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卡夫卡-29

背后“嚓嚓”声仍在继续,白色活物正稳稳地向前推进。时间已经不多了。  “再来一次!”说罢,星野双手搭上石头,狠狠吸一口气,鼓满肺叶,憋住,将意识集中于一处,两手扣住石头两侧。这次再搬不起来就没有机会了。看你的了,星野君!星野对自己招呼道。胜负在此一举,决一死战!旋即他拼出浑身力气,随着吆喝声双手搬石。石头多少离开了点地面。他又一鼓劲,像撕离地面一般把石头搬起。  脑袋里一片空白。感觉上双臂肌肉似乎正一块块断开。两个蛋蛋大概早已掉落。但他还是没有放开石头。他想起中田,中田为此石的开关缩短了生命,自己无论如何要替中田把事情最后做完。继承了资格,黑猫土罗说。全身肌肉渴望供给新的血液,肺叶为造血而渴望必要的新鲜空气。然而不能呼吸。他知道自己正无限接近于死亡,虚无的深渊已在他眼前张开巨口。但星野再次集中所有能集中的力气把石头搬到胸前,终于向上举起,“砰”一声翻过来放在地上。石头震得地板摇摇晃晃,玻璃窗嘎嘎作响。重量实在惊人。星野一下子坐在那里,大口喘气。  “干得好,星野君!”稍后星野自言自语道。  入口关闭之后,那白色活物收拾起来远比预想的容易,因为出路已被堵死。白物也明白这点,它已不再前进,在房间左顾右盼寻找藏身之处,也许想返回中田口中。但它已没有足够的力气逃走了。星野迅速追上,挥舞柴刀一般的菜刀把它砍成几段,又进一步剁碎。白色碎块在地上挣扎了不一会儿脱了力动弹不得,硬硬地蜷缩起来死了。地毯被黏液沾得白光闪闪。星野把这些碎尸块用畚箕撮在一起装进垃圾袋,拿细绳扎紧,又用另一个垃圾袋套上,又用细绳扎紧,再套上一个壁橱里的厚布袋。  如此处理完毕,星野瘫痪似的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两手瑟瑟发抖。想说句什么,却说不出。  “成功了,星野君!”过了一会儿,星野对自己说道。  攻击白色活物和翻石头时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星野担心公寓里的人会被惊醒报警。幸好什么也没发生,没有警笛响,没有敲门声。在这种地方遭遇警察可不是好玩的。  被碎尸万段装进口袋的白色东西再也不会起死回生了,这点星野也心里清楚,那家伙已无处可去。不过慎重总没有坏处,天亮时在附近海岸烧掉好了,烧成灰,完了回名古屋。  时近四点,天将破晓。该动身了。星野把替换衣服塞进自己的宽底旅行包,出于慎重,太阳镜和中日Dragons棒球帽也收入包内。最后的最后再被警察逮住可就前功尽弃了。还带了一瓶色拉油以便点火。又想起《大公三重奏》CD,也一并装进旅行包。最后走到中田躺的床头。空调仍在以最强档运转,房间里冷如冰窖。  “喂,中田,我要走了。”星野说,“对不起,我不能永远留在这里。到了车站给警察打个电话,叫他们来收老伯你的遗体。下面的事就交给和蔼可亲的警察先生好了。往后再不会相见了,我不会忘记老伯的,或者不如说想忘也不那么容易。”  空调咔嗒一声停了下来。  “我嘛,老伯,我是这样想的,”星野继续道,“往后每当遇上点儿什么,我大概都要这么想:若是中田这种时候会怎么说,若是中田这种时候会怎么做。我认为这相当重要。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中田的一部分日后也将活在我的身上。说起来,我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容器,不过总比什么也不是强些吧。”  但他现在搭话的对象不过是中田的空壳。最重要的内核早已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对此星野也一清二楚。  “喂,石头君,”星野对石头也打了招呼。他抚摸石头的表面。石头又回到原先什么也不是的石头,冷冰冰粗拉拉的。  “我该走了,这就回名古屋。你也和中田老伯一样,只能委托给警察了。本该把你领回原来的神社,但我星野君记忆力不好,实在想不起神社在哪里了。是对你不起,原谅我吧,别报应我。一切都是按卡内尔·山德士说的办的。所以嘛,要报应就报应那家伙好了。但不管怎么说遇见你也是有幸,石头君,对你我也是忘不掉的。”  之后,星野穿上耐克厚底轻便运动鞋,走出公寓。门也没关。右手提着自己的宽底旅行包,左手拎着装有白色活物尸体的布口袋。  “诸君,升火时间已到!”他仰望黎明时分的东方天空说道。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t整理本页面最佳浏览环境——系统:WindowsXP 浏览器:IE6.0--慢----较慢----中----快--双击滚屏村上春树的森林文字颜色默认白色红色灰色绿色蓝色青色黄色 背景颜色默认灰色白色淡灰深灰淡红蓝色淡黄 字体大小9pt10.5pt11.5pt12pt20pt (键盘方向键翻页,空格下翻)村上春树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第 49 章 再见,卡夫卡君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听到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近,我走到门外。不久,一辆车头高耸、轮胎粗重的小型卡车出现了。四轮驱动的达特桑①,看上去至少半年没洗车。车厢里放有两块似乎用了很久的长形冲浪板。卡车在小屋跟前停住,引擎关掉后,四下重归寂静。车门打开,一个高个子男人从车上下来,身穿偏大的白T恤和土黄色半长裤,脚上一双鞋跟磨偏的轻便运动鞋,年龄三十光景,宽肩,晒得没有一处不黑,胡须大概三天没刮,头发长得盖住耳朵。我猜测大约是大岛那位在高知开冲浪器材店的哥哥。  “噢!”他招呼一声。  “您好!”我说。  他伸出手,我们在檐廊上握手。手很大。我猜中了,果真是大岛的哥哥。他说大家都叫他萨达②。他说话很慢,字酙句酌,仿佛在说时间有的是不用急。  “高松打来电话,叫我来这里接你,带你回去。”他说,“说那边有什么急事。”  “急事?”  “是的。内容我不知道。”  “对不起,劳您特意跑来。”  “那倒没有什么。”他说,“能马上收拾好?”  “五分钟就行。”  我归拢衣物塞进背囊的时间里,大岛的哥哥吹着口哨帮忙拾掇房间,关窗,拉合窗帘,检查煤气阀,整理剩余食品,简单刷洗水槽。从他的一举一动不难看出他已非常熟练,仿佛小屋是自己身体的延伸。  “我弟弟看来对你很满意。”大岛的哥哥说,“弟弟很少满意别人,性格多少有问题。”  ①日本日产公司出产的卡车。②③在日语中这两个字有“潦倒”之意。④  “待我十分热情。”  萨达点头:“想热情还是可以非常热情的。”他简洁地表达看法。  我坐上卡车助手席,背囊放在脚下。萨达发动引擎,挂档,最后从车窗探出头来,从外侧再次慢慢查看小屋,之后踩下油门。  “我们兄弟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之一就是这座深山小屋。”萨达以熟练的手势转动方向盘沿山路下山,“两人都不时心血来潮到这小屋独自过上几天。”他推敲了一阵子自己刚才出口的语句,继续说道:“对我们兄弟来说,这里是非常重要的场所,现在也同样。每次来这里都能得到某种力量,静静的力。我说的你可明白?”  “我想我明白。”  “弟弟也能明白。”萨达说,“不明白的人永远不明白。”  褪色的布面椅罩上沾有很多白色狗毛。狗味儿里掺杂着海潮味儿。还有冲浪板打的石蜡味儿、香烟味儿。空调的调节钮已经失灵。烟灰缸里堆满烟头。车门口袋里随手插着没带盒的卡式磁带。  “进了几次森林。”我说。  “很深地?”  “是的。”我说,“大岛倒是提醒我不要进得太深。”  “可是你进得相当深?”  “是的。”  “我也下过一次决心进得相当深。是啊,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随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意识集中在把着方向盘的双手上。长长的弯路一段接一段。粗轮胎把小石子挤飞到崖下。路傍时有乌鸦,车开近了它们也不躲避,像看什么珍希玩意儿似的定定地注视着我们通过。  “见到士兵了?”萨达若无其事地问我,就像在问时间。  “两个士兵?”  “是的。”说罢,萨达瞥一眼我的侧脸,“你走到了那里?”  “嗯。”  他右手轻握方向盘,沉默良久。没有发表感想,表情也没改变。  “萨达先生,”  “嗯?”  “十年前见那士兵时做什么来着?”我问。  “我见到那两个士兵,在那里做什么了?”他把我的问话原样重复了一遍。  我点头等他回答。他从后视镜里查看后面的什么,又将视线拉回到前面。  “这话我跟谁都还没有说过,”他说,“包括弟弟——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怎么都无所谓,算是弟弟吧。弟弟对士兵的事一无所知。”  我默默点头。  “而且我想这话往后也不会对谁说了,即使对你。我想你大概往后也不会对谁讲起,即使对我。我说的意思你明白?”  “我想我明白。”  “什么原因可知道?”  “因为即使想说也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那里的东西,因为真正的答案是不能诉诸语言的。”  “是那么回事。”萨达说,“一点不错。所以,不能用语言准确表达的东西,最好完全不说。”  “即使对自己?”  “是的,即使对自己。”萨达说,“即使对自己也最好什么都不说。”  萨达把COOLMINT口香糖递给我,我抽一片放在嘴里。  “冲过浪?”他问。  “没有。”  “有机会我教你。”他说,“当然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高知海岸的波浪极好,人也不多。冲浪这东西远比外观有深意。我们通过冲浪学会顺从大自然的力量,不管它多么粗暴。”  他从T恤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里,用仪表板上的打火机点燃。  “那也是用语言说不明白的事项之一,是既非Yes又非No的答案里面的一个。”说着,他眯细眼睛,向车窗外缓缓吐了口烟。“夏威夷有个叫TOILET BOWL①的地方,撤退的波浪和涌来的波浪在那里相撞,形成巨大的漩涡,像便盆里的水涡一样团团打转。所以,一旦被卷到那里面去,就很难浮上来。有的波浪很可能让你葬身鱼腹。总之在海里你必须老老实实随波逐流,慌慌张张手刨脚蹬是什么用也没有的,白白消耗体力。实际经历过一次,你就会晓得再没比这更可怕的事了。不过,不克服这种恐惧是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冲浪手的。要单独同死亡相对、相知,战而胜之。在漩涡深处你会考虑各种各样的事,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同  ————  ①意为“便盆碗”。  死亡交朋友,同它推心置腹。”  他在篱笆那里跳下卡车,关门上锁,又摇晃了几下大门,确认是否关好。  往下我们一直沉默着。他打开调频音乐节目开着车,但我知道他并没怎么听那东西,只是象征性地开着而已。进隧道时广播中断只剩下杂音,他也毫不介意。由于空调失灵,驶上高速公路后车窗也开着没关。  “如果想学冲浪,来我这里好了。”望见濑户内海时萨达开口了,“有空房间,随你怎么住。”  “谢谢。”我说,“迟早会去一次,什么时候倒定不下来。”  “忙?”  “有几件事必须解决,我想。”  “那在我也是有的。”萨达说,“非我乱吹。”  接下去我们又许久没有开口。他想他的问题,我想我的问题。他定定地目视前方,左手放在方向盘上,不时吸烟。他不同于大岛,不会超速,右臂肘搭在打开的车窗上,以法定速度沿着行车线悠悠行驶,只在前面有开得太慢的车时才移到超车线,有些不耐烦地踩下油门,旋即返回行车线。 “您一直冲浪?”我问。  “是啊。”他说。往下又是沉默。在我快要忘记问话时他总算给了回答:“冲浪从高中时代就开始了,偶一为之。真正用心是在六年前,在东京一家大型广告代理店工作来着。工作无聊,辞职回这里干起了冲浪。用积蓄加上向父母借的钱开了冲浪器材店。单身一人,算是干上了自己喜欢的事。”  “想回四国的吧?”  “那也是有的。”他说,“眼前若是没海没山,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人这东西——当然是说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生长的场所。想法和感觉大约是同地形、温度和风向连动的。你哪里出生?”  “东京。中野区野方。”  “想回中野区?”  我摇头道:“不想。”  “为什么?”  “没理由回去。”  “原来如此。”他说。  “和地形、风向都不怎么连动,我想。”  “是吗。”  其后我们再度沉默。但对于沉默的持续,萨达似乎丝毫不以为意,我也不太介意。我什么也不想,呆呆地听广播里的音乐。他总是眼望道路的前方。我们在终点驶下高速公路,向北进入高松市内。  到甲村图书馆是午后快一点的时候。萨达让我在图书馆前下来,自己不下车,不关引擎,直接回高知。  “谢谢!”  “改日再见。”他说。  他从车窗伸出手轻轻一挥,粗重的轮胎发出“吱吜”一声开走了——返回大海的波浪,返回他自身的世界,返回他自身的问题之中。  我背着背囊跨进图书馆的大门,嗅一口修剪整齐的庭园草木的清香,觉得最后一次看图书馆似乎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可一想才不过四天之前。  借阅台里坐着大岛。他少见地打着领带,雪白的扣领衬衫,芥末色条纹领带,长袖挽在臂肘那里,没穿外衣。面前照例放一个咖啡杯,台面上并排放两支削好的长铅笔。  “回来了?”说着,大岛一如往日地微微一笑。  “你好!”我寒喧道。  “我哥哥送到这儿的?”  “是的。”  “不怎么说话的吧?”大岛说。  “多少说了一些。”  “那就好,算你幸运。对有的人、有的场合,一言不发的时候甚至也有。”  “这里发生了什么?”我问,“说有急事……”  大岛点头。“有几件事必须告诉你。首先,佐伯去世了。心脏病发作。星期二下午伏在二楼房间写字台上死了,我发现的。猝死。看上去不痛苦。”  我先把背囊从肩头拿下,放在地板上,然后坐在旁边一把办公椅上。  “星期二下午?”我问,“今天星期五,大概?”  “是的,今天星期五。星期二领人参观完后去世的。或许应该更早些通知你,但我也一时没了主意。”  我沉在椅子里,移动身体都很困难。我也好大岛也好都久久保持着沉默。从我坐的位置可以看见通往二楼的楼梯:擦得黑亮黑亮的扶手,转角平台正面的彩色玻璃窗。楼梯对我有着不一般的意义,因为从楼梯上去可以见到佐伯,而现在则成了不具任何意义的普普通通的楼梯。她已不在那里。  “以前也说过,这大约是早已定下的事。”大岛说,“我明白,她也明白。但不用说,实际发生之后,令人十分沉重。”  大岛在此停顿良久。我觉得我应该说句什么,可话出不来。  “根据故人遗愿,葬礼一概免了。”大岛继续道,“所以静悄悄地直接火化了。遗书放在二楼房间她的写字台抽屉里,上面交待她的所有遗产捐赠给甲村图书馆。勃朗·布兰自来水笔作为纪念留给了我。留给你一幅画,那幅海边少年画。肯接受吧?”  我点头。  “画已包装好了,随时可以拿走。”  “谢谢。”我终于发出声音了。  “嗯,田村卡夫卡君,”说着,大岛拿起一支铅笔,像平时那样团团转动,“有一点想问,可以吗?”  我点头。  “关于佐伯的去世,不用我现在这么告诉——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再次点头:“我想我知道。”  “就有这样的感觉。”大岛长长地吁了口气,“不想喝水什么的?老实说,你的脸像沙漠。”  “那就麻烦你了。”喉咙的确渴得厉害,大岛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  我把大岛拿来的加冰冷水一饮而尽。脑袋深处隐隐作痛。我把喝空的玻璃杯放回台面。  “还想喝?”  我摇头。  “往下什么打算?”大岛问。  “想回东京。”我说。  “回东京怎么办?”  “先去警察署把以前的情况说清楚,否则以后将永远到处躲避警察。下一步我想很可能返校上学。我是不愿意返校,但初中毕竟是义务教育,不能不接受的。再忍耐几个月就能毕业,毕了业往下就随便我怎样了。”  “有道理。”大岛眯细眼睛看我,“这样确实再好不过,或许。”  “渐渐觉得这样也未尝不可了。”  “逃也无处可逃。”  “想必。”我说。  “看来你是成长了。”  我摇头,什么也没说。  大岛用铅笔带橡皮的那头轻轻顶住太阳穴。电话铃响了,他置之不理。  “我们大家都在持续失去种种宝贵的东西,”电话铃停止后他说道,“宝贵的机会和可能性,无法挽回的感情。这是生存的一个意义。但我们的脑袋里——我想应该是脑袋里  ——有一个将这些作为记忆保存下来的小房间。肯定是类似图书馆书架的房间。而我们为了解自己的心的正确状态,必须不断制作那个房间用的检索卡。也需要清扫、换空气、给花瓶换水。换言之,你势必永远活在你自身的图书馆里。”  我看着大岛手中的铅笔。这使我感到异常难过。但稍后一会儿我必须继续是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至少要装出那种样子。我深深吸一口气,让空气充满肺腑,将感情的块体尽量推向深处。  “什么时候再回这里可以么?”我问。  “当然。”大岛把铅笔放回借阅台,双手在脑后合拢,从正面看我的脸,“听他们的口气,一段时间里我好像要一个人经管这座图书馆。恐怕需要一个助手。从警察或学校那里解放出来自由以后,并且你愿意的话,可以重返这里。这个地方也好,这个我也好,眼下哪也不去。人是需要自己所属的场所的,多多少少。”  “谢谢。”  “没什么。”  “你哥哥也说要教我冲浪。”  “那就好,哥哥中意的人不多。”他说,“毕竟是那么一种性格。”  我点头,并且微微一笑。一对难兄难弟。  “嗳,田村君,”大岛盯视着我的脸说,“也许是我的误解——我好像第一次见到你多少露出点笑容了。”  “可能。”我的确在微笑。我脸红了。  “什么时候回东京?”  “这就动身。”  “不能等到傍晚?图书馆关门后用我的车送你去车站。”  我想了想摇头道:“谢谢。不过我想还是马上离开为好。”  大岛点点头。他从里面房间拿出精心包好的画,又把《海边的卡夫卡》环形录音唱片递到我手里。  “这是我的礼物。”  “谢谢。”我说,“想最后看一次二楼佐伯的房间,不要紧的?”  “还用说。尽管看好了。”  “您也一起来好么?”  “好的。”  我们上二楼走进佐伯的房间。我站在她的写字台前,用手悄然触摸台面。我想着被台面慢慢吸入的一切,在脑海中推出佐伯脸伏在桌上的最后身姿,想起她总是背对窗口专心写东西时的形影。我总是为佐伯把咖啡端来这里,每次走进打开的门,她都抬起脸照例朝我微笑。  “佐伯女士在这里写什么了呢?”我问。  “不知道她在这里写了什么。”大岛说,“但有一点可以断言,她是心里深藏着各种各样的秘密离开这个世界的。”  深藏着各种各样的假说,我在心里补充一句。  窗开着,六月的风静静地拂动白色花边窗帘的下摆。海潮味儿微微漂来。我想起海边沙子的感触。我离开桌前,走到大岛那里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大岛苗条的身体让我回想起十分撩人情怀的什么。大岛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世界是隐喻,田村卡夫卡君。”大岛在我耳边说,“但是,无论对我还是对你,惟独这座图书馆不是任何隐喻。这座图书馆永远是这座图书馆。这点无论如何我都想在我和你之间明确下来。”  “当然。”我说。  “非常solid①、个别的、特殊的图书馆。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  我点头。  “再见,田村卡夫卡君。”  “再见,大岛。”我说,“这条领带非常别致。”  他离开我,直盯盯地看着我的脸微笑““一直在等你这么说。”  ①意为“固体的,坚实的,实心的”。②  我背起背囊走到车站,乘电气列车到高松站,在车站售票口买去东京的票。到东京应是深夜。恐怕先要在哪里投宿,然后再回野方的家。回到一个人也没有的空荡荡的家,又要在那里落得孤身一人。没人等我归去。可是除了那里我无处可归。  用车站的公共电话打樱花的手机。她正在工作。我说只一会儿就行。她说不能说得太久。我说三言两语即可。  “这就返回东京。”我说,“眼下在高松站。只想把这个告诉你一声。”  “离家出走已经停止了?”  “我想是那样的。”  “的确,十五岁离家出走未免早了点儿。”她说,“回东京做什么呢?”  “大概要返校。”  “从长远看,那确实不坏。”  “你也要回东京吧?”  “嗯。估计要到九月份。夏天想去哪里旅行一趟。”  “在东京肯见我?”  “可以呀,当然。”她说,“能告诉你的电话号码?”  我说出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她记下。  “嗳,最近梦见了你。”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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