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香的哥哥呀,这里有点儿毛病。小美香可千万不要变成哥哥那样哟。” “道夫君的妈妈才是有毛病吧?”S君小声说。我没吱声,在玄关那里换了鞋。脚尖一伸进去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拔出脚来一看,发现鞋里有个纸团,袜子上粘得黏黏糊糊的,怎么看都像鼻涕。 “巧合,巧合。” 我一边说,一边脱下鞋子放在旁边,然后从鞋柜里取出以前穿的运动鞋。虽然觉得有点儿紧,不过松松鞋带,还能穿得进去。 “道夫君,那是什么?那个白色的小盆?”S君似乎是注意到了鞋柜深处有一个白色的塑料小盆,于是好奇地问我。 “为什么放在鞋柜里啊?光有土,好象也没种什么植物啊……” “那也是垃圾。就是垃圾而已。” 出了家门,迎面吹来一阵清凉的风。已经好久都没有清晨就出门了,总觉得有点新鲜,心情也好了许多。我走在被晒得发亮的柏油马路上,抬头望了望澄明的蓝天,远处飘着大块的积雨云,和理科教材上《云的世界》那一页的照片完全一样。 “这么说,那个用胶合板做的云彩就派不上用场了?就是打算在剧会上用的那个。” “噢,你说那个云彩啊。” “我变成了这副模样,总觉得挺对不起道夫君你的,合作的搭档就这么没了。不过今年的剧会恐怕要泡汤了吧。” 暑假一结束,四年级全体就要举行一次剧会。这是戏剧部的顾问岩村老师主办的。大家抽签分组,然后在体育馆表演各自的戏剧。我和S君被分在了一组。其实我对剧会深恶痛绝,只是一直尽量不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而已。所以S君才会至今还对我抱有歉意吧。 “S君你不用那么在意。恩——对了,慌慌张张跑了出来,现在还早着呢,干点儿什么好呢?” “正好。本来也想在去学校之前让你带我去个地方。”S君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想看看我妈妈。” 我当时就想,幸亏早点从家里出来了。S君的爸爸已经去世,从小他就和妈妈一起生活。那天出事以后,S君就和他的妈妈分开了,现在他一定非常想他的妈妈。 “那就去吧。到学校太早的话,在人少的地方碰见岩村老师就坏了。先去看你妈妈吧。” “不过说是去看,其实也不能说话。我妈妈要是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肯定会吓昏过去的。她一直就讨厌虫子。” “但是如果她知道是S君的话就不会怕了吧。我来告诉她吧。”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S君干笑了几声。 “即便是妈妈,也不是自己的孩子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能接受啊。” 虽然一直在笑,可是S君的声音还是难掩伤感。 “——这么说起来,S君的妈妈现在怎么样了呢?” 这事我从未考虑过。那天出事之后,我一直认为S君的妈妈会到我家来向我询问一些情况,但是至今为止她还没有。 “是不是以为S君已经死了?” “呃,可能期待着我还活着吧,毕竟还没见到尸体啊。做妈妈的都是这样。” 不经意间我们停止了交谈。我默默地垂着头向前走。 忽然间,我的脑际闪过一个念头。最好不要让S君的妈妈看见我吧。或许S君的妈妈根本就不想见到我—— 总觉得是这样。我刚想把这想法说出来,手帕里就传来了S君愉快的声音:“就要看见妈妈了,果然我还是很想念她啊。弄不好我还会哭呢。真想跟她说说话。唉,还不到两星期吧。哇哈哈。” 我刚刚迈上竹丛边的小路,前方就传来大吉剧烈的吠叫声。 “S君你听,大吉在叫!” “真的啊!有谁来了吗?难道说……” 我就这样站在那里,向前面望了一会儿。竹丛间的小路以一种奇妙的角度向右弯去,所以我站在这里根本看不到S君的家。 “过去看看吧。” 左右两边风吹竹叶的声响不时传入耳中,我慢慢地沿着小路向前走,走了大约三十秒,就看到了S君家的大门。在门口有一个人背对着我站着。 “道夫君,谁在那儿?”S君小声问。我也小声地回答说:“一个男人。从背面看不出来是谁,不过肯定不是岩村老师。” “哎,把这手帕拿开点让我看看,没准儿是我认识的人呢。” 我解开手帕的时候,冷不防听到一声悲鸣。我急忙抬起头。 “怎么了?道夫君,到底……啊!喂喂!别晃啊!” 我马上跑了过去。被大吉骑在身上,扑倒在地大声叫喊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老爷爷,似乎是刚一进门就遭到了袭击。我冲进院子,抓起老爷爷的手拼命往外拉。大吉转而向我扑来,我举起拳头做出反击的样子,大吉鼻子里哼了一声,向后退去。我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拽着老爷爷,最后终于把老爷爷拽到了即使大吉脖子上的绳子绷紧了也够不着的地方。 老爷爷翻着眼睛,看看大吉,又看了看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大吉的戒备心真强啊。”我说。 “啊,那只狗……叫大吉啊……”老爷爷还是还是上气不接下气。 噌的一声,大吉又冲着老爷爷扑了过去,也不管脖子上拴着绳索,爪子蹬地狂跳着,又被绳索拽回去。 “真能咬啊……这狗……” “在这儿就没事了,绳子拴在桩子上呢。” 但是,当我扫了一眼桩子的时候可吓坏了。因为大吉每跳一次桩子露在地面外的的部分就变长一点。 “要出来了……” 我话音还未落,桩子就被整个拔了出来,飞向空中。大吉又弓下身子,做出一副准备进攻的架势。 “停下!” 玄关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里面传出喝斥声,是S君的妈妈。大吉看向那边,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S君的妈妈左手抓住大吉的项圈,右手把脚边被拔出来的桩子查回原处,又拣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把桩子往下砸了砸。然后才向我这边看过来。 “是道夫啊……” 脸颊瘦削,看得出来S君的妈妈是在硬撑,和S君一样有点斜视的眼睛在微微颤抖。 “您早!” 我先是鞠了一躬。S君的妈妈报以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似乎是本想要笑笑,但却被一种莫名的、极为强大的感情阻止了。 “啊呀,怎么是……” 老爷爷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弓着身子,啪嗒啪嗒地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 “唉呀,实在是太抱歉了。我们家的狗吓着您了吧……”S君的妈妈好象是才回过神来,走到老爷爷的近前说道。老爷爷低声笑了笑。 “唉呀,没事儿,都怪我。您家有这么厉害的狗我还毫无准备地进来……” “您的衣服都弄脏了……” “衣服?啊,这个呀。没事儿没事儿。本来也好多天都没洗了。” 我一边看着他们两个人交谈,一边调整了包着瓶子的手帕,露出来一小块地方让S君能看到外面。 “呃,您是,道夫君的……”S君的妈妈一脸疑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爷爷。 “啊,不是不是,我是住在附近的古濑。就住在您家前面柞树林的对面。这孩子刚才帮了我。”S君的妈妈看着我,说了一句“谢谢。”那是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微小的声音。 “那么,古濑先生,您到我家来有什么……” “噢,实际上,是……” 老爷爷一时语塞,最后只说了一句“是关于您儿子的”。S君的妈妈紧紧地抿着嘴唇,和老爷爷两个人站在那里一起陷入沉默。我觉得大概是因为我在场的缘故。 “我得去学校了。” “道夫君——”我刚要转身离开,S君的妈妈叫住了我。我回过身,抬头看着她的脸。那副和S君极为相似的薄嘴唇好象要说些什么似的微微开启,可最后还是闭上了。S君的妈妈就这样看着我,满面哀怨。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离开了S君的家,不知为什么,觉得异常压抑。 “道夫君,刚才你为了我把手帕拉开了,谢谢啊。” 耳畔风吹竹叶的声响中,我听见S君说。 “多亏了你,我终于看见我妈妈了。虽然就那么一会儿。” “很想你妈妈吧?” “恩,当然了……” 似乎是有点儿难为情,S君的声音显得很羞涩。 “S君,那个老爷爷是谁呀?” “啊?噢,就是我说过的那个老爷爷啊。每天早上八点到柞树林里查看箱子的哪个。” “是他啊,腰果然是弯得厉害呀。——那老爷爷到S君家去干什么?好象想跟你妈妈说说你的事情。啊!难道说他是来告诉你妈妈,在你被杀的那天早上他在柞树林里看到了岩村老师?”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好,不过……” “不过,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跑来告诉S君的妈妈呢?为什么不报警呢?” “是啊,为什么呢?想不明白啊。也许已经对警察说过了。要是进展顺利的话,没准儿咱们都不用偷偷溜进岩村老师家去了。警察要是采取行动,咱们就不用去冒险了。” 我使劲儿地点了点头。要是真这样就太好了。 “可是,刚才大吉那家伙叫得可真厉害啊!”S君困惑不解地说。 “不只是大叫啊,它都向那老爷爷扑过去了。我要是不出手帮忙就真危险了。” “啊?真的吗?刚才我就听见瓶子外面很大的响动了——大吉那家伙,我不在了,性格也变得暴躁了,都快学坏了!” 拐进 T 字路口,进了柞树林,就开始陆陆续续看见其他学生的身影。我抬头看看儿童公园的大钟塔,距离集会的时间刚好还有十分钟。 “要是转世变成小狗和大吉一起玩儿就有意思了。那时侯要是对神说不变成蜘蛛变成小狗就好了……” “神?” “啊,对不起。不是跟你说的。” “S君,你见到神了吗?” “恩。不过,也不能说是真正的神吧,就是向日葵。” 我越听越糊涂。 “那天,我最后见到的就是向日葵。”S君的声音里充满了对那一天的怀念。 “你知道吧,我家的院子里种了很多向日葵。就是我死的那个和室的正对面。我家的院子朝北,因此向日葵都是朝着房屋的方向开。那天我被岩村老师吊起来时,刚好面对着那些向日葵。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在我眼里那些向日葵却更加鲜艳了……” 我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S君的话。 “在一点点变暗的视线里……那么耀眼,真像是神一样。我在就要死去的时候向它许了愿。我请求它要是转世的话别再让我做人了。人类实在是太讨厌了。我喜欢蜘蛛,最好能变成蜘蛛。当然拉,那时侯我已经不能说出声了。”S君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敲落的冰块一样,让我的心骤然冰冷。 “人类讨厌……” “本来就是这样啊。我的那个人生啊,就是在学校里被忽视,然后回家,吃饭,睡觉,接着再到学校去,继续被忽视,然后再回家——这就是全部了。 说完,S君又重复了一句“这就是全部了。” “到头来,还是被人给勒死了,连尸体都被弄走了——不过当时还不知道尸体会被人弄走。”我们走到了校门口。 后面的座位 集会是在体育馆举行的。讲台上校长的讲话和我预想的大相径庭。校长没有点出我的名字,S君吊死的尸体曾经有人目击以及尸体消失之类的事情也只字未提。公布的事情只是“四年级学生S君失踪”。 “……所以为了收集S君的消息,我们老师暑假期间也每天都到学校来。大家一旦有什么线索要马上跟学校联系。比如遇到一些危险的情况啊,或者碰见什么怪异的人啊——” 集会结束后,岩村老师把自己班上的学生叫到了教室里。 “他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 “谁知道呢,反正他是不会宣布‘人是我杀的’。”S君小声嘟囔着。 走进教室,我在靠窗子的座位上坐下。放在黑板旁边的不锈钢毛巾架反射着从窗子照进来的阳光,在天花板上留下地图一般的影子。可我总觉得这椅子坐上去很别扭。难道是坐错位置了?可是那天一边听着窗外恐怖的风声一边在桌上画的涂鸦还在桌角。十一天过去了,我似乎已经有点忘了坐在这椅子上的感觉了。 我忽然转过身去,可后面的座位上并没有隅田的身影。隔了很长时间,其实我心里真的很想见到她,所以那一瞬间颇有点失落。 我把装着S君的瓶子放在椅子上,用双膝夹着。因为有腿和桌子挡着,所以周围人看不见瓶子,于是我解开了蒙在上面的手帕。弯腰向瓶子里看去,可以看到S君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兴奋的望着四周。 班里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回到教室中,很多人都晒黑了。当隅田和女同学们一起走进来的时候,我感到脚底下发痒,坐立不安。 “喂,道夫君,你怎么了?” 我没有理睬S君。 隅田坐到座位上,我马上转过身说了一句“早上好”。S君在瓶子里嘻嘻地窃笑起来。估计他是感觉到了我的膝盖在微微发颤。 “早上好!好久不见。” 稍显懒散的,淡淡的声音。在脸颊晒得黑黑的同学当中,隅田的白皮肤是那样美丽而清新。 “恩,好久不见。” 我们之间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不过这在我和隅田的对话中已经就算顺利的了。 “好了,都回座位上!” 岩村老师大声说着。我也只好转回身来。 “紧急召集大家集会,都很意外吧?” 岩村老师站在讲台上,缓缓地扫视着我们的脸。当他与我四目相对的时候,一瞬,他的视线停了下来,微微地向我点了点头。 “我把大家叫到教师里来是有事想问问大家。刚才,校长好象已经说过了——” 岩村老师把刚才校长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之后,问了我们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结业式那天有没有人在什么地方见过S?有没有?” 没有人举手。岩村老师向我微微使了个眼色。似乎是在说“你就不算了”。 “那第二个问题,那天在S家附近有没有看到过什么人?除了S和S的妈妈之外?” 还是没有人应答。 “这样啊——恩,好吧。” 岩村老师带着一种极为微妙的表情,自顾自地不住点头。特意把学生们召集在一起问这么两个问题,这其中的意图我最清楚。一定是岩村老师担心那天自己究竟是不是被人看见了。 之后我们就解散了。岩村老师第一个走出教室,随后班里的同学们吵吵嚷嚷地相互说着一些不负责任的闲言碎语,也走了出去。我刚要站起来,前面的伊比泽拧着净是赘肉的上半身向我转过来。 “呀,道夫。听说了哦。” 伊比泽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被两颊的肉挤压着。 “是你吧,看到S的尸体的。” 伊比泽向我凑过来,几乎要贴上我的脸,嘴里沾满唾液的舌头像一条鼻涕虫似的来回移动,看得我直恶心。我想,要是伊比泽死了,肯定会转世变成鼻涕虫。 “怎么样?挺过瘾吧?” 我什么也没有说,移开了视线。我不想搭理伊比泽,不知道他昨晚是吃了饺子还是别的什么,嘴里臭气熏天,我实在受不了。 “怎么了嘛!你装什么呀!我听我老爸说,人要是吊死了会伸得老长老长的!” “什么老长老长的!” 伊比泽兴奋不已地说:“脖子!脖子啊!” “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我敷衍着,可是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那一天S君的模样。的确,那个时候S君的脖子伸得很长。 “道夫君!道夫君……”S君小声地叫我。我慌忙看了看伊比泽的脸,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S君的声音。我装作累了的样子,趴在桌子上。实际上是把耳朵贴向了双膝之间的瓶子。 “我说,你对那家伙这么说……”S君向我提了一个建议,我立刻就执行了。我收起笑意,一脸严肃地对伊比泽说:“实际上吧——” 我完全按照S君的授意说了起来:“以前,S君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伊比泽一脸期待地把脸凑了过来。我尽量压低声音,用似乎就要揭示一个惊天谜底般的口气说:“他说,永远都不会饶恕伊比泽。” 那一瞬间,伊比泽的脸色可有得看了。堆积着脂肪的脸痉挛起来,原本充满期待的双眼也失去了光泽,刚才还在嘻嘻傻笑的嘴唇,就那么保持原状僵直在那里。接下来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筋肉好象一下子泄了气一般耷拉了下来。 “我……我先走了……” 伊比泽晃晃荡荡地站起来,僵尸似的向门口走去,途中砰的一声腰撞在了桌角上,可是他似乎是一点儿都没察觉。看着伊比泽那副模样,我和S君都拼命忍着不笑出声。 “——真坏啊,道夫君,还有S君。” 就在那一刻传来了隅田的声音。 我不由得一阵脊背发凉,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 “S君果然死了啊。那个瓶子里的就是S君吧?” “啊,不……” 我立刻环视四周,教室里只剩下我和隅田。 “转世是人死以后的事情了。S君好可怜喔。”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那是什么……哦,蜘蛛啊。说起来从前S君就有点像蜘蛛呢。” 瓶子里的S君发出一声不和时宜的感叹:“是吗?” “是啊。”隅田回答说。我夹在他们两个中间,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皮肤黑黑的,罗圈腿,两只眼睛离得那么远……不过,我并不讨厌你。”S君愤愤不平地说:“哦,那可真谢谢了。”这时有个女生走了进来,隅田匆匆地说:“没事儿,我跟谁也不会说的。” 那个女生看了我一眼,然后带着隅田离开了教室。 “糟了……” 我呆呆地目送着隅田消失在走廊里。 “我说,糟了啊,S君。隅田知道你的事情了!” “无所谓吧,她不是说了吗,跟谁也不会说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道夫君啊,也该行动啦!” “啊?行动——什么啊?” “跟踪啊!跟踪。”S君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今天这么好的机会怕是以后就没有啦。道夫君!” 推理的修正 依照S君的建议,我们准备埋伏在教学楼外等着岩村老师。 我刚走出教学楼,就碰到了两张意外的面孔。 “啊,是你啊。上次多谢了!” 谷尾警官笑着,眼角的鱼尾纹也随之越发深了。 “道夫君,感觉好些了吗?” 竹梨警官一脸担忧。 今天他们两个都穿着半袖的衬衫。我看了看他们,问道:“从那以后,又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恩,至今还是没有什么进展。我们这些警察真没用啊,抱歉。” 谷尾警官歪着头,从口袋里取出手帕,嘭彭地拍着晒黑了的脑门。竹梨警官接着说:“今天我们来就是要和老师谈一谈。总觉得会有一些线索。现在我们就要去教师办公室了。” 我突然间想起来了。 “恩,我问个问题可以吗?” “你想问什么?” “是S君的尸体消失那天的事情——那天是岩村老师给警察局打的电话吧,那个电话是什么时候打的?” 两个警察同时扬起眉毛,彼此看了看。 “玩侦探游戏?” 谷尾警官搔着自己的耳垂。困惑不解地看着我。 “噢,不,不是这个意思。我那天很受打击。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总觉得应该彻底弄明白——所以就想,如果能知道什么时间发生了什么就好了。” 真是个漂亮的谎话。可是,警察们似乎没中计。 “别担心。岩村老师什么坏事也没做。” 谷尾警察苦笑起来,从竹梨井官的衬衫口袋里拿出记事本翻开。 “报警电话。十二点五十三分。然后和距离最近的派出所联系,接到信息巡警立即出发。在S君家的门前和岩村老师会合,两人一起进入S君的家中——” 谷尾警官啪的一声合上记事本,放回到竹梨警官的口袋里。 “没有问题吧?” “十二点五十三分……” 岩村老师走出教室办公室大概也就是那个时间。 也就是说,当时岩村老师的确是马上打电话报警了。这样的话——S君判定岩村老师离开学校后先是藏起S君的尸体然后再报警的推理看来就不成立了。 “好啦,我们得走了。老师还在办公室等着我们呢。” “我还想问一件事。” 两个警官就要转身离去的时候,我慌忙又开了口。 “那天早晨有没有人看到过一个奇怪的男人?比方说。在S君家附近……对,比方说在那片柞树林里?” 竹梨警官又想从口袋里取出记事本,但是被谷尾警官制止了。然后谷尾警官就一直盯着我。 “你为什么要问那样的问题?那天早晨?那不是S君尸体消失前的时间段吗?还有,你说的奇怪的男人……” 我一时语塞。谷尾警官以一种教育我的口吻说:“恩,不管怎么说,那天早上谁也没有看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当然了,因为是S君的尸体消失以前的事情,竹梨还没有进行那样深入的调查。” 谷尾警官开玩笑似的拍拍我的头,说:“大侦探,失败啦!”说完大声笑了笑。竹梨警官也在一旁苦笑起来。 两位警官就那样转身离去,走进了教学楼。 “道夫君,你是不是在怀疑我的推理?” “恩。因为……” “那天晚上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把我的话全当成是正确的。我又不是夏洛克·福尔摩,不可能一下子就说对。无论看上去多么准确无误的推理也能找出细微毛病来。重要的是,发现错误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暂且没告诉S君他把那个大侦探的名字记错了。 “我正在想呢。——不过这次倒不用多想。” “啊?那……” “那天,岩村老师离开办公室就和警察会合,然后到我家去了。可那个时候我的尸体已经不知道被弄到哪儿去了。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岩村老师已经把我的尸体藏起来了。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藏的呢?只有一种可能。” “那是什么时候?” “道夫君离开我家之后。你哭着从我家跑出来的时候,岩村老师正在竹丛里或者别的什么障碍物后面监视着你呢。你离开后他马上把预先停在附近的车子倒进我家门口,把我的尸体塞进去,然后再把车子藏起来,返回学校。” 确实那时岩村老师是在我之后返回的学校。 “这样想确实比以前的推测要更合理一些。如果你到我家去发现了我的尸体,而这个时候岩村老师只是在学校里等消息的话,就没办法应对一些不可预见的事情了。” “不可预见的事情?” “比方说,你觉得到我家去给我送东西怪麻烦的,途中不去了。或者你发现了我的尸体之后,不是马上返回学校,而是直接就报警了等等。” “噢,的确如此。岩村老师要是藏在S君家的附近,就能够应付这些意外的事情了。” “如果你没有去我家,他就会给你家打电话,跟你说‘什么?你还没去S家?快点儿去吧!’如果你发现了尸体马上去报警的话,他也能趁着你离开的时候溜进我家把尸体藏起来。这样警察赶来的时候尸体还是不见了。” “可是,如果我用你家的电话报警,然后就一直留在你家等着警察呢?” “那样的话就连你也一起杀了。” “啊……” 看着我吃惊的反应,S君笑了起来。 “说着玩儿的。你是不可能用我家的电话报警的。因为我家的电话已经停机啦。” “啊,是啊。” 好像是谁在教室里说起过这件事。 “所以呀,道夫君,你看到的就是被岩村老师塞进车里之前的我的尸体。” 第一个疑问就这样解决了。 “另一个问题。警察说那天早上没有人看见什么可疑的人。这说明那个老爷爷还没有把真相告诉警察吧。为什么啊……” “是啊,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可能是我们认为老爷爷看到了岩村老师的推测错了?或者说老爷爷忘了那天早上看见岩村老师这件事了?要不,他不对警察说出来是另有什么原因?” “会有什么原因啊?”S君考虑了一会儿,回答说:“说不定他是被岩村老师威胁了,不许告诉别人那天早上看到了他。” “老爷爷要是真的不对别人说,那岩村老师不是也就没有必要把尸体藏起来了吗?” “是啊。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是不清楚。不过这些细节以后再好好想也可以。反正今天是岩村老师的末日了。我们俩——不,你就要在他家里找到我的尸体了!”S君说得轻描淡写,很是轻松。我突然间对他充满了恨意。他倒是无忧无虑了,因为他是蜘蛛,如果行动失败被岩村老师袭击也没必要担心。可我是人,而且又弱又矮,常常被班里的同学取笑为“迷你夫”或是“袖珍夫”。 “不过我说道夫君啊,现在咱们干什么呢?看来岩村老师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 “是啊,警察说要在办公室里问很多问题。” “那咱们回趟家吧,然后带上小美香。” “——什么?” 我张大了嘴。 “为什么要带着美香啊?” “你想啊,如果你被岩村老师抓住了,是不是需要人帮着呼救?” “S君,你是认真的吗?” 虽然我这么问,但是在脑际却迅速掠过一个念头:如果带上美香或许我会觉得更有底一些。 “不过其实跟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只是发现了我的尸体之后离开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带着小美香吧。” “好不容易……” 虽然满心犹豫,我还是向家的方向走去。心里还没有想明白就已经到家了。 走近玄关,我发现房檐下有一个巨大的蜘蛛巢。 “哇,道夫君!你看你看!络新妇大蜘蛛!真是个大块头!” 确实很大。那肚子足有我的拇指那么大,黑黄相间的纹路上可以看见细细的茸毛。 “S君,你没变成这个样子可真万幸啊。” “只是对于你来说而已。” 我们说着话上了二楼。在窗边看到了美香的身影。他似乎在向我们做着什么手势,可是因为窗玻璃反射着耀目的阳光,所以看不太清。 扭开锁,我从玄关走了进去。这个时候妈妈不在家,所以带着美香出去不会有问题。 五 跟踪岩村老师 岩村老师在教学楼的时钟刚好指向十一点时终于出现了。 “走吧,道夫君!小美香!”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从藏身的柊树丛中走了出来。 岩村老师一出校门,就垂着头径直走进了槻树林,和刚才在教室里看到的一样,还是穿着半袖的衬衫.他一边走,一边慢吞吞地解下领带,塞进西裤的口袋,然后抬头看了看艳阳高照的天空,似乎是叹了口气,接着拐进了左边的小路。 “是不是去买东西了?” 美香问道。因为这条巷子的尽头就是一条商业街。 “不,肯定是去车站。穿过商业街就是车站。” “道夫君,你有买车票的钱吗?”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裤子口袋。 在小路上拐了两个弯,岩村老师走进了商业街。我们三个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紧紧跟在后面。 商业街的一端有一条宽宽的大道。大池面粉厂就在那里。在那个十字路口向右拐,就是我家的方向。岩村老师向左拐去,前面是N车站。 “啊呀呀,这不是道夫君和小美香嘛!”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大吃一惊。抬头一看,在和大池面粉厂相邻的民宅窗口,所婆婆正看向这边。岩村老师停下脚步,看了看所婆婆,又向这边瞟了一眼。我连忙弯下腰,躲在旁边一位路过的胖阿姨身后。 “你们又来啦!婆婆好高兴哟——” 所婆婆似乎注意到了我在唇边竖起了食指,于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岩村老师又向前走去。看起来他没有发现我。我一边依旧紧紧盯着岩村老师,一边迅速地靠近窗台,小声说:“我们下次再来!”所婆婆很失望地应了一声,接着就开始念起了她的经文:“哦恩,阿密哩体,唔嗯,啪嗒……” 那声音充满了热情,似乎已经知晓一切并且在给我鼓励。 我们继续跟着岩村老师走出了商业街,接着,在转角左拐,走上大街。在“N车站入口”的十字路口,岩村老师又向左拐进了车站,向检票的工作人员出示了定期票后,径直走了进去。我急忙来到售票机前,在投币孔里投进了三枚一百元的硬币,按下了亮灯的按钮中最右边的那一个。 “道夫君,钱够吗?” “不知道。总会有办法的。” 我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梭,一路小跑着终于来到了检票口。我紧紧地抱着美香,把车票放进检票机,正要穿过检票口的时候,背后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 “小朋友,等一下!” “我一个人买票就可以吧?妹妹才三岁,S君……?” 我慌慌张张地说着,可工作人员却摇了摇头。 “当然了,上学之前是不用买票的。不过,你买票的时候没按‘儿童票’的按钮吧?所以买了成人票啊。” 一瞬间我也觉得吃了亏,不过现在我完全没有心思理会这个。 “我来给你换票吧。”工作人员说。 我急忙含糊地朝他笑了笑,跑开了。跑上通向站台的台阶时,我和站在那里的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 “啊——你在这里干什么?道夫?” 我感到全身上下的血都被一口气吸干了。这个挑着粗粗的眉毛,一脸疑惑地望着我的男人正是岩村老师。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装着S君的瓶子藏在身后。不过事后回想起来,这真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要上哪儿去吗?” 我克制不住下颌的颤抖,勉强回答说:“到表哥家去。表哥约我去玩。” “噢,是嘛。那跟老师一起坐车吧。你到哪站下?” “哪站……” 我几乎什么也说不出来,双腿打颤,两手乱抖。就在此时,美香说了一局“M 大正门”。 “是……M 大正门。” “在那里啊。和老师家正好是反方向啊。” 岩村老师一边说,一边回头向后看。因为去往 M 大正门的电车是从岩村老师身后的方向开过来的。 “小孩子自己出门可要格外小心啊。” 电车进站了。 “那老师先上车走啦。” 岩村老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美香,随后上了电车。我慢慢地沿着停着的电车一点点向站台的一端走去。就在发车广播之后,车门就要关闭的瞬间,我迅速从最近的车门跳上电车,车门随即在我身后关上了。 我上车的位置和岩村老师大概隔了两个车厢。 “你看,我说带美香来对了吧!” “恩,是帮了大忙。——谢谢你,美香。” “我呀,只是说出了知道的站名而已。” 是这样啊。 “不过,哥哥,刚才好危险啊!” “我说道夫君,刚才你那样子怕是要说出‘不、不知道在哪里下车!’了!” 看到他们两个嘻嘻哈哈笑着,我一脸的不快。不过总算是摆脱了危机,我还是感到松了一口气。 启动的电车一点点地加快了速度。 每到一站停车的时候,我都把头伸出车窗外,寻找岩村老师的身影。终于发现他的时候,是从N站出发后的第四站。 “我们走!” 出了站台,岩村老师的身影混在稀疏的人流中,我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紧紧尾随着。周围的街景比起我们生活的N镇稍显寞落。 沿着站前的大路走了约十分钟,在左边墙壁的一个断口,岩村老师的身影消失了。那里有一个水泥台阶。等岩村老师上了楼梯,我急忙紧跑几步追了上去。这是一个没有什么人气的住宅区,正面是一个二层楼的公寓,原本白色的墙体上已经因为霉斑而遍是黑点了。 “道夫君,那就是岩村老师家了吧?” “恩,周围也没有更像的了……?” 和我们想的一样,岩村老师走到公寓前,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我们躲到路边,在电线杆后面偷偷窥视。一楼外廊的右侧摆放着邮箱。岩村老师向其中一个看了看,取出一个茶色的信封,不住地看着。随后他走向并列的房间中最左边的一间,打开锁,推门走了进去。开门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幽暗的玄关。岩村老师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门中。 “——S君,我们现在怎么办?” “公寓看上去挺小的,岩村老师在家的时候我们溜进去藏起来看来行不通啊。好吧,计划改变!等岩村老师出来再说。” “要是他一直都不出来呢?” “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咱们现在这个地方太危险了。岩村老师出来经过这条路的时候,我们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 公寓左侧有一个铺着沙土的停车场,我们决定到那里去。 靠近停车场一侧的墙壁上有一个挂着窗帘的窗子。那应该是岩村老师的房间吧。也不知道岩村老师什么时候会露面,所以我紧紧地贴着公寓的墙壁,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 “岩村老师的车也停在这儿吧?” 听S君这么一说,我开始环顾四周。 “啊,在那儿!” 停车场是由锁链隔开的,在每个空间的一端,都有一块长方形的白色金属板。其中有一块上写着“岩村”的字样,停在那里的是一辆落满灰尘的灰色轿车。 “他就是用这辆车把我的尸体运到这儿来的吗?从那儿再把尸体搬到房间里去可就很简单了。”S君的声音非常冷漠。 “道夫君,估计很可能会留下什么证据。去看看车里!” “可是,如果岩村老师拉开窗帘往外看的话——” 这时,玄关那里传来了开门声。我们马上躲到身边的货车后面。脚步声一点点逼近。我趴在地上,不顾扑鼻而来的一股臭气,从货车下面盯着。岩村老师的大皮鞋踩着沙土,一步步走向停车的地方。开门声。打火声。 “好极了!”S君叫了起来。我谨慎地抬起身。 在货车的阴影中,我们目送着岩村老师的车子渐渐远去。 “道夫君,小美香,这是机会呀!” “恩。” 只有美香应了一声。我的双脚像粘在了地上一般一动不动。那一刻,我感到恐怖从指甲一直贯穿全身。 “道夫君!快!” “哥哥!” “知道了。” 我总算挪开了脚步,可是手掌心里全都是汗。每喘一口气双肩都一上一下地抖动着。 到现在为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到S君的尸体。可是现在让我继续行动的,却是另一个理由——我不想让妹妹看到我一副没出息的模样。——如果当时我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的话,我想我一定会把虚荣心什么的全都抛开,径直跑回车站。 我其实应该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多么危险。 我咽了一口唾沫,慢慢地沿着公寓的外墙向前走,跨过外廊和栅栏之间的空隙,来到岩村老师家的门前。我握住门把手,轻轻地转了转。门没有锁。难道说岩村老师打算马上就回来吗? “不,不会那么快就回来的。因为他是开车出去的。” 我相信了S君的话,推门走了进去。屋里很暗。——突然间,我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还是把美香留在这里比较好。” “为什么呀……” “听话,藏在停车场边上的墙壁那儿。” 我坚持把美香留在了那里。 “S君,走吧!” “OK!” 我重新走进岩村老师的房间,脱下运动鞋提在手里。左手拿着装S君的瓶子,右手拎着运动鞋,走了上去。狭窄的走廊正面有一扇镶着磨砂玻璃的木质门。沿着走廊继续走,在左边厕所和浴室之间有一块小空间。我轻轻地快速拉开了正面那扇门,里面是一个窄小的厨房,右手边的水槽里堆放着用过的餐具。厨房里有一张四方的餐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冰箱,大概是为单身生活准备的,我从没见过这么小的。 厨房的另一边有一个半开着的隔扇。 “那里面就是岩村老师平时生活的房间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向里面的房间走去。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呢?会是S君的尸体吗?双腿被折断,嘴里塞着香皂的尸体?我几乎难以呼吸。吸进的空气要远远多于呼出的,我感到肺叶膨胀起来,不停地急促喘息着。站在房间的门口,我向隔扇对面的那一侧窥视。就在那一瞬间—— 我注意到了那样东西。 六块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面有一张床。左面是电视机和录像机,没有贴标签的录像带在录像机旁边堆积如山。房间的右面似乎是一个壁橱。房间的正中间摆着一张玻璃桌子—— “道夫君,那是什么?那照片……” 玻璃桌板上,扑克牌一样散放着许许多多的照片。我走到玻璃桌旁边,弯下身。这些照片和普通的照片略有不同,纵向伸长,上部倾斜。 “是快照吧。”S君说道。玻璃桌上的照片确实都是快照。我伸出手,移开叠放在上面的几张,目光落在下面的照片上。 “这……”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S君也一直沉默不语。 照片上全都是男孩。那些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在四方的照片中或笑或哭,或是摆出各种姿势。他们都是一丝不挂,没有穿内裤,什么都没有穿。 我拿起其中一张。照片中树荫下的男孩裸身面对着照相机做出一个“和平”的手势。背景是一片大海。 我又拿起另外一张。投币式自动保管箱前,一个男孩背对着镜头正在脱内裤。看来,这一张是偷拍的。 这些照片旁边,是一个茶色的长方形信封。大概就是刚才岩村老师从邮箱里取回来的吧。信封用透明胶封得严严实实。 “打开看看吧……” 我含混地说。S君什么也没说。我轻轻地揭起透明胶,一点点,一点点,格外小心。大概用了三十秒,信封打开了。里面似乎是照片。我伸进手指,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是五张照片。也是快照。和桌子上散放的那些没什么两样。但是有一张却格外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在一间屋子里,一个全裸的男孩子坐在一张椅子上,脸无法确认——因为男孩的两眼周围戴着黑色羽毛假面。而且男孩的唇边露出稍显羞涩的笑意。双手和双脚都被人用黑色的绳子绑在椅子上。 我把照片放回信封,重新贴好透明胶,仍旧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道夫君。”S君的声音异常落寞。 “——岩村老师杀死我的理由,你是不是能猜出一点儿了?” 就在我刚想张嘴回答的那一刻,汽车引擎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接着就是轮胎碾压砂石的声音—— “不会是——”S君迅速地说。我立刻跑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看去,一辆灰色轿车的门正在被打开,能看见里面岩村老师慢吞吞移动着的上半身。 “道夫君!糟了!” 我向玄关跑去,就在到达门前的那一刻,S君突然大叫起来。 “现在出去肯定就被发现了!” 我只好转身,又跑回房间里。 “道夫君!藏到厕所里!啊,不,不,浴室里!” 我折回到走廊,拐进左手边,迅速拉开浴室的滑动门钻了进去。几乎摔一般把门关上,然后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混杂着自己的呼吸声,能听见玄关外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停下了——” 脚步声突然停下了,停在玄关的旁边。接着传来一阵自言自语声。那是岩村老师的声音。那一瞬间,我似乎是嘴里被塞进了一支冰棒一般,全身僵硬起来。 “美香!” 我在心里大喊。 “道夫!喂!道夫!” 是岩村老师的声音,他在叫我的名字。我的身体开始抖个不停。紧贴着额头的浴室门也因此发出了声响。不过岩村老师似乎还未察觉到我藏在他家。 玄关的门被打开了,他似乎在脱鞋。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我轻轻地将面前的门拉开一道缝,屏住呼吸,准备随时从门缝里逃出去。 “别慌!”S君劝告我,可我已别无选择。岩村老师如果来到浴室我就完了。现在还能逃出去。 我用余光瞄了一眼走廊的另一边。里面的房间——也就是隔扇另一侧的那个房间里,是岩村老师盘膝而坐的背影,摆弄着似乎是超市里的白色塑料袋。岩村老师从塑料袋里取出罐装啤酒,打开喝了一口。我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接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岩村老师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巨大的身躯消失在房间左侧膈扇的暗影之中,似乎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机会来了!我想。 我来到走廊,尽量放低脚步声,向玄关移动。我像在薄薄的冰面上行走一般,小心地移动着双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腋下全都是汗。终于走到了玄关时,我感到自己的大脑里一片空白。门把手触感冰冷。能逃出去!可是——我却在那一刻停了下来。因为我听到了S君的声音。 ——从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