?” “那时,差不多有三十分钟吧,我们每次都聊那么久。” “是你主动打她的手机,对吧?” “不,不是手机,我是打她家里的电话。” “不是我要挑语病,那你的意思应该不是十日,而是十一日凌晨一点才对吧?” “啊,是这样没错,如果说得更正确的话。” “你说花冈靖子在你的答录机留言,请问她说了些什么?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 “当然就是说找我有事,叫我打烊之后回她电话。” “她找你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说想跟我打听以前我治疗腰痛的那家指压按摩院……” “指压啊……。之前她也会为了这种小事,主动打电话给你吗?” “其实每次都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只是想找对方聊聊天。无论是我,或是她。” “每次也都是这样在半夜聊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