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所说的观点转瞬之间千差万别。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无论如何要生下孩子,可一眨眼工夫,就变成怀孕和分娩跟才智和教养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连野兽都能做到的动物的本能了。东子接着说道:“尽管凭本能就可以在怀孕之后生孩子,但我觉得还是有人把生一大堆孩子,再把他们抚养成人看作是重大的发现,或者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事业。”“不过,抚养孩子可够呛啊……”“我也觉得这事不容乐观。可谁也没有命令我生孩子,我由着性子把孩子生下来,把他养大,多少吃点苦也无所谓,是吧?而且我觉得,抚养孩子或许很辛苦,但也有很多乐趣。有人说付出那么多的辛劳把孩子抚养成人,他们将来如果不孝顺那就不合算了,其实,既然要生孩子,就应该把生儿育女作为最大的满足,想得到进一步的回报可能就是父母过于自私了吧?”东子并没有喝酒,可她却像喝醉了似地绕起舌来:“总之,觉得只要能生儿育女,就是出色的女人,这种说法太可笑了。如果这种事情也谈得上出色,那生了一大堆小崽子的猫啊狗啊不也都变得出色了吗?”说到这里,东子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多了,她微微一笑,说:“对不起,我一个人在随便乱说,不过,我只是想你能够理解。”秀树点了点头,他关心的是以后的事情该怎么办。“刚才,你说以后不想再见面了……”“是啊,往后我的样子越来越难看,还怎么约会呀?”“不过,打电话总可以吧?”“可以给我打电话,可我马上就要休假啦。”“休假的时候在家吗?”“刚开始可能在家,到临产的时候我想回老家去。”听东子说,她的老家在靠近山口县德山的那个地方。“要是在东京的医院里生呢?”“我也这么想过,不过我母亲让我回老家。”“那,以后就见不到你了?”“没关系的,有什么事就跟我联系吧。”说到这里,东子的口气又变得稍稍平静起来:“我也想在你的身旁,可我们毕竟不是夫妻,有什么办法呢?”东子此言一出,秀树心里反而觉得难受起来,他问东子:“今天,能好好待一会儿吗?”秀树刚一开口,东子就看了看表,说:“啊!八点都过了,我该回去了。”当编辑的原本夜里就工作到很晚,所以过去哪怕深夜十二点以后,有时两人还在一起。“另外找个地方吧?”“不行呀,最近,我一直很早就回家。”遭到东子的拒绝,秀树更是不愿分手。如果就这么分手的话,也许真的相见无期。伴随着心中的不安,秀树对肚子越来越大的东子的身体也发生了兴趣。“到十一点再回去吧,我送你到家。”“打算到什么地方去?”秀树想说去酒店开房间,可转念一想,这么直白地说出口未免太露骨了。“可以的话,想找个地方,只有我们俩。”“不行呀,不能干那种事情!”“可是,不是才五个月吗?”“不管几个月,我都不会干那种事情。我和丈夫也绝对不干那事!”突然从东子口中迸出“丈夫”二字,秀树退缩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想好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流产可不得了。”“那种事情对胎儿没影响。”秀树从书上读到过,通常的性生活不会成为流产的原因。“放心,我不会胡来的。”“可是,我讨厌那种事情。自打怀了孩子,我不想有什么杂念。”东子的话秀树一点都不能理解,他觉得这女人好像有点神经质了。“你如果实在不愿意,不干那事也没关系。”“那,在这里不就行了?”“可是,好不容易见到你,我想就两个人待一会儿。”想来已经好长时间没跟东子肌肤相亲了。上次见面是在一个月之前,她怀孕刚满四个月。当时,秀树一听她怀孕了,赶紧求她去打胎,但东子说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生出来,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先出去再说吧。”“事先说好,我不去酒店。”秀树没搭理她,拿起桌上的账单,东子也勉强站起身来。秀树在收银台那里结了账,出了餐馆的大门,告诉等候在外的包车司机可以回去了。东子插嘴说:“为什么叫他回去?”“过后叫辆出租吧。”“我不乐意!”东子突然向旁边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怎么了?”秀树追上去拽住她,东子边走边答道:“我一个人回去。”“等一下……”眼见东子像是要找出租车,秀树赶忙拦住了她的去路:“你以后要生下我的孩子吧?现在孩子的父亲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逃避?”秀树明明知道在大街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嗓门来:“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单单是你的!”东子也不搭理他,径直往前走着,朝一辆开过来的出租车招手。“喂,喂,你等等!”秀树不由得上前想把她举着的手压下来,东子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瞪了他一眼:“干什么?”“人家在说话,你就这么上车,太失礼了吧?”“我回去了。”“不许回去!”眼下,秀树并不是特别渴望得到东子的肉体。只不过久别重逢,况且自己已经同意她把孩子生下来,希望两个人能在一种心平气和的氛围里再多待一会儿。“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秀树说话间,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停了下来,东子这就准备上车。“等一下……”就在秀树抓住东子的肩头想把她往回拽的那一瞬间,东子使劲地晃动着脑袋:“走开……”在司机面前争吵太不像样,趁秀树不由得胆怯时,东子连忙将整个身子都塞进了车里。“喂……”秀树还在外面一个劲地叫喊,车却启动了,车窗上只映出东子那白皙的侧脸。秀树追着车奔了好几步,可车子并不理会,加快速度扬长而去。望着汽车尾灯渐渐融入夜色之中,秀树轻轻地叹了口气:“真是搞不懂……”说实话,现在秀树真的搞不懂那个叫东子的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掀开碗上的木盖,烫热的鳍酒①香气扑面而来。立野用筷子将加入鱼鳍后微微泛黄的酒搅拌了一下,又把燃着的火柴移了过来。碗中顿时蹿出小小的火苗,酒精随之挥发,也带走了酒里的苦味。(注①鳍酒:把经烘烤过的干河豚的鱼鳍放到日本酒中加热饮用。——译者注)“好热呀……”将跟酒一样烫的碗用小毛巾垫着,端到嘴边慢慢地喝上一口,从心眼里涌出一股暖意。“时间过得真快呀,已经到了这个季节了。”今年二月的时候,两人曾坐在这个吧台前喝过鳍酒,转眼春夏已过,又到了吃河豚的季节。“吃了这玩意儿,一年也就快过去了。”立野说着,夹起一片河豚刺身,像是想起了什么:“你那边还不错嘛。”秀树一听此言,明白他说的是国民食品公司的年度决算情况。“在这不景气的市况中,干的还真不错啊。”每家公司确实都公布了业绩亏损报告,唯独秀树这边年度决算是赢利的。“毕竟推行了店铺的空间管理,所以产生效果了吧?”“销售额并不算理想,不过操作起来确实简单多了。”在商品流通业界,秀树的公司最早采用电脑和工作站①制成货架陈列图,并印刷成宣传单页,进行店铺的货架管理。与以往在货架上一一清点,再将销售数据一项一项誊写到纸上相比,这种方法成功地减轻了一半以上的工作量。(注①工作站:指高性能的工程系统和计算机辅助设计(CAD)系统。随着个人台式电脑的功能越来越强,这一术语现在通常转指连接到网络的计算机系统。——译者注)“以后,我们还打算灵活运用POS和DOS数据。”“什么?那个叫POS的英文是什么?”“就是销售时点信息管理和收发订单系统,可以将这些数据反映在货架陈列图上。”“哎,你们在做这个吗?”“嗯,正在尝试。”“我向来最怕这些东西,还是你了不起。”立野像是很佩服似地轻声说道,不过秀树隐约感到,这话背后的意思是说:和工作相比,你对女人可就一筹莫展了。“那个,还有那件事情呢……”一听他说“那件事情”,秀树不由得紧张起来。“你们两个单独见过面了吧?”秀树将倒满鳍酒的碗轻轻拿在手中,点了点头。“那后来呢……”结果满足了东子的愿望,可马上将这事说出来,肯定会被立野痛骂。“我虽然好话说尽,但她已经过了五个半月……”立野默不作声,秀树接着往下说:“她的肚子已经相当大了,孩子也经常在动,她说这时候再去打胎就跟杀人没什么两样……”“但是,她没有早点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你,才会拖到现在这个地步嘛。”“话是这么说,可她说无论如何都要把孩子生下来。”“总而言之,就是说你答应她了?”“让你多多费心,实在对不起。”“不,你用不着向我道歉。”立野大口地喝着鳍酒,“事到如今,如果你觉得那样做没关系,我也不用说三道四了。”立野要是真的撒手不管,秀树觉得心里没底。“哎,我也真是没有办法呀……”“那,以后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呢?”“她打算背着丈夫把孩子生下来吗?”“她说,这事不用担心……”“可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能做吗?”其实秀树对此也很担心,可当事人不肯细说,他也不便深究。“我也不会就这么放手不管,所以就先给了她点钱……”“已经交给她了?多少钱?”“一百万左右……”立野凝视着吧台前方,好像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他喝了一口鳍酒,说道:“那她说什么了吗?”“她开始说不要,最后,她说那就先收下……”“那么,她把钱带回去了?”秀树想起了东子慢慢将钱塞进包里的样子。“可是,一百万怎么说呢?”“少了吗?”“说少也行,说多也行。如果单纯用来打胎,那就足够了,要是算上生孩子的费用,好像少了点儿。想用这点钱来跟她谈分手,那就太少了。你当时把钱给她,是出于什么目的?”立野如此追问,秀树倒是很难回答,因为从一开始,给她这笔钱就没什么明确的目的。“首先,我是想今后会有很多麻烦事……”“总之,你先同意她把孩子生下来了?”的确,是先同意按东子希望的那样去做,才把钱交给她的。“这样做有什么不合适吗?”“不,这不是合不合适的问题,出于什么目的把钱给她,看法也就不一样了。也许,索性一分钱都不给她倒也罢了。”姑且不论把钱给东子的原委,秀树觉得,对真心实意想把自己的孩子生下来的女人,不能冷酷无情。不过,立野可不这么想:“她对你的心愿完全视而不见,单方面坚持要生孩子,还说以后不给你添任何麻烦,既然如此,你乐得跟她说悉听尊便,彻底断绝关系好了。”“不过,那就……”“觉得她可怜了吧?”秀树点了点头,立野像是候个正着:“如果觉得她可怜,就应该出手大方些,五百万都不算什么,哪怕一千万、两千万也是应该的。”看到秀树对自己突然提出这么高的金额一时傻了眼,立野接着说道:“把钱给了她,就干脆恩断义绝,以后再不来往。再问你一次,你同意她把孩子生下来了?”“姑且……”“如果真的同意了,你就必须事先跟她说清楚,即使孩子生出来,今后你也不负任何责任,那个生下来的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说实话,两个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这样的话还真说不出口,那说话的气氛根本就不对。“因为很久没有见面了……”“不过,你是想去把事情处理干净的吧?”会面之前确实有这种打算,可最后说到去不去酒店的事情,就这么起了纠纷不欢而散了。“孩子的事嘛,我想等生下之后再想办法……”“太天真,太天真了。”立野马上伸出大大的手掌左右摆动起来:“既然同意她生了,事先不把以后的事情说清楚肯定不行。不然的话,这回你就算同意了也是不负责任。”“可是,说到底……”“你这么想真的太天真了。一旦答应了女人一件事情,她就会以此为突破口,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要求。这样下去,天知道她会开出什么条件来!”立野说的确实也有一番道理,不过他跟秀树的看法还是不尽相同。立野一口咬定东子是个专门骚扰男人的来路不明的女人,但在秀树眼中,她是个以身相许的亲密爱人。她说什么也要把孩子生出来,可这背后恰恰隐含着“我深深地爱你,所以想生下你的孩子”这么一句颇有女人味的潜台词。作为直接听到过这番表白的男人,不会如此心存恶意地考虑问题,更不会一味地将她视为坏女人。这种感觉上的差异,或许就是当事人和第三者的不同之处。“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不行,不管怎么说,这样下去事情大高而不妙。”仿佛要让秀树感觉到做出人生抉择的分量,立野压低嗓门说道:“眼下,最好对今后的事情做出明确的决定。”显然,关于赡养费的事,秀树之前还没考虑过。秀树原本就不谙风月,对情呀爱呀之类跟女人有关的事情向来不知如何去应付。话说回来,他跟社长千金结婚,被人讥为“倒插门”,如今又被无论如何也要生下他的孩子的女人苦苦纠缠。提起这些事情,或许还以为秀树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其实他跟身为社长千金的妻子早在学生时代就已相识,常常接受邀请去她家串门,逐渐日久生情,双双步入结婚的殿堂。至于这次的事情,开头暂且不论,过程之中确切地说是东子积极主动,秀树对她的印象很好,两人去酒店开了房间,可一听她说怀孕了,秀树便慌了手脚。倒不是为他辩护,秀树从来没有费尽心机去取悦哪个女人,也没有耍什么花招去欺骗对方的感情。也许只能说是秀树太有艳福,不知什么道理,与他交往的女性大多很有个性,且都积极向上。他的发妻美和子如今虽然成了家庭主妇,可从学生时代开始,她就非常活跃,朋友也很多,在派对上远比秀树更引人注目。东子也是位能干的编辑,或许对于像她们这样的女性来说,秀树这种头脑聪明、外表不错又稳重朴实的男人实在没有缺点,大可放心交往。总之,被这么两位如凌云芳泽般可望而不可即的女人迷上,实在是男人的幸运,可对秀树本人来说,却并没有体会到如此的幸福感。如果真有那么幸福的话,就不会被立野堂兄百般责备了。“反正,现在一定要痛痛快快把事情解决了。”立野依然带着教训的口气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这是你撒下的野种。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问题在于结果怎么样,是男人就必须对结果负责!”可能是有点喝醉了,立野这番话说得很重。“我倒有个负责任的办法,你能照我说的去做吗?”秀树本来就一筹莫展,只得赶紧点头答应。“那好,你能准备好一千万吗?”“是赡养费吗?”“哎呀,就是那么回事。当然,你如果觉得少就再加点,要是嫌多就减掉些。”对秀树来说,可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情,实在估计不出是多是少。“先把这些钱给她,对方大概也就懂你意思了。”“我把这些……”“当然最好由你直接见面后交给她。到时候,如果可能的话,拿到类似字据的东西就更好了。上面写明:今后不得提出与此事有关的任何要求。如果你没法写,我可以帮你,不过一定要让她看过之后签字画押。”“……”“她原本就说什么都不要,可你还是给她一千万,她应该没什么意见了。就算她说不要,你也最好让她收下。眼前看来好像是吃亏了,但要是花一千万就能把事情解决,那还算便宜的。”话题骤然变得如此现实,秀树有点情绪低落,于是立野把脸凑得更近了:“钱的方面,没有问题吧?”这种事自然不能动用公司的钱,不过这些钱秀树个人还是有办法筹措的。“要给她就越早越好,一旦晚了就不容易见到她,恐怕她会变卦。”“那个字据什么的,有必要吗?”“当然有必要,要不然现在我就替你把大致的内容写一下吧。”立野马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笔,从收银台的小姐那里要来一张便条纸,略加思索后在上面写起来:款项:一千万日元作为这次怀孕、分娩的全部经费,已如数收到。今后不再提出与此事有关的任何要求①,特此约定。(注①要求:原文为“请求”,在日语中有索求、索取的意思。——译者注)“这么写可以吗?”从字面上看,像是作为收款一方的东子写的,完全是公事公办。“这个地方……”秀树指着“要求”这两个字,立野点了点头:“好像刺耳了些,不过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写得清清楚楚。”秀树明白立野的意思,但他内心丝毫都没有释怀。他并不是舍不得钱,不过对方还没提出这种要求,就先把钱送过去,他觉得有点过分。而且,要跟字据同时交给对方,这样做让人觉得不舒服。字据就像关于某个事件的调解书,简直充满了杀机。“必须要有字据吗?”“一千万都给她了,最好还是写个字据吧。”立野可谓人生经验丰富,经他一番劝说,秀树似有所悟。可他转念一想,拿出这样的字据,说不定反而会刺激对方。“如果我不把字据带去,不行吗?”“你不想带的话,我可以带去,委托律师也行。总之有了这份东西,以后无论她再说什么都可以心安理得了。”或许立野连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将来分割财产的问题都考虑到了。说实话,秀树现在不想考虑那些事情。当然,立野或许做了最坏的假设,可秀树并不认为东子会做出这种毫无道理的事情。“怎么样?”“嗯……”见秀树吞吞吐吐,立野试探地问道:“你还对她着迷吗?”就算立野直截了当地发问,秀树也难以马上回答。说实话,最近这一个月来,秀树满脑子都是如何让东子去把孩子打掉的事情,根本无暇考虑喜欢或是讨厌之类的问题。当然,两人多次约会,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很深,所以不可能讨厌她。不过,自从她说要把孩子生下来,秀树对她的印象就有所改变,这也是事实。秀树此前认定东子是个“绝妙的女人”,可现在他头脑中强烈的印象却变成东子是个相当难对付而又任性的女人。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讨厌东子。尽管她提出了颇为棘手的要求,但一想到那也是因为深爱着自己,就觉得她惹人怜爱。归根到底,也许说“爱恨交加”更为恰当,不过要是把这种想法说出来,立野大概又要指责“不能如此暧昧”了。秀树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语言,只能默不作声。立野再次问道:“你还是喜欢她吧?”既然不能明确说出“讨厌”二字,那么要说“喜欢”的话,或许确实有点“喜欢”。“可是,你没想过真的要和她在一起吧?”“不,那种事情……”东子确实是个有魅力的女人,但秀树没想过要抛弃现在的家庭跟她在一起。在这一点上,东子应该抱有相同的看法,两人都想保持那种既不破坏家庭又相互理解的成年人的爱情。“那,总而言之只是想玩玩罢了。”如此论断倒又不对了,立野似乎非要把事情弄得黑白分明不可。“我还没想得那么多。”“那么,可以就此和她分手了吧?”平心而论,秀树对东子依旧恋恋不舍,无奈之下,他只得点头称是。“那就简单了,堂堂正正地带着钱和字据,对她说就此分手就行了。她如果发怒,反而更加容易分手。”只因是第三者,立野说得极为轻松,可秀树还是有点想不通。他无言以对,只得陷入沉默。继生鱼片之后,又上了白煮河豚和鱼白汤。鱼身上刚撒过七味辣粉,鱼肉微微动弹,新鲜极了。“再来一碗。”立野将装鳍酒的空碗往吧台上一推,打开碗盖喝起了鱼白汤。“味道太棒了,喝下去打心眼里觉得暖和。”鱼白和酱汤充分溶解,味道确实醇厚可口。“你也再来一碗?”听立野这么一说,秀树也加了一碗鳍酒。“料亭虽然不错,可吃河豚还是在这种稍微有点脏兮兮的地方最有味道。”立野开玩笑地望着厨房说道,厨师大伯正忙着做菜,似乎也没听见。“难得吃回河豚,说点高兴的事儿吧。”诚如立野所言,就因为发生了这样的问题,秀树才与立野两个人喝酒解愁。如果没有要商量的事,就像过去那样,一年当中亲戚之间相互来往也要聚会多次。立野对此似乎也有同感,因为这次的事情,他觉得同秀树的关系更亲密了。“反正,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很佩服你,希望你以后逢凶化吉,顺顺当当地坐上社长的宝座。”这话听上去,像是说这回的问题一旦处理不当,就会造成极大的麻烦。“趁现在,必须把事情解决干净。”“……”“怎么样,试着去见她吧?”秀树下定决心,慢慢地点了点头:“照你说的,试试看。”秀树对带着钱和字据这些东西去见东子,心里仍有抵触情绪,但又觉得此事应该按经验丰富的前辈说的那样去做。“要去的话,越早越好。”“嗯,就这么办。”秀树口上这么说,眼睛却望着厨房那边,立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不过,女人真是不可思议。”秀树不知道立野这话什么意思,把脸转了过来。“女人是魔术师。”“魔术师?”“是啊,简直就是变戏法的。干那事的时候,也就那么几滴流到她的身体里,十个月之后,那就是你的孩子,还会从她的肚子里出来。就算从手绢里能变出鸽子,也比不上这么高明的戏法呀。”见秀树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立野将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说:“这回你中了魔术师的圈套,只能说是让你见识见识日本第一流的魔术。”秀树一点都笑不出来,但也只能点头认同。按秀树目前的境况,一千万并不算是个特别大的数目。作为一家年营业额超过五百亿日元的大公司的常务董事,又是社长的女婿,凑足这么一笔钱并非难事。不过,要是没有开展新业务的堂而皇之的借口,光从自己口袋里掏这一千万,那倒不见得容易。秀树过去也在东子身上花过钱,可那只是在过生日或者圣诞节的时候买些礼物什么的,价钱一般在十几万日元,顶多也就二十几万了。即便是社长的乘龙快婿,妻子也对秀树的个人存款了如指掌。他平日里花费在吃饭、旅行这些事情上的开销看上去相当奢侈,但大多是可以用业务经费的名目报销的,如果纯粹为了私人的事情,花起钱来可就没那么自由了。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足这一千万呢?想来想去,终于有了个主意,那就是用信用卡来贷款。那样的话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钱提出来,而且操作都以秀树个人的名义,也不会立马被妻子发现。秀树当即分两天,各提取了五百万日元。秀树手头上放那么多的现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一想到这不是一笔正大光明的钱,心里不免紧张起来。此事若被妻子察觉,她会说什么呢?两人结婚之后,从来没有大吵大闹过,所以秀树也无从预料。也许她站在妻子的立场不想把事情闹翻,只轻描淡写地说几句“你也够可以的,不是很有胆量嘛”之类的话。不过,这只是秀树所希望看到的,妻子说不定会一改往日的豁达,歇斯底里地吵吵嚷嚷、哀声叹气、悲天悯人。不管怎么说,把这笔钱交给东子,将来就不会留下祸根,这也是为妻子着想。凭着这种自欺欺人的理由,秀树感觉有点心安理得了。先把钱凑足之后,秀树又写起了字据。他按立野说的,写下了“今后不再提出与此事有关的任何要求,特此约定”这么几句,可写完后回过头来再一读,却又不敢把这样的字据给东子看了。立野说过,“只要手里有了这个,不管对方再说什么,都可以放心了”。可真的有必要写这样的字据吗?当然,立野是在为将来考虑。就算眼下没出什么问题,假设二十年后秀树死了,孩子们要继承遗产的时候,这对原来一直躲在幕后的母子未必不会跳到前台来。即便那个孩子没有这种想法,母亲那头没准也会想要得到点什么。可以预料,东子的亲戚,还有她周围那些人,也有可能在背后唆使。哪怕事情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在今后漫长的岁月当中,母子俩说不定也会提出在经济上给予资助的要求,甚至还会想要得到名分。如果这些要求得不到满足,他们也许会将秀树有私生子的事当做丑闻大肆宣扬出去。秀树以后成为大公司的经营者、开展新的业务,或是担任公职的时候,这种事情肯定会成为一道伤口,本人名声扫地自不待言,就连企业的形象也会受到伤害。立野的忠告是建立在这些预期之上的,因而他的担心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然而,立野的想法就是东子迟早会变心,随着岁月的流逝,会滋生邪恶之心。这就是从所谓人性本恶出发,来考虑问题。诚然,谁都不知道一个人的心什么时候会变,更何况男女之爱又是最游移不定的,秀树虽深知这一点,可眼下要他在把钱交出去同时,让东子在字据上签字,内心依然难以接受。如果就这么把钱交给东子,立野或许又会劈头盖脸来一句“所以说,你太天真了。”不过,秀树现在仍想珍惜两人之间依稀尚存的信赖关系。秀树暂且边把字据装进信封,边在脑子里将自己以后要做的事情排了一遍。首先把钱交给东子。此后如果她提出什么棘手的问题,就拿出字据让她签字。否则,就只把钱交给她,字据先放着再说。第二天,秀树打电话到东子的公司。编辑一般上班都很晚,所以他下午三点过后开完会,才回到自己房间打电话。拨通《美特蕾丝》杂志编辑部的直线,最初接电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姐,稍过片刻,东子接起了电话:“让您久等了,我是向井。”或许正忙于其他的工作,东子看样子还是一刻都没闲着。“我是泷泽……”以前给东子打电话,秀树有时开口就说“是我”,今天稍微收敛了一下,先报自己的名字,然后试探着问道:“现在,可以说会儿话吗?”“呃,没多大关系。”听她的口气,稍微有点为难。“其实,最近想跟你见个面,可以吗?”“有什么事吗?”大概周围有人,东子她的回答显得十分客气。“我想见个面,有东西想交给你,所以最后能早点儿。”“那样的话,能不能送到我公司来?”一千万的巨款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送出去可万万使不得。秀树忍住苦笑,重又说道:“我想直接见个面,亲手交给你,能不能就在附近哪个咖啡馆里见面?”“真是让你费心了,可我现在很忙。”“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一会儿工夫就行。”“那……”说到这里,东子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应该已经说过不再见面了。”秀树当然记得,可这次要解决的问题比以前重要得多。“就三十分钟,哪怕十分钟也行。”“那件事情,上次见面的时候都说过了……”“这次是另外的事情。”“那就恕我失陪了。”她就这样硬生生地把电话挂断了,听筒中传出低沉的嘟嘟嘟声音。“搞什么……”秀树咂咂嘴,无可奈何地放下了听筒。煞费苦心把钱准备好,却遭到对方如此干脆的拒绝,可再怎么说也不能就这样打退堂鼓。现在如果放任下去,东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见面就更难了。一不做,二不休,秀树第二天又打电话到东子的公司。照例等到下午两点过后,电话那头传来的依旧是昨天那位年轻小姐的声音。“请叫向井东子小姐听电话。”秀树这回的态度有点盛气凌人,那位小姐答道:“向井,她今天休息……”秀树旋即看了一下桌上的日历,今天是星期五。“她去哪儿了?是外出了吗?”“不,我想她没去出差。”“那,是病了?”年轻小姐语气中带着困惑:“那倒不太清楚,她请了休假。”再往下追问,本人不在也是白搭。秀树只得作罢,他放下听筒,左思右想起来。昨天还去公司上班,口口声声说自己很忙,今天怎么就突然休假了?是身体有什么异常情况去医院了吗?或者临近周末上哪儿去旅游了?不过,看昨天的情形不像要去旅游的样子,而且大着个肚子也不太可能出远门。这么说来,似乎还是跟怀孕有关,可到了这个时候,想想也不会流产。今天是星期五,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下周才能联系了。还不如昨天就不请自到,去公司跟她见面了。正当秀树觉得自己走了一招败棋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索性这就去东子家……如果是因为身体不好请假,那就应该在家里,即使去医院,现在这时候也应该回来了。况且白天她丈夫要外出工作,不会在家里碰上。不打电话通知,直接过去岂不更快。秀树主意已定,用内线电话把正在隔壁房间的秘书叫了过来。按照日程安排,下午只有两批来访的客人,分别是作为供货方的洋酒厂商负责人和子公司的专务董事。秀树立刻让秘书打电话,转告他们因为有急事抽不出时间,望能下周来访,随后便做好了外出的准备。“朋友突然病倒了,我去看望他一下。”四十五六岁的女秘书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秀树也管不了那么多,他走出公司,一头钻进了汽车。“往中野方向开……”东子的家在中野区的鹭宫,秀树好几次送过她回家,所以知道大体的方向。从七号环线进入新青梅大街,再过三个红绿灯,附件有幢高级公寓便是东子家。星期五的下午临近双休日,一路上车辆很拥挤,不过车行大约四十分钟,也就到了那幢公寓跟前。以前总是在晚上过来,白天一看,五层的公寓墙面贴着浅茶色的磁砖,外观极为雅致。秀树让司机等着,随后拿起装着钱款的包,推开了公寓正面的玻璃门。紧挨着左手边好像是管理员的房间,见屋里没人,秀树便径直朝里来到大厅。大厅左侧并排放着五六盆观叶植物,与之相对的则是一排信箱。听东子说她家住在五楼,506室的信箱上确实标着“吉原?向井”两个名字。以前倒还没注意,原来东子的丈夫姓吉原,那向井可能是她娘家的姓了。秀树朝那两个名字注视了一会儿,随后偷偷望了一眼观叶植物前方的电梯厅。没经任何联系就到了这里,是这么贸贸然直接上她家好呢,还是应该先用大厅入口处的公用电话打声招呼之后再上去?秀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起昨天打电话到她公司横遭拒绝,便决定先上去再说。仿佛正值午后最幽静的时候,大厅内鸦雀无声。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单手提着包,像是来收账的,只见他下了电梯,从大厅横穿而过。秀树曾经送东子回家,不过这还是头一回走进公寓里面。从这里坐电梯到至五楼,就是东子和她丈夫住的房间了。这么一想,心不由得砰砰直跳起来,胳肢窝底下也渗出了汗。秀树故作镇定地走到电梯跟前,两辆电梯中有一辆正开着门停在那里。秀树确信里面没人之后钻了进去,按了一下五楼。秀树独自一人坐着电梯,见右上方悬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月末两天检查煤气灶。秀树读着纸上那几个字,一边抬头注视显示楼层的数字,电梯到了五楼,门像是迫不及待似地打了开来。秀树再次确认是五楼层之后下了电梯,斜对面是垃圾房,走廊向左右延伸。以前从路边观看的时候没有发现,这幢公寓呈尺字型,向下可以俯瞰四周都是房屋的院子。秀树先向左边走了几步,又折回到右边,看见501的房间号。沿着502、503、504一家家走过去,眼看就到了506室。秀树在走廊上边走边想半路上会不会遇见东子,经过504室的时候看到门开着,门口放着女式凉鞋和小孩的鞋子。东子家的门口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便到了506室的门前。门是浅灰色的,走廊在这里拐成了一个直角,可见这是一套拐角房间①。(注①拐角房间:位于走廊顶端,房间随走廊带有拐角,因日照充足又不易受噪声影响,在日本房价和租金大多高于同楼层的其他住户。——译者注)大厅里的信箱上标着“吉原?向井”两个名字,但房门上只写着“吉原”二字,下方有一个白色的门铃按钮。秀树仿佛要窥探里面是什么样子似地把脸贴近房门,接着像是要让自己镇静下来,做了一下深呼吸,随后按响门铃。转眼听到屋内铃声四起,秀树慌忙将手松开。又没干什么坏事,秀树自我安慰着,避开了门上的猫眼,站在左侧再次按响门铃,房内无人应答。不在家?秀树估计她肯定不会在家休息,不过说不定是嫌上门推销什么的很烦,就算在家也不来开门。秀树为慎重起见,又按了一次门铃,看样子还是没人出来开门。只听别人说她休息就认定是在家里,这想法未免太过轻率,来之前应该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秀树一边懊悔,一边又按了一次门铃,确信没人之后,把脚移开了房门。好不容易来一趟真是遗憾,下楼用大厅里的电话打到她房间去,如果再没人听接就只好回去了。秀树打定主意,沿着走廊重又返回电梯厅。午后的公寓依旧懒洋洋的,隔着院子,可以看到对面的走廊里有个女人,她很快用钥匙打开房门,身影随即消失在了屋内。这个时候住宅区的公寓怎会如此幽静?秀树像是有了新发现似地走向电梯厅,抬头看电梯到了几楼。并排两辆电梯,左手边的在一楼,右手边的刚从五楼下到四楼。秀树再次从电梯厅回过头向东子家的方向望去,期待东子会突然从屋里出来,可这只是幻想而已。此时,位于一楼的电梯缓缓上升。显示楼层的数字二、三、四这么跳着,眼看就要到五楼了。电梯里大概没人,它一到,秀树就准备坐进去。下楼前多想看到东子从屋里出来啊,可她身影未现,电梯却已停在了五楼。还是不走运啊!正当秀树心灰意冷地将视线从东子家收回来时,电梯里走漏出一声轻微的惊叫:“啊……”叫声引得秀树把头抬了起来,面前站着的正是东子!实在太偶然了,秀树喉咙像是哽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东子也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秀树。“怎么回事……”想如此发问的当然是秀树。这真的是东子吗?看眼前这个女人的脸,确实是东子,可她身材苗条,左肩挎着帆布背包,右手提着百货公司的纸袋,像是刚从外面购物回来。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腰部以下穿的是一条米色的紧身裤,上身是茶色的高领毛衣,外加一件带花纹的女式外衣,外衣的下摆还在变得苗条的腰部打了个结。这跟之前在餐馆里见到的东子是同一个人吗?那个时候的大肚子,还有将它包得严严实实的无袖连衣裙都到哪里去了?当时她那不安的表情,还有倦怠的态度,又躲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秀树正喃喃自语,东子刹那间拔腿就从秀树身边穿过,朝左跑了几步,打开走廊半道上一扇门。“你去哪儿……”秀树慌忙追了上去,门外是螺旋状的楼梯,东子一圈圈地绕着楼梯,向楼下跑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秀树脑子里一片空白,脚下紧紧追赶着东子。随着鞋跟发出的咚咚咚的声响,东子那娇小的身躯沿着楼梯直冲而下。半道上她丢下右手拿着的纸袋,只是把包背在左肩上,右手碰着楼梯的扶手,头也不回地往楼下逃去。那种样子简直就像一只受惊的蝴蝶,左右飘摇着振翅而飞。她究竟为什么要跑得那么快呢?这个念头刚在脑中一闪,秀树瞬间意识到只能追上去把她拽住。如果让东子就这么逃走,也许永远也别想再抓到她了。不,东子甚至会从什么地方一纵身跳下去。在此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抓住。“等等……”秀树一只手拿着包,拼命地在后面追赶。这个楼梯又窄又陡,好像是在电梯停运的紧急状态时才用的。所幸的是并没有其他走楼梯,两人的脚步声直直地划破整个圆筒状的楼道。“喂……”东子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地从四楼跑到三楼,又从三楼直下二楼。还有几级就到二楼了,此刻秀树伸出去的右手指尖终于触到了东子的肩头。刹那间,东子使劲地摇着脑袋,从身后将头发一把扎起来的黑色发带随之剧烈晃动。秀树奋力将上身前倾,用右手把东子的肩膀往回拉。“干什么呀……”尖叫声响彻楼道,转眼间东子的身体向前一扑,朝着楼梯的平台摔倒下去,秀树也倒在了东子身上,一切仿佛都静止不动了。与此同时,刚才划破整个楼道的声响嘎然而止,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东子和秀树不住地喘着粗气。秀树发觉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压在了东子身上,肩膀和胸口紧紧地贴在一起。秀树急忙将上身移开,站起身来说:“你没事吧……”东子仍然坐着不动,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空着的手捂在胸前调整着呼吸。“受伤了吗?”幸亏只踏空了一级楼梯,没受什么伤。东子无言地站起身,理了理脑后乱成一团的头发,用手掸了掸弄脏的肘部。跟刚才在电梯前看到的一样,东子穿着高领毛衣和紧身裤,外衣的下摆敞开着,苗条的腰部清晰可见。她的肚子怎么突然瘪下去了?秀树忍着没有开口问,回头捡起掉在地上的包。东子似乎已经不想再逃,她站在楼梯平台的一端擦着额头上的汗,又整了整凌乱的外衣,将下摆重新在腰间打了个结。秀树觉得好像在电影里看到过类似的场景。见秀树正注视自己,东子一边理着头发,一边问道:“为什么来这里……”“因为在公司,你说不想见我。”东子像是突然变了脸,她两手叉着腰,把脸背过去说:“是有什么事情想问吧?”“……”“问什么都行。”东子将外衣的下摆往腰间摆摆正,那个结醒目地凸了出来,就像时装模特在舞台上摆甫士一样。“到底怎么回事?”“就这个样子呀,很吃惊吗?”就在见到东子之前,秀树还以为她的肚子很大,现在当然是大吃一惊了。秀树缓缓地点了点头,东子抬眼望着天,像是事不关己地说道:“我想说孩子掉了……”“真的吗?”“流产了呀。”天底下怎么会有那样荒唐的事情!要是真的流产了,昨天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不对……”“是的,就像你说的,不对。”东子坦率地承认:“那是在撒谎。”“撒谎?”“我根本就没有怀孕。”那秀树之前看到的又是怎么回事呢?“上次见面的时候,你的肚子还很大。”“真觉得我肚子很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