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野并不接话茬儿,推门出去来到下行的电梯前站住,按下电钮,等着电梯从一层上来,不时地回头张望。 以前,像这样吵闹分手后,袊子有时会追出来。虽然态度依然强硬,手却牢牢地抓住不肯放松,先说“你还好意思走”,然后会接着说“快回来吧”。 风野很喜欢袊子的这种做法,骂归骂,恨归恨,最终还是追出来。这种看似矛盾的做法,正是袊子其人内心的真实写照。 现在就一边等电梯,一边等袊子追出来。 怎么还没出来?或许是头发乱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现在还不到六点,不会在楼道里遇上人。 要是袊子现在冒出来,我定要把她抱得喘不过气来。估计,袊子嘴里还会不依不饶,到时管她说什么,死死搂住再说。 这样的话,袊子一会儿就不再出声乖乖地偎在自己怀里。 怎么还不见出来?风野等了又等,仍然未见出来。 开上来的电梯打开了门,过了一会儿又闭上了。按了下电钮,门又打开了。风野如此这般地按了数次,最终无可奈何地上了电梯。 “这个笨蛋……” 风野恨恨地嘟囔着下到了一层,又一次盯着电梯的楼层显示灯。 只要袊子想追下来,电梯就必然会再上三层。 然而,电梯稳稳地停在一层,毫无再上去的迹象。 又等了儿分钟,只好放弃。 出了公寓,天色已大亮,朝阳映红了大楼的外墙。公寓入口处停着送报少年的自行车。 风野再一次回头,直到确认了袊子确实没有追出来这才朝车站走去。 从袊子家到车站步行约五六分钟。风野一般是下坡后,转过超市,穿过商店街到车站。和袊子一起走时都是这条线路,偶尔与之所至也走别的线路。 下了坡以后,风野停下脚步,在超市的转弯处再次回头张望。 天色尚早,路灯都还亮着,街上只有送奶工、送报少年及晨跑的人。 袊子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 既然是吵闹一场分的手,还期待着对方追出来,也未免太自信了些。说实在的从迈出房间的一刻起,风野就在心里盼着袊子追出来。总觉得袊子说归说,做归做,心里也同自己一样盼着和好如初。 实际上,的确是因为有了那一份期待,袊子才口无遮拦。 不过,这次似乎问题严重了,等了这么久没有追出来,说明袊子已怒不可遏。 风野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挨到车站。这么早赶车的或许都是上班的人。站台上有一位年轻妇女和一位拿着高尔夫球杆的老年男子。 五月的天气早上还是偏凉,那个妇女穿着外套。 风野紧了紧西服的前襟又顺着来路张望,袊子还是没有出现。 “由她去吧!” 风野自言自语着买了车票。可是又没有立刻上车的心情。因此,就那么一直站着。 要不是那该死的火警,现在早就跟袊子爱做一团了,越想越觉得憋气。 “认死理的家伙。” 风野诅咒着,彻底死了心走进站台上了车。 就这么回去实在是心有不甘,可是事已至此,只好这样了。车厢里没几个人,风野在车厢的一个角落坐下,抱着双臂闭上了眼。 下了车,就离家不远了。从生田车站步行十来分钟的距离。 刚搬到生田时,这一带仅有五六栋待售的住宅建在一大片卷心菜地的一隅。这几年,新建住宅急速增加,周围的空地已不复存在。 尽管如此,自己家前面由于是以前的土地所有者的宅基地,所以树木繁茂,野鸟入林。这会儿沐浴在晨光下的鸟鸣声几乎有点过份喧闹的感觉。周围的人家还是一片静悄悄。 风野在家门前站定,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把大门上的小铁门推开。 家屋占地约三十五坪,面积不算十分大。大门左边的停车场约有两坪左右,再往里是用竹篱隔开的庭院。风野不开车,所以停车场上只放着妻子、孩子的两辆自行车。停车场的尽头处有孩子们栽种的两盆郁金香,开着粉花和黄花。 早上回来时,尽可能轻手轻脚地开门,从信报箱里拿出报纸,然后直接上楼。二层楼梯口的边上是寝室,挨着的是孩子们的卧室。风野的书房在最里面,面积有六张榻榻米大小。 风野径直走过寝室进入书房。虽然刚到六点半,这可是孩子们起床的时间。 好歹家人并没有察觉。风野松了口气。但是妻子是否真的没察觉呢?说不定妻子有所察觉只是没出来罢了。 好在至少孩子们是不知道的。等他们起来后看见爸爸就会以为自己不过是夜里回来的晚些。孩子们总是认为爸爸回家晚是由于工作忙的缘故。 风野躺在沙发上看起报来,家里订的报与袊子订的报不同,内容却差不多。风野只看标题,一边吸着烟。 觉还没睡够,感到有些困,但是现在也没有去妻子旁边睡觉的心情。 坐在电车上时,对袊子的欲火已全然熄灭,而对妻子却提不起精神。风野从壁橱里取出毛巾被盖在身上。 夜里干活儿觉得乏困的时候,有时就这么盖上毛巾被在沙发上睡一觉。 窗帘紧闭,室内仍然昏暗,刚一闭上眼就感到隔壁房间的动静。 一会儿听见了开房间门下楼梯的声音。 孩子们好像起来了。 风野闭着眼,听着孩子们的说话声和快步上下楼梯时发出的咚咚声。 妻子已经起来了,肯定也知道是风野回来,在书房里。可是妻子却不过来。 是生气了呢?还是没把风野放在眼里? 风野知道自己的妻子生性不爱大吵大闹。结婚十五年了,能回忆起来的争论一次也没有。不知情的人听风野这么一说,纷纷赞叹“相敬如宾”、“贤妻持家”。可事情并没这么简单。有时自己外宿不归,妻子却不闻不问。换个角度看,妻子或许是见怪不怪了。 然而,风野却因此而被激怒,心底里反倒期待着妻子与自己大闹一场。真闹起来自己也有应对的办法。可是妻子这副不冷不热淡然处之的态度反倒让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妻子是因为看透了风野的心思而置之不理的话,只能说妻子棋高一筹。 风野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把毛巾被拉到脸上。沙发长度不够,只好蟋起腿来。大概是心里没底的原因,总觉得躺得不舒服。一方面是回来后由于妻子没露面,再就是由于袊子之故。 我走了以后她怎么样了?想打个电话吧,可是自己主动的话就等于举手投降。不能太放纵她了,或许再冷落她一阵更好。 书房内的电话和楼下的电话用的是一条外线,虽然想打时可随时打,但是这会儿还是不打为好。 还是先睡一会儿吧。中午十二点约好了要到新宿的保险公司去。正在此时,传来上楼梯声,接着房间门被敲响了。 “什么事?” 风野躺着未动问道。门开了,上初三的女儿站在门口。 “爸爸您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女儿身穿学生服,手上提着书包。 “夜里,很晚……” 风野含含糊糊地回答。女儿笑着说“给”,递过来一个系着绿色装饰带子的小盒子。 “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风野想了想,还是摸不着头脑,于是解开绿色装饰带,原来小盒子里是一只漂亮的汤碗。 “爸爸真差劲!还想不起来吗?” 女儿伸出舌说道。 “是爸爸和妈妈的结婚纪念日啊!本来想昨天给您,买了一对。您回来得也太晚了。” 风野点着头把玩起小碗。 “喜欢吗?” “不错,谢谢!” “太好了!” 女儿手捂在胸口上高兴地笑了。 “对啦,妈妈问你吃不吃早饭。” “是啊,还真有点饿了。我这就去。” 话是这么说,可风野心里想的是趁孩子们在家,下楼跟妻子打个照面可能会更自然些。 等女儿下去后,风野又故意拖了几分钟才下了楼。两个女儿正在饭桌边吃面包。妻子端上来一大盘沙拉。 “爸爸早上好。” 风野朝打招呼的小女儿点点头然后坐下来。妻子沉默着摆上了烤肉片和沙拉。 “今天天气真好。” 为了掩饰尴尬,风野回应着小女儿。活泼的小女儿立刻接上话头。 “爸爸,下个星期带我们出去玩吧!弓子的爸爸每星期都带她出去玩呢。” “是啊。” “是啊是什么意思?我要您说同意!” “那去哪儿呢?” “游乐场。划船好吧?我想划一次船行吗?” “划船嘛……” “妈妈和姐姐也一块去。妈妈,爸爸答应带咱们下星期日划船去。” 小女儿兴奋地嚷着。妻子岔开话头说“还不快吃,艾丽又该堵上门了。” “爸爸不许变卦的!拉钩!说话不算数吞针一千根。” 小女儿说完撂下饭碗跑上二楼。 风野看着正在沏茶的妻子背影,心里又想起袊子。她现在是在睡觉还是出门去哪儿了?这么大清早也没什么可去的地方。大吵大闹之后大概拉上了窗帘把自己关在屋里。 妻子壮实的身躯和圆脸在风野眼前晃动。又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二女儿拎着书包从楼梯上跑下来。 “妈妈,装运动鞋的袋子呢?” “你不是说下星期才用吗?” “是啊,今天也需要的。” “圭子这孩子总是临时抱佛脚的。” 妻子一边埋怨一边找出替换的布袋,这时大门里的对讲器也响了。 “哟,准是艾丽来了。瞧你,衬衫还露了一半没掖进腰里,快点掖好!” “艾丽,我这就来。” 圭子拿下话筒喊着。大女儿这时说了声“我吃好了”,起身上楼去了。 “明子,别又丢三拉四的。跟你说过多少遍睡觉前要准备好第二天当用的东西。” 丈夫一夜不归,妻子好像把气全撒在了孩子身上。 然而,这个家庭里有着以孩子为中心的热闹气氛。虽然妻子不断发牢骚说烦啊、累啊,可是这里没有袊子房间里冷寂、孤独的感觉。 是热热闹闹好还是冷寂孤独好?人各有所好,本来是无所谓的。一般而言,人们会同情袊子的吧。风野正这么漫无目的地想着,妻子把孩子送走又回到屋里。 妻子瞥了风野一眼却一句话没说,拎起装着垃圾的大塑料口袋放到厨房外边。 看着妻子转身离去,风野长出了一口气,又端起茶杯喝着剩下的红茶,随后不经意地看了看挂在正对面的挂历。 今天是五月二十六日星期日,再过五天五月份就结束了。 “日子过得真快啊。”风野心中感叹道。忽然,他发现有的日子被划上了红色记号。仔细一看,2、7、11、15、19、22等六处是红圈,4、8、10等七处是红★。 妻子搞什么名堂呢?红圈是给孩子们带饭的日子或者是孩子们学校有活动的日子?可是,学校每天都提供午餐,用不着带饭。有活动的话通常该直接在日期边上写活动内容。再说挂历是一月一张,有充足的写字空间。X记号又是什么意思呢?是预定出门的日子吗?可妻子属于不大出门的那种女人。 该怎么解释呢?风野又发现二十六日以后的五天没有任何记号。 今天就是二十六号,离今天最近的记号是二十四日,打了个X。再前两天的二十二号上划的是圈。如此看来,记号不是做计划用的,可能是后划上去的。 那么,前天也就是二十四日都发生了哪些事呢? 风野继续喝着红茶努力回忆着。前天照例是中午去的保险公司。晚上被个熟识的编辑相邀一起玩麻将,一直到夜里一点。到家里已是二点。二十二日为《东亚周刊》去采访自民党议员事务所,然后去了趟东亚杂志社,再之后就去了袊子那里。一起吃了饭,看电影,最后回袊子公寓过了一夜。 再往前看,划着圈的有十九日……。“啊!”风野叫出了声。 22、19、15再加上前面的三处正好是在袊子那里过的夜。★标出的日子是…… 风野回到书房找出记事本,每日记事页上只简单地写着“下午二点在K公司碰头”、“三点风月堂、上村氏”等。在袊子处留宿的日子则只写E和袊子姓名的罗马字第一个大写字母。 从二十四日再往回追,11、7、2有红圈的日子都是风野没有回家过夜的日子。打X的10、8、4几天都是过了午夜才回家的日子。 原来如此。妻子居然在挂历上……风野不由地为妻子的笨拙做法而感到可笑。可是想像一下妻子在日期上打叉划圈的样子又从心里感到发呆。 风野再一次像审视着什么怪物似地盯着挂历。如果圆圈为外宿,X为午夜后回家的话,那么昨天该是什么记号呢? 今早上回来是六点,该是表示外宿的圆圈吧。大概妻子过一阵就要来画圈了。 但是,妻子为什么要做这种记录呢? 如果是为了让风野知晓可又不加解释的话,自然达不到目的。若仅仅是恶作剧似乎又过分执着了些。要么就是为了铭记丈夫背恩忘情的痛苦。平常寡言少语的妻子或许在用这种方式来渲泄郁闷的情绪。 风野觉得自己随时处于在妻子监视之下,一举一动一一被记录在案。每过一个月都要撕下一张画有这种记号的挂历,撕下后是扔了吗?还不至于收起来吧?说不定妻子把有记号的日子另记到她自己的记事本上了呢? “真是个混蛋!” 风野咬牙切齿地出声骂道。越盯着看越忐忑不安,每个红圈里似乎都在喷涌出妻子的怨恨。 自己竟然这么久一点都没察觉,实在太大意了。 妻子看着在做了记号的挂历前与孩子交谈的丈夫,心里会怎么想呢? “今天忙,要晚点回来”,妻子能默默地听自己编造的这种藉口,城府也未免太深了些。比起发脾气、歇斯底里地喊叫,更让人恐惧。 这一二年来,每次夜不归宿之后,妻子都没好脸,可是却从没大吵大闹过,越是这样越说明她把不满都埋在心底。 再仔细地看了一回挂历,一个月里将近一半的日子都有记号,而且不回家的日子多在节假日的前夜。这是因为袊子第二天休息的缘故。 妻子也肯定注意到这个规律。 风野长叹一声“女人不在三界之内”,用来形容男人不也很贴切吗?这时,厨房门打开,妻子过来了。 好像与妻子交班似的,风野挺直了腰。饭也吃完了,没有理由再这么坐在餐桌边了。 可是,转身就走似乎又像自己干了什么亏心事。再说,回家后还没跟妻子讲过话,哪怕是只相互一句话也就能弄清妻子此时的心境。当然,天亮才回家,妻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心情。但是,妻子到底气恼到什么程度,是略感不快还是怒不可遏? 风野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对着正收拾餐桌的妻子说道: “有没有我的电话?” “没有。” “昨天硬被拖去打麻将,累坏了。” 妻子没再说话,只是用抹布使劲擦着餐桌。风野看着妻子抓着抹布的手,起身离开餐桌。 “我睡一会儿,十一点要出去。” 说着上了楼,回到书房,顿觉浑身乏力。要说总算是逃离了险境,则有点夸大其辞,不过的确有种终于来到安全地带的轻松感。 先睡一觉。风野又一次躺到沙发里,盖上毛巾被。 看来,妻子还是相当愤怒。打麻将的托词瞒不住她,说不定已估计到自己在袊子处过的夜。 话说回来,自己一大早就赶回来了,没什么可胆怯的,应当摆出堂堂正正的样子。风野自我鼓励着,又看了一眼手表。 快到八点了。今天约好十二点去新宿的保险公司。就算十一点出门,还可以睡三个小时,有这三个小时,头脑会更清醒些。 风野把毛巾被蒙上头合上了眼。 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使得屋内光线很暗。窗子对面庭院中不断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清晨充满和谧气氛,但风野却情绪不佳。并没有进行剧烈运动,可是心脏怦怦地跳动,声音似乎都能听得到。虽然感到疲倦,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强迫自己闭上眼,立刻眼前就出现了刚才看到的挂历。 妻子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记号的呢?以前不曾留心,应当是白天不在的时候,或者晚上自己睡了的时候。 每个圈或叉都画得很仔细工整,要是被别人问,妻子会如何解释呢?妻子不善交际,左邻右舍的主妇也难得一来。但是,妻子的母亲、亲戚却经常来,或是他们问起来的话,妻子总不会说那是丈夫夜宿不归的记号吧。 总之,妻子在斗心眼。风野越想越来气,自己就是再怎么不检点也用不着遭如此报复。不满意就直说好啦!到时你有来言我也会有去语。在挂历上做记号,或者像今天这样视而不见,缄口不语。明摆着是向丈夫挑衅,沉默中暗含着阴险的抵抗。 对妻子的愤怒更使风野思念起袊子。 比较而言,袊子实在要可爱得多。生气绝不像妻子那样藏在心里。虽然暴怒时凶悍万分,和好后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可爱。 可是,妻子却总是不冷不热,像一股绵延不断阴冷的气流。既无咆哮暴怒之时,亦无柔声热情之举。原本就谈不上憎,所以也无所谓爱。 结婚后,双方关系随即冷却。两人是通过媒人认识的,彼此间还没到爱的程度,走到结婚这一步也是因为以前女人的关系。以前一直保持着关系的女朋友出国了,风野那时只想有人把这个空缺填补上就行。当时的草率带来了现在的报应。 胡思乱想中,风野渐渐地瞌睡起来。 风野感到出了一身汗,睁开眼后发现透过窗帘缝隙射进的一线阳光十分强烈。于是赶忙看了一眼桌上钟表,已经是十一点十分了。 风野一把掀开毛巾被下了沙发。 记得早上对妻子说过十一点要出门。怎么没来叫我起床?风野疾步下楼,正看见妻子在熨烫洗过的衣物。 “已经过十一点了啊!” 本来还有心接着埋怨几句,可是一想到自己早上才回的家,也就泄了气。 “是吗?”妻子只是转过脸反问了一句。 “我不吃午饭了,马上就走。” 风野刚要回身上楼,想起内衣已被汗水浸湿,早上穿回来的裤子上有褶皱也还没熨。 “哎,有没有别的西服?” “不是在那儿挂着吗?” 妻子仅仅是用眼神朝衣柜方向示意。这几年来,妻子已经不太关心风野穿什么衣服了。风野买了新西服、衬衫回来总是不置可否。当然,这与做事不和妻子商量的风野的习惯也有关系。 风野从衣柜里取出淡灰色一套西服穿上,又自己找出同色的袜子穿好。 此时已十一点半。无论现在怎样赶,十二点钟也到不了公司。 约好见面的人是那家公司的前任营业部长。风野是想找他了解一些关于公司史志编纂有关的事情。此人现在已经退休了,迟到三十分钟他也会等的。 当然,人家等不等是一回事,关键是妻子明知道也不招呼起床实在可气。 “我可是要去见重要人物,肯定要迟到了。” 风野甩给妻子这句话出了家门。 走快些的话,十分钟以内就能到车站。进了车站刚要上站台,风野看见旁边的公用电话,就停下了脚步。 是否给袊子打个电话呢?犹豫了一下,还是毅然投进一枚十元硬币。 自己现在先打电话即意味着投降,管它呢,先看看她在不在房间。 电话通了以后,铃声一响再响,但没有人接。风野怀疑是不是拨错了号码,于是又重新拨了一遍,依旧没人接。 风野无可奈何地放下话筒上了站台。 星期六临近中午的时间,往市中心方向去的人很少。车厢里对面座位上是一对夫妇,中间挤着一个小孩。风野把视线从这一家子身上收回,又开始想袊子的事。 是出门去哪儿了吗?一般情况下,争吵之后袊子都不出门,在拉着窗帘光线昏暗的屋里沉思。有时喝点酒,然后倒头就睡。这会儿可能又喝了几口闷酒,要不就是吃了安眠药在睡觉。 风野看着明亮的车窗,想着袊子。三十分钟后,车到新宿。风野从西口出站后立刻直奔保险公司。路上忍不住又在公用电话上给袊子打了个电话,但仍然没人接。 通常吵架之后,袊子有电话也不接。好像知道来电话肯定是风野,所以故意不接。不过,这种情况顶多持续两三个小时,终于还会出来接电话的,可从没有像这次持续这么长时间。 大概安眠药的量有些过了。想到这里,风野突然记起离开拎子家之前她说的“我死给你看”。 吵到最后,有时袊子也这么说。听起来怪让人害怕的。但那实际上是袊子气头上的话,袊子不会真那么做。今天早晨风野又听袊子这么说,认为与往日的歇斯底里没什么不同,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可是,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过了整六个小时,袊子为什么还不接电话?就算是吃了安眠药也该起来了。即使还在睡,电话铃声也该听得到。 说不定还真是要自杀啊!风野顿时心急如焚。 袊子真要是服安眠药自杀麻烦可就大了。虽说今天是吵架后分的手,但风野对袊子恋情依旧。尽管袊子歇斯底里大发作让风野感到棘手,但毕竟从未起过分手的念头。若因为自己说的话让她想不开而死,她也太可怜了。 再者说,袊子真死了的话,一追查死因必然要涉及到男女关系。袊子三年前搬到现在的公寓。风野与公寓管理员及袊子邻居夫妇也见过几面。虽然自己不在现场。他们也会作证说出自己的。 风野是出道不久的纪实性作家,名气还不大,袊子之死或许能让他扬名。“新人作家风野的情妇陷入三角恋爱而情死”,真要如此被报道出去,在对新人百般苛求的作家圈里风野很可能从此销声匿迹。 手表的指针已指向十二点二十五分。 如果是服了大量安眠药,现在抢救可能还来得及。但是,如果是放煤气自杀就难说了。风野眼前浮现出两年前放煤气自杀而死的一个女人的面孔。也是由于三角关系的纠葛,一家杂志委托他去采访。那女人的脸黑肿得有些变形。袊子娇嫩的面孔也会……。 不管怎样,得立刻赶回去看看。 可是,从袊子公寓出来已过了近七个小时。如果她要自杀,即使现在赶去恐怕也无济于事。另外,已经让约好的被采访者等了半个多小时了。 就这样直接去公司吗?风野内心激烈斗争着,随着人流朝高层建筑街方向走去。 初夏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虽然才到五月底,但气温已高达二十七八度。走在街上的男人都是只穿一件衬衫,女人都打着遮阳伞。 “不会出什么事吧?”风野自己问自己。“不会的。”又自己回答道。 “死给你看”不过是一时气话,现在该雨过天晴了。平时袊子也净说点不着边的话。 转念一想,“万一……”的不祥之感再次袭上心头。 袊子属于气头上什么都可能干出来的那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