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野小声嘟囔着,意识到做这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以前也确实有过这种感觉,一觉醒来,自己沉浸在被众人抛弃、不然一身的孤独感之中。那时,自己对自己说不过是个梦而已。 风野不畏惧孤独。死是迟早的事,到时谁都是独身一人。因此,并不曾放在心上。而刚才的梦却恍若现实。 “真不吉利……” 风野小声叹了口气,悄悄地往袊子身边靠了靠。 风野想,家里人走了,还有袊子在。袊子仍然侧着白皙的脸沉睡。 风野又仰身躺着,看着天色未明时分的窗玻璃,继续回忆梦境。 但是,梦比刚才更模糊了。再也追忆不起来了。风野觉得时间尚早,想接着睡,但是头脑却意外地清醒。 烧好像已完全退了。 现在起来开始工作已不成问题,但是屋内很凉,又不想起来。 睡不着,只是闭眼躺着。这时,风野听见邮件箱里有插报纸的声音。与此同时,风野一下想到曾经扔到门口的海豹玩偶。 今天还会有吗?风野再也躺不住了。另外,也想看看报。 风野略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门口。先抽出报纸,然后打开了门。 黎明时分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光线有些暗,但是已看清走廊的另一端。仔细向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 “太好了……” 风野放下了悬着的心,关上门。拿着报纸回到卧室。 风野又钻进被子里,打开了床头灯。袊子皱了下眉头,翻了个身背对着灯光。 风野没看几眼,就觉得眼皮发沉,于是关了灯。又睡了。 这次再睁眼时,好像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从眼帘缝隙透出的阳光已十分明亮,袊子已不在身边。风野侧耳听了一下,水槽那边有菜刀切东西的声响。 “哎……” 风野在被窝里喊了一声,袊子大概是正做着饭,没听到。又喊了一声,袊子拉开了拉门探头问道:“什么事?” “几点了?” “九点了。” “那你该上班了。” “今天没关系,我请假。” “为什么?” “哎?你还没好呀!正给你熬粥呢。” “我没问题了。” 风野刚要起来,被袊子伸手按住。 “不行,那有体温计,夹上!” 枕边的一个小盒子上放着药和体温计。风野没办法。只好夹上体温计躺下。 早上拿报的时候觉得烧已退了,却不想起床。 如果工作忙的话,早已经起来了。可是,又一下睡到现在。看来,身体还尚未复原。 几分钟后,取出体温表一看,三十七度一。这时,袊子过来问道:“怎么样?” “刚过三十六度,没问题了。” “不行,早上就这么高。今天你就老老实实地躺一天吧。” “我都睡腻了。” “那,穿上这个。” 袊子从衣柜里拿出件厚睡衣。风野穿上后,去洗漱间洗脸。 “这就开饭了。” “我刚起来,不想吃,来杯咖啡吧。” 风野起来后,还是有些乏力、咳嗽。 “今天静养一天,病就好了。” “我可不敢那么悠闲。今天还约了《东亚周刊》的编辑,还有以前公司的同事在工作间见面呢。” “你就说感冒去不了,打个电话就行了。我替你打。” “那不行。”风野话音刚落,袊子闻之色变,转身背向风野。 “是啊,我当然不行了。”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你想说,要是你太太就没关系吧?反正,我是你见不得人的女人。” “哪里话,工作上的事,自己不打电话不合适嘛。” “那就在这儿打可以吧?” “再看看身体情况,过一会儿再打。” 现在激怒袊子可是自找麻烦。虽然,婆婆妈妈的让人烦,但是,风野清楚,袊子正尽心尽意地侍候自己。 “感冒了,还是喝牛奶比喝咖啡好。” 风野一边点头一边想,按袊子说的放松一天也行。袊子到底会怎样看护自己还不知道。体验一下不是妻子的女人的照顾也不错。 风野打定主意呆在袊子这里。也就不再急着走了。可是,快到中午时,又坐不住了。 对约好在工作间见面的那二位打电话说一声就行。可是,袊子在跟前没办法往家里打电话。找袊子出门的机会吧,又看不出袊子有外出的打算。 早饭吃的是粥和烤腌鲑鱼片。午饭好像是面包。 看样子,今天无法从这里脱身了。 风野对关在这里出不去感到不安,同时又产生了干脆豁出去,听任事态发展的念头。 午饭时风野只吃沙拉、喝了些牛奶。然后,给约好见面的那两个人打了电话。那二位都让他“多保重”,以为他是从家里打的电话。 下午,风野开始了工作。因为不是工作间,所以没法写需要查资料的稿子。但是可以写散文什么的。 风野双腿盖在被炉里写稿,袊子坐在旁边织毛衣。 风野停住笔看着这场景,袊子也停了手,嫣然一笑。 “什么?” “嗯……” 袊子摇摇头,毛衣针又动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安详、满足。 是啊,在不是休息日的白天,两个人悠闲地围坐在被炉边还是头一次。看着袊子满足的微笑,风野恍惚间觉得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不冷吧?” “不……” “写完那篇稿就休息会儿吧。” “没关系。” “不行,你还没完全好呢。”说着,袊子起身到厨房沏了杯茶: “哎,我呀,真的适合当主妇呢。明白吗?” “可能吧。” “世上的大太一族真快乐呀!每天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吧。” “不过,付出的代价也相当大啊。” “才没那事呢。常言道,老婆、乞丐当三天,神仙日子也不羡。” 风野愣住了。袊子笑道: “你这病要是永远治不了才好呢。” 整天呆在家里,天黑得好像也快。写完稿,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到了傍晚。 “我去买点东西准备做晚饭。” 袊子挎上菜篮出去了。看袊子这架势是先准备晚饭,然后再把风野关一晚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是忘记了风野还有家庭吧?是不去想,还是根本就无视它的存在呢? 在光线渐渐暗下来的屋里,风野觉得自己好像被蜘蛛五花大绑地越缠越紧。 要不现在就逃走…… 风野向四周看了看,想着袊子会不会突然回来。说不定在公寓入口处撞个正着,又让她给拉回来。 风野越想越理不出个头绪,不禁缩了一下脖子。 可是,如果继续住一夜,恐怕家里真要贴寻人启事了。 话说回来,妻子一定察觉到自己在袊子处,只是暂时忍而不发,但早晚会爆发的。是今天夜里?抑或是明天?平常几天不回家的话,妻子只是沉默。可是,现在自己感冒刚好。 怎么办呢…… 还是先打个电话看看家里情况。如果打电话对袊子进屋了立刻挂断就是了。 风野拿起话筒,拨通了电话。话筒里传来女孩声音,是大女儿。 “喂,喂……” 风野不答话,女儿那边连着问了好几声。只听见女儿的声音,风野默默地放下话筒。 虽然一句话未说,却落实了家里没有发生什么事。 风野放心了,又开始看电视。这时,袊子进屋了。 “今晚上炖童子鸡,吃点热的,可以治感冒。” 袊子边说,边把买来的蔬菜摆放在水池边,点上煤气。 “我还买了酒。” “喂,我可是病人呀!” “喝了就睡,没关系。” 袊子手脚麻利,只一个来小时就准备好了晚饭。饭桌的中央放着炖鸡的锅,酒也用热水烫着。 “少喝点,暖暖身子吧。” 风野并不讨厌酒,让袊子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觉得酒好喝,就说明感冒好了。我也喝点。” 袊子很有酒量,端起风野倒上的酒,喝得有滋有味。 “蘸点橙醋、萝卜辣椒泥,吃鸡肉吧。” 这是袊子下功夫做的饭菜。风野从锅里夹了块肉放进嘴里。袊子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嗯,真好吃!” 袊子平时在做饭上不太花时间,这次连海带汤也十分够味。 “我能当个好妻子吧?” “当然了,我可没说过你不能啊。” “太好了……” 袊子满意地点着头,又斟上了酒。 看袊子那容光焕发的容颜,让人无法想象与歇斯底里发作的袊子竟是一个人。袊子如果结婚成家大概会是一个好妻子。或许正是由于没有得到妻子这一稳定位置的焦虑心情,导致拎子固执、歇斯底里。 “哎,你再喝点,头不会痛吧?” “嗯,问题不大。” “头痛也没关系,有我陪着你呢。” 袍子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哎,今年你在哪儿过年呀?” “哪儿过……” “你还回老家吗?” 每年,关于在何处过年,风野与袊子都发生龃龉。袊子因为一个人在东京,所以希望风野陪她。可是,风野的母亲、弟弟都在乡下,过年回家已成惯例。虽然挺麻烦,却几乎是对老母亲尽的惟一孝道。 “今年真想和你一起过啊。” “是啊……”风野不置可否地说。 袊子凑近身子:“那你能陪我过年了?” “现在还没有计划呢,到时再说。” 难得有这么个好气氛,破坏了太可惜。 “你得想法留下!说话算数!” 袊子往风野杯里添了些酒,然后又给自己添上。 “我有点醉了。” “是醉了?还是想要我呀?我可是病人啊。” “说得好听,明明是你想我了。” “我不想你。今天就这么睡了。” “不,不行。” 袊子双目放光向风野撒娇。 “今天忍着点吧。” “不,我就要你。” “男人可是感冒卧床的病人啊。” “那我也要。” 袊子的眼在笑。 “再做爱,我这病可好不了了。” “再病了,我就不让你从这里走了。” “喂,喂,我可没开玩笑。” 莫非,就这么关在屋里,让袊子把精气吸尽而死吗? 风野想,真那样的话就误事了,另一方面心里又盼着堕入那种地狱。 醉酒之后,又被袊子的媚态吸引,风野又住了一夜。早上一睁眼,风野就实在坐立不安了。 以前不回家,主要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像这次感冒没好利落就出来,连续两天不跟家里联系,还不曾有过。妻子会怎么想呢?现在厚着脸皮回去,会让自己进家门吗?会不会发生争吵? 不过,从近来妻子的行事来看,大概不会发生争吵。更可能的是自己遭到冷落和变本加厉的报复。总之,风野感到,会受到意想不到的报复。 真那样的话,昨天就该回去的。现在后悔已然晚了。 怎么办呢? 看着阳台方向尚未明亮的天空,风野想,索性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这样呆下去,过四五天,妻子的耐性消耗殆尽,肯定会主动说话。现在不上不下地一两天就回去,妻子就会发脾气找事儿发难。如果十天半个月不回去,就该轮到妻子狼狈了。那时,妻子说不定会苦苦哀求自己回去,哪里还顾得上发怒。 但是,风野立刻意识到,这不过是男人的一厢情愿。 如果妻子屈服于那种休克疗法,当然再好不过。反之,妻子出走,或者与孩子们联手把自己逐出家门的危险也并非不存在。 简单说来,如果被逐出家门,邮件收不到了,放在家里的资料也没法查了。另外,银行的钱会被妻子随意使用,自己想取存款也要遇到麻烦。当然了,如果真的爱袊子,想与她一起生活,就该有豁得出去的精神准备。 没有决斗的勇气,却拈花惹草,原本就是错误。 风野思来想去的,不觉间阳台方向已经发白。门口有脚步声。接着信报箱响了一声。 报来了。风野拿了过来,又钻进被窝,开始看报。 先把标题过了一遍,然后,把枕边的体温表夹在腋下。 烧似乎完全退了。昨天早上还身上无力,触摸一下头发就觉得整个头都难受,现在头脑特别清爽。 几分钟后看体温表,烧果然退了。来袊子这里时算是好了一半,现在全好了。 风野特意找出这两天的外宿不归的意义,又接着看报。过了一会儿又打起盹来。再次睁眼时已经八点了。 袊子好像也是刚起来,正在脱掉睡衣,见风野要起来,就慌忙抱着衣服躲进客厅,然后说:“你再睡会儿吧。” “不行啊,今天无论如何得走了。” “走?去哪里?” 自然是回家了,但又不能说出来。风野没有回答。 袊子换好衣服走过来。 “感冒怎么样了?” “已经没关系了。” 风野站起来去洗漱间洗脸、刷牙。 “我今天要不要再请一天假?” “我真的没问题了,别请假了。” 风野换好衣服,拿起了装着稿纸和书的提包。 “那我就走了。” “急什么呀?” “想起个急事,刚才就放心不下,不能再呆了。” “那也用不着这么早走啊。” “我一定得快去。” 凤野径自走到门口换鞋。袊子追了过来。 “你还是惦记着那个家吧?” “这个,我已经两天没露面了。” “可是,你现在回去,你太太也不会让你进门的。” “为什么?” “昨天,我打电话告诉她,‘您丈夫在我这里保管着哪。’” 看着发呆的风野,袊子笑了起来。 “你怎么这样说?” “哎?我不能让你太太担心啊。” 风野有些站立不稳了。这下行了,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回家,却想回也回不去了。 “你太太说了,让我请便。” “请便?” “就是说怎样都可以吧。” 女人之间究竟怎样斗心眼?想像着打电话对峙时的两个女人的样子,风野觉得体温又要升高。 “反正太太已说同意了,你就再呆会儿吧。” “不,现在回去。” 风野像是在对自己说,转身出了门。疾步走过楼道,坐上电梯。 怎么办?风野发愁地走到车站,略考虑了一下,就来到公用电话前。即使回家,也得先摸摸家里的情况。 电话通了,却不见人接。风野数着铃声响过七遍,就挂了机。然后,再一次拨通,可是仍然没人接。 风野看看手表,八点半。 孩子们已经上学走了,肯定只有妻子一人在家。是不是扔垃圾去了?还是人在院子里?要不就是出门了?不,孩子们在上学,她不可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