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子并肩走到出境大厅正中央时,修平突然发觉右手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啊……”修平惊叫一声,慌张地把脸别过去。和他们同班飞机的人鱼贯地走向对面的出口,妻子和女儿弘美就站在这些人潮的前方,往修平这里看。她们两个和修平相距不过二十公尺,在人影稀疏的大厅中央,显得特别突出。修平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她们,遂战战兢兢地挪回视线,这回却和她们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已经毫无疑问,是妻子和弘美。“怎么回事?”叶子本想问道,但她很快就察觉到事态非比寻常,看到呆立在原地的修平,和他目光延长线上的芳子与弘美,她立刻明白了状况,马上把脸别过去,快步地离开。“喂……”修平故作静定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跨步走向妻子。“怎么……”虽然强自镇定,但修平的声音颤抖得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怎么来了?”“来接你呀!”妻子身穿白色套装,右手拿着一个旅行时经常使用的半圆形皮包。“我不是说过今天会晚点回来的吗?”“所以我只和弘美约呀!”“可是……”修平干咳了一下。“你今天从大阪回来的吗?”“五点钟抵达这里。”“你一直都待在这里吗?”为了掩饰尴尬,修平特意提高了音量。“我们两个人在这上面的餐厅吃饭。”“吃完饭之后,我们想你可能会搭这班飞机回来,所以才在这里等你。”妻子应该看到了叶子,但她的表情居然十分镇定。“为什么不回家呢?”“我们把弘美一个人留在家里看家,所以我想请她吃顿晚饭,慰劳慰劳她……”弘美在妻子解释的当儿,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修平很久没有和她见面时,没想到一见面就让她看到自己和叶子在一起。“我们走吧!”一行三人终于肩并肩往出口走去。修平心里还在惦记着叶子,但在计程车招呼站并没有看到她。“其实你可以搭前一个班次的飞机回来。”“……”“弘美实在太寂寞了。”听着妻子说的话,修平感到一股怒意逐渐涌上心头。“还不是该怪你自己任意外出。”“可是,我有事要办呀!”好不容易压抑住“是不是和男人约会?”这句话,修平又干咳了一声。女儿就在旁边,他们绝不能吵架。一旦修平说出什么抱怨的话,所有的事都将被抖了出来。“这么说,你们已经吃过饭罗?”“你呢?”“我什么都没吃。”修平本来打算直接坐车回家,叫妻子弄点东西给他吃,早知如此,他应该和叶子一起在机场的餐厅吃饭才对。“那么,是不是要找个地方吃呢?”妻子说话的口气平静到令人生惧的地步。“可是你们已经吃过了啊!”“我们可以喝咖啡陪你呀!”计程车招呼站距离机场出境大厅约五、六十公尺,那里也没有叶子的踪影。“对面那家旅馆很晚才打烊。”“弘美今天要回学校吗?”“当然要回去罗!我看爸爸和妈妈你们两个人吃就好了。”弘美住在学校宿舍,今天晚上必须回去报到。其实只要家长打电话到学校告知一声,她大可以晚一点回去,然而从一开始她似乎就没打算要留下来。“这里倒是离品川蛮近的。”“我的事你们不必操心。”弘美的话中带刺。“那么,我们送走弘美之后要去哪里呢?”今天妻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很不愿意回家。“品川去不去?”计程车来了,修平坐在前座,妻子和弘美坐在后座。“今天是学校的校庆吗?”车子发动后,修平向弘美问道。“去年也是今天吗?”“当然罗!”对于这种无异是废话的问题,弘美回答得相当冷淡。“昨天晚上你有朋友到家里玩吗?”“是啊……”今天弘美变得十分沉默,是不是看到父亲和陌生女子一同走出机场而深受刺激?修平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着车外五光十色的街景,他又再度对妻子的所作所为感到由衷的愤怒。一个做母亲的不是应该隐瞒父亲所犯下的错误吗?她却特地把弘美带到机场,让她亲眼目睹,这究竟是何道理呢?“这次去北海道感觉怎么样?”沉默了一会儿,妻子开口问道。“没什么。”“现在不是天气最宜人的季节吗?”妻子虽然亲眼看到修平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但是她却绝口不提。她是根本就不在乎,还是强自压抑了愤怒?她这种平静的本事实在令人望尘莫及。夜晚的交通相当顺畅,从羽田到品川也不过三十分钟。到达品川车站后,弘美提着一个百货公司的手提袋,走下计程车。“自己要当心哦!待会儿妈妈会和宿舍的老师联络。”妻子说完后弘美点点头,看了修平一眼。弘美好不容易因为星期日和校庆而连放了两天假,修平却始终没有面对面地和她说上几句话。基于这种内疚,修平默不作声,弘美便一溜烟地转过身,快步往车站的方向走去。修平出神地凝视着弘美消失的方向,司机随即问道:“现在要去哪里?”“这个嘛……”修平觉得在这种情况下,面对妻子吃饭实在不是件舒服的事。“家里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有土司和拉面,要不要再到超级市场买点别的?”“我无所谓,反正饿了什么都好吃。”妻子默不作声,一副随你的便的样子。“那么司机先生,麻烦你开到等等力。”妻子的态度使修平极为不满,他把双手抱在胸前,凝视着前方,藉此表示内心的愤怒。自己伙同其他女人到北海道旅行的确不对,然而妻子的行为也未兔太任性了。她事前没有知会一声,就突然跑到大阪,事后也不曾打电话到北海道报备,昨天晚上要是修平没有打电话回家,事情不就被她瞒过去了?此刻只有他们夫妻俩个人,她却依然压根儿不对这件事略作解释。想着想着,修平又渐渐地生起气来。虽然早在几个月前修平就已开始怀疑妻子,他却都忍了下来,但是今天晚上他说什么也不放过她。既然她这么不顾虑自己的尊严,修平似乎也没有必要为她保留什么。计程车愈接近家门,修平的脸色变得愈阴沉。他们在途中曾下车到超级市场买了点东西。直到十点五分才回到等等力的公寓。妻子立刻把买回来的鲑鱼放进烤箱里烤,又作了一大碗加了裙带菜的味噌汤,不一会儿一顿还满像样的晚饭就端上桌了。芳子虽然在杂志社干编辑,但是她相当会理家,做起家事来手脚也颇为利落。然而,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修平无法因此而善罢甘休。就算是她早点回家,不跑到机场让修平下不了台,修平绝不会为了这顿美味的晚餐而强自压抑怒火。不可思议的是,吃着妻子仓促间做出来的晚餐,修平竟然产生息事宁人的念头。事到如今,再追究妻子的丑事,徒然造成家庭的不和,倒不如填饱肚子之后立刻倒头就睡。可是话又说回来,一味地被妻子瞒骗而闷不吭声的滋味,实在也不好受。如果不彻底地盘问清楚,情况势将继续恶化。修平吃完饭后又喝了一杯茶,随即走向站在洗碗台旁的妻子。这种时候,修平总是背对着妻子说话,否则面对面地他实在不知如何启齿。“你昨天去大阪了?”妻子正在洗碗的手停止了动作,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对啊!公司突然派我去的。”“昨天不是星期天吗?”“杂志社的工作往往和星期几没有关系。”“什么事?”“我去跟一个大阪的家庭主妇拿她亲手写的一些笔记。”“不可以让她自己送过来吗?”“这样时间会来不及,而且我还要亲自采访她。”沉默了一会儿,妻子接着又说:“你是不是怀疑我?”“我和驹井小姐一起去的,你怀疑我的话就去问她好了。”驹井是妻子的同事,修平也曾见过一次,她和妻子同年,彼此的交情不错。“她也和你搭同一班飞机回来吗?”“她在京都还有事,没有跟我一起回来。”修平想起了叶子在旅馆里说的话。女人为掩饰红杏出墙的事实,总是拿同性朋友作挡箭牌。“可是你要出门前总应该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啊!”“我有啊!可是你已经不在原来的那家旅馆了。”“早上我应该还在啊!”“中午我才决定要去大阪的。”妻子洗碗的手完全停了下来,把身体面向着修平的背影。修平感觉得到妻子的视线,但他仍然继续开火:“你怎么做我都无所谓,但是请你不要太过分了。”“过分?什么意思?”妻子突然把水龙头的水量开得很大,在水槽发出“唰唰”的嘈杂声中,她说:“如果你想说什么的话,你尽管明说好了。”“过分的应该是你才对吧!”修平回过身后,发觉妻子就站在他身旁。“居然把女人带到札幌……”就是这句话让修平决定该怎么做。妻子既然说出这种话,他也只有应战到底。“你也让我说几句话好不好?”为了稳定情绪,修平缓缓地抽了一口烟,才开口说道:“你是不是另外有了意中人?”那一瞬间妻子显得有些畏惧的样子。“有的话不要隐瞒,坦白一点没关系。”“你为什么说出这种话呢?”“你以为我喜欢说吗?前一阵子我接到一个男人打来的莫名其妙的电话,过没多久一个下雨天的晚上,我又亲眼看到一个男人送你回家,而且……”芳子紧握的拳头有些颤抖,也许是罪状被人揭发,情绪受到影响的缘故。“你以为我是个瞎子吗?你欺人太甚了。”说完之后修平觉得压抑已久的怒气获得了纤解,感到十分畅快。“欺人太甚的是你!”妻子不甘示弱地叫道。“我哪里欺人太甚?”“你干的事我全都知道,我知道那个女人是个有夫之妇,你们每个礼拜见一次面,还有,这一次你们一起到北海玩……”“住口!”修平担心被街坊邻居听到,芳子却似乎意犹未尽。“我偏偏要说,你根本瞒不了我的。”“我也没有瞒你什么?”“还说没有?你做了那么偷偷摸摸的事,你自己知道!”芳子往前走了一步。“你偷偷地帮她买机票,偷偷地打电话给她,就是今天早上她也在你身边……”“那你呢?把弘美一个人留在家里,跑到大阪和那个男人私会!”“哪个男人?你指谁?”“打电话来家里的那个男人,瘦瘦的,头发长长的,你爱他的话就跟他在一起好了。”“你也和那个不干净的女人在一起好了。”“谁不干净?”“你啊!”“你才不干净呢!”芳子闻言无力地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只手捂住脸号啕大哭起来。听着妻子的哭声,修平突然搞不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从在羽田碰面直到回家之前,修平始终为妻子的不贞感到愤怒,并打算彻底地追究。没想到妻子却首先发动攻击,等到修平回过神来,他们已经两败俱伤了。修平实在有点厌倦这种气氛。在陈述芳子的罪状时,他感觉自己好比审问刑犯的检察官,痛快无比,如今他的罪行也被抖了出来,身份也随之变为阶下囚。修平站起来走到厕所。这种互揭疮疤的行为非但没有一点好处,而且只会把夫妻的关系搞得更差。小完便走出厕所,妻子手中拿着一条手帕,楞楞地看着天花板。“总而言之……”修平嘟囔着,为了缓和气氛,他走到洗碗台旁喝了一杯水。“今天的事你再好好想一想。”修平原本不想就此罢休,但是折腾了整个晚上,他已经身心俱疲,因此希望早点结束这场战争。“好不好?”修平语气轻柔地问道,妻子却依然看着天花板,一声不吭。“睡吧……”说完后修平随即发现这句话和此刻的气氛极不协调。这句话无异表示希望芳子和他上床。在这种情况下,芳子虽不至于会错意,修平仍然觉得自己说错话而有点尴尬。修平丢下坐在椅子上的妻子,往卧房走去。卧房里黑漆漆的,棉被也没铺。若在平常芳子一定会说:“我来铺被。”但经过如此激烈的争吵之后,她绝不会开口了。修平无可奈何地拿出棉被来铺,然后换上睡衣。看了一眼摘下来的手表,十二点过五分,漫长而痛苦的一天终于过去了。躺进被窝里,修平紧抓着被褥往墙边挪,让出偌大的空间,这么一来,待会儿芳子铺她自己的被时,他们两个人自然不会靠得太近。修平把卧房的大灯熄了,只留下枕边的台灯,后来发觉还是太亮,便也熄掉台灯,整个卧房又再度陷入黑暗之中。客厅里没有半点动静,芳子是不是仍然瞪着天花板看呢?修平仰躺着,随即叹了一口气。夫妻交相指责大吵一架的结果,显然只是得知对方不忠于自己的事实。修平本以为妻子会遮遮掩掩力图掩饰,没想到她却爽快地承认了。她虽然没有明说外头已有男友,但那句“你也和那个不干净的女人在一起好了。”对于修平的追问,无异给予肯定的答复。“唉……”修平了解他和芳子的婚姻正面临严重考验,他却连就问题本身认真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窗外传来阵阵小鸟的啼声,并夹杂着挥打高尔夫球的球声。聆听这些熟悉的动静,修平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已经回到东京。高尔夫的球声来自于对面街上的某一户人家,他们在院子里搭了球网,每天早上都会练上几个十分钟。枕边的台灯依然关着,阳光却已从窗口肆无忌惮地渲泄进来,卧房里的一切清晰可见。修平的左手边是一面白色的墙壁,正对面是通往客厅的纸门,妻子则背对着他睡在右手边。看着妻子的背影,修平想起昨天的事情。昨天,从札幌回到家里,吃过晚饭之后他和芳子激烈地吵了一架。结婚十七年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赤裸裸地抒发彼此的不满。单看此刻宁静安详的卧房,实在找不出一丝的不妥。他们夫妻之间被褥的距离相当于平日的两倍,或许可以勉强说得上是唯一争吵过的痕迹吧!修平看着两床被褥间的距离,心情渐渐沉重起来。就算芳子待会儿起床后,他们不会再重复昨天那种争吵,然而要恢复往日的平稳关系,似乎已难上加难。在光线愈来愈充足的卧房里,修平叹了一口气。芳子平常总是把闹钟摆在枕边,六点钟必定准时起床,今天却不见闹钟的踪影。是她压根儿就不打算这么早起床,还是太过激动而忘了摆呢?反正,看样子短时间内她是不会起床了。芳子的鼻息规则而均匀,显示仍在熟睡中,于是修平蹑手蹑足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加了一件睡袍,往书房走去。走进书房修平立刻把窗帘拉开,坐在椅子上。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指着六点十分。平常,从这个时候一直到吃早饭为止,他总会趁机阅读一些论文或杂志,今天却提不起劲来。于是,修平点起一根烟,走到门口拿报纸,然后从第一版开始看起。将近七点半的时候,车声与人们的嘈杂声从敞着的窗口传了进来。修平已经抽了七根烟,他重重地干咳了一声。修平大约都在八点钟左右出门上班,如果芳子还打算做早饭的话,这个时候她实在该起来了。她继续睡觉究竟做何打算呢?修平看着时钟,愈想愈气。倘若芳子以后不再煮饭烧菜整理家务,修平可就伤脑筋了。经过昨天晚上激烈的争吵,修平大概可以想象芳子的心情,但总不能因此而拒绝履行妻子的义务吧!突然间,修平真想跑进卧房怒斥芳子一番。“你在磨蹭什么?赶快起来煮饭!”如果芳子顶嘴反抗的话,修平一定要让她明白一个事实:“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做人家的妻子一天就必须履行一天的义务!”为了稳定情绪修平又点了一根烟,然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不一会儿,客厅那边传来了动静。芳子总算起来了。修平坐回椅子上,略坐仰躺姿势。修平心想,既然芳子起床了,自己就不必太焦躁了。应该暂时不动声色,先看看对方的表现再决定自己的态度。他摊开已经读遍了的报纸,想象着芳子走进书房时的表情。她会坦率地道歉,说一声“昨天的事很对不起”?或是依然延续昨天那种臭硬的脸色?修平在好奇与焦躁的矛盾情绪中,等待着芳子进门来和他说话。然而,一晃眼过了十五分钟,芳子竟然没有出现。已经快八点了,修平出门的时间到了。芳子不可能不知道修平在书房里,难道她是有意漠视修平的存在吗?再这样耗下去,甭说吃早饭,他连换衣服的时间都快不够了。修平忍无可忍地咳了一声,此时芳子却在门外敲门。修平立刻把身体背向门口,然后尽可能以最冲的声音,问道:“干什么……”“早饭准备好了。”芳子的声音竟然十分的平静。修平把报纸折起来,熄掉香烟,这才慢吞吞推开书房的门。他不发一言地坐在餐桌旁,喝了一口柳丁汁。芳子从冰箱里拿出奶油,摆在桌子上,便默默地走进卧房。上班时间已十分迫切,修平草率地填了肚子,随即跑进卧房换衣服。芳子似乎不愿和他同处一室,见状立刻拿起衣服到浴室换。等修平换穿完毕走回客厅时,芳子已在阳台上浇花。修平一个人走到门口穿鞋子,临走前他轻轻地往地下一踩,表示自己已要出门了,芳子却始终不曾回头,无可奈何修平只得悻悻然地打开门往外走。“真不明白!”在走往车站的途中,修平喃喃自语着。对于昨天的争吵,芳子究竟作何感想?是认为自己不对?丈夫不对?抑或认为他们夫妻都应该好好反省一番呢?今天早上起床后,芳子只说了“早饭准备好了”这么一句话。除此之外,她简直就像个闷葫芦,修平根本无法从言语中判断她心底真正的想法。然而,她保持沉默的态度,等于表示她根本没有丝毫反省或抱歉的意思。既然芳子如此强硬,自己也不必再企图挽回什么。修平郑重地告诉自己,然后搭上电车。修平一整天都在忙碌中度过。参加医学会议而阔别六日的医院,增加了很多新病人,其中包括门诊与住院的病人,下午,修平又主持了三个因医学会议而延期的开刀手术,等一切都忙完时已经将近六点了。因此,他得以暂时忘记和芳子之间的争吵,直到手术结束,洗过澡回到主任办公室时,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一切才又在他的脑海里复苏。其实,修平虽然和芳子大吵了一架,但是他本来以为芳子到最后一定会先低头。出乎意料的是,今天早上芳子的态度却没有任何谈和的迹象。在彼此毫不留情地互揭疮疤之后,他们等于都承认了自己已做出不忠于对方的行为,可谓两败俱伤,然而,修平却不认为男人不忠与女人不忠,两者的罪行应该等量齐观。这一点只要从男女在性行为上所扮演的角色来看,就能豁然明了。男人是射出、攻击性的,女人是被射人、被动性的;男人在性行为结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女人却会有某些东西残留于体内。生理上如此,在精神上女人也比较容易动情。换句话说,即使没有爱情男人照样可以有性行为,女人若缺乏感情基础就不太可能以身相许。反之,女人一旦以身相许,就表示对对方有某种程度的感情。既然如此,女人不忠的罪行当然比较重罗!修平思想前后,终于推演出这样的结论。芳子犯了这么重的罪,却不俯首认罪好言道歉,岂不是太傲慢了吗?修平的脑海里再度浮现站在阳台上浇花的妻子背影。她穿着一件碎花洋装,腰际系了一条皮带。她原本十分瘦削,胸部也相当娇小,修平始终觉得她缺乏女性特有魅力,然而,这一阵子以来,她的胸部丰满了起来,连肤色也白皙许多。这些改变难道是和其他男人相爱的结果?“太过分了……”修平全身热血沸腾,仿佛亲眼看到妻子的肉体任凭其他男人玩弄戏耍。“我好歹也是个优秀的医生……”不知情的人听到这句话也许会忍不住地大笑起来,然而修平的态度却是一本正经的。“我的体力绝不会输给年轻人!”这句话一说出口,修平立刻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听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修平不知道是不是该打电话回家,交代妻子煮饭。然而,当他想到妻子那张扑克面孔,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该怎么办呢……”修平开始感到饥肠辘辘,于是打算找医院里的几个年轻医生一起去喝一杯,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修平慢条斯理地拿起话筒,是叶子。“我说的是真的啊!”“拜托你不要再骗我了,因为我不是你的玩物!”叶子说完这句话后,随即“喀”地一声挂断电话。修平慢慢地放下听筒,双手交叉在胸前。看来他同时失去了芳子与叶子这两个女人的信任。医院的中庭花园已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昨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他还在飞机上回味着快乐的北海道之旅,不料一夜之隔他的境遇居然产生如此剧烈的转变。“真受不了……”修平叹了一口气,把身体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花板。叶子虽然重要,但是解决自己和芳子之间的冷战,似乎才是当务之急。问题是究竟该如何解决呢?委托侦探视调查妻子的行踪吗?一旦确定了妻子的不忠,那不是对外承认自己遭到别人背叛的命运吗?再说,在昨天的争吵中,妻子已经默认了这项事实,自己倒不如直截了当地询问妻子的意向,到底要再继续执迷不悟下去,或是利用这个机会从此和那个男人一刀两断?但是,倘若妻子坦白认罪,自己又该怎么做呢?何况她也有可能强烈地反击:“你自己又是作何打算?断绝来往?还是继续暗通款曲?”如果妻子真的这么问,自己该如何回答呢?你和他断绝来往,我也会和她断绝来往?抑或是等妻子了断一切关系之后再说呢?看样子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修平又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闭上双眼。或许找广濑谈一谈会好一点也说不定。那个家伙的女朋友很多,对女人的心理应该知之甚详。但是,这种问题毕竟不是可以假他人之手获得解决的。修平突然发觉这件事情多想无益,倒不如找个地方买醉,一醉解千愁。“就这么办……”方针既定,修平立刻起身往诊疗室走去,趁那些年轻医生还没下班之前,赶快跟他们约好。冷夏不分手的理由--冷夏速见芳子做完早饭之后,便开始忙着整理家务,等一切打点妥当时,已经将近十点了。每天早上芳子大概都在这个时候出门。编辑工作的上班时间弹性相当大,如果在上班途中必须先到其他地方拿稿子的话,即使过了十二点再到公司也无所谓。也因为如此,晚上忙到七、八点才下班是常有的事,至于校稿的日子十二点钟回家更是稀松平常。芳子以前是杂志社正式的职员,现在则仅止于特约的合作关系,所以下班时间不会那么晚,顶多六点就能回到家,而且工作比较赶的话也可以在家做。特约身份虽无法享受公司的各项福利,但却相当轻松、自由。今天早上芳子本来也打算十时一到就出门。中午之前把昨天出差的旅费核算一下,下午则整理采访的录音带,写成采访稿。然而,她现在却提不起做事的劲儿。只要想到今后该如何面对丈夫,芳子就觉得心乱如麻。和这件事比较起来,工作的事根本无足轻重。十点十分,芳子拿起听筒。她打给一个公司同事——驹井由美。由美和芳子同时进人公司,即使婚后也不曾中止工作,目前已是一份以青少年为诉求对象的杂志总编辑。她在公司里的职位比芳子高,但她们两人年龄相仿,个性上也极为投契,无论在工作方面或家庭方面,都是无所不谈的好朋友。昨天晚上芳子被修平质问时,她之所以拿由美当挡箭牌,也是因为她对由美的机智十分放心的缘故。事实上,由美昨天非但没有去大阪,而且截稿在即,她可能留在公司加班到深夜才回家。芳子忍耐到十点都没有打电话找她,就是觉得那么早把她吵醒不好意思。然而十点一过芳子就再也忍不住了。就算她还在睡觉,也非得把她吵醒不可。电话接通后,果然如芳子所料,过了好久由美的声音才出现在听筒那端。“怎么搞的?还不到十点不是吗?”“对不起,我遇到了困难,希望马上和你谈一谈。”芳子拿着听筒,开始叙述昨天晚上争吵的一切经过。“他表面上说是去参加医学会议,事实上却带着女人到北海道游山玩水,你说,这不是太过分了吗?”芳子说话的语气起初还算平静,但是愈说愈激动。昨夜的愤怒又再度涌上心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带着那个女人一起去的。”“所以你就跑到机场去等他?”“他们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尤其是那个女人,好像一个偷吃了东西的小猫,一溜烟就逃掉了。”芳子真正想说的是,由机场回到家之后所发生的事。自己好心好意地做饭给丈夫吃,役想到他突然脱口说出“你不要太过分”这句话,而且说话时的语气就像个无赖似的。“我心里委屈,所以也立刻还以颜色。”芳子一口气把之后的口角内容全部说完,这下子由美总算完全清醒了,不断地催促“然后呢?”说完之后,芳子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昨天晚上我差点离家出走,投奔到你那里去。”“你先生已经出门上班了吗?”“我还是帮他做了早饭,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这么说,你们是陷人冷战了罗!”“岂只是冷战,我想我们可能完了。”“怎么会呢?这种事可不能随便决定的哦!”“可是,他已经知道我外面有人了,你想他还会原谅我吗?”“你坦白承认自己红杏出墙了?”“我倒是没这么说,可是……”“那么他应该不知道啦!”“我看他说话的口气那么笃定,搞不好已经委托侦探社调查过了也说不定。他是急性子,很有可能提出离婚的要求。”“你可要冷静一点!”听到由美这么一说,芳子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她赶紧用手指抹拭。“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由美好像从床上爬了起来,隔了一会儿她才说道:“你对松永说过这件事吗?”“我想先跟你谈过之后再打电话给他,这件事似乎也应该让他知道。”“你先生知不知道松永这个人?”“他大概不知道吧?”“那么你还是不要告诉松永,这事和他没有关系嘛!”提起松永这个人,芳子顿时感到胸口郁闷。“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事实上都怪我自己。”现在回想起来,芳子自觉跑到机场去等待修平,就是完全错误的一着棋。当时,她是基于好奇心的驱使,欲一睹那个女人的庐山真面目。当然,其中也包含若干恶作剧的心理,她实在很想看看他们两人的狼狈模样,藉此报复琵琶别抱的丈夫。然而,出乎意外地自己反而陷入被反复质问的窘境。愚弄丈夫的目的虽已达成,丈夫却因恼羞成怒而口不择言。“我实在不应该跑去机场的。”“是啊!真不敢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由于是很好的朋友,由美就毫不客气地指出芳子的不当行为。“就算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可是,我假如一直都放任他的话,他岂不是永远都骑在我的头上了吗?”“我了解你的心情,弘美是不是也一起去了?”“是啊!我看那孩子也受了满大的刺激。”“你实在不应该让小孩看到那种场面。”对于由美的指责,芳子无话可说,这一点的确是她该彻底反省的地方。“可是,他实在太过分了。他们两个人堂而皇之地走出机场,而且修平对那个女人的态度,说有多殷勤就有多殷勤。”“啊!你等一下……”由美那边好像有谁来了,芳子在电话中听到门铃的声音。芳子趁机看了看手表,十点半,她们已经讲了二十分钟。“对不起,可以继续说了。”过了一会儿,电话那端又传来由美的声音。“你这两天是不是正忙着截稿的事?”“没关系,我昨天晚上忙到很晚才回家,今天大家都要到中午以后才上班。”“你说嘛!修平是不是太过分了?”时间既然充裕,芳子就继续发她的牢骚。“他自己在外面有女人,却绝不允许妻子逢场作戏。”“我老公还不是一样!”由美的丈夫小修平一岁,不过可能是没有小孩的关系,外表看起来似乎年轻了五、六岁。他在广告公司上班,口才一流待人殷勤,但由美说他实际上是个高深莫测的玩家。“我那一口子说,男人无论怎么花心都没关系,女人却绝不能踏错任何一步。”“他这样讲实在太过分了。”芳子心想,自己和松永交往虽然不对,但是导致这种后果的因素,无非是丈夫过于自私。她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冷落自己,为其他女人着迷,久而久之,她遂也产生“既然如此,大家一起乱搞”的念头。“他说的话都只是有利于男人。”“为什么男人逢场作戏就没关系?”“他说男人花心不会动真感情,女人一旦和别人发生关系,就会无力自拔。”“哪有这种事?”“就是嘛!逢场作戏却动了真感情的男人也多的是。”“有的男人还为了女人变卖了土地散尽家产,到头来被抛弃,只好跳楼自杀了……”“到了这个时候有的男人就会威胁人家跟他结婚,否则将予以杀害……要不然就抛弃妻子,连家都不要了,想想看,他们刚开始还不是逢场作戏而已?女人要是作出这种事情,他们男人不当成头条新闻来谈才怪!”两个女性编辑都对大男人主义横行的社会深恶痛绝,在这一方面的看法她们两人完全吻合。“女人也可以逢场作戏的。”“不过,你和松永之间真的只是逢场作戏吗?”“这个……”说到一半芳子又把话给吞了回去。她和松永之间的确发生过肉体关系,却从来没有和他同居或结婚的念头,但是也并非全无感情。“我想我和他只是性伴侣吧!”“你没有想过将来要和他在一起?”“我怎么会这么想嘛!”芳子拿着听筒,使劲地摇着头。“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松永是个自由的摄影师,工作态度认真,摄影技术也有一定水准,但略具艺术家的习气,并不太好相处。以他三十八岁之龄,从事的又是摄影工作,照理说是个相当吃香的单身汉,事实上,公司里一些年轻的编辑多半对他敬鬼神而远之,唯独芳子偏爱他那隐藏在孤僻个性中的纤细特质。“他和你先生完全不同类型。”由美说得一点也不错,修平的体格魁梧,外表富于男性魅力,一看就知道是个颇为霸道的人。他在工作上也相当顺利,挫折与坎坷似乎不曾降临在他的身上。相形之下,松永就显得修长多了,他的个性孤僻,事实上却十分脆弱,仿佛特别需要别人的照顾。总而言之,修平和他无论在外型或个性上都南辕北辙。“唉!我实在烦死了。”由美的话令芳子又开始为自己和修平的事感到烦恼。“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我就是不知该怎么办,才打电话给你的啊!”时钟已经指着十点五十分,实在该出门了,然而即使现在赶到公司上班,似乎还是无法把工作做好。“不想个办法的话……”其实,芳子一个劲地嘟囔着也于事无补。她吵架的对象是修平,她却拉着毫无瓜葛的由美扯了将近五十分钟。“你要不要到公司去?”“已经非去不可了!我必须核算出差费,然后将采访的录音带整理出来……”“这些事不是也可以在家里做吗?”由美说得没错,然而待在家里芳子老觉得心情无法放松。“待在家里我就有一种很凄惨的感觉。”“你不要想得那么严重嘛!我想你先生也一定很后悔的。”“他为什么会后悔?”“因为追根究底,是他花心在先啊!所有的不是也是因他而起……”芳子认为这个理由有些牵强,然而此刻这么想却有助于心情的放松。“他才不是那种深明大义的人呢!他也认为男人做什么都可以,女人却必须谨守妇道。”“这个我知道,我是说他心里应该明白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由美不是当事人,说得自是轻松,殊不知修平绝不会这么好说话的。“你要搞清楚,我先生已经明明白白地指着我的鼻子说,他知道我在外面有男人了!”“可是,我还是必须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说着说着,芳子对于自己仍然待在家里感到不可思议。“你说,我以后究竟该如何是好?”“总而言之,你先暂时观察情况再说。”“这么说,你要我继续待在家里,为不说半句话的丈夫做饭,两个人默默地看电视,晚上再铺好棉被,彼此背对着背睡觉?”“事情不会那么糟的。你可以泡茶给他喝,或是谈一谈弘美,除了吵架之外,你们总有其他的话题吧!”“这些事必须由我带头做吗?”“如果你还打算维持这个婚姻的话,除了这么做之外大概别无他法了。”“可是,我为什么要主动讨好他呢?是他先背叛我的!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他和那个女人已经在一起快两年了。而且,他根本不把我当女人看,在他眼里我不过只是煮饭洗衣的黄脸婆罢了。事到如今,我还有再讨好他的必要吗?”芳子说个不停,由美只好打断她。“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情绪这么激动,实在都不像你了。”被由美这么一说,芳子立即感到十分难为情。“你说你先生背叛你,你不是也背叛了你先生吗?”“我的情况和他不同,我是因为被他冷落,感到寂寞才……”“不论你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只要他知道了你和松永交往的事实,他不会管这么多的,他一定会认为你犯了同样的罪。”芳子搞不清楚自己的行为在本质上是否和修平的行为相同,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和松永交往的这个事实。“事到如今,再争谁对谁错,都于事无补了。你们两个人都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互揭疮疤并不能解决问题。男女之间的问题,只有当事人有能力解决,这句话我不是告诉过你吗?”由美是旁观者,说话的口气十分冷静。“沉着一点,对你而言,先观察一段时间是最重要的当务之急。”“可是,我面对的是无可避免的现实!今天晚上我先生他会回家,我们还是必须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