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啦,新房里还需要窗帘。你喜欢什么颜色?” 出租车一开动,袊子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 “工作用的房间配素净的颜色好。” “那么,地毯墨绿色,窗帘驼色好吧?我明天下班回来时顺路去看看。” 袊子像是装饰自己的房子一般兴高采烈。 风野点着头又想起钥匙的事情。租了房后,得给妻子一把钥匙。必须在家里留一把,以防万一。 但是,风野现在有袊子房间的钥匙。自己没说过要,是拎子主动给的。拿着女人房间的钥匙心里没觉得过意不去,这钥匙意味着,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换句话说,那是发誓不让其他男人染指的证据。 既然拿了袊子的钥匙,风野给她钥匙也在情理之中。起码如果袊子提出要就不能拒绝。 若是给她们一人一把钥匙,万一她们撞到一起…… 想到这些,风野心情有些郁闷。 而袊子却来了兴致。 “以后,我常去帮你收拾房间。你那里还要接待客人吧?” “都是些编辑。” “这么说,餐具、水壶是必要的了。还有吸尘器、冰箱。” 的确,真要安顿下来还需要不少家什。如果跟袊子说那些东西让妻子准备,袊子肯定不乐意。 出租车在六本木十字路口朝饭仓方向转过弯后停了下来。烤肉店就在路边大楼的三层。这一带的铁板烧都很贵,只是这家店是从产地直接进货,所以要便宜一些。 二人在饭桌前坐下,要了葡萄酒,然后开始干杯。 “为了新的工作间。” 袊子的眼神半带谐谚:“可得干出点名堂啊!” “这个,这个……” “终于选中了工作间,你怎么打不起精神了?” “没有,我挺高兴的。” 风野掩饰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这家店里平时总是挤满了上班族和谈情说爱的青年男女。可能因为今天是星期日的缘故,显得净是全家出来吃饭的。 吃铁板烧的座位呈L型,风野的左边是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夫妇,中间是两个孩子。那个中学生模样大一点的女孩从她父亲盘子里夹走了一块里脊肉,又从自己盘子里夹了一块排骨放到父亲盘子里。这家店在这一带虽然是比较便宜的,可一个人没五六千日圆也下不来,看来这一家的经济情况不会差。 风野用眼睛的余光瞧着这家人,忽然觉得有一种犯罪感。 风野曾经把这种心情与大学时的同窗讲过。同窗认为,“那是你良心未泯的表现”,“能有那种感觉就说明你还有救。” 但是,风野对现在的自己仍然还有良心而懊恼。希望去了这良心,而心安理得。管他什么家里妻子、孩子在等着自己,离开了家多么自由。 然而,现实是无法忘记妻子、孩子的存在,自己亲手筑起家,自己又觉得是累赘不合乎逻辑。若是没有家庭就好了。不结婚,也不生孩子,就自己一个人的话何至于这般烦恼。 总之,结婚生子是个错误。曾经有个作家说过“家庭乃万恶之根源也”,现在对这句话有了切身的体会。就说吃顿便饭,只要家里的事在脑海里浮现,立刻就觉得食不甘味。实际上,不止是吃饭,即使在工作时,只要一想到孩子还在等自己,就不由得草草结稿。对情人的爱恋也弄得不上不下。 “想什么呢?” 让袊子这么一问,风野慌忙笑道: “肉很嫩,味道不错。” 袊子把里脊肉蘸着作料汁吃,小而好看的嘴唇上下开合着。风野边看边端起了酒杯。 很偶然的,碰上孩子生日或从乡下来了亲戚时,风野会带全家人外出吃饭。一般都是按孩子或亲戚的愿望吃中餐或西餐。有时,也带全家去郊游,一年里只有一两次。孩子们都十分高兴。妻子在这种场合常说“难得爸爸带咱们一起吃饭,点几个好菜吧”。吃的时候,“这是水母吗?”妻子会好奇地仔细问端上的每一道菜名,细细品尝。总之,还没有带全家在高级餐馆吃过饭。当然,也没让她们吃过铁板烧。 “电视呢?” 袊子冷不丁冒出一句。风野把刚夹起的肉又放回盘子。 “工作用房就不要了吧。” “累了的时候可以调剂一下精神嘛。” 风野家已经用了七八年的电视可以算是古董了,现在画面总是跳动看不清楚。 “我把家里的旧电视搬来吧。” 袊子沉默了一下,突然又挑衅似地说:“用不着,买新的怎么样?” “那又得花不少钱呀。” “你真是以家为重啊,买了新的准备放你家里是不是?”听袊子这么一说,风野终于明白了袊子不高兴的原因。 “书房就是写作看书的地方。再说我又不常看电视。” “好哇,你有道理。” 风野听着袊子的牢骚叹了口气。 往往就是为了一点点在别人看来不值得的小事而发生争吵。如同平静的海面上不知何时会巨浪滔天。上次早上就因为站在阳台上往外看引发了冲突。两个人关系亲昵,可又总存在着一种一触即发的危机。风野好像总在怀里抱着颗炸弹。 “那就买个新的吧。” 风野讨好似地赶快改口,可是袊子没理他。 吃完了饭已经过了八点。出了餐馆,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六本木的路口走去。 正好是星期日,街上没有平日那么热闹,但是路口处还是拥着不少行人和过往的车辆。 “去哪儿?” 风野也没想好往哪儿去。实际上原准备陪袊子吃顿饭就回家的。说准确些,今天只准备找房,只是因为不好就那么与拎子分手才拖到现在。风野的两个孩子过了十点要睡觉的。过了这个点再回去就跟深夜回去一样,没什么意义了。再说,早上起不来,跟孩子们又打不上照面。 “爸爸一回家我就放心了。所以你要早些回来!” 二女儿正上小学,常跟风野撒娇。孩子天真可爱,对孩子来说,可能会因为思念老不回家的父亲而焦虑吧。 “我还想再接着喝点呢。” 或许是喝了葡萄酒的缘故,袊子微露醉意:“喂,我跟你说话呢。带我去哪儿再喝点。” “今天是星期日,没地方去啊。” “可以去饭店嘛。” 风野听了没接话茬儿。 “怎么?不愿意吗?”袊子追问道。 “不是不乐意,今天晚上手上还有点活儿呢。” “什么活儿?” “倒没什么了不得的,只是星期一必须交稿。” “那,那陪我一小会儿总可以吧。奥克拉离这儿不远,去那儿上面的酒吧好吗?” 风野低头看了看手表,八点十分。陪她三十分钟,然后立刻往家赶,或许十点前能到家。 “我叫辆出租车。” 风野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袊子向快车道探出上身挥手叫车。 六本木离奥克拉很近。两人并肩坐在位于十二层楼的吧台边上。 “我跟你说吧,我今年夏天有几天假,我想去国外玩玩呢。” “去哪儿?” “当然是欧洲了,不过你要跟我在一起那就去哪儿都行。” 风野曾去过欧洲两次,美国一次。袊子一次都没出去过。 “夏天能不能抽半个月来出去玩?” “可我得准备秋季开始的在杂志上的连载。” “就十来天,问题不大吧?我出我自己的那份费用。” “夏天净是旅行的学生,非常拥挤的。” “可我只有那时才请得下假来啊。” 风野是自由职业,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但是,袊子只能利用周未、连休日、暑假、过年的时间。 “以前你还说过的,再出国带上我,你承认不承认?” 的确,风野想过,要是能带上袊子一起出国就好了。可是,第一次出国时与大学时的同学同行。第二、三次出去又是忙于工作,条件不允许。 “要是参加团队旅行的话现在不预约就来不及了。” 袊子一听立刻跃跃欲试起来。 “我明天就去旅行社问问情况。” “团体旅行意思不大吧?” “散客旅行可就贵多了。今年内我想一定得出去一次。不出去一次看看我实在不甘心。” 袊子接着述说起自己的女同事们去过多少国家。 “听见没有,今年内必须带我出去一次。” “啊,啊……” “你明确说‘带你去’!” 袊子紧逼不舍。对风野来说,很担心出国前后这段时间无法集中精力写作。再说怎么蒙骗过妻子的眼睛也是个问题。 “你答应我!” “知道了。” 风野答应着又看一眼手表,还差十分九点。 “咱们该走了吧。” 袊子不悦地扭过头去。风野有点起急,顺着袊子的性子来的话,真不知几点才能回家。风野装作没看见把香烟和打火机揣进口袋。 “你多陪我一会儿就不行吗?” “实在是有急活儿。” “你就是想早回你那个家嘛。” “不,我不回家。” “那你去哪儿?” “去公司。” “骗人!哪个公司星期日上班?” “周刊杂志哪里分什么星期日、星期一的,明天是发排的日子,编辑都在公司里忙活。” “你又不是公司职员,干吧非去不可?” “话是这么说,可是一起做事,总不能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干呀。” “你没骗我?” 风野犹豫了一下,刚才被袊子问到是不是想回家时,不过是随口应付,这会儿也不好改口了。 “你真的是在公司写稿吗?” “当然啦……” “什么时候写完?” “现在就回去干,恐怕得干个通宵。” “公司里有休息的地方吗?” “有休息室,不过也睡不成觉。” 袊子流露出同情的眼神。 “哪么说得干到明天早上了?” “差不多吧。” “一做完事就赶快回我这里好吗,” “你不是还要去公司上班吗?” “明天有人替我一阵,可以下午再去。” 袊子之所以固执地不想放风野走,可能就是由于明天可以晚些上班的缘故。 “行,我去。” 风野站了起来。袊子依依不舍地说:“即然熬夜,那就买点饭团当夜宵吧。” “不,不用。” “那半夜饿了呢?” “公司旁边有家面馆可以送外卖的。” 风野为自己的谎言能编得这和么圆滑而吃惊。 回到自己家刚过十点,孩子们在看电视还没有睡。 “害得全家等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爸爸!”又是小女儿首先发难。 “爸爸说话不算数。”大女儿紧跟着有些态度生硬地指责道。 “因为突然有点急事才……” “那晚饭还吃不吃?” 妻子例行公事一般地问道。 “已经随便吃了些东西,不用了。” “妈妈精心准备了那么丰盛的五目盛什锦饭,爸爸你却不回家。” 二女儿又小大人似地故意深深叹了一口气。 “喂,喂,去去去,该睡觉了。” 风野摆出父亲的威严,拿起报纸看了起来。 两个孩子没动地方又看了一会儿电视,这才对风野说“晚安”,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客厅里只剩下夫妻二人。风野告诉了妻子已经决定租用一间工作室。妻子几乎没有插话,只是听。一直到风野说到需要茶杯等什物时,妻子才好像与己无关似地问道:“这些东西由家里准备吗?” “那当然了。问这干什么?” 妻子并不答话,眼睛盯着电视。 妻子言外之意似乎是说,那些东西该让袊子准备,自己不该多管闲事。 风野端着妻子沏的茶上楼进了书房。 虽然是在自己家,可是只有在书房里才有安心的感觉,才有自己拥有的空间。 看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桌面,风野又开始设想与袊子分手后的情况。 分手后她是不是直接回家了呢?因为跟袊子说的是去公司,所以特意上了另一方向的电车。实际上,又转到与袊子回家相同的方向。袊子不会发现自己是回了家。但是,万一他往公司打电话呢?公司的电话一到星期日都启用自动录音装置,录音带上事先预录上“今天休息,如果有急事请另拨打×××叉××号码,夜间紧急联系电话的号码是★★★★★★。 估计袊子不至于把电话打到公司,可是万一打了知道风野不在公司,可能会起疑的。要是真出现这种情况,到时候就说自己在没有电话干扰的房间写作来蒙混过关。 总之,明天一定要早些起来到袊子那儿去。风野心里念叨着,但是欺骗了袊子的负疚感却挥之不去。 第二天早上七点,风野起床后立即开始做出们的准备。风野平时从未在九点以前起来过,妻子满脸困惑。 “今天要赶早去千叶采访。”风野对妻子说道。匆匆喝了杯咖啡,吃了葡萄柚就出了家门。 通向车站的路上,上班的人流渐渐膨胀,站台等车的人黑压压一大片,车内十分拥挤。风野很久没在早上出行高峰时间坐过车了。以前,风野很怕人挤人,人挨人。现在却希望拥挤些,在挨挨挤挤中可以感受到女性肌肤的温馨。 在下北泽下车时是八点二十分。 去袊子公寓的方向正好与上班的人流相逆。 风野拿出钥匙开门迸了屋。屋内窗帘拉着,袊子的睡姿还是通常的趴伏式。她旁边还铺着风野用的被子,枕边放着一本没看完的妇女杂志。 风野上了趟厕所,然后立刻脱了长裤,只穿着裤权背心钻进袊子被窝。大概是突然被风野发凉的脚给吓了一跳,“啊……”袊子叫了一声,很快又清清楚楚地说道:“你可回来了。” “真暖和。” 风野把全身压了上去,袊子用力拥抱着风野。 “现在几点了?” “还早哪。” 或许是低血压的原因,袊子早上总感到不适。从睁开眼算起,要过二三十分钟难受劲儿才能过去。现在,话都说得清清楚楚,只是头与四肢似乎仍处在半睡眠状态。 风野想把手伸进袊子的睡衣,袊子微微扭开了身子。 “等等……” 风野却坚持把手探了进去,一下子摸到了袊子的乳房,手在乳峰上反复揉弄着。 每次袊子被爱抚时总是不断发出呻吟声,然后逐渐彻底清醒。 人们正在拥挤的电车中奔向公司上班,而风野正钻进温暖的被子里,沉溺于和女人的放纵。虽然风野为此而有些自责,但同时对堕入爱河的自己十分满意。 如同往常一样,风野抚摸着袊子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窗帘依旧拉着,几缕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入房间,阳台下方传来过往的车辆声。身边的袊子却不知什么时候起床了,身边只有并排铺放的空被子里。 “喂……” 风野又叫一次,还是没有回音。 是上厕所了,还是到大门口去了。风野正准备再喊两声,拉门拉开了,“什么事?”袊子探身问道。 “不过来躺一会儿吗?” 风野因为手上没有什么急事压着,很想多躺一会儿与袊子游戏一番。起码像小孩撒娇一样央告袊子吻了自己以后再起来。 “来,拉我起来。” 风野的两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袊子却看也不看转身走了。 “喂,你又怎么了?” 袊子仍然没有回答。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今天早上刚钻进袊子被窝时,朦胧中袊子还主动靠在风野的怀里。怎么一下子风向就变了。 风野坐起身来,却找不到脱在被窝的裤衩。 “喂,我的裤衩呢?”话音未落袊子走了进来,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背心、裤衩放到被子旁边。风野穿上内衣裤后又穿上睡衣来到客厅,袊子正对着梳妆台化妆。 “睡得不错吧?”袊子没转身对着镜子说道。 风野伸了个懒腰。 “昨天一夜没合眼吧?再去睡一会儿吧。” “不过,今天还有事干哪。” “昨天不都干完了吗?” 平和的语气中似乎暗有所指。镜子中的袊子阴沉着脸。 “人家一做完事就赶回来,你怎么……” “你回的是那边的家吧?” 风野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她怎么知道的?昨天晚上分手时说得明明白白要在公司干一夜,袊子肯定也相信了的。而且今天早上回来时袊子似乎也没起疑心。 “我怎么可能回家啊!” “行了,行了,别再骗人了。那么想家的话就赶快赶紧回去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虽然头脑简单,但是直觉比你们男人强。” “越说越没边际了。我真是忙着写稿了。” “那,这是什么?” 袊子立起身来,猛地从沙发的一端把风野的袜子扔了过来。 “是回家换的,对不对?” 的确,风野早上出门前新换的袜子。有时若没有妻子催促,连续穿几天才换。今天早上因为没找到昨天脱下的袜子,这才想起换新的。颜色与昨天的一样,都是深蓝色,只是花纹图案略有不同。袊子似乎注意到了这细微的不同。 “啊,原来的那双袜子脏了,所以就把公司里的袜子……” 风野慌乱中随口解释道。 “你是说公司里还准备了替换的袜子吗?” “不,也不知道是谁的,正好让我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