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买了公寓搬过去以后,咱俩的关系会怎样呢?” “怎样?” “现在这样行吗?” “那你想怎样呢?” “我当然不想分手了。” “那还不是老样子?” 衿子拿起餐刀切下块肉,似乎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风野还是摸不清衿子的真意。看样子,衿子买房并非是要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虽然她有年轻的男朋友,却也无意与风野分手。这对风野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一想到好像是让女人出钱买房,自己去住,心里就觉得不自在。 “哎,老没出去旅行了,想不想?” 风野想变个话题。难得来一次高级餐馆,净说些过日子的事情,不是太沉重了吗?! “你怎么突然这么和气可亲啊?我可消受不起呀。” “怎么是突然?不一直是这样的吗?” 风野认为刚才对袊子是很周到的,却没意识到那只是心里的自我感受,在行动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京都我很久没去了。” “好,就去京都。今年气温高,还赶得上看红叶。” “真的带我去吗?” “定在下星期周未怎样?我先预约旅馆。” 袊子喝了一口葡萄酒。 “跟你一起旅行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吧?” “今年春天刚去了箱根嘛。” “那可是当天就回来了啊!” “长崎那次是去年秋天吧?” 再怎么说关系亲密,如果一年只一起出去旅行一次,那么与别人一起出去当然在情理之中了。 “那我还得买旅行箱,外套也该买了……” “现在那件不就挺好嘛。” “那都穿了五年了。对了,还是你送我的呢。” 风野确实给袊子买了件浅驼色外套。转眼已过了五年,风野再次为时光流逝之快而感慨。 “你带我去旅行,就是想讨我欢心吧?” “不是那么回事。” “我可不那么好哄骗,你还是说说清楚,你跟你妻子打算怎么办吧!” 喝着葡萄酒的袊子,眼神变得咄咄逼人。 风野满以为带袊子到这么高雅的地方来,她会忘记不愉快的事,没想到事情并没那么简单。袊子好像满脑袋都是自己妻子的事。 “我一直有个事想问你呢。”袊子突然坐直了身子。 “你真不想跟你妻子离婚吗?” “那倒不是……” 凤野拿着酒杯答道。袊子立刻又追问了一句: “就是说准备分手吗?” “你突然这么一问……” “不过,你根本没想跟我结婚吧?” “能的话,我当然乐意了。” “能,还是不能?” 袊子毫不放松,步步紧逼。风野像是要避开正面回答,点燃一支烟。 “如果离婚的话,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事……” “只要是你想离,这事很简单。” 袊子说话难得这么严厉。刚才还高高兴兴的,说不定是酒劲儿让她增加了勇气。 “能,还是不能?” 一再地追问,风野十分不快。在这种地方,犯得上为那种事纠缠不休吗?能不能说点与这个环境相称的话题? “你是说,我如果不能与你结婚,就要……” “我就是问问而已,不会把你怎样。” “你是回答不上来吧?” “你才是那种人呢!碰上重大问题从来都是躲躲闪闪,含糊其辞。” “可是,重大问题就不能随随便便地答上来吧?” “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是想不想的问题。” 大概没有人注意到,在悠扬的琴声中进餐的这对男女正在针尖对麦芒地舌战。风野不想继续这累人的谈话,如果跟着拎子的话题走,她的话会没完没了,甚至有点虐待狂的味道。风野不想在这种地方成为袊子的靶子。 “走吧。” 吃完最后上来的果冻布丁,风野站了起来。 “等等。再呆一会儿吧,难得来一次。” 袊子还不想走,风野并不理会,起身离开饭桌。 在付款台一结账,两个人花了二万八千日圆。掏钱的一瞬间,风野想起了大女儿说想买个网球拍,这么多钱足够买拍子了。但是,风野立刻意识到又在为家庭琐事分心,实在小气、没出息。 袊子在存衣处取出外套穿上,然后说道: “去哪儿喝点吧?” 的确,就这么回去,多少觉得缺了点什么。 “歌舞伎町有一家不错,去那儿吧,” “是不是那儿有你的相好啊?” “酒吧嘛,我认识女老板,还有个女孩。” “我看找个有气氛的地方吧。对了,这里楼上的酒吧就不错。” “你去过吗?” “去过呀!” 风野不情愿去袊子和别的男人去过的地方,但是又不知道其它更好的去处,只得陪着袊子乘电梯到了三十三层。两边都有酒吧。 “这家好。” 袊子说着就先进去了。靠左手是一排吧台。透过吧台前面摆放的酒瓶,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 “不错吧?” 酒吧的灯光色调为淡蓝色,装饰得很有格调。 “天气好的话,还可以看到富士山呢。” “你看到过吗?” “黄昏时看的,有些模糊。” 风野在脑袋里描画着与袊子一起来的男人。袊子又说道: “下星期真的带我去京都吗?太高兴了。” 袊子要了杜松子酒,风野要了加水威士忌。 刚才还为风野妻子的事牢骚满腹的袊子,这会儿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悠闲地喝着酒。 在这家酒吧坐了约一个小时后,出来后已经过了十点。 饭吃到一半时,两人弄得挺尴尬,现在的袊子心情十分好,主动挽住风野的胳膊。 “咱们去哪儿?” “回去啊。” 风野已感到疲倦,从早上开始工作,到晚上陪袊子吃饭、下酒吧。现在只想早点回去洗个澡睡觉。 “还早哪,明天是休息日啊。” “行了,快回去吧。” 风野不再商量,拉着袊子上了等候在旅馆外的出租车。 “去下北泽。” 车子开动后,风野对司机说道。 袊子忙问:“去我那儿吗?” “不好吗?” 袊子沉默了一下,低声说:“不,你回去吧。” “回去?” “今晚上不想留我住下吗?” 风野注视着前方,不再说话。车子驶入甲州街道,两边路灯通明。 “你还放不下那事吗?” “当然了。” “没意思……”话说了一半,风野就打住了。刚吃了法式大菜,让袊子扫兴太不值得。 绿色信号灯亮了,袊子把垂下的一绺头发慢慢拢了回去,说道: “现在就去旅行多好哇!” 风野眼睛仍然看着窗外,点了点头,心想:“只要离开东京。或许可以轻松一些吧。” 七、修罗 风野和袊子是十一月最后的一个星期六去的京都。 往年观赏红叶的最佳时间是十一月初到中旬。今年时间迟了一些,到十一月底还能看到。 一般在突然降温时红叶最鲜艳,今年气温过高,所以看上去多少有些逊色于往年。 那天,风野赶在中午前结束了手头的工作,下午两点到东京站的八重洲出人口和袊子会合,然后一起上了“光号”列车。 为了这次旅行,袊子特意买了旅行箱和一件新外套,可惜天太暖和,外套只是搭在右臂上。风野茶色裤子配浅驼色夹克衫,还拿着件风衣。 一起出去的机会不多,两人商量好住两个晚上。袊子星期一是带薪休假。 风野对妻子说去大阪采访。妻子立刻叮问道:“采访什么?” “还是上次那件事,去见大阪的岛贯。” 岛贯成一郎被称作年轻的关西财界的希望,风野确实也预定要采访他。 “明天可是休息日呀。” “人家是忙人,约的是星期日上午见面。” “那你明天就可以回来了?” “噢,我在京都的大学同学早就邀我在枫叶红了的时候去一趟,我想顺路过去。” “哪个同学?” 风野略犹豫了一下,脱口而出编了一个极常见的名字。 “叫山,山田……” “住哪个旅馆?” “还没有定呢。到了地方再告诉你。” “我若不问清楚,再出现上次那样的事,哪儿找你去?” 或许是已经察觉风野有诈,妻子格外固执。 到京都时是下午五点多一点儿。 离开东京时还很暖和,在京都却感到一丝秋寒。深秋的天空已经暮色苍茫,映出东山黑黑的轮廓。 来到京都,风野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这种感觉或许是千年古都的魅力所致。 出了站略等了一会儿,出租车就到了。风野让衿子先上了车,随后自己也上了车。 “红叶怎么样了?”风野问司机。 “山上已经不行了。嵯峨一带正是时候。昨天我去三千院看了,漂亮极了。” 风野连连点头,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修学旅行的学生时代。 在四条河原町遇到堵车,到旅馆时已经过了五点半。 在旅馆总服务台填写住宿卡时,风野动了脑子。写上名字后,开始写住址。风野把街区的“2一13”写作“3’12”。职业一栏不填作家,而是填上公司职员,只有年龄如实填上了四十二岁。 风野填卡时,衿子站在总服务台旁边的柜台前等候。 因为衿子也住宿,所以也该填卡。风野想反正是住同一间旁,于是就在卡上填写了“共两人”后,递给了服务员。 房间在六层,服务员提着行李引路,两个人跟在后面。风野边走边想,妻子让他告诉住宿地址。 旅馆就在四条的大路边,交通极为方便,从窗户可以看到下面的庭院。屋里有张双人床,靠窗边是一对沙发。 “喂!”风野仰面倒在床上,招呼衿子。 “干什么?” 看衿子走近了,风野猛地窜起来把衿子揽入怀里用力亲吻。袊子老老实实地接受了。然后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理理凌乱的头发。 “傻瓜……” “怎么?” “刚到你就……” 只要一进旅馆,风野就有一种解放感,不用担心谁闯进来,可以随心所欲。 “好,去吃点什么?” “是啊,来一趟也不容易,还是吃日本料理吧。” “我以前去过一家馆子,很雅致的,就去那儿吧。好像有火锅水鱼这道菜呢。” “我还没吃过水鱼什么的呢。” “吃了精力旺盛,所以不会让你吃的,要不然我怕受不了。” “乱说什么!” 风野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故作嗔态的袊子,然后走进浴室放洗澡水。 “我洗个澡再去。” “小心感冒。” “没关系。” 风野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和袊子住过旅馆了。什么家庭、妻子、孩子今天都不用考虑,可以和袊子好好享乐一夜。 “喂,你不来吗?” “我不洗了。” 风野泡了一小会儿,走出浴室。袊子已经化好了妆,壁橱上的镜子里映出她身着连衣裙的身影。 “是不是短了点?” “很漂亮啊!” 风野正要去吻袊子,电话铃响了。 风野顿时错开了已经靠近袊子的脸,紧盯着电话机。 谁也不会知道自己和袊子在这里。跟妻子也是说今天在大阪住。 会是谁呢?风野凝虑重重地拿起电话,传出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是626室的风野先生吗?这里是总服务台,您是准备住两夜,到后天的吧?” “是的……” “打扰您了,对不起。” 电话断了。 “吓我一跳!” 风野放下电话,啧啧连声。袊子笑道:“你以为是家里来的,魂都没了吧?” “总服务台确认住宿天数。来这里,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真像上次那样,你妻子有事找不到你,也麻烦呀。” 风野没答话,穿上衬衣,又穿裤子。 “内裤不换一下吗?” “还不用呢。” “我给你带来了。” 风野不知道袊子为自己准备了内衣。临出门前,妻子给拿了一套换洗衣服,这下就有两套了。 “明天再换吧。” 风野随口应着,系好了领带。 以前去过的那家饭馆在祗园绳手大街上。在出租车上一说店名,司机也知道。 饭馆迎门是一排高脚餐桌。楼梯左手好像有个大客厅。 上次是《东亚周刊》的主编带风野来的。掌柜的还记得风野,客气地打招呼: “欢迎光临,好久没见您了。” 风野和袊子在仅剩下的两个空位坐下了。 “您什么时候到的京都?” “刚到。这不,直接从旅馆过来的。” “谢谢您的关照。主编还好吧?” “嗯。他最近没来过吗?” “三个多月前来过一次,他是挺忙的。” 都说京都的饭馆欺生,但这位掌柜的如此热情,让风野松了口气。 风野看着菜牌,点了鲈鱼片、清蒸甜鲷和火锅水鱼。袊子点了鲷鱼的生鱼片、比目鱼,也点了火锅水鱼。 “来这儿怎能不吃水鱼呢!我就是冲水鱼来的。” “东京没有吗?” “有是有,很少见。” “啊,你太太是第一次来吧?” 突然听人家叫自己“太太”,袊子颇为不自然。掌柜的却自顾自地接着说:“要不,我把水鱼拿来给夫人瞧瞧!” “不要,我害怕。在照片上看到过,看一眼就不舒服,也吃不下去的。” 掌柜的笑了。 看到袊子承受了“太太”的名分,仍然举止得体,风野也松了口气。 “有些烫,请慢用。”掌柜的端来了烫好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