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田村君,”樱花说,“当然那是你的人生,不应由我一一插嘴。不过,从你的口气听来,我想你恐怕还是离开那里好。具体的说不清楚,反正总有那个感觉,作为一种预感。所以你马上过来,在我这里随便你怎么住。” “樱花,为什么对我这么亲切?” “你、莫不是傻瓜?” “怎么?” “还不是因为我喜欢。我的确相当好事,但不是对任何人都这么做的。我喜欢你,中意你,所以才做到这个地步。倒是说不太好,觉得你真像我的弟弟。” 我对着听筒沉默不语。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一阵轻微的晕眩朝我袭来。因为有生以来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哪怕仅仅一次。 “喂喂!” “听着呢。”我说。 “听着就说话呀!” 我站稳身体,深吸一口气:“嗳,樱花,如能那样我也觉得好,真是那么想的,打心眼里那么想。可是现在不能。刚才也说了,我不能离开这里,一个原因是我正恋着一个人。” “恋着一个不能说是现实性的、麻烦的人?” “也许可以那么说。” 樱花再次对着听筒叹息。非常深沉的根本性叹息。“跟你说,你这个年龄的男孩子爱恋起来,大多带有非现实性倾向。而若对方再远离现实,可就相当伤脑筋了。这个可明白?” “明白。” “嗳,田村君!” “嗯。” “有什么再往这里打电话,什么时间不必介意,用不着顾虑。” “谢谢!” 我挂断电话,返回房间,把《海边的卡夫卡》环形录音唱片放上转盘,落下唱针。于是我再次被领回——我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那个场所,那个时间。 我感觉有人的动静,睁开眼睛。一团黑暗。床头钟的夜光针划过三点。不知不觉之间我睡了过去。她的身影出现在从窗口泻入的庭园灯那微弱的光照中。少女一如往常坐在桌前,以一如往常的姿势看着墙上的画,在桌上手托下巴,凝然不动。我也一如往常躺在床上屏住呼吸,微微睁眼注视她的剪影。海上吹来的风静静地摇晃着窗外山茱萸的枝条。 但过不多时,我发觉空气中有一种与平时不同的什么膨胀开来。异质的什么正在一点一点然而决定性地扰乱着必须完美无缺的那个小天地的和谐。我在幽暗中凝眸细看。究竟有什么不同呢?夜风忽然加强,我血管中流淌的血开始带有黏糊糊的不可思议的重量。山茱萸枝在玻璃窗上勾勒出神经质的迷宫图。不久,我明白过来,原来那里的剪影不是那个少女的剪影。极其相似,可以说几乎一样。但不完全一样。犹如多少有些差别的两个图形合在一起之时,细小部位到处都是错位。例如发型不同,衣服不同,更为不同的是那里的气息。这我知道。我不由摇头。不是少女的谁位于那里。有什么发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我不知不觉在被窝里攥紧双拳。继而,心脏忍无可忍似的发出又干又硬的声响。它开始刻划不同的时态。 以此声响为暗号,椅子上的剪影开始动了。身体如大船转舵时一样缓缓改变角度。她不再支颐,脸朝我这边转来。我发觉那是现在的佐伯。换个说法,那是现实的佐伯。她看了我好一会儿,一如看《海边的卡夫卡》之时,安安静静,全神贯注。我思考时间之轴,时间恐怕在我不知晓的地方发生着某种变异,现实与梦幻因之相互混淆,如同海水与河水混在一起。我转动脑筋追寻那里应有的意义,然而哪里也抵达不了。 末几,她起身缓缓朝这边走来,腰背仍那么笔直,步态仍那么优美。没有穿鞋,赤脚。地板随着她的脚步吱呀作响。她在床头静静坐下,久久坐着不动,其身体有实实在在的密度和重量。佐伯身穿白色丝绸衬衫和及膝的深蓝色裙子。她伸手摸我的头发,手指在我的短发间游移。毫无疑问那是现实的手,现实的手指。之后她站起身来,在外面泻入的淡淡的光照中极为理所当然地开始脱衣服。不急,但也不犹豫。她以非常自然流畅的动作一个个解开衬衫钮扣,脱去裙子,拉掉内衣裤。衣服无声地依序落在地板上。柔软的布料也发不出声音。她在睡着。我这知道。眼睛固然睁着,但佐伯是在睡着。所有的动作都发生在她的睡梦中。 脱光后,她钻进狭窄的小床,白皙的手臂拢住我的身体。我的脖颈感受到她温暖的喘息,大腿根觉出她的毛丛。想必佐伯把我当成了她早已死去的少年恋人,她试图把过去在这房间发生的事依样重复一遍,重复得极为自然,水到渠成,在熟睡中,在梦中。 我想我必须设法叫起佐伯,必须让她醒来。她把事情弄错了,必须告诉她那里存在巨大的误差,这不是梦,是现实世界。然而一切都风驰电掣地向前推进,我无力阻止其势头。我心慌意乱,我的自身被吞入异化的时间洪流中。 你的自身被吞入异化的时间洪流中。 她的梦转眼之间将你的意识包拢起来,如羊水一样软乎乎暖融融地包拢起来。佐伯脱去你穿的T恤,拉掉短运动裤,连连吻着你的脖颈,伸手攥住阳物。阳物已经硬硬地勃起,硬如瓷器。她轻轻抓住你的睾丸,一声不响地将你的手指拉到毛丛之下。那里温暖而湿润。她吻你的胸,吸你的乳头。你的手指就好像被吸进去一样缓缓进入她体内。 你的责任究竟始自哪里呢?你拂去意识视野的白雾,力图找出现在的位置,力图看清水流的方向,力图把握时间之轴。然而你无从找出梦幻与现实的分界,甚至找不到事实与可能性的区别。你所明暸的,只是自己现在置身于分外微妙的场所。微妙,同时危险。你在无法确认预言的原理与逻辑的情况下被包含在其行进的过程中,一如某个河边小镇淹没在洪水里。那里所有的道路标识此刻都沉在水面之下,能看见的仅有家家户户无名的房脊。 不久,佐伯骑上你仰卧的躯体,张开腿,将如石杵一般硬的阳物导入自己体内。你别无选择。由她选择。她像描绘图形一样扭动腰肢。直线型泻下的长发在你肩头宛如柳枝轻轻摇曵。你一点点被吞入柔软的泥沼。世界上的一切无不暖融融湿漉漉迷濛濛,惟独你的阳物坚挺而鲜明。你闭目做你自身的梦。时间的流移变得扑朔迷离。潮满,月升。你很快射出。你当然无法遏止。在她体内一次接一次猛射。她在收缩,温柔地收集你的精液。然而她仍在熟睡,睁着眼睛熟睡。她身在另一世界,你的精液被吸去另一世界。 过去了很长时间。我动身不得,置身于麻痹的天罗地网中。至于那是真正的麻痹,还是仅仅因为我没有动身的愿望所,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又过了一会儿,她离开我,在我身旁静躺片刻,之后起身穿上内衣,穿上裙子,扣上衬衫钮扣。她再次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一切都是在无言中进行的。回想起来,她出现在这房间之后一次也没出声,传来我耳畔的只有地板轻微的吱呀声和不停吹来的风声。叹气的房间,轻轻颤抖的玻璃窗——这便是侍立在我身后的choros①的所有成员。 她睡着穿过地板,走出房间。门开有一条小缝,她如做梦的细鱼一般从门缝间滑溜溜地钻过。门无声地合上了。我从床上注视着她离去。我依然处于麻痹状态,伸一根手指都不可能。嘴唇如贴了封条一般沉重地闭在一起。语言在时光的凹坑里沉睡。 我只好一动不动,侧耳倾听,以为停车场那边会有佐伯那辆“大众·高尔夫”的引擎声传来。然而怎么等也一无所闻。夜间的云被风吹来,又离去了。山茱萸的枝条小幅度地摇颤着,无数刀刃在黑暗中闪光。那里的窗是我的心的窗,那里的门是我的心的门。我就这样睁眼睁到早晨,久久看着无人的空椅。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t整理本页面最佳浏览环境——系统:WindowsXP 浏览器:IE6.0--慢----较慢----中----快--双击滚屏村上春树的森林文字颜色默认白色红色灰色绿色蓝色青色黄色 背景颜色默认灰色白色淡灰深灰淡红蓝色淡黄 字体大小9pt10.5pt11.5pt12pt20pt (键盘方向键翻页,空格下翻)村上春树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第 30 章 取石头记 两个人翻过低矮的围墙,进入神社树林。卡内尔·山德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小手电筒照着脚下。林中有条小径。树林虽然不大,但哪棵树木都很有年代,粗粗大大,密生的树枝黑魆魆地遮蔽着头顶。脚下的草味儿直冲鼻孔。 卡内尔·肯德基领头前行,他步子缓慢,和刚才不同,一边用手电筒光确认脚下,一边 ①choros:古希腊剧的合唱队。前文已注。② 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前移动。星野跟在后面。 “喂,老伯,像在试胆子嘛!”星野对着卡内尔·山德士的白后背搭话,“有什么妖怪?” “少说几句废话好不好,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卡内尔·山德士头也不回地说。 “好的好的。” 中田现在干什么呢?星野心想,怕是又在被窝里呼呼大睡。一旦睡着,任凭什么都吵不醒那个人,熟睡一词简直就像专为他准备的。不过中田在那么长的睡眠中究竟在做什么梦呢?星野无从想象。 “老伯,还远么?” “只有几步远了。”卡内尔·肯德基说。 “我说,老伯,” “什么?” “你真是卡内尔·山德士?” 卡内尔·山德士清了下嗓子:“其实不是。姑且装扮成卡内尔·山德士罢了。” “我猜就是。”星野说,“那,你实际上是谁呢?” “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不麻烦?” “不麻烦。本来就没名字,也没形体。” “像屁似的?” “未尝不是。没有形体的东西可以是任何东西。” “噢。” “姑且采用卡内尔·山德士这一堪称资本主义社会之Ikon①的通俗易懂的形体而已。米老鼠也蛮好,但迪斯尼对肖像权有诸多清规戒律,懒得打官司。” “我也不大情愿被米老鼠介绍女郎。” “那怕是的。” “还有,我觉得你的性格同卡内尔·山德士非常吻合。” “没有什么性格不性格,感情也没有。‘虽此时我显形出语,但我非神非佛,本是无情物,虑自与人异。’” “什么呀,那是?” ①Ikon:德语。希腊正教圣画像。上卷已注。②“上田秋成《雨月物语》的一节。反正你不至于读过。” “没读过,虽然不值得自豪。” “虽说现在我姑且以人的形体出现在这里,但我不是神也不是佛。本来就没有感情,想法和人不一样——就这个意思。” “嗬!”星野说,“懂还是不太懂,总之你不是人不是神不是佛喽。” “‘我非神非佛,只是无情物。既是无情物,自然不辨人之善恶,不循善恶行事。’” “不懂啊。” “不是神也不是佛,用不着判断人们的善恶,也没必要依照善恶基准行动。” “就是说,老伯你是超越善恶的存在。” “星野,那就过奖了。善恶我可没有超越,只是两不相干罢了。善也好恶也好都与我无关,我追求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彻底施展我所具有的功能。我是个非常实用主义的存在,或者说是中立性客体。” “施展功能是怎么回事?” “你小子,没上过学?” “高中基本上了,但一来是工业高中,二来只顾骑摩托发疯来着。” “就是为促使事物本来具有的作用发挥出来而进行管理。我的职责就是管理世界与世界的相互关系,就是理顺事物的顺序,就是让结果出现在原因之后,就是不使含义与含义相混淆,就是让过去出现在现在之前,就是让未来出现在现在之后。多少错位一点点没有关系,世上的东西不可能尽善尽美,星野。只要结果能多多少少对上账,我也不会一一说东道西。别看我这样,相当about①的地方也是有的。或者说得专业一点儿,即所谓‘后续信息感触处理的省略’。这个说来话长,再说你反正也理解不了,就免了。总之我想说的是:我并非对任何事情都啰嗦个没完没了。可是如果账目对不上就不好办,就会产生责任问题。” “这我有点儿糊涂了:既然你这人职责那么重大,干嘛在高松的小胡同里拉什么皮条呢?” “我不是人。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 “人也好不是人也好……” “我当皮条客,是为了把你小子领到这里。有点事想求你帮忙,所以才让你——也算给你的报酬——舒服一场,乃是一种仪式。” ①意为“粗略、大略”。②“帮忙?” “听着,刚才也说了,我是不具形体的,是纯粹意义上的形而上学的观念性客体。我可以成为任何形体,但没有实体。而从事现实性作业无论如何都需要实体。” “那么现在我就是实体。” “对了。”卡内尔·山德士说。 沿着黑暗的林中小径慢慢走了一程,见一棵大橡树下有座不大的庙。庙很破旧,快要倒塌的样子,没有供品没有饰物,扔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看来已被所有人遗忘。卡内尔·山德士用手电筒照着庙说:“石头在这里面,打开门。” “我不干!”星野摇头道,“神社这东西是不能随便打开的,打开肯定遭报应,掉鼻子或掉耳朵。” “不怕,我说行就行。打开,没什么报应。鼻子掉不了耳朵掉不了。你这家伙还真够守旧的,莫名其妙。” “那,你自己开不就得了!我可不愿意参与这种事。” “真个不懂事,你小子!刚才应该说过了的,我是没有实体的。我不过是抽象概念,自己什么也做不来,所以才特意把你领来这里嘛。为这个不是以优惠价让你干了三家伙!” “那的确够开心的……可我还是上不来情绪。从小阿爷就再三再四告诉我千万不得对神社胡来。” “你阿爷忘去一边好了!要做事的时候别搬出歧阜县土得掉渣的说法,没有时间。” 星野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但还是战战兢兢地打开庙门。卡内尔·山德士用手电筒往里照去。那里确实有一块很旧的圆形石头。如中田所说,形状如一张圆饼。唱片一般大小,白白的平平的。 “这就是那石头?”小伙子问。 “就是。”卡内尔·山德士说,“搬出来!” “等等等等,老伯,那岂不成小偷了?” “别管它!少这么一块石头谁也不会发觉,也不会介意。” “问题是,这石头怕是神的所有物吧?擅自拿走肯定发脾气的。” 卡内尔·山德士抱臂盯视星野的脸:“神是什么!” 经他这么一说,星野沉思起来。 “神长什么样干什么事?”卡内尔·山德士紧追不舍。 “那个我不大清楚。不过神就是神嘛!神到处都有,看着我们一举一动,判别是好是坏。” “那不和足球裁判员一个样了?” “或许可以那么说。” “那么说,神就是穿一条半长裤口叼哨子计算伤停时间的了?” “你老伯也够絮叨的。” “日本的神和外国的神是亲戚还是敌我?” “不知道,那种事。” “好好听着,星野小子!神只存在于人的意识之中。特别是在日本,好坏另当别论,总之神是圆融无碍的。举个证据:战前是神的天皇在接到占领军司令官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不得再是神’的指示后,就改口说‘是的,我是普通人’,一九四六年以后再也不是神了。日本的神是可以这样调整的,叼着便宜烟管戴着太阳镜的美国大兵稍稍指示一下就马上摇身一变,简直是超后现代的东西。以为有即有,以为没有即没有,用不着一一顾虑那玩意儿。” “啊。” “反正把石头搬出来,一切责任我负。我虽然非神非佛,但门路多少还是有一点儿的,不让你遭报应就是。” “真肯负责任?” “决不食言。”卡内尔·山德士说。 星野伸出手,活像起地雷一样轻轻抱起石头。 “够重的。” “石头是重物,不同于豆腐。” “哎呀,就石头来说这家伙也太有份量。”星野说,“那,怎么办?” “拿回去放在枕边即可。往下随你怎么办。” “你是说……拿回旅馆?” “嫌重也可以搭出租车。”卡内尔·山德士说。 “不过能行么,擅自搬去那么远?” “跟你说,星野小子,大凡物体都处于移动途中。地球也好时间也好概念也好爱情也好生命也好信息也好正义也好恶也好,所有东西都是液体的、过渡性的,没有什么能够永远以同一形态滞留于同一场所。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黑猫宅急便①。” “噢。” “石头眼下只不过姑且作为石头存在于此。就算你帮它移动一下位置,它也不至于有所改变。” “可是老伯,这石头怎么就那么重要呢?看上去也没什么出奇的嘛!” “准确说来,石头本身没有意义。形势需要一个东西,而那碰巧是这石头。俄国作家契诃夫说得好:‘假如故事中出现手枪,那就必须让它发射。’什么意思可明白?” “不明白。” “呃,想必你不明白。”卡内尔·山德士说,“估计你不可能明白,只是出于礼节问一声。” “谢谢。” “契诃夫想表达的意思是:必然性这东西是自立的概念,它存在于逻辑、道德、意义之外,总之集作为职责的功能于一身。作为职责非必然的东西不应存在于那里,作为职责乃必然的东西则在那里存在。这便是Dramaturgie②。逻辑、道德、意义不产生于其本身,而产生于关联性之中。契诃夫是理解Dramaturgie为何物的。” “我可是压根儿理解不了。说得太玄乎了。” “你怀抱的石头就是契诃夫所说的‘手枪’,必须让它发射出去。在这个意义上,那是块重要的石头、特殊的石头。但那里不存在什么神圣性,所以你不必顾虑什么报应。” 星野皱起眉头:“石头是手枪?” “说到底是在形而上学意义上。并不是真有子弹出来。放心好了!” 卡内尔·山德士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块大包袱皮递给星野:“用这个包石头。还是不给人家看见好。” “喏喏,到头来不还是当小偷么?” “说的什么呀,多难听。不是什么小偷,只是为了重要目的暂时借用一下。” “好了好了,明白了。不过是依照Dramaturgie使物质必然性地移动一下。” “这就对了。”卡内尔·山德士点了下头,“你也多少开窍了嘛!” 星野抱起包在深蓝色包袱皮里的石头返回林中小径,卡内尔·山德士用手电筒照着星野脚下。石头比看时的感觉重得多,中途不得不停下几次喘气。出得树林,为避免别人看见,两人快步穿过明亮的神社院子,走上大街。卡内尔·山德士扬手了拦一辆出租车,让抱石头 ①日本一家上门收货送货的特快专递公司,其运输车身写有这几个字样。②③德语,意为“剧作艺术,戏剧理论,编剧方法”。④的小伙子上去。 “放在枕边就可以的?”星野问。 “可以,就那样,别想得太多。重要的是石头位于那里。”卡内尔·山德士说。 “该向老伯你说声谢谢才是——告诉给我石头的位置。” 卡内尔·山德士微微一笑:“用不着谢,我不过做我应做之事而已。功能的彻底发挥。对了,女郎不错吧,星野小子?” “嗯,好一个宝贝,老伯。” “那就再好不过。” “不过那女郎是真的,对吧?不是什么狐狸啦抽象啦那啰啰嗦嗦的劳什子?” “不是狐狸,不是什么抽象。货真价实的性爱女郎,不折不扣的做爱机动四轮车,千辛万苦找来的。放心!” “那就好!”星野说。 星野把用包袱皮包着的石头放到中田枕旁,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他觉得,与其放在自己枕旁,还是放在中田枕旁会避免报应。不出所料,中田如圆木一般酣然大睡。星野解开包袱皮,露出石头,之后换上睡衣,钻进旁边铺的被窝,转眼间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短梦,梦见神身穿半长裤露出长毛小腿在球场里跑来跑去吹哨子。 第二天早上快五点时中田醒来,看见了放在枕边的那块石头。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t整理本页面最佳浏览环境——系统:WindowsXP 浏览器:IE6.0--慢----较慢----中----快--双击滚屏村上春树的森林文字颜色默认白色红色灰色绿色蓝色青色黄色 背景颜色默认灰色白色淡灰深灰淡红蓝色淡黄 字体大小9pt10.5pt11.5pt12pt20pt (键盘方向键翻页,空格下翻)村上春树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第 31 章 假说和超越假说 一点多我把刚做好的咖啡端去二楼书房。门一如平时开着,佐伯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一只手放在窗台,大概在思索什么,另一只手多半是下意识地摆弄着衬衫钮扣。写字台上没有自来水笔,没有稿纸。我把咖啡杯放在台面上。天空蒙了一层薄云。亦不闻鸟声。 佐伯看见我,忽然回过神似的离开窗台,折回写字台前的转椅,喝了口咖啡,让我坐在昨天那把椅子上。我坐在那里,隔着写字台看她喝咖啡。佐伯还记得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么?很难说。看上去她既好像无所不知,又似乎一无所知。我想起她的裸体,想起她身体各个部位的感触,但我甚至不能断定那是否真是这个佐伯的身体,尽管当时确有那个感觉。 佐伯穿一件有光泽的浅绿色半袖衫,一条朱黄色紧身裙,领口闪出细细的银项链,样子甚是优雅,纤纤十指在台面上如工艺品一般漂亮地合在一起。 “怎样,喜欢上这个地方了?”她问我。 “您指高松?”我反问道。 “是的。” “不清楚,因为我差不多哪里也没看到。我看到仅仅是我偶然路过的东西。这座图书馆、体育馆、车站、宾馆……就这些。” “不觉得高松无聊?” 我摇头说:“不太清楚。因为就我来说,坦率地说一来没有工夫觉得无聊,二来城市这东西看起来大同小异……这里是无聊的地方吗?” 她做了一个微微耸肩的动作:“至少年轻时候那么想来着。想走出去,想离开这里,到有更特别的东西、更有趣的人的地方去。” “更有趣的人?” 佐伯轻轻摇头。“年轻啊!”她说,“年轻时一般都有那样的想法。你呢?” “我没那么想过,没觉得去别的什么地方就会有其他更有趣的东西。我只是想去别处,只是不想留在那里。” “那里?” “中野区野方,我出生成长的场所。” 听到这地名时,她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掠过,但我无法断定。 “至于离开那里去哪里,不是太大的问题吗?”佐伯问。 “是的。”我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我觉得不离开那里人就要报销,所以跑了出来。” 她注视着台面上自己的双手,以非常客观的眼神。然后,她静静地开口了。“我想的也和你一样。二十岁离开这里的时候,”她说,“觉得不离开这里就根本没办法活下去,并且坚信自己再不会看到这片土地,丝毫没想到回来。但发生了很多事,还不能不返回这里,一如跑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佐伯回过头,朝窗外望去。遮蔽天空的云层毫无变化。风也没有。那里映入眼帘的东西犹如摄影用的背景画一样一动不动。 “人生有种种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佐伯说。 “所以我迟早恐怕也得返回原地,你是说?” “那当然无由得知。那是你的事,再说事情还早。但我是这样想的:出生的场所和死的场所对于人是非常重要的。当然出生的场所不是自己所能选择的,可是死的场所则在某种程度可以选择。” 她脸朝窗外平静地说着,就像是跟外面某个虚拟的人说话。随后,她突然想起似的转向我。 “为什么我会坦率地向你说这些呢?” “因为我是同这个地方无关的人,年龄又相差悬殊。”我说。 “是啊,有可能。”她承认。 之后沉默再次降临,二十秒或三十秒。这时间里我们大概是各有所思。她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 我断然开口道:“佐伯女士,我想我这方面也有必须对你直言不讳的事。” 她看着我的脸,微微一笑:“就是说,我们是交换各自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