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告诉左手》作者: 渡边容子-6

“吾妻若是用脸盆换水,就得在琢磨家忙三十分钟,无暇出去。但若利用水管、抽水机或其他快速的方法,缩短换水时间呢?”  “我总觉得吾妻的不在场证明,很不自然。脸盆,重点在脸盆……”  侦探弹弹纸盒,拿出新的香烟叼在嘴上,眉宇间挤出皱纹,慢慢点上火。  “琢磨太太一出门,吾妻就到三楼木岛家,刺杀祐美子,然后迅速回到琢磨家,以水管抽取鱼缸的水。琢磨太太回家时,据说没有看到水管,但也许吾妻将它藏在走廊。假使是先换水,那么去杀祐美子时,可以顺便把水管收回管理员室。木岛祐美子看见了刺杀督导员绿川的凶手,所以凶手要杀人灭口。这是你的推理。回想看看,最先发现木岛祐美子尸体的人是谁?嗯?”  吾妻是杀害督导员的凶手吗?是他夺走木岛太太的性命吗?  我和侦探不约而同的垂下视线,注视桌上的照片。假使这男人是这一连串命案的凶手,那么,他的右手究竟掌握了什么?口中默念着木岛太太留下的讯息,再度垂眼看照片时,侦探把烟蒂按在照片上。瞬间,吾妻的面孔被烧灼,令人不快的臭味扑鼻。抬起脸,看到侦探嘴角难得的泛起微笑。  “我要麻烦你一件事。”  2  翌晨,在汉堡店忠实的重述侦探的话时,木岛惊讶的问:“杀祐美子的凶手是——”听我这么一说,木岛手中的汉堡就像贫血的人突然翻跌一般掉在眼前的浅盘上,“管理员?真的吗?”  “别急,这只是侦探的假设,尚未下定论。”我以纸巾擦拭从木岛嘴角撒落桌面的面包屑,一面说,“你太太出事时,他在琢磨家给鱼缸换水,有不在场证明。”  吾妻的不在场证明可能是伪装的。我把侦探的想法告诉木岛。  “嗯,不错,使用水管和抽水机,就可以缩短换水的时间。”  每次我提到侦探,木岛就不高兴,而且贬低他,但侦探的调查却帮他找到了杀妻的嫌疑犯。假使侦探在场,说不定木岛会主动和他握手致谢。  “我没有侦探的才能。说来可笑,我暗中怀疑小光棍。”木岛抚摸着下巴说。  “你怀疑三木?”  “之前没有告诉你,喏——”  木岛把挂在旁边椅背的外套拿过来,从口袋抽出报纸的影印。我曾要求木岛确认报导四名督导员死亡的消息。  “这是从图书馆的报纸影印来的。你不是说小光棍门外堆了很多旧报纸,可以看看,顺便帮他丢掉吗?”  我点头。我确实对木岛说过,一来收集资料,二来帮三木解决垃圾,一举两得。  “我把旧报纸带回家,却找不到这些报导。”木岛把影印纸卷成筒状,在手上敲着说。  “怎么说?”  “报导这些消息的地方剪掉了。”  我“啊——”了一声,探出身体:“小光棍收集督导员死亡的消息?……”  马桶盖头、厚眼镜后面空虚的眼神、从唇间露出小孩乳首颜色的牙龈和牙齿……三木的脸庞闪过眼前,我不知不觉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  “……好像有点可怕。”  “看到剪了洞的报纸,我也感到背脊发冷。”  “三木为什么要收集这一连串命案的报导呢?”  听到我的喃喃自语,木岛说:“这家伙虽然让人心里发毛,但应该没有嫌疑。侦探并没有特别注意他吧?”  “是的,他只怀疑管理员。”  木岛的话让我想起昨天侦探提出的要求。听我说完,木岛斜眼看着我。  “这和小偷有什么两样?”  “这得看你怎么想,就当作是参观管理员室好了。”我对木岛这样说,一面不由得泛起苦笑。我只是把昨天侦探说服我的话,改成女人的口吻对木岛说而已,“假使能找到水管或抽水机,那就中奖了。要是里面残留着琢磨家鱼缸的水,那么吾妻说他以脸盆舀水的证词就出现破绽了。我打算中午休息时间去‘参观’管理员室。”  “我和你一起去。既然是小偷行径,总不能让你单独去。”  “谢谢。但你另有任务。”  “任务?”  “没错,很重要的任务。”  我指着手表,叮咛木岛:一点半、准一点半哟。  “打电话给管理员,然后这样说——”  告诉木岛我和侦探合作完成的剧本,取得他的同意后,我拿着电话卡走到店门口的公用电话亭。我先打到侦探位于大冢的事务所,听到女性录音说,上班时间十点开始。从这性感的声音可窥知侦探录用员工的标准。  一面想像侦探在办公桌前,腿上坐着穿紧身衣的女郎,一面伸手到牛仔裤口袋、背袋等处,寻找昨天侦探交给我的行动电话号码。从背袋底下抓出被杂物压绉的纸片,以指头抚平后,急急拨号。  “……喂,是叶室。”  从电话那一头传来的声音,比先前听到的女性录音带声音沙哑恼怒。他说天亮前一直在写外遇调查报告,半小时前才钻进被窝。  “我的职员笨得和委托人约在上午见面,所以也许会晚一点,但我一定会到。”侦探表示要再睡两个钟头。  我说,那么,待会儿见。之后竟然听到侦探日夜颠倒的说,晚安。他大概会梦见在迈阿密海滩做日光浴吧。把电话让给似乎是逃课的两个穿制服的女学生,我想像着侦探的梦,在女孩们的娇声之外,仿佛听见了海浪声。  “咦,慢跑吗?”  下午一点二十分,当我讲出事先预备的藉口时,吾妻谦虚的挥挥手。  “我只是自己喜欢跑,没有办法教别人啦。”  嘴巴虽然这样说,吾妻愉快的垂着眼角,拍拍坐垫请我入座。  “首先,要试一周看看,养成跑步的习惯。”  吾妻不等我回答就跑到房间一隅的梳理台,匆匆拿起水壶接水,放在炉上,嘴上还哼着歌。大概是要请我喝茶吧。看着他的背影,不免感到良心的苛责。不过,换个角度想,我即将展开的“小偷行径”说不定可以洗清吾妻的嫌疑。我这样告诉自己,催逼自己挤出谎言。  “啊,鞋子吗?”  吾妻把碎白点花纹的茶杯放在我面前,自己则在对面的椅子坐下,抬起一只脚,指着鲜红色慢跑鞋说:“这是在批发店花一千元买的。我又不打算参加奥林匹克,穿这个就够了。重要的是呼吸法。”  吸、吐、吸、吐——正在接受媲美拉梅兹无痛分娩法的讲习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一看表,刚好一点半。吾妻说声抱歉,做出一个空手道劈砖块的动作,站起身来。  “是,管理员办公室……啊,木岛先生,有什么事吗?”  根据事前商量的结果,木岛是要拜托他帮忙移动家具。木岛可能正按照剧本背诵台词。但愿吾妻不要置若罔闻。我看着吾妻,在心中默默祈祷。  吾妻拿着听筒亲切的应对着,同时又夸张的对我皱眉头,似乎在表示他嫌麻烦。  “不巧,现在有客人。”  “我不要紧。”关键就在这里,我若无其事的站走来,笑着对吾妻说,“打扰你的工作了,不好意思。不过,”我弯着腰,模仿石毛家的小狗,仰起脖子抬眼瞄了吾妻一下,“假使你不介意,我可以在这里等。”  吾妻用手掌抚着话筒问:“真的可以等?”我点点头。  “好,我现在就上去。”吾妻声调略嫌粗鲁的说完,放下电话,“五分钟就回来。”  虽然不算是在展现慢跑的成果,不过,吾妻仍在当场做了四五下踏步,然后才飞也似的跑出去。我摇头目送他的背影。管理员以为五分钟就可以回来,但要换位置的“家具”是钢琴。搬到那一边,啊,不,还是这边比较好看……木岛预定拖住吾妻三十分钟。  取出在药店买的白色手套戴上,一面走近可以看到大厅的小窗,把两边的窗帘拉拢。也许是因洗过而缩水,窗帘下露出约三公分的空隙。有些担心,但没有时间找出工具放长。  匆匆扫视室内,我首先冲到梳理台,把可以开的全部打开来看,只有铝锅、大碗等,没有其他可疑物。水槽下面是一些瓶瓶罐罐,可能是自制的梅酒或淹渍物。放在最角落的则是一瓶蘑菇泡红茶。  冰箱旁边的大塑胶容器也打开来看,因为想起住院中的督导员说过,要翻找垃圾桶,以便调查住户在哪里购物。容器里面套着黑色塑胶袋,丢弃着牛乳纸盒、广告纸、养乐多和奥林匹克C空罐等,是名副其实的垃圾桶。不过,其中有一个雷顿的袋子。把捏成小团的袋子展开,打开袋口的结,里面是燃烧过的残渣。丢弃前先燃烧,有些不自然。在烧成灰以前似乎是厚纸片,有一小部分未燃尽,拿出来一看,是条码。也许可以从这条码发现吾妻到底在燃烧什么。我用纸巾包起来,把它塞入牛仔裤口袋。  一看表,已经过了七分钟。侦探到底在磨蹭什么?还不快来。我一面焦急,一面伸手要拉开办公室与另一个房间之间的纸门。这时,突然感到颈后的毛倒竖。猛然一惊,回头察看背后。刚刚拉拢的窗帘,下方的空隙有个东西在闪动,似乎是有人在窥探。  我跑到窗前,对方大约在同一时间离开窗子,胶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渐渐远离。我急急打开窗子,把头探出大厅四处张望。大厅尽头的电梯门即将闭拢。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了马桶盖头和蓝色工作裤。我看到的是三木。三木目睹我在管理员室翻找,在上升的电梯中是否也在擦拭额上的冷汗?  我花了五秒钟思考。停止搜索,从这里逃走很简单。然而,三木已经看见我,假使他去报警,我做的事一定会败露。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立刻转身穿过办公室,打开里侧描绘着枫叶的纸门。  六个榻榻米大的和室显然是吾妻的卧房,飘散着男人的气味。棉被大概懒得收入壁橱,卷起来堆在窗前,流露出单身汉的生活形态。我脱下帆布鞋进入里面,关上纸门后再翻找。  打开壁橱,横跨上层的吊杆上有三套西装挂在铁丝衣架上,似乎是从洗衣店拿回来就没动过。另外有个对摺的象棋盘。最里面塞了几件紧身运动衫。  没有水管或抽水机吗?弯腰想探视壁橱下层的刹那,水管跳入眼中,但发现是吸尘器的管子。我发出叹息。从琢磨家的鱼缸到厨房,至少需要七公尺长的水管。吸尘器旁边有三个硬纸箱,上面用麦克笔写着“夏季用品”。全部打开来查看,外面写的显然不假。  确认时间后,再走近反方向靠墙的五斗柜。拉开抽屉时,忽然抬头看到放在柜子上面的照片。那是以滑雪场的小屋为背影所拍摄的,貌似吾妻的年轻男人脖子上骑着小女孩,旁边站着一名年轻女性。三个人都穿着旧式的衣服,照片本身也已褪色,想必是十多年前拍摄的全家福。我似乎可以了解吾妻把它放在这里的心情,因为照片中的三个人都幸福的微笑着。吾妻肩头上的小女孩,是在便利商店被强盗射杀的女儿美幸吧?  要放回原处时,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以手套擦掉镜框的灰尘,心中略感仓皇。我竟然留下了潜进来搜索的痕迹,实在太糊涂了。  做—下深呼吸,缓和情绪后,继续查看抽屉。手表、领带、镶饰已掉落的领带夹……手伸人放内衣的抽屉时,我忍不住觉得自己真像个小偷,怪不舒服的。电视、收音机,以及似乎是吾妻自制的歪斜书架上,排列着有关慢跑的杂志。  虽然并未期待找到染着木岛太太血迹的雨伞,但离开和室时,我仍失望的弓着背。  “八木……在吗?”  抬起脸,正好看到侦探左右张望走进来:“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我绷着脸说。  “抱歉,路上塞车。”  “剩下五分钟。办公桌的抽屉还没看,我负责这边。”  侦探翻起外套衣摆,跑近办公桌,我则伸手拉开钢制柜。抽屉一开,令人欲呕的臭味直扑鼻孑L,来源似乎是最下层的三只慢跑鞋。除了挂在衣架的两套灰色工作服,钢柜内没有任何与案件有关的东西。视线落在手表上,我告诉正在查阅日记和账簿的侦探,时间已到。  “等一下有东西给你看。”我对着要走出大厅的侦探说,“我找到了一些东西。”  “有收获?你真行!”  侦探不知道我找到的是什么,似乎期待过高。  “在停车场等你。”  越过肩头望过来的眼神,恰似看到钻石的女人般热切。假使最后发现是没有用的废物,他恐怕又要轻视的说:“没办法,外行人就是外行人。”手按着腰部口袋,我叹了一口气。  吾妻回事务所时,我正把小窗的窗帘拉回两边,设法回复原状。  “嗨,害你等了很久。要我搬钢琴,一会儿搬这里,一会儿搬那里……”  吾妻以毛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嘴里不停的抱怨,可知木岛的表演相当逼真卖力。假使木岛抱怨腰酸背痛,我就替他按摩取代奥斯卡金像奖吧。  继续听吾妻谈论慢跑大约五分钟后,我跑下出口的阶梯,走到停车场,看到靠马路的角落停着灰色的汽车。敲敲车窗,躺卧在放平座椅上的侦探一惊,睁开眼皮,迅速坐起来。  “喏,给你。”我拉开助手座的门,把吾妻给我的慢跑杂志丢给侦探,然后身体才滑进座位,“到迈阿密去让金发美女陪你做日光浴固然好,但在此之前先锻练一下体力如何?”  “别挖苦人,快系安全带。”  一面依照侦探的话行动,一面靠着窗仰脸望向公寓七楼。或许是因为两边的阳台晾着棉被和衣物的关系,垂着遮光窗帘的那扇窗显得特别阴暗。也许三木正在窗帘背后偷窥这边。我告诉侦探方才被三木看到的事,他说:“你是说,小光棍可能正拿着望远镜在看我们?”  侦探认定我的感觉是妄想。  “想不到你的神经这么纤细。”  侦探吹着口哨讽刺我,粗鲁的发动车子。对,正如侦探所说,我变得很神经质。我对自己的胆小试着一笑置之,但无法阻止鸡皮疙瘩冒起。或许是受到木岛所说的,小光棍剪下督导员死亡报导的话影响吧?  “——不要太焦急。八木,你在管理员室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从牛仔裤口袋掏出用纸巾包裹的东西。  侦探立刻把车停在路边,夺过我手中的纸巾。  “条码?”侦探的眉宇间出现紧张的神色,“在哪里发现的?”  “垃圾桶内。几乎都烧成了灰,幸好条码的部分还留着。”  “有了这个,就知道物品是什么吧?”  “是的。可以拿到超市办公室去扫瞄。只是有时经过扫瞄还是不知道是什么。”  我嚼着刚丢人口中的口香糖说:“只有电脑中有登记的条码才扫瞄得出来。也就是说只能扫瞄出是自家商店经销的商品。”  “烧剩的灰?唔,有问题。这老头子也许试图湮灭证据。”侦探喃喃说着,发动车子,“我祷告祈求,但愿吾妻是阳光超市的主顾。”侦探一手握着方向盘,空出来的手在胸前划十字。  在车站前面的圆环下车时,侦探拿着行动电话说:“从条码找出商品名称时,打这个告诉我。”  “好。”说声再见关上车门,举步走向阳光超市入口时,突然改变主意回身敲车窗。  “忘了道别的亲吻吗?”  “不要胡闹。”我大概像发现扒手一样表情严肃吧,侦探脸上嬉笑的神情消失了,“三木的事,我一直耿耿于怀。”  “怎么?还在挂虑小光棍的事?”  “我去查条码,你去查他的事如何?”食指顶着侦探的面颊,我以强烈的语气说,“最好不要轻忽我的第六感。你知道凭这个,我发现、逮捕过多少人吗?”  “你实在是个顽固的女人。”  这是投降的口气。侦探推测吾妻是连环命案的凶手,认为接受我的要求是浪费时间,这当然情有可原,或者是自尊的问题也说不定。  我们隔着车窗互相瞪视,最后侦探退让了。  “好吧、好吧,调查三木的事就行了,是吗?OK,我同意。”  跑进阳光超市的办公室,拦住一个职员,请求帮忙扫瞄从管理员室垃圾桶捡来的条码。  “条码的字头是44,就是德国制品。”  职员边说边拿起扫瞄器扫过条码。我屏息注视着,扫瞄器发出“哔——”的一声,显示器上出现一串文字。我恰似尾牙抽奖时抽到夏威夷旅游般面颊泛红。  超级奇异洗洁剂。我迅速读出商品名称,拨腿跑到三楼的日用品专柜。  吾妻为什么在丢弃洗洁剂的包装盒前,要特地把它烧成灰呢?  仔细查看陈列着洗洁剂、肥皂、石蜡等商品的货架,在蓝色、类似牙粉的盒子上,看到了“奇异”字样:  ——以电离子分解顽垢,保护环境的生化洗洁剂——  盒子侧面印的德文说明让我皱眉,但盒内有日文说明书。虽然只是匆匆过目,但“不起泡的洗洁剂”、“可彻底清除衣服上的染料”等说明,仍强烈的跃入眼帘。  心中满怀预感,我握着它,再从间隔两条通路的货架上迅速拿起温泉素,往收银台跑。店员是新手,还不太会用收银机,慢吞吞的让人心焦,我明知不该,仍做出内急般频频踏地的动作。不需要装袋,只要贴上封条就好。连同找回的零钱一起把盒子抢过来,飞奔着冲进位于楼层角落的化妆室。  对梳头、涂口红的女士们嚷着“抱歉”,我错身挤到洗手台前,急急旋开水龙头。装满水槽,把开了封的温泉素撒下去。面颊感到视线而抬起脸时,镜中整装的女士们正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在她们眼中,我是个危险人物吧?但我无暇解释,对着镜子笑了一下,仍然垂眼看着水槽。由于比浴缸的容量小,水槽内的水很快变成深蓝色,像加了黑汁一样。接着倒入盒内的洗洁剂,半信半疑的搅动水。  “啊!”  不但右邻涂着口红的女性探身望着水槽,连梳头的女性也停下手来。  “那是新的洗洁剂吗?”女士们兴趣浓厚的询问。  “嗯,是的。”我不但精神亢奋,连回答的声音也比平时高八度。  琢磨家的主妇不在时,饲养金鱼的鱼缸变干净,并非因为换了新的水,而是洗洁剂的魔力使然,正如我把水槽的水变成透明,使在化妆室的女士们讶异一样。只要用这种洗洁剂,不需要水管或抽水机,就可使被孩子加入温泉素而污浊的鱼缸水质澄清。这种洗洁剂,也许可以彻底推翻木岛太太遇害时吾妻在琢磨家为鱼缸换水的不在场证明。正如侦探所说,吾妻可能是为了湮灭证据而燃烧包装盒——我沉浸于思考,不知何时已脱离女士们的围绕。  从女士们挤过来探视洗洁剂的视态看来,我预测这洗洁剂至少可以连卖三个。我不但获得了推翻吾妻证言的有力证据,同时似乎对阳光超市的生意也有贡献。  心中涌起小小的满足感。一面擦拭湿淋淋的手一面探视镜子,表情果然是如获至宝。  非得快点通知侦探不可。冲出化妆室,往公用电话方向和楼梯跑。拿起话筒,插入电话卡,无意间回头仰望。清洁人员像圣诞老人般扛着黑色塑胶袋,正从楼梯走下来。  啊——  我盯着因装满垃圾而鼓起的黑色袋子,伸向电话键盘的手指突然僵住,无法动弹。那是任何超市都有卖,毫不特殊的垃圾专用袋。袋子并未出声,但我却觉得受到警告,紧急踩下煞车。要是可能,我真想给数分钟前表情得意的自己一记耳光。  我按了一下话筒挂钩,重新插入电话卡,按号码。不是侦探的行动电话,而是木岛家的电话号码。  3  大约是下午的勤务开始三十分钟以后。巡视完一楼的食品卖场,要往电扶梯走时,被一声沙哑的“八木!”叫住。回头一看,装扮成主妇的坂东指令长,挥动着携带钱包的手朝我走过来。刹那间,我判断指令长是亲自出马,要来鼓励我这个近来捕捉件数天天挂零的差劲保安员。我立刻并拢脚尖,摆出立定不动的姿势。  “别那样怕我坂东。”  张开眼睑时,指令长亲切的拍着我的肩。虽然如此,我和指令长的视线并未交会。  我在窥探上司的脸色。指令长虽然对着我说话,视线却望向四周,只要看到可疑者就立刻尾随。  “坂东不是来责备八木的。后来情况如何?嗯?这十天的调查有进展吗?”  在问我的时候,面孔仍朝着堆满橘子的手推车,嘴唇轻微的启动。  “……各方面都有,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好,边巡视边听你说。”  跟随指令长的凉鞋脚步声,并肩踏上电扶梯,我开口说,因为调查督导员连续离奇死亡事件而认识了侦探。  接着巨细靡遗的说明从木岛太太寄给电视节目的传真,推测两件案子有关连;被杀的督导员家人透露的“为击溃四小时而战”的谜语;公寓管理员的女儿在雷顿当店员,上班时被射杀……说到一半,我突然住口,忘情的盯着走在我身旁的指令长。  在我冗长的叙述间,指令长一次也没有转头看我,只是轻声“嗯、嗯”的点头应和。在擦身而过的购物客眼中,穿着家居服的指令长不过是住在附近的慈祥中年主妇吧。证据是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目光被指令长吸引。  保安员是朴实不醒目的职业,但我忍不住觉得走在我旁边的指令长像大明星一样耀眼。从高高的屋顶泻下的灯光是照射女明星的聚光灯,当指令长的脚步向前移动时,堆放衣服的货架和取代屏风而放置的观叶植物,立刻变成舞台上的大道具,甚至店内选播的流行音乐,也宛如电影巨作的序曲般飞入耳内。孩子们的吵闹声及男店员的广播服务声,则恰似观众的欢呼声和鼓掌声。把连接B馆的通路当成出场表演的走道,那么把身体往上推送的电扶梯,可以说是从地下把演员送上舞台的道具吧。  演员需要表演的舞台。若拿“舞台”的大小来比较,以阳光超市为例,卖场面积约两万平方公尺,保安员的舞台是极其宽广的。一旦踏上这个舞台,到落幕为止,必须绷紧神经,充分运用眼和脚,以及第六感来表演。指令长重新教导了我保安员应有的姿态。  说到潜入管理员室时,指令长第一次转头看我,但立刻直视前方说:“继续。”  惊讶的是,指令长并未出言责备。说到从条码发现德国制洗洁剂,然后结束报告时,我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可以去唱地方戏曲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假装挑选化妆品而在监视形迹可疑的学生,指令长以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把条码贴在管理员额上,交给警察吗?”  就像发现扒手是主妇就立刻送警处理那样吗?虽然耳朵没有听到,但心中隐隐察觉指令长的言外之意。  “不。”我断然否定,“现阶段管理员确实可疑,但我并未现认。假使我目睹他燃烧包装盒,以及把灰烬丢进垃圾桶,也许我就会向警察告发。”  “很好,八木。继续下去。”  “不知道已故的督导员所说的为击溃四小时而战是什么含意,因此很挂虑。遗族之中还有一户尚未拜访,考虑今晚去看看。”  “在什么地方?”我回答千叶县的行德,指令长说,“那就去吧。”指令长活像驱逐迷路在狗般挥挥手,说,“下面的时间由我坂东代替。”口气冷淡,却令人胸口发热。  “谢谢您。”我深深弯腰行礼,往出口举步时,被压低的声音叫住。  “等一下。”  我一惊,转过头。指令长背部朝着我。  “你看起来很美,八木。很快你就会冲破逆境。”  作为试用化妆品之用、下角浮雕着厂商名称的镜中,映出指令长含笑的面孔。  自从与五位大学同学一起到迪士尼乐园以后,已经有一年多没坐营团地下铁东西线。  电车迎向傍晚特有的紫色晚霞,我倚着车门,从地图抬起头来,把面颊靠在玻璃窗上。车内广播着下一站是浦安,我却在想,张挂着圣诞节灯饰的迪士尼乐园想必绚斓美丽,但愿能在圣诞夜和木岛去观赏……  与木岛交往的七年间,两人一块儿观赏的灯彩,只有银座百货公司外墙以小灯泡缀成的枞树和幽会旅馆的霓虹灯。对于始终畏惧人们眼光的我们来说,俯视夜景的餐厅是禁地,进餐时总是利用位于地下室的馆子。眺望着流过车窗的浦安街景,昔日的梦想——穿情侣装手牵着手漫游迪士尼乐园——回到心中。不知不觉我已经三十三岁,木岛四十八岁,已经到了穿情侣装在街头漫步会引人侧目的年龄。不过我想,做一对超龄的米奇和米妮也不错。  我在过了浦安两站的行德站下车,在月台伫立片刻,俯视铺着小石子的铁轨,一面在心中默祷。大约一个月前,督导员大河原从月台跌落,被电车撞死的案子,就是发生在这里。  走出自动收票口,再次翻开市街图,把在电车上做了红色记号的位置印入脑中。  沿着站前的大街的步道行走,不知从哪里传来山下达郎的圣诞歌曲。或许是受到这甜美旋律的影响,叮叮按着铃穿梭于人群中的脚踏车,以及双手提着超市提袋,急急赶路回家的人们,看起来幸福洋溢。  大约走了一公里,在加油站转弯之前,就经过了七八家便利商店。假使我的记忆没有错,其中有两家雷顿。显然是因为这一带住宅集中,所以成为便利商店的激战地区。正如蜜汁丰富的花会吸引蜜蜂飞来一样,夜间人口愈多的地方愈适合开便利商店。  看到灰色瓷砖外墙上嵌着金色的招牌,上面写着“东福荣公寓”,我立刻跑上阶梯,踩着自动门前的踏脚垫准备进入建筑物。眼睛转向左边,发现类似银行提款机的金属嵌板,我“啊——”了一声,为自己想要开启自动门而在踏脚垫上跳跃的举动略感羞赧。这栋公寓为了避免闲人进入而采用自动上锁式的门。  取出背袋内的报纸影印来看,报上只刊载了公寓名称,没有房间号码。排列于嵌板上的按钮中有一个是管理员室,我急忙按下。  “房间号码不能说。”  穿淡黄色上衣的中年男子说着从旁边的窗口探头出来,以怀疑的眼光从头到脚打量我。  “你是谁?”  傲慢的口气、毫不通融的性格,简直就像西田老十岁时的模样。  “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看了一眼我的名片,他乖僻的说:“可疑的人会说自己可疑吗?那位先生去世以后,奇怪的宗教不断来规劝入教,推销灵骨塔和人寿保险的人也接二连三的跑来。”管理员口里嘟哝着,抓住小窗的把手,眼看就要关上窗子。  因为名片上的公司名称而被误认为防盗器推销员,我试图解释自己的身分。但他说是女主人交代不准说出房间号码,我只好作罢。  我把下巴一抬,转身就走。仰望着公寓,我心想,站在这里大叫大河原先生,或许也是个方法。但我决定跑下阶梯,奔进对面的公用电话亭。我打电话到雷顿总公司,录音带的声音说,今天的营业已经结束。  现在该怎么办,八木蔷子?  电话亭的玻璃贴着粉红色广告单,一瞬间,侦探的脸孔闪过我的眼前。他一定知道大河原家的房间号码和电话。但我眨眨眼,打消这个念头。假使打电话给他,他一定会追问我是否已从条码调查到商品名称。  我知道他是专家,而且意志坚定,对于调查这次的案子特别执拗,因此才想隐瞒条码的事。人都是愈投入愈容易焦急。保安员的工作告诉我,焦躁感会提高踩空率。现在侦探怀疑吾妻,已经被这个想法套住,假使再把特殊洗洁剂的事告诉他,也许不至于像指令长说的,把条码贴在吾妻额上,但说不定会把他交给警方。  我闪过一个主意,离开电话亭,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大约一百公尺。因为我想起雷顿各店里侧房门后所贴的紧急联络网。  我进入行德二号店,向在靠窗的陈列架前整理杂志的店员说明我的要求。  “对不起,我不能回答这种问题。”他以客气但坚定的口吻回答,让人相信他的话百分之百不可能更改。  这时我才发现,其他店员都穿着珊瑚色上衣,只有和我说话的这个人穿着颜色相同,但胸前缝着“雷顿”字样的夹克,而且裤腰旁露出鸡毛掸子,想必是负责本店的督导员。我不肯放弃,但对方忠于保密义务,坚称不能回答。  另外还有一家雷顿。我离开二号店,朝车站方向跑了百来公尺。由于刚才的教训,这次我不问店员,直接从杂志和日用品陈列柜间的通路往前走,看到尽头的门,门上挂着“闲人勿进”的牌子。我拉开外套前襟,把裤子拉链往下拉了五公分,然后抓住门柄。  猛然推开门时,坐在桌前的两位男性惊讶的转过头来。桌上的个人电脑秀出图表,似乎是督导员和店长在讨论营业额。  “啊,哦,洗、洗手间……”  “是旁边那扇门。”穿夹克的男人殷勤但口气强烈的回答,并且说,“小姐,这里除了工作人员以外,禁止进来。”  “哎呀,我真粗心。”我说着,俯视自己的下半身,发出高中生般的娇呼,“哇,不准看。”  “好、好。”  两人慌忙转脸看电脑,我则像站着小便之后的男人那样,左右摆动腰部,慢慢把拉链拉上来,一面转眼注视张贴在门后的名单。假使因大河原死亡而改换新的名单,那我只好进入隔壁的洗手间,用完后赶快离开。  “黄炎七人”名单上的第二个就是大河原。虽然以原子笔画了删除线,还是看得清楚。  “打扰了——”拉好长裤,走出外面时,脑中已经牢记住大河原家的电话号码。  跑进公用电话亭,趁号码尚未忘记之前赶快拨号。我简短的表明我的请求,遗孀起先说已经全部交给警方处理,而表示拒绝,后来听说我花了两个钟头从横滨来,她才心软,以五分钟为条件,答应我去拜访。  “屋里很乱,站在这里好吗?”  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打开门,她穿着黑毛衣黑长裤,鼻头冒着汗珠。她说打算卖掉房子,为了让中介商带客人来看时有好印象,正动员全家人在大扫除。  “刚才孩子们突然说,爸爸真的不在了。真奇怪,尤其是大儿子,在丧礼时都没有流泪呢……”大河原太太说着指指脚边,一堆堆用绳子捆绑的杂志、书籍,几乎堆得无处踏脚。  “看得出来吧?绳子绑得很松。”  我点点头。遗孀要说什么,大体上猜得出来。  “捆绑书和报纸,向来都是我先生的工作。”她感叹的说。  我先致歉,表示又提起她的伤心事,然后问她目前警方调查的状况如何?  “因为没有目击者,所以陷入胶着。”  “大河原先生在工作上是否有什么烦恼?”  这个问题似乎刺伤了她。  “我先生不是那种脆弱得会自杀的人,一定是有人从背后推他。他不可能自杀。”  我向她赔不是,重新问:“你有没有听过‘为击溃四小时而战’之类的话?”  “没有。”  遗孀似乎觉得我的问题很奇怪,看着我说:“我先生总是二十四小时都在战斗。”  “有没有说过被人跟踪或陷害之类的事?”  “没有。”  “有没有听过有关右手怎么样的话?”  大河原太太一迳摇头。远道来到千叶,也许是白跑一趟。正有些懊悔时,眼角瞄到雷顿这个名称。夹在旧报纸和杂志堆中,商业书堆积如山。  “这些是……?”  “我先生在通勤电车中读的,他把电车当作第二书房。据说这是会长的名言。我先生都是读与工作有关的书。积太多了,没有地方放,所以想整理出一部分丢弃。”  我弯下腰浏览书名。《便利商店战国时代》、《雷顿梦传说》、《荣光的神话——乙超商》等,从书名可知是有关便利商店业界的内幕,以及将来展望的书籍。在这些书中,我发现一本流通业者必读的经典。阳光超市办公室的书架上应该也有这本书,可惜我没读过。因为与我的工作无关,不觉得有必要阅读,所以甚至没有拿起来翻翻看的念头。虽然如此,我至少有足够的知识,知道这是一本与便利商店督导员没有切身关系的书,所以才觉得奇怪。  “大河原先生在进入雷顿以前,在汀屋工作吗?”  “不。”大河原太太回答,“五年前转入雷顿以前,他是汽车销售员。”  我征得遗孀同意,从书中抽出那本书翻看。我想查看里面是否夹着书签或记了什么重点。  “你可以拿回去看。与其丢掉,不如送人,我先生会更喜欢。”遗孀说。我向她致谢,将书收入背包。  书名是《大规模零售店铺法解说》,我拿的那本是一九九四年版。正如书名所显示的,是有关调整大型零售店事业活动的法律——简称“大店法”的解说本。这个法律的适用对象为店铺面积超过五百平方公尺,隶属于第一种和第二种的零售业者。便利商店卖场都在三十坪左右,店铺面积小,与大店法没有关系。  虽然如此,督导员却读了这本书。说不定“为击溃四小时而战”的谜语,可以从这本书中找到答案。或许因为心中如此期待,感到放入这本书的背包分外沉重。  第五章 审 判  1  回到公寓时,已经晚上九点多。在昏暗的室内,电话的红灯闪烁,显示有电话录音。按下再生钮,听到侦探在询问条码的事。打开暖气,边脱衣服边听答录机,发现侦探至少打了三通电话。此外还有四通无声电话,我推测也是侦探打来的,因为不好意思问相同的事,所以没有出声就挂断。万一今晚再打来,我可要对他说:“别急,侦探。”  把冰箱内略微枯萎的包心菜、红萝卜、熏肉等现成的材料简单的炒一炒,烤了土司,边吃边读大河原太太给我的书。在电车内翻阅时,读不到五页就拉着吊环打瞌睡,是相当艰涩的书,文章生硬,内容枯燥,实在不适合吃饭时阅读。不过,若以味道替我做的菜打分数,一定不及格,何况这是雷顿的督导员爱读的东西,我不能半途而废。  一九七三年制定的大店法,目的是在调整地方的中小型零售店和百货公司、超市等大型店的利害关系,因为大型店接连增加时,会对周边的中小型零售店造成竞争优势,影响中小型零售店的生存。这个法律实质上限制大型店的设立,阻碍其扩充速度,据说有的店从申请到开张,历时十到十五年。  尽管大店法和规定严格的百货店法略有区别,采取申请制,但需要和预定设店地区的工商协会协调,所以实际上与许可制无异。因为在协调之下,大型店的设店面积、关店时间、休业天数等受到严格的限制。  然而,在美日结构协议中,美方强烈要求日本开放市场、自由竞争,以及改善日式商业习惯,于是在一九九O年五月,通产省决定放宽设店限制,经过数度修改,如今内容已比从前和缓。针对当地所举行的事前说明,过去没有时限,但现在规定最长四个月,大幅缩短从申请设店到开店为止的时间。同样的,关店时间也从超过晚上七点就必须申报,改为晚上八点关店才要申报,营业时间延长了一小时。休业天数同样从一年四十四天以上,修改为二十四天。关店时间延后,休业天数削减,意味着大型店有更多的时间不必拉上铁门,营业额有可能增加,所以放宽大型店法的应用标准当然受到大型店的欢迎。  读了这本书后我才明白,从去年四月起,派去百货公司和超市的保安员,工作时间相继延长,就是由于规定放宽所致。  如此放宽大店法,对大型店和有意进驻日本的外国资本固然是可喜的事,但大型店周边的中小型零售店业者该怎么办呢?对于那些在不景气下苟延残喘的街头商店而言,大店法的放宽使得大型超市加速成立,营业时间纷纷延长,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威协。  从已故的雷顿督导员持有这本《大规模零售店铺法解说》,以及其中某一页有被人仔细阅读过的痕迹可知,便利商店业者也对大店法的修改与放宽深感不满。  “凡经营第一种大型零售店,或第二种大型零售店之零售业者,其关店时间延后,或休业天数削减时,须事先向通商产业大臣或都道府县知事申报。但延后的关店时间早于第一项通商产业省令所规定的时间,或削减后的休业天数短于前项通商产业省令所规定的天数时,或关店时间的延后及休业天数的削减属于通商产业省令明定之情节轻微者,不在此限。”  从文章旁的铅笔画线痕迹,可以看出大河原对大店法第九条第三项,特别热心阅读。雷顿督导员关心加盟店,巴不得自己负责的加盟店多赚一块钱,希望所有加盟店都经营成功,所以对大型店延长营业时间的条文分外敏感,这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大型店的关店时间从七点延后一小时到八点,对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究竟会造成怎样的影响?难道只有我认为多一个小时没什么大不了吗?  会不会是因为总是被派去大型店,因此不知不觉有偏袒大型店的倾向呢?我这样自问,同时想起好像在前面几页看到咖啡渍痕,而连忙回头翻书页。  现行大店法规定,申请设立面积超过五百平方公尺的零售店时,卖场面积、关店时间及休业天数等,有义务向通产大臣或都道府县知事申报。而通产大臣或都道府县知事接受申请后,为审查该案对周边中小型零售业者的影响程度,除了必须视需要聆听大型零售店铺审议会或该区的商业公会的意见之外,还必须聆听通商产业省令规定的消费者或其团体、零售业者或其团体,及相关专家学者的意见,以及依照通商产业省令规定的手续提出陈述意见申请者的意见,并且予以答复。  沾上咖啡褐色渍痕的那页,是解说当大型店申请设店、延后关店时间,或变更休业天数等,要对此陈述意见的人该采取的手续。  归纳起来是这样:接受设店、延后关店时间、变更休业天数等申请时,必须在官报或都道府县的公报上公告其概要。若有人要对此陈述意见时,须在公告日起两周内,填具记载意见内容的书面,并附上①姓名、名称及住址,②事业单位须注明事业种类,③简历(法人及团体须记载事业之沿革),④陈述意见之理由等资料,提交大型零售店铺审议会或都道府县大型零售店铺审议会。  配合大店法第九条第三项来看,或许大河原计划对某大型店的延后关店时间提出异议。  也许要为击溃四小时而战……翻着大店法解说,口中喃喃念着这句谜样的话,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剥洋葱,把覆盖于言词表面的谜一层一层剥下来。  督导员所说的“四小时”,是指晚上八点到十二点吧?  绿川等雷顿的督导员发现樱美台周边有大型超市打算营业至深夜十二点,为了阻止而在拟定某种计划吧?木岛拿到的那张督导员死前不久做成的便利商店名单,可能是雷顿的督导员为了掀起反对运动所做的准备。  假设我的推测正确,那么如果和便利商店对立的人察知雷顿督导员的这种行为,将会如何处理呢?便利商店加盟店固然会由衷感谢绿川等人的行动,但竞争对手一定会认为自己的权益受到侵害,而采取某种手段防患来然,封杀绿川他们暗中准备的计划。  能够监视雷顿的督导员,并且掌握他们动向的是……这个想法使我的血压上升,若非电话铃响,使我回过神来,也许我会兴奋过度而鼻血迸流吧。  “啊,是我。”从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不知是否因抽烟过多,相当沙哑。侦探询问条码的事,我辛苦的撒谎:今天店里太忙,不能替我查,要再等两三天。  “倒是今天我有新的灵感。我好像已经了解为击溃四小时而战这句话的意义。”  我告诉他,绿川等雷顿的督导员发现,樱美台周边即将出现将营业时间延长到深夜十二点的大型超市,似乎正准备采取某种行动加以阻止。而能够掌握他们行动的大型店,只有母公司汀屋。  “汀屋樱美台店现在的营业时间是到晚上八点。假使延长到十二点,一天的营业额将会大幅增加。因店铺的规模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但大约从数百万元到上千万元吧?假使一年开店三百四十天,一天的利润增加五百万元,一年就有十七亿呢。绿川他们所透露的‘四小时”,应该是指八点到十二点吧?一定不会错!”  虽然并未期待侦探夸奖我,但也没有想到他会叫我去看医生。  “这么杰出的创造力,发挥到别的方面如何?去写小说或剧本吧,这样比较赚钱。要是不反对,我可以替你推销。”侦探在电话那头大笑,“你是要说,负责矶子地区的雷顿督导员,是被汀屋樱美台店消灭的,原因是为了封杀他们的反对运动,是吗?八木,虽然你是好强、有些傲慢的女人,但我喜欢你,所以不想说难听的话。你一定累得一塌糊涂,明天到医院去,打瓶点滴,补充营养剂吧。”  “没礼貌,听我说完嘛。我可没有说汀屋杀害绿川他们。无论如何,仰赖顾客生存的大型超市不可能做这么残酷的事,要是东窗事发,那才真的致命哩。风险太大了。”  我瞪着话筒,面颊像烤箱中膨胀的年糕。  “我的意思是,杀害绿川等雷顿督导员的凶手,或许也想对母公司汀屋造成一些打击。绿川他们其实是被杀,而他们曾在暗中采取行动,试图阻挠汀屋延长营业时间的计划。这种事如果属实,公开的话会怎样?世人好奇的眼光一定会集中在汀屋身上。光是这样,汀屋就已经损失不赀了。”  “你看得太复杂。这件事很单纯,是父亲为被强盗射杀的女儿报仇。雷顿督导员所说的四小时,我不认为有太大的意义。晚上八点到十二点的四小时之说,也缺乏说服力。大型超市要营业到深夜,光是成本就很惊人。汀屋计划延长营业时间,只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又怎么能说绿川他们打算阻挠汀屋的计划呢?到底你是外行。”  我们又在电话中交谈了十来分钟,但侦探主张吾妻是凶手,和我的对话如同平行线,完全没有交集。  电话挂断后,满满一马克杯的咖啡似乎平静了我亢奋的神经。  连环命案的真凶想藉着夺取雷顿职员的性命,打击母公司汀屋,侦探对我这种推理一笑置之,也是应该的。我叹了一口气,把这种猜测驱出脑海。杀害雷顿督导员的凶手如果存心嫁祸给汀屋,铁定会在现场故意留下证据,使疑惑的目光尽快转向汀屋。  也许我真的看得太复杂了。  督导员透露的“四小时”,可能也是我猜测错误。先前的兴奋完全消失。真的可能出现营业到深夜十二点的超市吗?想到从业员搭电车、巴士回家的时间,即使要延长营业时间,顶多只会到晚上十点吧。  堀内、常石、绿川,以及木岛祐美子这四个人的命案,真的是吾妻干的吗?  也许正如侦探所说,我的体内累积了疲劳,所以一上床就立刻睡着了。虽然如此,翌晨锁门准备去上班时,脸孔说不上神清气爽,因为黎明时分小腿突然抽筋,按摩后依然疼痛,走路时得拖拉着右腿。  从公寓前面的步道要往车站走时,听到高跟鞋踩着阶梯下来的声音。  “等一等,蔷子小姐。”穿着蓝色A字外套的商社女职员追过来。  “……我的脚抽筋啦。”  以为是关心我的脚,我主动说明原因,但她却蹙着形状美好的眉头说:“昨夜我下计程车时,看到奇怪的男人在撬你家的门锁。好可怕,所以赶快告诉你。”  “昨夜?”  “正确的说,是今天清晨,大约两点半的时候。”  她说昨晚公司有酒会,所以晚归。仔细一看,她的脸孔微微浮种,似乎有酒精味散发出来。虽然如此,仍是耐看的美女。  “撬我家的门锁?”刚才我锁门时,门锁并没有损坏。  “对。”女职员说,“一看到我,就转身跑了。一定是小偷。因为时间太晚,我不好意思叫醒你……”  “谢谢你告诉我。”并肩往前走时,我问,“那个糊涂小偷,是什么长相?”  “嗯,看起来有点可怕的男人。”女职员回忆似的用手敲敲太阳穴,“因为灯光昏暗,看不清楚。但留马桶盖头、戴眼镜。镜片映着月光闪烁,感觉满可怕的。”  听了这话,我顿时觉得背部发冷,伸手拉紧外套前襟。  可怕的感觉使我不愿意相信,樱美台公寓的三木是特地于深夜来拜访我。  2  “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在汉堡店的老座位上,我以说鬼故事的语气说出三木夜访的事,木岛紧张的用力捏着咖啡纸杯。  “女人一个人住很危险,今天起和我一起住怎样?”  “不。”我回答,“假使到你那里去,不晓得警方会说什么,而且……”  本来想说,在你太太遇害的地方生活,如同被刑求,不过我还是把这话连同可可一起吞下去。  “不然我到你那里,担任你的贴身保镖。”  “你讲这种话,难道不成……”我从睫毛下窥探他的脸,也一本正经的说.  “啊,你要说我吃软饭或什么,都随你。”  “我家很窄,没地方睡。”  “我可以站着睡。”  “附近有美军基地,飞机的噪音会使房间摇动。”  “很好,房间本身等于按摩器,可以两个人一起享受。”  “没有牙刷。”  “用你的好了。”  木岛这番话使我的头发胀。他说要来我的公寓,好像是真的,而且还说要用我的牙刷,说不定他比我所想的更爱我。  “工作完了,打电话给我,我们到车站会合。我带着一个手提包就可以出来。”  我点头时,面颊红了起来。我轻咳一声,不管是否会被嘲笑,仍将昨晚临时想起的念头说出来,也就是我认为雷顿督导员谋杀案,可能与汀屋樱美台店计划延后关店时间有关。  木岛没有像侦探那样嘲笑我,而是严肃的听我叙述。  “人们的生活渐渐转为深夜型,出现营业到深夜十二点的超市,并不奇怪。不但如此,以后或许还会出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哩。”  混在客人中进入汀屋樱美台店,我想起木岛的话。这是午休时间,我在汀屋视察敌情。仰头看时,吓了一跳。半圆形的银色照明器具安装在天花板上,令人想起厨房用的钵。在购物客的眼中看来,这可能是一种灯具,但我曾被派遣至各种店铺,知道这玻璃球状的东西是什么。那是摄影机。圆盖型监视摄影影机是为了避免引起受监视的购物客不悦而开发的。收藏于其中的摄影机不断回转,因厂牌不同,也有三百六十度的,也就是可以全方位摄影。  我惊讶的是它的数目。光是一楼的食品卖场就有五十台以—上的圆盖型摄影机装设于天花板。二楼同样装设着数目繁多的监视摄影机。  我被派往的阳光超市也装设摄影机,但目的是在监视死角,三层楼总共才十几台。汀屋店内装设的监视摄影机,可能超过一百五十台。画面分成四等分使用时,一台终端机可以同时出现四台摄影机的影像,但仍需要四十台终端机。这家汀屋的保安室陈列的终端机说不定比家电卖场卖的电视机还多。  我伸长背部,凝目注视其中一个圆盖型灯具,发现银色半透明钵里并没有摄影机回转的迹象。花了这么多钱投资设备,却弃置不用,简直是暴殄天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不定……这时,我再度猜测汀屋樱美台店也许在计划营业到深夜十二点。而且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已近乎确信。大型超市要营业到深夜,要确保人才不容易,人事费用也高。如果减少夜间店员人数,而以设备来弥补的话,问题就可以获得解决。  数目出奇多的监视摄影机,就是为此所做的布局吧?  “以后或许还会出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哩。”木岛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汀屋樱美台店计划的,也有可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  原因是,“大店法”规定大型店的关店时间超过午后八点,必须提出申请,但对于“开店”时间却只字未提。也就是说,要将开店时间由原定的上午十点,变更或提早为上午七点或六点,都不必申请。那么,大型店可以申请延后开店时间至深夜十二点,等到通过后,就可以二十四小时营业。因为只要把开店时间定在深夜零时即可。  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但假使汀屋樱美台店正在计划二十四小时营业,雷顿的督导员当然会奋力阻止。  从电扶梯下楼时,我把脸转向旁边的镜子,模仿虐待白雪公主的王后对镜子自问:如果大型超市开始二十四小时营业,谁受到的打击最大?  我已经养成一踏入超市,就利用镜子或玻璃窥探背后的习惯。从电扶梯下到一楼,走到自动门前打算离开汀屋时,我凝目注视的,不是店外的站前风光,而是映现于玻璃门上的店内。这时,我发现玻璃门上自己淡淡的身影斜后方,有个修长的侧影静止不动。回头一看,大约十公尺后方的相片冲印摊位旁的柱子背后,一个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迅速躲藏起来。  好像是姓狩野的汀屋职员,以前曾在丹羽太太的店见过面。也许是我看错了。  眨眨眼,眼睑内浮现狩野以圆滑的态度力邀丹羽太太出席卡拉OK大会的情景。  假使汀屋樱美台店计划二十四小时营业,准备申请延后关店时间……这个一度放弃的猜测再度掠过心头。卡拉OK大会可能是汀屋本地对策部长,为了预防当地中小型零售业者发起反对运动,阻扰其计划,而用丰富的资金为武器,展开的怀柔政策吧。  走出自动门,从每件一律一百元的店前广场商店往阳光超市走,心中一片苦涩。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侦探了店内,没想到却被识破真面目,在店内的行动可能一直受到监视。这虽然只是想像,但悔恨得想放声大哭。  在这一瞬间,我“现认”自己对保安员这个职业的挚爱和骄傲也许远超过我的想像。  “敦贺产业的八木小姐。”听到店内广播叫唤我的名字,告诉有电话时,我已开始午后的勤务,正在三楼的玩具卖场巡逻。到陈列赠品的柜台接听电话,听到痛苦的喘气声。  “怎、怎么了?”我把听筒从右手换到左手,一面问,“不舒服吗?”  “突然肚子……痛……”回答的声音,与早上在汉堡店见面时判若两人,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那得去看医生。”  “不能动。也许是盲、盲肠炎。抱歉……你能来一下吗?”  电话线传来的声音夹着呻吟,连我的胃都要痛起来。  “好,我马上去。”  把电话还给店员,立刻跳上电扶梯,但却不能忍受电扶梯缓慢的流动,推开如老人牙齿般参差不齐的站在电扶梯上的购物客,奔下流动的楼梯。  从正面的自动门冲到外面,冰凉的空气扑上面颊时,我稍微恢复了冷静,一般冷冷的感觉掠过我的心底。刚才电话中木岛说了奇怪的话,那是我听错了吗?  要跑过站前的圆环时,发现右边有公用电话亭。我立刻跑过去,推开门。  打电话到大冢的侦探事务所,性感的女性声音说,所长现在不在。连忙从背包抽出侦探给我的纸条,一面祷告他的行动电话没有关机,一面按电话号码。从电波的杂音中听到的声音,仿佛夹着烟草味。  “八木?如何?打点滴了没?”  “不要开玩笑,详细情形等一下再说。喂,侦探,拜托你一件事?”  我看着手表匆匆说明,然后把话筒放回挂钩,正要往木岛的公寓跑,突然发现东西忘在公共电话上,又暂停冲回电话亭。这感觉就像忘记从前看过的电影片名一样。从电话机上拿起背包时,我的手同进抓住了不安。  3  抵达挂着木岛名牌的门前时,我的肩头喘动着。奇怪的是,右脚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也许从车站到公寓沿路的黄色银杏落叶中,夹着我遗落的抽痛。  按了三次铃,听到开门锁的声音,门从里面开了。  “情况怎样——”  我开口询问病情,肩头却被一把捉住。接着的瞬间,我被拖人玄关,心窝处被硬物强烈撞击,口腔内酸涩的感觉扩散开来。可能是胃部剧痛或是呕吐物堵住了嘴巴,感到呼吸困难。软瘫瘫的跪落在地板上,弯曲着上半身,似乎变成了从制面机中挤出来的面条。一面祈祷不要被丢人滚水中煮,一面集中力气抬起脸时,眼前涂着萤光剂的群蚊飞舞,再远一点,厚镜片闪着光。三木陶醉的看着自己的拳头微笑。  “原来是你,畜牲!”我放声怒骂,但恐怕三木听到我慌乱的呼吸声。  “安静,否则就用这个把你大卸三块。”三木绕到我背后,用菜刀顶住我的脖子。  数分钟,我双手被绑在背后,像货物一样被三木扛起来,丢在起居室的地上。  脸孔猛撞地毯,但仍勉强抬起头时,看到同样双手被反绑,靠墙而坐的两个男人。木岛被揍得很厉害,脸颊、额角青肿,旁边是蜡像般苍白的吾妻。一时之间我以为他已经没有呼吸,后来发现他的眼皮在微微动着。  “笨蛋……”和我的视线相遇时,木岛声音微弱的说,“我不是说是盲肠吗?……你忘了我身上已经没有盲肠……”  “没有办法。这个时候不要再骂我了。”  “再在还打情骂俏?给我闭嘴!”  以下巴被压在地上的姿势斜眼观看,一双裹着工作裤的脚在我旁边站定。其中一只脚一抬动,剧痛就掠过我的腰侧。三木接着以脚尖使我仰身滚翻,弯下腰说:“你这爱管闲事的女人!”并且把唾液吐在我脸上,眼镜后面的瞳孔直盯着我。  与他的目光相遇时,我约略了解木岛太太在这起居室的地毯上留下的血书是何含意。  她是以平假名写“みざ”吧?但三木看到了,便在以平假名书写的自己名字旁加上浊音记号,以及“手”字。  “女人安安静静最可爱。你实在太爱管闲事了。”  三木探视我的眼睛,牙龈从翻翘的嘴唇暴露出来。右手握着的菜刀闪着妖光,暗示其锐利的程度。但我没有太大的恐惧感。只要拖延四十分钟,我们的立场就会倒转过来。心中隐藏的秘密,减轻了身体被踢打的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  得到的是呼呼呼和恶心笑声。  “你说呢?”  “你是……职业杀手吗?或是——”  “大家都在背后叫我小光棍吧?”  三木露出牙龈呼呼笑的刺耳笑声,使得吾妻和木岛也皱起眉头。  “嗯,从哪一个先开始呢?”三木拿着菜刀在室内走动。这个小光棍似乎真的有意把我们当作活鱼,剁成三块。  侧过身横卧,探视墙边,木岛恐惧的张大眼睛,吾妻则缩着身体,长裤前面湿了一片。  “我们又没有犯罪,你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们……?”  “没有犯罪……?你倒真是大言不惭。”  三木走到吾妻旁边,像刚才对待我般踢他的腰部。吾妻的身体倦成龙虾状,放声呻吟。趁三木在对付吾妻的空当,我偷偷扫视壁上的挂钟。还有三十一分钟,非撑到那时候不可。  “喂,告诉我吧。为了完成字谜,我可以从字典的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我不愿意抱着谜题而死。说吧,你为什么要杀木岛太太?”  三木听到我的声音回过头来,并慢慢走过来,俯视躺在地上的我说:“你认为呢?”  假使他的手松开刀柄。那把锐利的刀会直落下来,刺入我的咽喉吧?虽然如此,我却睁大眼睛凝视三木的脸。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我觉得他浏海顶的旋儿有些歪斜。这轻微的不自然掠过眼睛时,我巴不得跪在上帝面前祷告。  我在店内尾随可疑者时,总是不住对着他们的背部喃喃念着:“把藏入口袋的商品放回卖场,或者放在脚下吧。”现在则在心中更强烈的念着:“但愿我的预感不正确。”我甚至想,假使我的祈祷蒙主垂听,我宁愿出卖我的敏感、注意力等抓扒手的本能。  “我为什么杀这老太婆吗?喂,说说你的想法吧。”三木踢着我的腰侧说。  “督导员绿川在雷顿三号店的停车场被伞尖刺杀的案子——”我边说边试着挣脱被反绑于背后的手。或许打包是三木的专长,绳子绑得很牢固,我的手腕愈动,绳子愈紧密的嵌入皮肤中,丝毫不松动。  “你杀害绿川那夜,大约相同的时间,木岛太太为了发传真而到雷顿三号店去。那时,你被她看到了,对吗?你为了封她的口,在这个房间……”  三木转头看墙边的木岛,再度呼呼笑起来。  “你太太真是亲切的人。”  木岛的表情好像要呕吐似的。  “我用伞尖刺杀绿川的过程很顺利。不过,这家伙使出最后力气抓住雨伞不放。我想,反正是便宜的塑胶伞,就当作送他到阴府的礼物算了。但那夜大雨滂沱,我被淋成落汤鸡,在返回公寓的途中,有人从背后叫住我,好心的撑伞替我遮雨。这个人就是你太太。”  三木的视线从木岛移向我。  “不过,这老太婆的缺点是,帮了人就非告诉别人不可。那天晚上我像落汤鸡一样回家的事若被宣扬出去,我就没命了。不错,就像你刚刚说的,杀这老太婆是为了封她的口。”  你施舍的时候,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作的。  在老人安养中心听到的那节圣经又回到我耳中。因为好心帮助被雨淋湿的人而遭杀害,木岛太太实在太可怜了。  她行善是为了让人知道她的价值吗?不,不是。我想,她是寂寞。只是寂寞罢了。  我腰部用力,挣扎着略微抬起上半身,直视三木,说:“喂,应该可以取下假发,让观众看一看你的真面目了吧?戏已经快闭幕了。”  霎时,厚镜片后的眼睛放出碎冰般的光芒。  “你很执拗的调查这个案子,热心的打听,鞋跟都因此磨损了吧?你虽然是在调查,却不是为了找出凶手。你是担心木岛太太曾向邻居宣扬给三木撑伞的事,所以才热心调查吧?是不是?侦探,回答啊。”  瞬间,时间似乎停止流动。他叉开双腿站在起居室中央,在木岛、吾妻,以及我的注视下,手伸入口中,掏出一些东西。我们三个人的视线都被滚落地面的物体吸引。看起来似乎是颇有弹性的块状物,也许是硅酮树脂吧?再把视线拉回他脸上时,失去填塞物的面颊出现瘦削的线条。  “易容的技巧很多,门牙是很重要的一环,可以大大改变形象。”  话尚未说完,假牙就滚到我的身旁。牙齿不用说,连牙龈都是精巧的假货。  “假发也很重要,但到底是廉价品,不自然的边线有时反而引人侧目。”侦探说完,像绅士脱帽招呼那样,手势极其熟练的把假发从头上扯下来。  “最后是眼镜。”  他取下镜片极厚的眼镜,朝墙壁掷去。镜片扬起破裂的声音散落在吾妻身上。刚才还在呻吟喊痛的吾妻和我及木岛同样闭着嘴巴注视他。室内充满紧张的寂静,他则掌控全局。  侦探弯腰探视我的脸:“如何?这就是专家的易容技巧,多少可以作为参考吧?”  LL尺码的工作裤下面似乎穿着夹棉的衣物。侦探挂着微笑,以手指梳理扯下假发后的乱发。但愈是恢复端正的容貌,线条瘦削的轮廓和肥大身体的不均衡感愈显著。这个男人比装扮成三木时,看起来丑陋好几倍。  “唔,就算我把易容术教给你,你也没机会尝试了。别抱着不实的期待。不过——”侦探以脚尖轻踢我的腰侧,问,“你为什么知道我是三木?”  “你似乎是完美主义者,但你犯了一个小错,”我虽然扭动着腰侧,但固执的不泄出呻吟声,“就是笔迹。以前你给我看笔记簿时,我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相同的笔迹。当时没有在意,但刚才在电话亭看到你写给我的行动电话号码时,我忽然想起三木房间的月历上写着偶像歌星的行事历。月历上的笔迹和你写给我的笔迹相同,不过我也没把握,没有十足的把握。以前你教过我,弄清真相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用策略向对方套取。我刚才只是在实践你的教导,尝试当场揭穿你的真面目。”  “原来是笔迹。听你这么说,我的确疏忽了。”  “真正的三木呢?”我问。我不认为三木是侦探制造出的虚幻人物。要租赁公寓、要开车,都必须真有其人。  “要我再说一遍吗?我是职业侦探,要制造一两个户籍不是问题。这也有几个方法,但很遗憾,我无暇教你。叶室这个姓氏也是借用的。”  侦探嘴角浮着微笑,在室内慢慢踱步。看着他,我第一次感到全身汗毛竖立的恐惧。看他的样子,似乎只要我出声叫唤,他随时都会亲切的拍拍我的肩头说:“怎样,八木?”叫他一声伙伴,他也会“嗯?”的回应。  “八木蔷子,我真希望我们是在不同的情况下相遇。你很顽强,而且脑筋不差——一小时后假使我没有打电话,表示在木岛的公寓出事了,拜托联络犬丸刑警。”侦探像重翻录音带一样说出我刚才在电话中说的话,然后露出恶意的眼光说,“你大概以为我会和刑警一起冲到这里来,在最后关头反败为胜吧?但是很遗憾,我不是白马王子,不会英雄救美。”接着侦探转向木岛,对他说,“你在电话中说‘也许是盲肠炎’。你所传递的讯息,这女人没有听漏。只是这女人太笨,弄错了送SOS的对象。”  “卑鄙小人……”我把痛恨连同口中的酸液一起吐出来。想到被这个人戏弄,我就比什么都气自己。  我去拜访三木,正确的说,是侦探扮演的三木,是因为听到奥林匹克小姐说,他和被杀害的木岛太太有来往。那时三木对我说:“侦探来向我打听”,并且给我看“侦探”给他的名片。但事实上,那时候他只是拿出自己的名片而已。  “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吗?在雷顿三号店停车场用塑胶伞刺杀绿川后,要回公寓时,被木岛太太叫住。为了封住她的嘴巴所以才……”  “没错。”侦探以不悦的声音肯定,“这个案子我有些失败,我应该在当天就把她解决掉,结果拖延了。我以三木的名义,收了她的各种食物。那些食物我从来不吃,但还是迟疑该不该杀了她。我想,明天再决定吧。但第二天,公寓召开管理委员会。我事后才知道开会的事。这个女人很多嘴,尤其是帮了别人,绝不会保持沉默。  侦探说着,残酷的盯着木岛征求同意。木岛咬着嘴唇,保持沉默。  “也许她对公寓的人谈论过三木的事。八木,你说得没错,我佯装调查木岛祐美子的案子,其实是在打听她宣传了多少‘三木’的事。就在这时,八木蔷子,你不请自来。”  侦探咧嘴嘻嘻一笑。  我也嘻嘻回他一笑。  在倚着墙壁的木岛和吾妻眼中,我和侦探正互相瞪视。但事实上,我的目光不是盯着侦探,而是侦探背后放洋酒和茶杯的餐具橱柜。镶嵌的玻璃上,映着对面墙壁所挂的钟。  “我到三木的住处拜访,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发现那件案子另外有人在调查,因而对我产生兴趣,是吗?你佯装三木,告诉我侦探的事,之后又以侦探的面目接近我。”  “有一点需要订正。你误以为到三木住处拜访那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在前一天,我就已经注意到你,心想,是个好女人。邂逅纪念日,你和我相差一天,有点悲哀。”  “这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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