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 初 会 从大年夜到正月初二,久木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这是从未有过的。 当然,并不只是和妻子两人过年,三十晚上,女儿知佳携丈夫来与二老共度除夕,笑语欢声,过了一个热闹的元旦。 可是,女儿、女婿一走家里立刻冷清了下来。 随着年纪的增加,夫妻间的对话日益减少,这种宁静说明了什么呢。 久木现在没有那份心情主动跟妻子说话,妻子当然也很体谅他,从不表现出特别的亲热。 三日下午,和妻子两人去参拜神社,这是一年之始的习俗,仅此而已。 神社位于离家十分钟左右的居民住宅区里,来这儿参拜的都是住在附近的人。 久木和妻子并肩站在神前,各自祈祷各自的。 久木首先祈愿今年一年能平安健康,其次希望和凛子的恋情能进一步加深、持久下去。 身旁合掌祈祷的妻子想的什么呢,一定是希望自己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或者早日抱上外孙子,以及久木所不知道的秘密。 然后抽了签,妻子抽了个大吉,久木是小吉。 妻子难得抽着一回大吉,满面笑容,久木对小吉也不在意。 这就算尽了作丈夫的义务了,回家后久木马上又要出门。 “我到董事家去拜一下年。” 久木换上了崭新的西服,告诉妻子说是去董事家拜年,其实只是个幌子。 他和凛子约好了今晚六点在横滨饭店见新年第一面。 去年岁末丧父的凛子,正月是在娘家过的。 长兄继承了家业,母亲孤单单的,所以凛子去陪伴她。 电话里听凛子这么一说,久木就想问问她的丈夫,话还没出口,凛子就告诉他:“就我自己回去。” 看这情形,她丈夫也回自己家过年了,知道她没和丈夫在一起,久木轻松了不少。 只是凛子不同意元旦头两天见面。 她借口“没有时间”啦,“特别忙”啦等等打马虎眼,其实恐怕还是对去年年底,守灵时那次的强行约会耿耿于怀。 “那次都怪我。” 久木一再地道歉之后,好不容易才约好三日晚上,在上次去过的饭店大厅里碰面。 然而久木还是放心不下,刚到元旦,又打电话给她,确认了一遍。心神不定的久木草草拜访了董事长,就告辞出来,提前到达了横滨的饭店。 大厅里身着节日盛装的女性花枝招展,洋溢着新年的热闹气氛,今天是新年第三天,有的家庭正在准备退房回家。 新来的人和要走的人混杂在一起,大厅里熙熙攘攘,久木坐在一张沙发上,不经意地看着门口。 快六点了,凛子该到了。 今天凛子会是什么打扮呢。 久木惴惴不安地又看了一眼入口处,只见旋转门那边出现了一位和服装束的女性,久木蓦地站起身,看见凛子从旋转门里走了出来。 今天的凛子是素色和服上配着豆沙色的腰带,手上搭着毛皮披肩,走近一看,从和服的前胸直到底襟,点缀着蔟蔟梅花。 久木迎上前去,说了句“新年好”,凛子也轻轻问候了一句。 “你穿这件和服真是美极了。” 凛子羞涩地微微低着头,从凛子的脸上已看不出守灵之夜那凄然的表情了。 “咱们到楼上去吃点东西吧。” 久木对横滨不大熟悉,所以就在饭店的餐厅订了座位。 上到顶层的餐厅,两人面对面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新年期间,一家一户的比较多,久木根本不在乎周围的目光,凛子也满脸无所谓的样子,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或者说胆子越来越大了。 久木点完菜后,和凛子干起了白葡萄酒,久木道: “我以为你来不了了呢。” “怎么这么想啊?” “我也说不清,总觉得……” 也许是由于那天晚上自己强迫凛子做那件事,而心有余悸吧,既然凛子现在来了,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新年在娘家过的?” “嗯,去陪陪我母亲。” 看来新年期间凛子和夫君是不在一起了。 “大致安定下来了吧。” “差不多了。就是母亲还很难过。” 父亲去得太突然了,凛子的母亲一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那你就住下去吧。” “我当然可以啦。”凛子简练地回答了这一微妙的问题。 先上了个蒸牡蛎,飘散着香摈酒的馥香。 久木在董事长家几乎没吃什么,感觉肚子有点饿了。他又要了杯白兰地。 “咱们认识有一年了。” 去年的正月久木认识的凛子,那时只是一般的关系,偶尔见个面,吃吃饭而已。 回顾这一年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去年正月的时候,他没有料到会和凛子发展到这么亲密的程度。 “同为一年,却各不相同啊。” 有的一年令人刻骨铭心,也有的一年平淡无奇。从这个意义上讲,过去的一年是久木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年了。 “再暖和一点,咱们还去热海怎么样?” 和凛子最初的结合,是去年到热海去看梅花之后。 有一次偶然邀请凛子去热海赏梅,恰巧,她早就想去,于是他们尽情观赏到了早春绽开的梅花。后来回到东京,吃完饭,在酒吧喝酒时,久木不想放凛子回家,直接带她去了旅馆。 二人已见过多次面加上鸡尾酒的作用,凛子稍稍抵抗了一下就顺从了他。 回想着那时纯真无邪的凛子,久木深情地望着她的脸。 “你穿这和服真好看。” 和华丽的樱花相比,梅花的淡雅文静和凛子十分相配。 “这是为今年元旦特意做的。” 赏梅之后他们定的情,新年伊始凛子穿着梅花图案的和服来赴约,更撩动了男人的心。 汤端上来后,凛子悠然地喝了起来。那优雅的坐姿,喝汤的架式,举手投足都给人以美感。 久木看得着了迷,小声说: “这就叫梅花胜似樱花啊。” “怎么讲?”凛子停下了喝汤,问道。 “樱花当然美丽,但是太过奢华,咄咄逼人,比较起来还是梅花娴雅温柔,惹人喜爱。” “梅花太素朴了吧。” “不,梅花气质高雅,非常清纯。” “古代人说的花,就是指梅花吧?” “奈良时代以前是梅花,到了平安时代,樱花被捧了起来。梅花不仅仅花好看,花枝造型也很美。” “用画匠的话来说,叫做‘樱花画花,梅花画枝’,梅花是以凛然不俗的枝桠之美取胜的。” 久木由此想到一句和歌。 “有一首咏梅的好诗句,就是石田波乡的‘梅花一枝犹如仰卧之死者’。” 说完久木才意识到凛子的父亲刚故去,便道: “这首和歌并不是意在用梅花描绘死者,而是要表现梅花所具有的那种清冽、庄严的韵味。樱花容易给人以流于人情的脆弱感,而梅花则令人肃然起敬,……” “是有这种感觉。” “太不可思议了。” “什么呀?”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了。” 一瞬间久木脑海里浮现出了凛子缭乱的身姿。应该将其比作梅花好呢,还是樱花好呢,若是比作梅花的话,就是一簇上下腾挪,癫狂乱舞的梅花了。 这些妖艳的念头一闪而过,久木一边用刀叉吃着烧烤鸭肉,一边问: “今天去神社了吗?” “还是居丧期间,没去,你呢?” 久木没提和妻子一起去的,只说道: “去了一趟,抽了个小吉。” “去年你好像也是小吉吧?” “你的记性可真好。” 一年前的正月,久木和凛子去了赤扳的日枝神社,那天是一月十日,已过了参拜的时候,就在两人一起拜神、抽签之后,觉得一下子亲密了许多。 “那么,今年就不去了?” “今年还是不去为好。” 久木随口问道: “你丈夫呢?” “他也不去。” 久木一听凛子这口气,不由停下了手里的刀叉。 “他是女婿,问题不大吧?” “不是因为这个,我们那位从来就不做没用的事情。” “没用的事情?” “在他眼里,参拜神社、抽签之类都是无聊的事。” “也是,他是科学工作者,所以……” “也许吧。”凛子的语调相当的冷淡。久木转了个话题: “你打算在横滨呆到什么时候?” “明天回去。” “那么快就……” 久木以为她还得再呆两、三天呢。 “你丈夫的大学还没放假吧?” 凛子微微摇了摇头,提高了声调: “可是,猫在家等着我呢?” 没想到凛子专门为了猫回家。 “这么说你丈夫他不在家了?” “元旦回他父母家了,二日以后就在家了。” “就他自己……” “他要是不呆在自己的书房里,就没着没落的,整天泡在书堆里他才觉得幸福呢。” “他是科学工作者……” 凛子没再说什么,久木喝了口葡萄酒,说道: “有你丈夫在,还怕猫没人管吗?” “当然了,他对活物从来就没有一点兴趣。” “他不是医生吗?” “所以才不待见猫呐。去年有一次莎莎尿不出尿来,我还带它去医院看过病呢。”莎莎是那只猫的爱称。 “你猜当时他怎么说,他说去医院也是白搭,最多凑凑合合看看哪儿有病,又治不好,甭管它算了。可是,我带它去医院看了一下,好点了。结果他又嘀咕医疗费太贵了。” “猫、狗都没有健康保险一说,就显得特别贵。” 久木说道。凛子皱起眉头说: “可是猫也难受呀,不给它治病多可怜哪。” “那是,猫也是家庭成员之一呀。” “交给他的话,弄不好会拿去做动物试验呢。” “不至于吧。” “反正他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服务生来给久木和凛子的杯子里斟满了葡萄酒。 窗外是一片灯海,久木一想到每个灯光底下都住着人家,都有一对对男女在颠驾倒凤,不由产生了莫名的恐怖。 可以肯定地说,这些情侣有的情投意合,有的貌合神离。 凛子和她的丈夫算是其中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吧。 眺望着眼前的灿灿灯火,一个想法渐渐在久木心中清晰了起来。 以前他一直不明白凛子为什么会跟自己要好,总以为她是厌倦了自己的丈夫,想要找点刺激,才红杏出墙的。 可是听了凛子的这番话,发觉她并不是出于消遣或轻浮的心理。凛子的丈夫对参拜神杜、抽签等完全不屑一顾,冷漠而清高,对猫狗之类的宠物冷若冰霜,根本不去理解凛子的心情。 听起来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琐事,然而对当事者而言,就不是小事了。在这些问题上。没有大道理可讲,它涉及人的感性认识和价值观,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妥协和沟通的。 凛子的丈夫外表潇洒,年轻有为,早早当了副教授,但是,在性格和感觉方面和凛子似乎不大会拍。 或许是对丈夫的不满和抵触感,使凛子向外寻求,结果才和自己亲近起来的。 久木沉思的时候,凛子也轻轻地倚着窗边向外眺望。 久木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思已被凛子看透,便转过身不再看窗外,凛子也收回了视线, “真是无奇不有。” 凛子听了,说道: “对不起,净跟你说些鸡毛蒜皮的事……” “哪里,正是我想听的。”久木并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因此放宽了心。 “好了,今天是新年,不谈那些了。”久木端起酒杯跟凛子碰了碰杯,“祝你今年交好运。” 两人又碰了一下杯,久木一本正经他说道: “今年会是什么样的一年呢?” “你是说我们吗?” “今年想要更多的在一起,更多的去旅游。”见凛子赞同的样子,久木说了句: “希望能更长久的呆在一起。你呢?” “那还用问。”凛子答道,忽然又反问他: “照这么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呢?” “你的意思是?” “我们俩……”对这样直截了当的问话,久木一时答不上来。如果拣好听的说当然容易,可是对于现在的凛子来说,那种暧昧的回答是行不通的。 男人要求更频繁更长久地来往,女人也愿意交往下去,于是海誓山盟,情意绵绵,使人陶醉在恋爱之中。可是一旦冷静下来,面对残酷的现实时,就会遇到一个又一个的难题。或许有人认为,陶醉在爱河里时不必追究这个问题。 显然这是好幻想的浪漫主义者的想法,什么实际问题也解决不了。因为根本就没有现成的答案,所以不愿正视这个问题。 热恋中的女人是不喜欢这种暧昧的态度的,因为性在本质上是要求黑白分明的,模棱两可的回答是不能说服人的。 如果两人就这么继续热烈相爱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呢? 随着更多地一起出去约会、旅游,两人不在自己家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多,那么最后呢? 最后两个人会更为牢固地结合呢,还是落个惨不忍睹的下场呢? 久木实在没有勇气来面对这个难题,就转了个问题: “今天不回去行吗?” “就在这儿住一晚吧。” 久木心想,先住上一晚再考虑刚才那个问题也不迟。 主菜之后是沙拉和奶酪。以往一到快结束就餐时,赶紧现考虑下一步的安排,心里老不踏实,可是今天晚上早已安排就绪了, 对久木的建议,凛子不置可否,内心很矛盾。久木知道在这种情形下,不必非要问得那么清楚,自己决定就行了。 他站起身来,去给服务台打电话预约了房间。 “我要一个双人朝海的房间。” 去年年底在这个饭店见面那次,凛子是夜间回去的,久木不一会儿也离开了旅馆,都没能看到清晨的大海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