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短篇集-6

「你说得很清楚耶!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不记得了。」她伸手拿起桌子上的原子笔,放在手上把玩了一阵子,不久又抬头看看时钟。在那五分钟里,时钟的指针也恰好前进了五分钟。「你简直像在念诗一般地自言自语。」她说完之後,脸颊微微泛红。为什麽我的自言自语会令她脸红,这麽一想,他不禁觉得很奇怪。「我简直像在念诗一般地自言自语。」他试着那样说。她再度拿起原子笔,那是一支黄色的塑胶制原子笔,上面印着「某银行的分行十周年纪念」的文字。她似乎要望进他眼睛深处般地凝视着他。「你真的想知道吗?」他点点头。她拿了一张便条纸,开始用原子笔在那上面写字。她的动作很慢,可是中间既未停顿也不曾休息,她继续挥动着原子笔。在那段时间里,他两手托腮,静静地看着她的长睫毛。大约几秒钟一次,她不规则地眨眨眼。他愣愣地看着那样的睫毛—— 刚才还沾着泪珠的睫毛 ——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迷惑了。和她上床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麽呢?一种彷佛把复杂的系统抽离一部份之後,却剩下令人恐惧的单纯那般的奇妙失落感袭击着他。照这样下去,也许我哪里也去不了了。这样一想,他觉得害怕得不得了。他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就那样地被融化了。对,他就像刚塑成的泥土一般年轻,他用念诗一般的语调自言自语。写完之後,她隔着桌子,把便条纸递过去,他顺手接过来。厨房里,似乎有某种残像正在屏息倾听。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常常会感觉到那个残像的存在。不知在何处失落的某种残像,他记不清的某个残像。「你看!我全部都记得耶!」她说。「这是有关飞机的自言自语。」他试着朗读那段文字。飞机飞机在飞翔我,坐在飞机上飞机在飞翔然而,在飞的是飞机抑或天空「只有这些?」他有点哑然地说。「是啊!只有这些。」「我实在无法相信,我说了那麽多话,自己居然完全不记得。」他说。她轻轻地咬住下唇,然後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可是,你真的说了,真的!」他叹了一口气:「奇怪!我一次也没有想过飞机的事。我完全没有那种印象。为什麽会突然说出有关飞机的事呢?」「可是,你刚才在浴室时,明明那麽说的。所以,就算你从来没有想过飞机的事,你的心却在想着在远处的某个森林深处的飞机!」「也许你曾经在某个森林的深处制造过飞机!」她「叭哒」一声把原子笔搁在桌子上,然後抬起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两人沉默了一阵子,桌子上的咖啡愈来愈混浊,愈来愈冷。地轴在旋转,月亮悄悄地使重力产生变化化作潮汐。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电车通过轨道往前飞驰。他和女人都在想着同样的事情。那是飞机的事。他的心在森林深处制造飞机。还有,那架飞机究竟有多大?是什麽形状?上面漆什麽颜色?究竟要飞往何处?等等。此外,究竟谁要搭乘那架飞机?那架飞机究竟一直在森林深处等谁?不久,她又哭了。她在一天之内哭两次,这倒是第一次。而且,那也是最後一次。对她而言,那是一件相当特别的事。他隔着桌子,伸手摸摸她的头发。那是一种非常光滑的触感,宛如人生一般地,既坚牢又光滑,而且很遥远。他思索着。对了,那个时候,我宛如念诗一般地自言自语。村上春树短篇集cool mint gum─薄荷口香糖好久好久以前,我偶然看过一个开一辆炭灰色VW车的年轻女孩。她穿着粉红色的单薄夏衫,形状美好的乳房就像喷射机引擎还是什么似的,往前突出。然后穿一双白色凉鞋。如果你要问为什么知道她穿的是什么凉鞋的话,那是因为她就把车子停在我正坐着的长椅前面,然后脚在那儿摩摩蹭蹭地穿上凉鞋(原来她是光着脚ㄚ子开车的),下了车,从我面前走过,走到商店去买薄荷口香糖。  在那之间,我一直盯着她瞧,因为她的衣服非常贴身,所以说起来,那倒也是相当美妙的风景。肩膀滑溜溜的,肚皮就像一张图画纸一样笔直单薄,而且身段苗条。总括一句话,她就像是一个人把一九六七年的整个夏天都照单全收的那种女孩,让你觉得她房间的衣橱里,一定已经把整个一九六七年夏天有关的一切,就像折迭整齐的内衣一样,全都收藏齐全了。  她撕开薄荷口香糖的包装纸,放一片在嘴里,一面非常有魅力而起劲地上下左右咀嚼起来,一面又从我面前走过。然后那辆炭灰色的VW车,就像一尾鳟鱼似的,在夏之流水中优雅地川游而去。  从此以后,虽然已经过了十四年了,但每次看见炭灰色的VW车,我就会想起她。 村上春树短篇集1963/1982年的伊帕内玛姑娘苗条的身段晒黑的肌肤  年轻又漂亮的伊帕内玛姑娘  向前走着  踏着森巴的舞步  冷冷地摇着  柔柔地摆着  想说我喜欢她  想献上我的心  她却没注意我  只顾望着那大海出神  1963年,伊帕内玛姑娘就这样望着大海出神。而现在,1982年的伊帕内玛姑娘,依然同样地望着大海出神。她自从那时候以来一直没有变老。她被封闭在印象之中,静静地飘浮在时光之海里。如果她会变老的话,现在应该也将近四十了。当然也有可能不是这样,不过她应该已经不再苗条、也不再晒得那么黑吧?她已经有三个孩子,肌肤也多少被阳光晒伤了。也许还勉强算漂亮,却不比二十年前年轻----了吧。  但是唱片中的她,当然不会老。在史坦盖茨(Stan Getz)吹的天鹅绒般的次中音色土风里,她永远是十八岁,又冷又温柔的伊帕内玛姑娘。我把唱片放在唱盘上,唱针一接触,她的姿态立刻出现了。    “想说我喜欢她    想献上我的心……”    每次我一听这首曲子,就会想起高中学校的走廊。暗暗的、有点潮湿的高中的走廊。天花板报高,走在水泥地上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回音。北侧有几扇窗,但是因为紧靠着山,所以走廊永远是暗的。而且大都静悄悄的。至少在我的记忆里,走廊大都是静悄悄的。    为什么每次听到“伊帕内场姑娘”就会想起高中的走廊,我也不清楚,简直没有一点脉络可寻。到底1963年的伊帕内玛姑娘,在我意识的深井里,投下了什么样的小石头呢?    一提起高中的走廊,又使我想起综合沙拉。生菜、番茄。小青瓜、青辣椒、芦笋、切成圆圈圈的洋葱,还有粉红色的千岛沙拉酱。当然高中走廊尽头并没有生菜沙拉的专门店。高中  走廊的尽头有一道门,门外是一个不太起眼的二十五公尺的游泳池。  为什么高中走廊会使我想起综合沙律呢?这也一样无脉络可寻。综合沙律,让我想起从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子。不过这联想倒是十分有道理,因为她每次都只吃生菜沙拉。  “你的、咯啦咯啦、英语报告、咯啦咯啦、写完没?”  “咯啦咯啦、还没有、咯啦咯啦、还剩下、哈啦咯啦咯啦。一点点。因为我蛮喜欢吃青菜的,因此只要跟她见面,就那样老是吃着青菜。她是一个所谓信念型的人,她绝对相信只要均衡地摄取青菜,其他一切都会顺利。人类如果继续吃青菜,世界就永远和平美丽、健康而充满爱心。就好像“草莓白书”(Strawerry White Pap。)似地。  “从前、从前,”一个哲学家这样写道:“有一个时代,物质和记忆被形而上学的深渊所隔开。”  1963/1982年的伊帕内玛姑娘无声地继续走在形而上学的热沙滩上。非常长的沙滩,而白色的浪花和缓地翻着,几乎没有风,水平线上什么也看不见。有海浪的气味,太阳非常热。  我躺在海滩太阳伞下,从冰箱拿出罐头啤酒,拉开盖子。不知道已经喝了几罐?五罐?六罐?唉呀!算了。反正马上就会化成汗流出来的。  她还继续走着,她被晒黑的修长的身上,紧紧贴着原色的比基尼。  “晦!”我开口招呼。  “你好。”她说。  “要不要喝一点啤酒?”我试着邀她。  “好哇。”她说。  于是我们躺在沙滩太阳伞下一起喝啤酒。  “嗯----”我说:“1963年我确实看过你哟。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赠。”  “那不是很久以前了吗?”   “对呀。  她一口气喝掉半罐啤酒,然后望着罐头开口的洞。  “不过或许真的见过。你说1963年对吗?噢----1963年……  嗯,可能见过。’  “你的年龄不会增加,对吗?”   “因为我是形而上学的女孩呀。”  “那时候你根本就没注意我,老是一直望着海。”  “很可能噢。”她说,然后笑笑:“晦,再来一罐啤酒好吗?”  “好哇。”我说,我把罐头盖子拔掉。“从那以后一直在沙滩上走吗?”  “是啊。”  “脚底不热吗?”  “没问题。因为我的脚底长得非常形而上学,你要不要看一看?”  “嗯”  她把苗条的腿伸直,让我看她的脚底。那确实是美妙的形而上学的脚底。我在那上面用手指轻轻摸一下,既不热、也不冷。摸到她的脚底时,传来一阵轻微的海浪声,连那海浪声,都非常形而上学。  她和我什么也没说,只喝着啤酒。太阳一动也不动,连时间都停止了,简直像被吸进镜子里去了似的。  “我每次想到你,就想起高中学校的走廊。”我说。“不晓得为什么?”  “因为人的本质是复合性的啊。”她说:“人类科学的对象不在于客体,而在于身体内部的主体。”  “哦!”我说。  “总之好好活吧!活着、活着、活着,如此而已。我只不过是,拥有形而上学脚底的女孩而已。”  然后1963/1982年的伊帕内玛姑娘,拍拍屁股上放着的沙,站了起来。“谢谢你的啤酒。”  “不客气。”  偶尔,我会在地下铁的车厢里遇见她。她总是送我一个上次谢谢你的啤酒式的微笑。自从那次以后,我们没有再交谈过,虽然如此,却觉得内心某个地方是相连的。至于什么地方是相连的,我也不清楚。一定在某个遥远的世界一个奇妙的场所有那么一个结存在吧?而那个结又在另外某个地方和高中的走廊、或综合沙律、或素食主义者的“草莓白书”的女孩子互相联系着吧。这样一想,很多事情,很多东西都渐渐令人怀念起来。一定在某个地方,我和我自己也有一个互相联系的结存在。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在遥远的世界一个奇妙的场所遇见我自己。而且,希望那最好是一个温暖的场所,如果那里也有几罐冰啤酒的话,那就更没话说了。在那里我就是我自己,我自己就是我。两者之间没有任何种类的间隙。一定在某个地方有这样一个奇妙的场所。  1963/1982年的伊帕内玛姑娘,如今依然继续走在灼热的沙滩上,直到最后一张唱片磨平为止,她会永远不停地继续走着。村上春树短篇集high-heeled─高跟鞋那头象穿着非常时髦的高跟鞋,搭上地下铁的电车。左手紧紧握着车票,右手抱着两册畅销小说。我以前不知道象也会读畅销小说,因此非常惊讶。不过总之那是尖峰时间,因此乘客都觉得象的存在很添麻烦。尤其如果被象的高跟鞋跟踩到的话,简直受不了。噢!噢!光是这样一面喊痛,一面在地上打滚,还是吃不消。因此象的四周,便空出像甜甜圈一样的圆形。也许象自己也感觉到这情形了,因此满脸抱歉的表情。确实一头象穿着高跟鞋在尖峰时间搭地下铁电车,总是一件非比寻常的事。然而即使如此,那头象还是有某种令人无法讨厌的地方。因此我还对着象稍稍微笑了一下。倒也没意思和象睡觉。象好像因为我对牠一笑而大大松了一口气。「御茶水还很远吗?」象问我。「噢,还有四站。」我回答。「哦,是吗?」象立刻涨红了脸。「谢谢。」「对不起。」我大胆地鼓起勇气问象 。 「你那双高跟鞋是在哪儿买的?」象剎那间哑然望着我的脸:「您为什么会问这问题呢?」「噢,也没什么,只是这双高跟鞋太漂亮了,我想买一双给我妹妹。」不用说我根本没有妹妹。象好像放下心来似的微微笑一下。牠大概以为我要责怪牠穿这双高跟鞋吧。「这双嘛,在银座的吉野屋有得卖。」象在御茶水站下了地下铁。下车以前牠在车门前站定,朝我挥挥手。看不见象以后,我打了一个呵欠,然后继续看书。看起来我在象的世界还颇受欢迎的样子。村上春树短篇集blueberry icecream─蓝草莓冰淇淋「我想吃蓝草莓冰淇淋。」半夜两点她宣布。真不知道女孩子为什么会专挑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刻,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我一面没什么特别理由地任思绪驰骋于蒋介石和国民政府所遭遇的命运,一面穿上衬衫,走出马路上,逮到一部出租车。「随便到哪里 , 只要有卖蓝草莓冰淇淋的店就行 。 」我对司机说完,闭起眼睛,打个哈欠。大约十五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一个陌生的街上,陌生的楼房前。是一栋古老的三层楼建筑,只有玄关特别大,屋顶立着七根旗杆,挂着七面莫名其妙的旗子。  「这里面真的卖冰淇淋吗?」我问司机。「所以才来到这里呀。」司机说。回答得倒真是符合戏剧原理。我付了钱,下了车,走进楼房。楼房里的服务台,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她实际上明明身体一动也没动一下,却一付忙得不得了的脸色。我说「我要蓝草莓冰淇淋」。她脸上露出为什么偏偏挑上这个时候的不愉快表情。然后递给我一张粉彩纸片。「在这上面写姓名住址到3号门去。」我借了铅笔,在纸片上填进姓名住址。沙沙沙沙。然后走上棺材一样的楼梯,推开3号门。屋里正中央有一张乒乓球桌那么大的桌子,一个年轻人坐在上面,右手和左手各拿着一张文件,正交替对照地看着。「蓝草莓冰淇淋」我说着把纸片递出去,他也不看我一眼,便在上面砰!地盖一个章。「6号。」要跋涉到6号门之前,我必须先渡过一条深河。白色探照灯光,在河面左右来回巡射,远方偶而响起砰、砰的枪声。6号门和8号门之间,有一所利用旧教室改成的野战医院,中庭的草地上,躺满了缺手或断腿的士兵。野战医院的餐厅里,有三个汽油桶的葡萄干冰淇淋,可是却没有蓝草莓冰淇淋。「蓝草莓在14号啊。」厨师告诉我。14号门被夜间炮击轰得已经完全垮了。只剩下一个门框。门框上用图钉钉着一张便条纸。「有事请到17号」。17号门前,骆驼大军正展开一场反叛混战。黑夜里充满了骆驼队的高声喊叫和小便的气味。我终于好不容易找到一头友好的骆驼,帮我开了17号门。17号门是最后一道门。我打开门,里面有两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正在和食蚁兽摔跤。他们身上流着血淋淋的血,他们都是为了得到蓝草莓冰淇淋而到这里来的。被诅咒的蓝草莓冰淇淋。然而我并不是一个容易感伤的人。我用曼陀林的背后,像「Y的悲剧」那样,把两个中年男人和大食蚁兽一一打死,打开冷冻金库,拿到了蓝草莓冰淇淋。「要放多少干冰?」卖场的女孩子这样问。「三十分」我冷静地回答。拿到冰淇淋,回到家时,是黎明时分的五点。她已经睡得沉沉的。 村上春树短篇集interview─采访五月十二日,在原宿拉佛雷的资生堂会客室,年轻女记者迟到了三十分钟。「噢,那么今天我想请问村上先生一下,您每天吃什么样的东西,那么首先就从早晨开始吧。」「首先早晨...」「唉呀!对不起,我忘了把录音带的音量放大一点。好了,抱歉。」「首先早晨吃青菜...」「啊,对了,早上是几点起床的?」「五点起床。然后...」「五点?早上的五点?」「是啊,我们不是在谈早上吗?」「那倒是,可是...可是早上五点钟起床做什么呢?」「慢跑啊。可不是去当小偷偷内衣啊。」「哈哈哈...那么晚上几点钟左右睡觉呢?」「九点半或十点。不过我们不是在谈吃的事情吗?抱歉有人在等我,不太有时间了。」「对了、对了,真抱歉。」「早餐是在慢跑完之后大约六点左右吃。一大碗青菜、一个小面包、两杯咖啡,还有荷包蛋。」「好健康啊。」「因为我们家附近青菜很便宜。」(这时候咖啡送来了)喀哒喀哒喀哒...「于是东摸摸西弄弄的,就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对吗?」「对。」「中午您吃什么呢?」「中午多半吃...小姐,这录音机的指针没动啊。」「啊、啊、啊,真的。好讨厌,怎么搞的嘛?」喀嚓、喀嚓、喀嚓...「开关没开嘛。妳看!这不是在 off 吗?」「啊--我以为开了呢。」「怎么办?要不要我再说一遍?。」「不用了,没关系,我都记得了。早上五点起床,然后慢跑,吃一大碗色拉、一个小面包和火腿蛋,对吗?」「荷包蛋。」「对了、对了,荷包蛋。」「还有两杯咖啡。」「两杯咖啡。」「记得住吗?」「没问题,我的记性非常好!」<报导>村上先生早晨起得很早,每天五点钟起床,然后慢跑。他本人很害羞地说「不好意思, 像偷内衣的小偷一样 , 哈哈哈」。菜单是色拉、火腿蛋,然后当然还有两罐啤酒...村上春树短篇集加纳格列达我的名字叫加纳格列达,我在帮姊姊玛尔他做事。当然,我的本名并不叫格列达,这是我当姊姊的助手时使用的名字。换句话说,这就是工作上的化名。平常不上班时,我都是用加纳达姬的本名。我之所以取名为格列达,是因为姊姊叫玛尔他。我还没有去过格列达岛。我常常从地图上看那个岛。格列达是位於非洲附近的希腊的岛名,它的形状就像被狗衔在嘴里的骨头,硬帮帮地且细细长长的,上面有着名的遗迹 —— 克诺苏斯宫殿。据说古时候有位年轻勇士迷路时,曾经得到女王的帮助,因而留下一段佳话。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到格列达岛一游。我的工作是当姊姊听水声时的助手。我姊姊是以听水音为业,也就是倾听浸在人体里面的水声。不用说,这种事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胜任的。从事这种行业,除了必须具备特殊的才能之外,也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在日本,大概只有姊姊拥有这项本事。姊姊是很久以前在玛尔他岛学会这项技术的。姊姊修行的地方,连亚伦金士巴克和济斯理查都来过。玛尔他岛就是有那麽特别的地方。在那里,「水」具有很重要的意义,姊姊在那里修行了好多年。然後,她回到日本,以加纳玛尔他为名,展开了倾听人体内的水音的工作。我们在山中租了一间老房子,两人相依为命。那间房子有个地下室,姊姊把从日本各地运来的各种水集中, 放置於那里。她把所有的水分别摆在陶制的水 里,并排放着。如同酒一般,水的保存也是以地下室最适合。我的任务是把那些水保持得很清洁,上面一有灰尘就马上把它弄掉,冬天时则要注意不让水结成冰。夏季时则要小心,不让它长虫。这些工作并不怎麽难,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所以,我经常以画建 图来消磨每天的大部份时间。 此外,如果有客人来拜访姊姊时,我也帮她端茶奉客。姊姊每天都一一倾听放在地下室的每一个水 , 藉着它们所发出的微弱声音来使耳朵澄净。她每天大约花二至叁个小时在那上面。对姊姊来说,那是一种听力的训练。每一种水都各自发出不同的声音,姊姊也让我听听其中的差别。我闭上眼睛,把全部的精神集中於耳朵。然而,我几乎听不见水声。或许是因为我缺乏姊姊那种才能吧!「请你先听听水 的水声。 那样一来,不久你就可以听到人体里的水声了。」姊姊说。於是,我也拼命地侧耳倾听,可是却什麽也听不见,我只觉得听到十分微弱的声音。好像在十分遥远的地方有某种东西在震动,听起来好像是小虫两、叁度挥动翅膀的声音。与其说是听得见,倒不如说是空气微微地震动的程度。不过,那种声音瞬间即消失,犹如在捉迷藏一般。姊姊说我不能听到那种声音实在很遗憾。「像你这种人,更是有必要仔细地听听体内的水音!」玛尔他说。因为我是有问题的女人。「其实,你应该可以听得见的。」玛尔他说,然後摇摇头。「如果你能听得到水音,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她又说。姊姊是真心地关心我。我的确有点问题。而且,那个问题,我怎麽也克服不了。男人只要一见了我,就会想侵犯我。无论是谁,只要男人一看到我,就想把我压在地上,然後解开我裤子上的皮带。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可是,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自从我懂事以来,一向就是如此。我的确认为自己是美女,身材也很棒。我的胸部很丰满,腰却很细。我揽镜自照时,也觉得自己十分性感。我一走到街上,每个男人都目瞪口呆地直盯着我看。「不过,并不是世界上的美女都会一再地被强暴吧!」玛尔他说。我想,她说的的确不错,遇到那种事的,只有我而已。或许,我自己也有责任吧!也许,男人之所以会有那种念头,都是由於我表现得很害怕。因此,每个人一看到对方那提心吊胆的模样,便会变得很冲动,於是情不自禁地兴起侵犯对方的念头。因此,到目前为止,我几乎被各种不同类型的男人强暴过。而且全部都是充满暴力的强暴。那些侵犯我的人包括学校的老师、同学、家庭老师、舅舅、收瓦斯费的,甚至连到隔壁灭火的消防员也一样不放过我。不管我如何费尽心思,还是逃不过他们的魔掌。我曾经被那些暴徒用刀子杀伤、被殴打脸部、也被用水管勒过脖子。每次都是在类似那样的强烈暴力之下受到凌辱。於是,我从很久以前就不敢再出门。因为,如果再继续发生那种事,我想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被杀掉。因此,我才和姊姊玛尔他远离尘世,避居於人烟罕至的山上,为姊姊照顾地下室的水 。不过,我曾经杀过一个意图侵犯我的人。不,正确地说,杀人的是姊姊。那个男人还是想占我便宜,就在这个地下室。那个男人是个警官,他为了调查某件案子而来到这里,可是,他一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就变得迫不及待地,当场把我压倒。接着「唰唰」地撕破我的衣服,然後把自己的裤子褪到膝盖处。他的配枪发出「喀兹喀兹」的声音。我胆战心惊地说:请不要杀我!我一切都听你的,那名警官抚摸着我的脸。可是,就在那个时候,姊姊玛尔他正好回来了。她听到有怪异的声音,就顺手拿了一根大铁棒。然後,出其不意地举起铁棒朝那名警官的後脑猛打一顿。一直打到听到东西凹下去的声音,他也断了气。接着,姊姊又从厨房拿来一把菜刀,用菜刀像剖开鲔鱼的腹部般地割破警官的喉咙。她的手法十分俐落,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姊姊最会磨菜刀了,她磨过的菜刀总是利得令人难以置信。我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为什麽要那麽做?为什麽要把他的喉咙割破?」我问姊姊。「还是把它割破比较好,免得引来後患。毕竟对方是一名警官嘛!这样一来他就无法作祟了!」玛尔他说。姊姊处理事情的作风一向很实际。他流了好多血,姊姊把那些血装入一个水 里。「最好能把他的血全部放完。」玛尔他说。「经过这样的处理,才能永绝後患。」我们一直抓住警官穿着靴子的双腿,让他倒立着,直到身上的血全部流完为止。他是个体格魁梧的男人,抓住他的腿以支持身体的重量,实在是太重了。要不是玛尔他的力气很大,我们根本就没办法做到。她有着农夫般的高大身材。力气也十分惊人。「男人之所以会袭击你,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玛尔他抓住 体的腿说。「那是因为你体内的水的缘故,你的身体和那些水不合,所以每个人都被那些水吸引过来,每个人都变得很冲动。」「那麽要怎麽样才能把那些水驱出体外呢?」我问。「我总不能永远像这样地避开人群吧!我也不想就这样过一辈子。」我真的很想到外面的世界生活。我拥有一级建 师的资格, 我是透过函授教育而取得那项资格的。而且,取得该资格後,我曾经参加过各种绘图比赛,也曾得过几次奖。我的专长是火力发电厂的设计。「这是急不得的!你一定要先侧耳倾听。然後,不久就能听到答案。」玛尔他说。说完,她摇了摇警官的脚,直到最後一滴血滴到水 为止。「可是, 我们杀了一名警官耶!到底该怎麽办呢?万一事情 漏出去,後果就不堪设想了!」我说。杀害警官是重罪,很可能被判死刑。「把他埋在後面吧!」玛尔他说。於是,我们把被割破喉咙的警官埋在後院,连手枪、手铐、纸夹、靴子都一起埋起来。挖洞穴,搬运 体、埋 体等粗活都是玛尔他做的。玛尔他模仿着美洲豹的声音,一边唱着「进去吧!阿哥哥!」一边处理善後。我 们两人把埋好的土踏平,然後在上面撒些枯叶。当然,当地的警察也经过一番彻底的调查。他们仔细地找寻失踪的警官,也有刑警来过我家,他们问了许多问题。可是,他们并未发现任何线索。「放心吧!事情不会 漏的! 」玛尔他说。「他的喉咙被割破了血也被放光了。而且还被埋在那麽深的洞里。」於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可是,从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开始,那名被杀的警官的鬼魂开始在家里出现。警官的鬼魂,仍然把长裤褪到膝盖处,在地下室走来走去。他的配枪也发出「喀兹喀兹」的声音。尽管他的样子很不像样,不过不管是什麽样子,鬼魂毕竟是鬼魂。「真奇怪,我听说喉咙被割破,就无法化作鬼魂了!」玛尔他说。刚开始时,我很怕那个鬼魂,因为杀害他的是我们。於是我躲到姊姊床上,浑身发抖地进入梦乡。「不用害怕!他什麽也不能做!不管怎麽说他的喉咙已经被割破,身上的血也流光了。他连阴茎都无法勃起了!」玛尔他说。於是,不久连我也习惯了那个鬼魂的存在。警官的幽灵带着他那咧开的喉咙来回走动着,他什麽也没有做,只是来回走着。一旦看惯了,也不觉得有什麽可怕,因为他已经无法再侵犯我了。他已经失去所有的血所以连侵犯我的力气也消失了。就算他想说什麽,空气也会从他喉咙的洞「咻咻」地漏出去,根本无法说话果然正如姊姊所说的,一旦把他的喉咙割开,就能永绝後患。我时常故意赤裸着身体并不断地扭动身躯,挑逗那个警官的鬼魂。我也会叉开双腿,做出种种撩人的姿态。有时甚至会做出一些连自己也想不到的猥亵的动作,那都是些相当大胆的动作。然而,鬼魂却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对於那件事,我拥有相当的自信。我再也不会提心吊胆了。「我再也不会提心吊胆了!我再也不怕任何人了!我再也不会让别人占便宜了!」我对玛尔他说。「或许是吧!」玛尔他说。「不过,你还是必须倾听自己体内的声音,因为那是十分重要的。」有一天,来了一通电话。对方说有一座新建的大型火力发电厂,问我愿不愿意尝试该厂的设计工作。那个消息令我雀跃不已,我试着在脑海中画了好几张新发电厂的蓝图,我好想走到外面的世界,尽情地设计无数座火力发电厂。「可是,万一你到了外面又遭遇什麽意外呢?」玛尔他说。「不过,我还是想试试看。」我说。「我想重新再开始,我想这一次一定会很顺利的。因为我已经不再畏惧了,我也不再轻易让人占便宜了!」玛尔他摇摇头,说:「我真拿你没办法!那麽你自己要小心哦!千万别再粗心大意了!」我走出外面的世界。然後,设计了几座火力发电厂。转瞬之间,我便成为那一行中的佼佼者。我的才华洋溢,我所设计的火力发电厂颇富创意,坚固耐用,而且是零故障。连在里面工作的人,也给予极高的评价。因而,每当有人想建设火力发电厂时,一定会来找我商量。不久,我就累积了可观的财富。我把市区地点最好的大楼整栋买下来,独自住在最上层。我在居处安装了各种警报装置,并加装了电子锁,同时还雇了一个壮如大猩猩的警卫。就这样地,我每天过着优雅而幸福的生活,直到这个男人出现为止。他是个相当高大的男人,有着一对燃烧般的绿色眼珠。他破坏了所有的警报系统,摧毁了电子锁,打倒了警卫,然後一脚踢破了我的房门。尽管我毫不畏惧地站在他面前,他却毫不在意。他「唰唰」地撕破我的衣服,而且把我的裤子拉到膝盖处。然後,他使尽力气凌辱我之後,就用刀子把我的喉咙割破。那是一把十分锐利的刀,那把刀简直像切温奶油一般轻易地把我的喉咙划破一个大洞。那把刀实在太利了,甚至连我都感觉不出自己被杀了。於是,黑暗逐渐逼近,在一片黑暗中,我看到那个警官在踱步。他似乎想说什麽,可是由於喉咙被割开,只有其中的空气发出「咻咻」声。接下来,我听到浸在自己体内的水所发出的水声。对!我真的听到了。声音虽然很小,可是我确实听见了。我沉入自己的身体里面,轻轻地把耳朵贴在那面壁上,倾听着微弱的水滴声。啵...啵...啵...。啵...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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