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没那个打算,累得半死,却赚不了多少。”“哦。”夕子从白色手提包中拿出盒柔和型七星,抽出了烟却只夹在指尖,也不点火。友彦觉得她似乎很焦虑。冰咖啡送了上来,友彦一口气喝掉一半。他觉得很渴。“哎,怎么不到房间去?”他低声问道,“平常你都直接去。”夕子点着烟,接连吸了几口,然后把抽不到一厘米的烟在玻璃烟灰缸中摁熄。“出了点问题。”“什么?”夕子没有立刻回答,更令友彦感到不安。“到底怎么了?”他凑近桌子问道。夕子看看四周,才直视着他。“好像被叔叔发现了。”“叔叔?”“我老公。”她耸耸肩,或许想尽力让情况看来像是个玩笑。“被他抓住把柄了?”“他还不确定,不过也差不多了。”“怎么会……”友彦说不出话来,血液仿佛逆流,通体发烫。“对不起,都是我太不小心了,明知道绝对不能被他发现的。”“他怎么发现的?”“好像是有人看到了。”“看到了?”“好像是被认识的朋友看到了,那个朋友多嘴告诉他‘你太太跟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在一起聊得很开心’什么的。”友彦环顾四周。突然之间,他开始在意起别人的目光。看到他这个动作,夕子不禁苦笑。“可是,我老公是说他看我最近的样子,早就觉得怪怪的,说我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他这样说也有可能。在一起后,我也觉得自己变了很多。明明应该多加小心的,却疏忽了。”她隔着帽子搔搔头,又摇摇头。“他有没有问你什么?”“他问我是谁,叫我把名字招出来。”“你招了?”“怎么可能?我才没那么傻呢。”“这我知道……”友彦喝光冰咖啡,仍无法解渴,又大口喝起玻璃杯里的水。“反正,那时候我装傻混过去了。他好像还没有抓到实质把柄,可是,大概只是迟早而已。照他的个性,很可能会去请私家侦探。”“要是那样就糟了。”“嗯,很糟。”夕子点点头,“而且,有件事我觉得怪怪的。”“什么事?”“通讯箍。”“怎么了?”“有人翻过我的通讯簿,我本来是藏在化妆台抽屉里的……如果有人翻过,一定是他。”“你把我的名字写在上面?”“没写名字,只有电话号码,不过可能已经被他发现了。”“有电话就能查出姓名住址吗?”“不知道。不过,只要有心,也许什么都查得出来。他人脉很广。”依夕子所言想象她丈夫的形象,友彦非常害怕。被一个成年男子恨之入骨,这种事他连做梦都没想过。“那……怎么办?”友彦问。“我想,我们暂时最好别见面。”他无力地点头。高二的他也能理解,照她说的话做最为妥当。“去房间吧。”夕子喝光金巴利苏打,拿着账单站起身。他们两人的关系已持续大约一个月。最初的相遇当然是在那间公寓,马尾女就是花冈夕子。他并不是喜欢上她,只是无法忘记初次体验得到的快感。自那天后,友彦不知道自慰过多少次,但每次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她。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再逼真的想象都不及真实记忆刺激。结果,友彦在首次见面后第三天打电话给她。她很高兴,提议单独见面,他答应了。花冈夕子这个名字是她在酒店的床上告诉他的,她三十二岁。友彦也说了真名,学校和家里电话也一并告诉了她。他决定将答应桐原的事置于脑后,夕子技巧高超的操弄已使他失去了判断能力。“我朋友说有个派对可以和年轻男生聊天,问我要不要去。喏,就是上次那个短发的。我觉得好像很有意思,就去了。她好像去过好几次,不过我是第一次,我好紧张哦!幸好来的是像你这么棒的男生。”说完,夕子便钻进友彦的臂弯。她连撒娇都很有技巧。最令友彦吃惊的,是她付给桐原两万元。原来有一万多元被桐原私吞了,怪不得他那么勤快,友彦这才恍然大悟。友彦每星期和夕子见两三次面。她丈夫好像是个大忙人,所以她晚归也无所谓。离开酒店时,她总会给他五千元钞票,说是零用钱。明知不应该这么做,友彦却仍继续和有夫之妇幽会。他沉溺在性爱游戏里,即使期末考迫在眉睫,情况也没有改变,结果就如实反映在成绩上。“真讨厌,暂时见不到你了。”友彦压在夕子身上说。“我也不愿意呀。”“难道没办法了?”“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情况有点不太好。”“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不知道,真希望能快点见面。隔得越久,我就会变得越老了。”友彦抱紧她细瘦的身躯,一想到下次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他便把全身能量都释放在她身上,不留一丝遗憾。异状发生在第三次结束后。“我去上个厕所。”夕子说。有气无力的语气是这时候常有的现象。“好。”友彦说着从她身上离开。她撑起赤裸的上半身,突然闷哼一声,再度瘫回床上。友彦以为她大概是突然起身时头晕,以前她也经常如此。然而,她一动不动。友彦以为她睡着了,推了推,但她完全没有醒转的样子。友彦脑中浮出一个念头,不祥的念头。他滚下床,战战兢兢地戳了戳她的眼皮,她依然毫无反应。他全身无法控制地发抖,不会吧,他想。怎么可能会这么可怕……他触摸她单薄的胸膛,然而,正如他担心的那样,他感觉不到她的心跳。6友彦发现酒店房间钥匙还在口袋里,是在快回到家的时候。完蛋了!他咬住嘴唇。房间里要是没有钥匙,酒店的人一定会生疑。但是,该怎么办?他绝望地摇头。当友彦明白花冈夕子已一命呜呼时,曾考虑立刻打急救电话。但是,这么一来,便必须表明自己和她在一起,他不敢这么做。何况,就算叫医生来也是枉然,她已经回天乏术。他迅速穿上衣服,带着自己的东西冲出房间,躲闪着不让别人看见脸孔,离开了酒店。但是,搭上地铁后,他发现这样根本于事无补。因为已经有人知道了他们俩的关系,那人偏偏是花冈夕子的丈夫,一个最要命的人。从现场的情况,他一定会推断和夕子在一起的,就是叫园村友彦的高中生,然后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警察。警察一详细调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证实。完了,他想,一切都完了。这件事要是被公开,他的人生就毁了。回到家时,母亲和妹妹正在客厅吃晚餐。他说在外面吃过了,便直接回了房间。坐在书桌前,他想起桐原亮司。花冈夕子的事情一旦曝光,那间公寓的事他自然得告诉警察。这么一来,桐原势必也无法全身而退,他的行为与皮条客殊无二致。必须跟他说一声,友彦想。友彦溜出房间,来到放置电话的走廊,拿起听筒。客厅里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他暗自祈祷家人多看一会儿电视,看得专心一点。电话一接通,就传来桐原的声音。友彦报出名字,桐原似乎颇感意外。“什么事?”也许是有所察觉,桐原的语气听来很警惕。“出事了。”友彦艰难地说,舌头几乎打结。“怎么?”“这个……电话里很难解释,说来话长。”桐原沉默片刻,随后才道:“该不会是跟老女人有关吧?”一开口就被他言中,友彦无话可说。听筒里传来桐原的叹气声。“果然被我说中了。是上次绑马尾的女人,是不是?”“对。”桐原再度叹气。“怪不得那女人最近都没来,原来是跟你签了个人契约。”“不是签约。”“哦,那是什么?”友彦无言以对,擦了擦嘴角。“算了,在电话里说这些也没用。你现在在哪里?”“家里。”“我现在就过去,二十分钟就到,你等我。”桐原径自挂了电话。友彦回到房间,想想能够做些什么。但是,头脑一片混乱,思绪根本无法集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桐原果真在二十分钟后准时出现。到玄关开门时,友彦才知道他会骑摩托车。问起时,他以“这不重要”一语带过。进入狭小的房间,友彦坐在椅子上,桐原在榻榻米上盘腿而坐。桐原身旁放着一个盖着蓝布、小型电视机大小的四方形物体,那是友彦的宝贝,每一个被他请进房的人,都得听他炫耀一番,但他现在没那个心情。“好了,说吧。”桐原说。“嗯。可是,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全部,全部说出来。你大概把答应我的事当放屁,就先从那里开始吧。”因为事情正如桐原所说,友彦无法反驳。他干咳一声,一点一滴地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桐原脸上的表情几乎没变,然而,从他的动作可以明显看出他越听越生气。他不时弯曲手指发出声音,或用拳头捶打榻榻米。听到今天的事时,他终于变了脸色。“死了?你确定她真的死了?”“嗯,我确认了好几次,错不了。”桐原叹了一声:“那女人是个酒鬼。”“酒鬼?”“对。而且年纪一大把了,和你干得太猛,心脏吃不消。”“她年纪也没多大啊,不是才三十出头吗?”听友彦这么说,桐原的嘴角猛地上扬。“你昏头啦,她都四十好几了!”“……不会吧?”“错不了,我见过她多次,清楚得很。她是个喜欢处男的老太婆,你是我介绍给她的第六个小伙子。”“怎么会!她跟我说的不是这样……”“现在不是为这些震惊的时候。”桐原一脸不耐,皱着眉头瞪向友彦,“然后呢?那女的怎样了?”友彦垂头丧气地迅速说明情况,还加上他的看法,认为自己大概躲不过警察的追查。桐原嗯了一声。“我明白。既然她丈夫知道你,要瞒过去的确很难。没办法,你就硬着头皮接受警方的调查吧。”口气听起来是打算袖手旁观了。“我准备把事情全说出来,”友彦说,“在那间公寓发生的事当然也包括在内。”桐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抓了抓鬓角。“那就麻烦了,那样事情不能光说是中年女子玩火就可了结。”“可要是不说,怎么解释我跟她是怎么认识的?”“那种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就说是你在心斋桥闲逛时被她找上的不就得了?”“……要说谎骗过警察,实在没把握。搞不好他们一逼问,我就全撂了。”“真弄成那样,”桐原再度瞪向友彦,用力捶着双膝,“我背后的人就不会不管了。”“你背后?”“你以为光靠我一人就能做那种生意?”“黑道?”“随你怎么想。”桐原把头向左右弯了弯,弄得关节噼啪作响,随后他疾如闪电般劈手抓住友彦的衣领。“反正,如果你惜命,最好不要多嘴。这个世界上,比警察还要恐怖的人多得是。”他凶狠的语气让友彦不敢回嘴。可能认为这样就算已说服了友彦,桐原站起来。“桐原……”“什么?”“没事……”友彦低下头,说不出话来。桐原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就在这时,覆着四方形盒子的蓝布掉落下来,露出友彦心爱的个人电脑。“嗬!”桐原睁大了眼睛,“这是你的?”“嗯。”“原来你有这种好东西。”桐原蹲下来查看,“你会写程序?”“Basic大致都会。”“Assembler呢?”“会一点。”友彦边答边想,原来桐原对计算机很在行。Basic和Assembier.都是计算机语言的名称。“你有没有写程序?”“写过游戏程序。”“给我看。”“下次吧……现在不是看那种东西的时候。”“照我说的做!”桐原单手抓住友彦的领口。慑于桐原的气势,友彦从书架上取出资料夹,里面是他记载流程图和程序的纸张。他把资料夹交给桐原。桐原认真地端详起来。不久,他合上资料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友彦想开口询问,但欲言又止,因为桐原嘴唇在动,不知在嘟嚷什么。“园村,”桐原终于开口了,“你要我帮你吗?”“嗯?”桐原面向友彦。“照我的话去做,你就不会有麻烦,也不会被警察抓去。我可以让那女人的死变得跟你毫无关系。”“你办得到?”“你肯听我的?”“肯,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友彦急切地点头。“你什么型的?”“什么?”“血型。”“哦……O型。”“O型……很好。你用套子了吧?”“套子?你是说保险套?”“对。”“用了。”“好!”桐原再度起身,朝友彦伸出手,“把酒店钥匙给我。”7两天后的傍晚,刑警找上了友彦。他们一行两人,一个是穿白色V字领衬衫的中年人,另一个穿着水蓝色马球衫。他们找上友彦,果然是因为夕子的丈夫发觉了她与友彦的关系。“我们有点事想请教友彦同学。”穿白衬衫的警察说。他并没有说明有什么事。出来应门的房子光是听到来人是警察,就已惶惶不安。他们把友彦带到附近的公园。太阳已经落山,但长凳上还留有余温。友彦和穿白衬衫的警察坐在长凳上,身着水蓝色马球衫的男子则站在他面前。来公园的路上,友彦尽量不说话。这样看起来虽不自然,但也不必强自镇定,这是桐原的建议。“高中生在警察面前一副坦然无事的模样反而奇怪。”他说。白衬衫警察先给友彦看一张照片,问他:“你认识这人吗?”照片里的人正是花冈夕子,可能是旅行时拍的,身后海水湛蓝。她的笑脸朝着镜头,头发比生前要短。“是……花冈太太吧。”友彦回答。“你知道她的名字吧?”“应该是夕子。”“嗯,花冈夕子太太。”警察收起照片,“你们是什么关系?”“什么关系……”友彦故意吞吞吐吐的,“没什么……认识而已。”“我们就是要问你们怎么认识的。”白衬衫警察的语气虽然平静,却有些许不耐烦的感觉。“你就老实说吧。”马球衫警察嘴边带着嘲讽的笑容。“大概一个月之前,我路过心斋桥的时候被她叫住了。”“怎么个叫法?”“她问我,如果我有空,要不要跟她去喝个茶。”友彦的回答让警察们互望一眼。“然后你就跟她去了?”白衬衫问。“她说要请客。”友彦说。马球衫从鼻子呼出一口气。“喝了茶,然后呢?”白衬衫进一步问。“就只喝了茶,离开咖啡馆我就回家了。”“哦。不过,你们不止见过一次面吧?”“后来……又见过两次。”“哦,怎么见的?”“她打电话给我,说她在南那个地方,如果我有空,要不要和她一起喝茶……大概就是这样。”“接电话的是你母亲?”“不是,两次刚好都是我接的。”友彦的回答似乎让发问者颇觉无趣,警察嘬起下唇。“你就去了?”“是的。”“去做什么?又是喝了茶就回家?怎么可能?”“就是啊,就是那样。我喝了冰咖啡,跟她聊了一下就回家了。”“真的只有那样?”“真的,这样犯法吗?”“不是,不是那个意思。”白衬衫警察搔着脖子,盯着友彦。那是一种想从年轻人的表情中找出破绽的眼神。“你们学校是男女同校吧,你应该有好几个女朋友,何必去陪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嗯?”“我只是因为很闲才陪陪她。”“哦。”警察点点头,脸上浮现不相信的表情,“零用钱呢?她给了吧?”“我没收。”“什么?她要给你钱?”“是的。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花冈太太塞给我一张五千元的钞票,可是我没有收。”“为什么?”“不为什么……我没有收钱的理由。”白衬衫点点头,抬头看马球衫。“你们在哪家咖啡馆见面?”马球衫问。“心斋桥新日空酒店的大厅。”这个问题他诚实地回答了,因为他知道夕子丈夫的朋友曾经看到过他们。“酒店?都已经去了那里,真的只喝个茶?你们没开房间?”马球衫粗鲁无礼,大概是从心底瞧不起陪主妇磨时间的高中生。“我们只是边喝咖啡边聊天。”马球衫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前天晚上,”白衬衫开口了,“放学后你去了哪里?”“前天……”友彦舔舔嘴唇,这里是关键,“放学后,我到天王寺的旭屋逛了逛。”“什么时候回的家?”“七点半左右。”“然后就一直待在家里?”“是。”“没有跟家人以外的人碰面?”“啊……呃,八点左右有朋友来找我玩。是我同班同学,姓桐原。”“桐原同学?怎么写?”友彦说出写法,白衬衫记录下来,问道:“你那位朋友在你家待到几点?”“九点左右。”“九点,然后你做了些什么?”“看看电视,跟朋友通电话……”“电话?和谁?”“一个姓森下的,我初中同学。”“你们什么时候开始通话?”“他大概十一点打过来,我想我们讲完的时候已经超过十二点了。”“打过来?是他打给你的?”“是的。”这件事是有玄机的,因为是友彦先打电话给森下。他知道森下去打工不在家,故意挑那个时间打电话,然后请森下的母亲转告森下回电。这当然是为了确保不在场证明所做的手脚,这一切都是依照桐原的指示进行的。警察皱起眉头,问他如何联络森下。友彦记得电话号码,当场便说了。“你什么血型?”白衬衫问。“0型。”“0型?你确定?”“我确定,我爸妈都是0型。”友彦感觉到警察突然对他失去了兴趣,但他不明所以。那天晚上,桐原也问过他的血型,那时也没有告诉他原因。“请问,”友彦怯怯地问,“花冈太太怎么了?”“你不看报纸?”白衬衫厌烦地说。“嗯。”友彦点点头。他知道昨天晚报有小幅报道,但他决定装傻到底。“她死了,前天晚上死在酒店。”“啊?”友彦故作惊讶,这是他在警察面前表现得唯一像样的演技,“怎么会……”“天知道为什么。”警察从长凳上站起,“谢谢,你的话是很好的参考,我们可能会再来问点事情,到时候再麻烦你。”“哦,好的。”“我们走吧。”白衬衫对同伴说,两人转身扬长而去。为花冈夕子之死来找友彦的不止警察。警察来过的四天后,他走出校门不远,就有人从背后拍他的肩膀。一回头,一个上了年纪、头发全部往后梳的男子,露出暧昧的笑容站在那里。“你是园村友彦同学吧?”男子问道。“是。”听到友彦的回答,男子迅速伸出右手,拿出一张名片,上面的名字是花冈郁雄。友彦感觉自己的脸色转成铁青,他知道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然而却控制不了身体的僵硬。“我有事想问你,现在方便吗?”男子一口标准的东京口音,声音低沉,咬字清晰。“方便。”“那么在车里谈吧。”男子指着停在路旁的银灰色轿车。友彦在他的指示下坐在副驾驶座。“南局的警察找过你了吧?”驾驶座上的花冈开门见山。“是的。”“是我跟他们提起你的,因为我太太的通讯簿上有你的电话号码。或许给你带来了麻烦,但是有很多事情我实在想不通。”友彦不认为花冈真会顾虑到他,便没做声。“我听警察先生说,她找过你好几次,要你陪她解闷。”花冈对友彦笑着,但眼里了无笑意。“我们只是在咖啡馆聊天。”“嗯,这我知道。听说是她主动找你的?”友彦默默地点头,花冈发出低沉的笑声。“她就是喜欢帅哥,而且偏爱小伙子。都一大把年纪了,看到偶像明星还会尖叫。像你,既年轻,长得又帅,正是她喜欢的类型。”友彦放在膝头的双手握成拳头。花冈的声音黏黏腻腻的,也像是忌妒从字句间渗透出来。“你们真的只是聊天?”他又换了一个方式问。“是的。”“她有没有约你去做其他事?譬如说,去旅馆开房间之类的。”花冈似乎想故作风趣,但他的口气一点也不轻松愉快。“从来没有。”“真的?”“真的。”友彦重重点头。“那么,我再问你一件事。除你之外,还有没有人像这样和她见面?”“除我之外?不知道……”友彦微微偏着头。“没印象?”“没有。”“哦。”友彦虽然低着头,却感觉得到花冈正盯着他。那是成年男子的视线,那种带刺的感觉,让人心情跌到谷底。就在这时,友彦身旁发出敲玻璃的声响。一抬头,桐原正看向车内,友彦打开车门。“园村,你在干吗?老师在找你。”桐原说。“哦……”“老师在办公室等着,你最好赶快去。”“啊!”一看到桐原的眼神,友彦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友彦转身面向花冈,“请问,我可以走了吗?”既然是老师找,总不能置之不理。花冈看来虽然有点心有未甘,也只好说:“好吧,没事了。”友彦下了车,和桐原并肩走向学校。“他问你什么?”桐原小声问。“关于那个人。”“你装傻了?”“嗯。”“很好,这样就行了。”“桐原,现在事情到底怎样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这你就不用管了。”“可是……”友彦还想说下去,桐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那家伙可能还在看,你先进学校。回家的时候走后门。”他们两人站定在学校正门。“知道了。”友彦回答。“那我走了。”说着,桐原离去。友彦望了望他的背影,照他的吩咐走进学校。从那之后,花冈夕子的丈夫便不曾出现在友彦面前,南局的警察也没有再来。8八月中旬的星期日,友彦被桐原带到公寓,就是他获得第一次性经验的地方。和那时不同,这次桐原自己用钥匙开了门,他的钥匙圈上挂着一大串钥匙。“进来吧。”桐原边脱运动鞋边说。厨房看起来没多大改变。廉价的餐桌和椅子,冰箱和微波炉,都和当时一样。不同的是当时弥漫室内的化妆品香味现在都已消散。昨晚,桐原突然打电话来,说有东西要给他看,约他今天一起出去。问为什么,桐原便笑着说是秘密。他会发出冷笑之外的笑声,真非常难得。当友彦知道目的地是那间公寓的时候,脸色不由得变得很难看。他对那里的回忆实在称不上美好。“别担心!不会叫你卖身。”似乎是看穿了友彦的心思,桐原笑着说。这是可以称为冷笑的笑声。桐原打开上次来时没有装上的拉门。当时,花冈夕子她们就坐在拉门后的和室里,今天那里没人。但是,友彦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吓到你了吧。”桐原开心地说,大概是因为友彦的反应正如他所料。里面设置了四部个人电脑,还连接了十几台附属机器。“怎么会有这些?”还没从惊讶中恢复的友彦愣愣地问。“还用说,当然是买的。”“桐原,你会用?”“一点点。不过,我想请你帮忙。”“我?”“对,所以才找你过来。”桐原刚说完,门铃就响了。因为没想到会有人来,友彦背脊不由得紧绷起来。“想必是奈美江。”桐原站起身来。友彦走近堆在房间角落的纸箱,望向最上面的箱子,里面塞满了全新的卡带。要这么多卡带做什么?外面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他听到桐原说“园村来了”。“哦。”是女人在回答。一个女人走进房间,看上去年过三十,其貌不扬。友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好久不见。”女人说。“哦?”看到友彦吃惊的样子,女人轻笑一声。“就是上次先走的那位。”桐原在旁边说。“那时候……啊!”友彦很惊讶,再次细看女人。记得她当时一身牛仔装,今天的妆很淡,看起来更老上几分。不过,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解释起来很麻烦,她的事你就别问了。她叫奈美江,我们的会计,这样就够了。”桐原说。“会计……”桐原从牛仔裤口袋中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友彦。纸上用签字笔写着一行字“各式个人电脑游戏邮购 无限企划”。“无限企划?”“我们公司的名字,卖存在卡带里的电脑游戏程序,用邮购的方式出售。”“游戏程序,”友彦轻轻点头,“这个……也许会大卖。”“绝对会大卖,我向你保证。”桐原说得很笃定。“可是,我想应该要看软件吧。”桐原走向一部电脑,把打印机刚打印出来的一长串纸拿到友彦面前。“这个就是主力商品。”上面打印的是一连串程序,那复杂冗长的程度,几乎不是友彦所能消化的。程序名为“Submarine”。“哪来的?你写的?”“谁写的还不都一样,奈美江,游戏的名字你想了没有?”“想是想了啦,不过不知道亮满不满意。”“说来听听。”“Marine Crash,”奈美江没把握地说,“你觉得怎样?”“Marine Crash……”桐原双手抱胸,想了一会儿,点点头,“OK,就用这个名字。”见他很满意,奈美江松了口气,笑了。桐原看看表,站起来。“我去一下印刷厂。”“印刷厂?干吗?”“做生意得准备很多东西。”桐原穿上运动鞋,离开公寓。友彦在和室盘腿而坐,望着那个程序。但是,他很快就把头抬起来。奈美江坐在桌子那边,拿着计算器计算。“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朝着她的侧脸说。她的手停止动作。“什么什么样的人?”“他在学校里完全不起眼,好像也没有走得比较近的朋友。可是,背地里却在做这些。”奈美江把脸转过来朝着他。“学校不过是人生的一小部分。”“话是没错,可是也没人像他这么诡异啊。”“亮的事情你最好别打听太多。”“我不是想打听,只是很多事让我觉得很神奇。那时候也是……”友彦含糊其辞,他不知道可以对她透露多少。她却神色自若地说:“你是说花冈夕子的事?”“嗯。”他点头,明白她了解内情,内心松了一口气,“所谓坠入云里雾中,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他到底是怎么解决的?”“你想知道?”“当然。”听了友彦的话,奈美江皱着眉,用圆珠笔尾端搔了搔太阳穴。“就我听说的呢,花冈夕子的尸体是她住进酒店的第二天下午两点左右被发现的。因为退房的时间已经过了,她没有和前台联络,打内线电话到房间也没有人接,酒店的人有些担心,就跑去查看。房门是自动锁,他们是用总钥匙开门进去的。听说花冈夕子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友彦点点头,他能想象那情景。“警察马上就赶来了,看样子好像没有他杀的嫌疑。警察好像认为她是在进行性事时心脏病发作,推定死亡时间是前一天晚上十一点。”“十一点?”友彦歪着头,“不对,怎么可能……”“服务生见到她了。”奈美江说。“服务生?”“听说有女人打电话给客房服务台,说浴室没有洗发精。服务生送过去的时候,是花冈夕子来拿的。”“不对,这太奇怪了。我离开饭店的时候……”友彦没继续往下说,因为奈美江开始摇头:“这是服务生说的,他在十一点左右把洗发精交给女性客人。那个房间的女性客人,不就是花冈夕子吗?”“啊!”友彦这才明白,原来是有人假扮花冈夕子。那天,夕子戴着很大的太阳镜。只要梳类似的发型,再戴上那副眼镜,要骗过服务生应该不难。那么,是谁冒充花冈夕子?友彦看着眼前的奈美江。“是奈美江小姐假扮的?”奈美江笑着摇头:“不是我,这么吓人的事,我可做不来。我立刻就会露出马脚。”“这样的话……”“对此事,你最好别多想,”奈美江毫不客气地说,“那些只有亮才知道。有人帮了你的忙,这样不就好了吗?”“可是……”“还有一件事,”奈美江竖起食指,“警察听了花冈夕子丈夫的话,盯上了你,可是马上又对你失去了兴趣。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现场找到的物证是AB型的。”“AB型?”“精液,”奈美江眼睛眨也不眨,“从花冈夕子的身上验出了AB型的精液。”“那……太奇怪了。”“你大概很想说那不可能,但事实就是如此。她的阴道里的确装了AB型的精液。”“装了”这说法很毒,友彦恍然大悟。“桐原是什么血型?”“AB.”说完,奈美江点点头。友彦伸手掩住嘴,他有点想吐。分明是盛夏,他却觉得背脊发凉。“他对尸体——”“我不许你胡想发生了什么。”奈美江的语气冷得简直令人战栗,眼神也很严厉。友彦找不到话说,一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抖。这时玄关的门开了。“广告我谈好了。”桐原进来,把手上的纸递给奈美江,“怎么样?跟当初的估价一样吧。”奈美江接过那张纸,微笑点头,表情有点僵。桐原似乎立刻发现气氛有所不同。他一面打量着奈美江和友彦,一面走到窗边,叼起一根烟。“怎么了?”他简短地问,用打火机点着烟。“那个……”友彦抬头看他。“嗯?”“那个……我……”咽下一口唾沫,友彦说,“我什么都做,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桐原直勾勾地盯着友彦,然后,那双眼睛转向奈美江,她微微点头。桐原的目光再度落到友彦身上,平时的冷笑已经回到他脸上。他让笑容挂在嘴边,惬意地抽烟。“那当然了。”然后,他仰望稍显混浊的蓝天。第四章1雨没有大到需要撑伞,却也悄无声息地打湿了头发和衣服。秋雨绵绵,灰色的云却不时分开,让夜空露出脸来。出了四天王寺前站,中道正晴抬头望着天空,想,狐狸嫁女儿啊。这是他母亲告诉他的。他在大学的储物柜里放了一把折伞,但直到出了大门才想起,便打消了回去拿的念头。他有点匆忙。心爱的石英表指向七点五分,意味着他已经迟了,但他要去见的人并不会为此而不悦。他的匆忙,纯粹是因为想尽快到达目的地。他用在车站零售摊买来的体育报挡雨,以免淋湿头发。职棒养乐多队获胜翌日购买体育报,是他自去年养成的习惯。直到初中一直住在东京的他,从养乐多燕子队还叫原子队时,便是该队的球迷。燕子队去年在广冈总教练的带领下奇迹般获得冠军。去年这时,几乎每天都看得到报道养乐多选手杰出表现的新闻。然而今年养乐多队却大失水准,情况跌到谷底。九月以来,他们的排名总是垫底,正晴买体育报的机会当然也变少了。今天身边有报纸,可说极为少见。几分钟后,正晴抵达目的地,按了门牌“唐泽”下方的门铃。玄关的格子门打开,唐泽礼子随即出现。她穿着紫色的连衣裙,可能是因为质地细薄,她身形显得格外孱弱,看了不觉令人心疼。正晴想,不知这位刚迈入老年的妇人何时会再穿起和服。三月他第一次造访时,她穿着深灰色捻线绸和服。而自梅雨前夕起,和服便换成了长裙。“老师,真对不起。”一看到正晴,礼子便致歉道,“刚才,雪穗打电话回来,说为了准备文化祭无论如何脱不了身,会晚三十分钟左右。我已经要她尽快赶回来了。”“哦。”正晴松了一口气,“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会迟到,心里着急得很呢。”“真的很抱歉。”礼子低头行礼。“那么我该做什么呢?”正晴看着手表,喃喃道。“请到里面来等吧,我来准备冷饮。”“请不要太费心。”正晴点点头,走进室内。他被领进一楼的客厅,这里本来是和室,但放置了藤制桌椅。他只在第一次造访时踏进这间房间,大约是在半年前。为正晴找到这份家教工作的是他的母亲。她听说她的茶道老师想为即将升高二的女儿找数学补习老师,便推荐了儿子。那位茶道老师便是唐泽礼子。正晴在大学就读理工科,自高中时代便对数学颇具自信。事实上,直到今年春天,他都是一个高三男生的数学和理科家教,这学生顺利考上了大学,正晴也必须去找下一份家教工作。母亲为他介绍的这个机会正是求之不得。正晴非常感谢母亲。不仅是因为这个工作确保了他每个月的收入,每周二造访唐泽家更令他期待不已。他坐在藤椅上等候,不久礼子便用托盘端着盛有麦茶的玻璃杯回来了。看到麦茶,他松了口气。上次进这间房间时,主人径自端上抹茶,他完全不懂喝抹茶的规矩,急出一身冷汗。礼子在他对面坐下,说声“请用”,招呼他喝茶。正晴不客气地拿起玻璃杯,冷凉的茶流过于渴的喉咙,非常舒服。“不好意思,让老师等。我倒是觉得,只不过是准备文化祭,雪穗大可找机会溜出来。”礼子再度道歉,十分过意不去。“哪里,没关系,请不要放在心上。交朋友也很重要。”正晴故作老成。“那孩子也是这么说。而且,她说为文化祭作的准备,并不是班上要办的活动,而是社团那边,所以三年级学姐盯得很紧,很难脱身。”“哦,这样。”正晴想起,雪穗提过她在学校参加了英语会话社,也听她说过几句英文。不愧从初中就开始上英语会话补习班,果然不同凡响。他还记得她卷舌的发音自己都无法相比。“如果是一般高中,一定没有高三学生还对文化祭这么热衷吧?毕竟是这样的学校,才能这么悠游。中道老师念的是以学风严谨著称的高中,高三时一定没有心思管什么文化祭。”听了礼子的话,正晴笑着摇摇手。“我们学校也有高三学生对文化祭很投入的。大概有不少人是在准备考试之余当消遣。我也一样,高三秋天时还是无心念书,有什么活动,马上就乐翻天。”“哎呀,是吗?不过,那一定是因为老师成绩优秀,才能那么从容。”“哪里,没这回事,真的。”正晴不断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