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英雄传说-85

几乎在同一时刻,凯斯帕·林兹上校也停止了前进。  二十多处的伤把林兹的全身点缀得热闹非凡。由于装甲服和他本身的战斗力,他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是,这似乎也已经到达了极限。他失去了他的战斧,疲劳以十倍于装甲服的重量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林兹靠在方形的埋着电缆的柱子上坐了下来。  林兹看着自己的战斗用刀。刀柄沾满人血,他的双手看来也像是在红色的颜料中浸过一样。疲劳和挫折在他的背部不断地延伸,每一秒钟都在成长,增加重量。他满含感情地在他那把太过尽责的刀面上亲了一下,把背脊靠在柱子上,事不干已似地平静地等着那渐渐逼近上来的敌人。V  尤里安、波布兰、马逊一边在伯伦希尔白晰而美丽的地板上留下鲜血的足迹一边不断前进。有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在中间,左边是击坠王,右边是黑色的巨人。  这三个人两年前在地球教的本部曾和狂信者们比赛射击和肉搏战的技术。对敌人而言,他们是一个连蔷薇骑士也不得不为其表现献上敬意的三重奏小乐团。他们的音符是用人血记上去,而尾声是用强音来结束的。  当他们通过了无数个门,来到一个像大厅的地方时,一大群连这个三重奏的成员,都敌不过的敌兵怀着敌意蜂拥而至。三个人不说一句话,改变了方向,快马加鞭地跑了起来。  猛烈的枪火从背后袭来。三个人滚倒在地板上,贴着壁面避开了火线。下一瞬间,他们又跃了起来继续往前跑。前方出现五、六名穿着装甲服的敌人。双方的距离急遽地拉近,就在战斧即将交撞之时,后方又射来了一大片火线。  "马逊!"  尤里安听到了自己的叫声。一个不该出现的景象呈现在眼前。黑巨人的身体变得比尤里安还矮了。马逊的两个膝盖跪在地板上。他宽厚的背上中了足以打为单计算的枪伤,看来就像背着一块红色的板子一样。以自己的巨大身躯为两个同伴挡住火线的黑色巨人看着尤里安,微微地咧开了嘴巴,然后带着这个表情重重地倒在地上。  尤里安朝着前方的敌人突进,把战斧把一个士兵拿着的陶制盾牌上半部予以重重的一击。就在这瞬间,波布兰就像穿着有翅膀的鞋子,轻快敏捷地往前一跃,沿着盾牌的上缘把战斧横扫而过。战斧在钢盔和装甲服的连接处狠狠地一击。只听得颈骨断裂的声音,士兵的身体就往旁边一倒。  就在这个空档,尤里安和波布兰往前一跳。失去马逊的愤怒和悲哀使得这剩下的二重奏显得过度的激动而血脉贲张。这个时候,尤里安虽然完全了解自己所造成的流血所代表的意义,但是却也不能否认现在的他激情已经超越理性,饥渴的复仇心正迫切地寻求着猎物。  当尤里安和波布兰肩并肩地突破血门时,前方又出现了人影。是个穿着黑色和银色的华丽军服的年轻高级军官。看来年纪与奥利比·波布兰相当。他的手只手上拿着气爆枪。  波布兰并不认识他,那是莱因哈特皇帝的亲卫队长姜塔·奇斯里准将。绿色的瞳孔和琥珀色的瞳孔均充满了敌意。奇斯里慢慢地举起了气爆枪。  "快走!尤里安!"  波布兰短而尖锐地一叫,把尤里安一推。奇斯里的枪口对着在地板上飞奔的尤里安移动。战斗用小刀从波布兰的手中飞出,袭向奇斯里的脸。奇斯里闪过这一击,用气爆枪的枪身把小刀打落。当落在地上的小刀弹跳着发出闪光的时候,奇斯里因为波布兰的冲撞而滚倒在地上。他手上的气爆枪跳了开来,两个年轻的军官交缠在上上,不一会儿,波布兰占了上风。  "不要小看违反飞行规则的人!纸人 ̄ ̄"  下一瞬间,"纸人"扳回了颓势,压在入侵者的上方。两个人一边激烈地争斗着,一边在地上翻滚着。  尤里安的记忆显得极为混乱。他离开了波布兰,和几个敌人交手,过了几道通路和阶梯,此时,一道门在他眼前打开了。他以防卫的姿势摇晃着进了门内,勉勉强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环视着宽广的室内。  当他将自己的记忆和感觉再度做一番调整的时候,他先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声音和心跳。他觉得心肺似乎要炸开来了。全身的骨头和肌肉的劳动都到了极限。他的钢盔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紊乱的亚麻色头发裸露着,血从额头上的伤口流了下来。  这里是皇帝的房间吗?里面的装设没有一点机械感,倒不如说是一种偏向古典而端正的风格。地板也不是金属或陶瓷材质,而是铺着和装甲服的靴子极不相衬的地毯。  两个穿着黑色和银色军服的高级军官凝视着尤里安,伫立在他眼前。其中一个尤里安还有记忆。他就是在一年前到伊谢尔伦去吊问的奈特哈特·缪拉一级上将。另一个个子较小的是什么人啊?  "元帅——"  尤里安听到了缪拉呼叫僚友的声音。在罗严克拉姆王朝银河帝国军中被称为元帅的只有三个人。眼前这一个不会是以义眼和半白的头发而广为人知的奥贝斯坦元帅。罗严塔尔元帅则已经去世了。那么,这个人就是米达麦亚元帅了。被称为"疾风之狼"的银河帝国军最高的勇将。或许该跟他说幸会吧?尤里安这么想着,然后对自己的这个奇妙的想法感到莫明奇妙,他不禁微微地笑了笑。  尤里安摇晃着用膝盖支着地板,用战斧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战斧和装甲服上都沾满了人血,尤里安的嗅觉对血腥味已经到达了饱和状态。他的右眼跑进了血,一半视线也被染红了。尤里安被一股虚无的力量牵引着。  当米达麦亚和缪拉正要同时行动时,一个声音从宝座上传过来。  "让他来!那个人还没有到达朕这边。"  那个声音既不高昂也不宏亮,但是,却充分地震动了尤里安的听觉。这个具有支配人的力量的声音正是要称霸宇宙的人发出来的。除去他那富有音乐性的声音外,在所有的人类中,应该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声音。  一年前杨威利之所以不能再行走是因为流血的缘故。而现在,尤里安之所以走不动却不是因为流血,而是太过疲倦了。尤里安极为固执。他不要倒在莱因哈特皇帝面前。尤里安拚命地伸直了摇晃着的膝盖站了起来。民主共和主义者是没有对专制君主屈膝的理由的。走了一步,尤里安的膝盖跪了下来,第二步,他整个人坐了下来。在经过几次这样的动作之后,尤里安终于站在莱因哈特的面前。  "我站着对您致意。莱因哈特皇帝陛下。"  "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我是尤里安·敏兹,陛下。"  在年轻人的视线前,金发的皇帝坐在靠背高高的安乐椅上。他把右手肘靠在手把上支着下巴,左脚放在右膝盖上,苍冰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入侵者的脸。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  "如果陛下也愿意的话,我们希望能和平共存。如果不行 ̄ ̄"  "如果不行?"  "至少要让皇帝知道我不是为了表示一方的服从而来到这里的。罗严克拉姆王朝——"  为了重整的呼吸,尤里安停了下来。  "我是来指导陛下,当罗严克拉姆王朝疲病、衰弱的时候,该用什么方法治疗。请您虚心地听。如此一来,您一定可以懂我的意思。杨威利对陛下有什么希望 ̄ ̄"  尤里安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远。视线中出现了波浪,当这些波浪形成两层、三层时,他的意识已经一片空白了。尤里安像一座无力的雕像般伏倒在地上。深重的沉默像烟雾般充满整个室内。  "大言不惭的家伙。竟然说要指导朕?"  莱因哈特的手肘离开了靠手,一点也不生气地喃喃自语着。  "不过,他能拖着命到朕的面前来就已经很不简单了呀,缪拉。"  "是的"  "叫医生来。对朕来说医生是没什么用处,不过对他应该很有用吧?米达麦亚,朕赦免这家伙的大言不惭,停止战斗吧!因为能活着到这里的人应该有继续存活下去的资格。"  静止了的人都开始匆匆忙忙地动了起来。缪拉去呼叫军医,米达麦亚从大理石桌上拿起电话呼叫舰桥。  "我是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米达麦亚元帅。皇帝陛下有令,停止战斗!陛下意欲和平。"  如果这个声音再迟个一分钟,就还会有两个尤里安·敏兹的熟人要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奥利比·波布兰和凯斯帕·林兹看见死亡国度在他们眼前关上了大门。他们在各自所处的地方,在站也站不起来的情况之下,于一片血腥当中聆听着从扩音器中流泄出来的声音。  "停止战斗!陛下意欲和平。"第九章 黯淡黄金狮子旗I  "讲和成立,帝国军和伊谢尔伦革命军停止战斗。"  当尤里安.敏兹把这个消息传回去的时候,伊谢尔伦要塞便沉浸在一片欢喜女神扔下的花朵当中。因为伊谢尔伦舰队可以说是在一种几乎孤立的形式下进行战斗的,完全的灭亡是大家预料中的结果。  然而,光必伴随着影。由于希瓦星域的会战,伊谢尔伦军产生了二十几万的死者。可以说参战者的40%都阵亡了,情况极为凄惨。尤其是"蔷薇骑士"生存者只有二百零四名,并且每个人都受了伤,下场十分凄绝。想起五年前当攻略伊谢尔伦要塞时,蔷薇骑士还高达一千九百六十名的景况,就不禁让人觉得在这个动乱的时代,他们能建立起让人震惊的勇名也是极其当然的事。  但当包括华尔特.冯.先寇布、维利伯尔.尤希姆.冯.梅尔卡兹、路易.马逊等人为主的战死者名单传回来时,伊谢尔伦整个气氛便显得肃然起来,约十万人的留守部队抱着十万的感慨哀悼着他们,先寇布的死讯对女性们而言尤其是悲叹的对象。  没有了帝国军的妨碍,伊谢尔伦要塞和超光速通讯便得以明确地收到尤里安的身影。菲列特利加.G.杨对着他的身影说道:  "尤里安,你真差劲。如果杨提督还在的话,他一定要责骂你的。"  尤里安能正确地了解菲列特利加所要表达的意思。当菲列特利加身处伊谢尔伦军要塞这个安全地带时,尤里安竟然和帝国军之间开启一战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尤里安感到安心。因为他没有把杨的未亡人带到战场上来。就如同以前的杨威利对自由行星同盟是不可欠缺的存在一样,菲列特利加.G.杨是共和政府不可或缺的存在。而且对尤里安而言,她是一个不可侵犯的、应该被守护着的人。菲列特利加不带一丝嘲讽的,对尤里安表示了她的谢意。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让我听听你的计划。"  "我将率领残兵前往行星海尼森去。是和帝国军同行。我应该可以在那里见到皇帝的。到时,我打算向皇帝提出我的提案。"  "什么提案。"  "各种提案。"  此时,尤里安把他计划的一部分构想说给菲列特利加听。那就是和强大的银河帝国共存,使民主政治的精神和制度恢复的方法。具体说就是请帝国军让出伊谢尔伦要塞,更可能的话,要求他们认同行星海尼森的内政自主权。在帝国内制定宪法,设置议会,重修宪法,使整个帝国朝开明的方向改进。这或许需要长年累月不断的努力。然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对他们这些耗尽了武力,泅过血海,好不容易才得以上岸和皇帝见面的人而言 ̄ ̄  "如果事情顺利,那个人也就可以回海尼森了。"  菲列特利加以这种表现承认了尤里安今后的外交战略。菲列特利加也不想固执于伊谢尔伦共和政府这个固有名词。如果让奥利比.波布兰的方式来表现的话,那大概就是"伊谢尔伦是个好女人,可是并不适合做个家庭主妇"。地球上的条件和难攻不落的防御力使得伊谢尔伦要塞成为无可比拟的军事据战。然而,如果以和银河帝国共存为前提的话,包括"雷神之锤"在内,强大的要塞的存在反而会造成负面效果吧?伊谢尔伦也应该结束其对民主共和政治的任务了。  结束了和尤里安的通讯之后,菲列特利加对在一旁的卡介伦说道:  "卡介伦中将,你也听到了,我们和伊谢尔伦要塞别离的日子似乎已经到来了。能不能劳烦你处理那些必要的事务?"  "哦,就请交给我来处理吧!杨夫人,我一定会处理到让帝国军没有吹毛求疵的机会。"  旧自由行星同盟同盟军中被称为最高官僚的这个人信心十足地接受了任务。在菲列特利加和他说话之前,这个不像能干官吏的人正有些心不在焉。当他看到死者的名单上有伊谢尔伦要塞防御司令官的名字时,在沉默了数秒钟之后,喃喃地说道 ̄ ̄先寇布啊,那个人也死了啊?!  当菲列特利加对着丈夫能干的前辈兼幕僚行了一个礼正要离去时,卡介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啊,杨夫人。我太太吩咐要我邀请你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餐。晚上七点莎洛特.菲莉丝会去接你。"  "谢谢,那我就接受你们的邀请了。"  卡介伦一家人的好意温暖着她的胸口。  菲列特利加进了房间。就是那间她的丈夫杨威利还健在时就一直使用的双人房。当菲列特利加不是格林希尔小姐,也不是杨的未亡人,而是杨夫人的时候,这个房间成了他们夫妻最常逗留的生活场所。如果伊谢尔伦要塞要交给帝国军的话,理所当然的,这个房间也得让出来了。对她一个人来说,这个房间是太大了。即使已逝去的人的体温可以给她一些温暖 ̄ ̄  菲列特利加对和杨前后四年在生死与共的战舰休伯利安的舰桥的回忆有很强烈的感情。那个经常盘腿坐在指挥桌上,编织无数的魔术和奇迹,希望成为一个历史学家的身影焊烧在菲列特利加的记忆当中,如果要消掉她对这个男人的印象,那就只有消去她所有的记忆。  而那个休伯利安也在希瓦星域会战中永远消失了,成为另一个名将维利伯尔.尤希姆.冯.梅尔卡兹的墓标。菲列特利加觉得这样或许比较好。休伯利安不见了,伊谢尔伦回到帝国军的手上,而菲列特利加也没有怀孕,杨的血统完全不留在这个世上。然而,菲列特利加忘不了,尤里安也忘不了,忘不了杨威利就活在他们身边。忘不了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生活。  坐在床缘,菲列特利加对着拿在手上的丈夫的相片喃喃说道:  "谢谢你,亲爱的,谢谢你丰富了我的生命。"  战舰尤里西斯存活下来了。存活到最后。然而,在六月三日的今天,它目前的机能几乎已是一艘医疗船了。它收容了原本在其他舰艇上的成员,所有的房间都住满了伤病患者。高级军官的沙龙也不例外。  "我才不要这样就死了。只要一想到到地狱去就会看到华尔特.冯.先寇布戴着可怕的面具,身旁围着一堆魔女,我就不想去了。"  这是奥利比.波布兰中校的感想。他的头部和左下手臂部分都缠着绷带,军服底下是胶状绷带。从头至尾负责舰队的指挥工作,没有负伤的达斯提.亚典波罗一手拿盛着威士忌的纸杯回答道。  "那么,你就多活久一点,在这边的世界称霸吧!没有先寇布那个不良中年在,这里就是你的天下了。"  波布兰没有立即回答。他原本是想说对这个倾颓的天下已没有什么兴趣了,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番说词。  "奥利比.波布兰生于宇宙历七七一年十五月三十六日,八零一年六月一日溺死在美女们的泪湖中,享年二十九岁。我原本已经为自己写好墓志铭了,没想到却用不上,真是遗憾哪!"  亚典波罗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突然又装出一个高兴的表情。  "啊,你的生日已经过了呀!已经三十岁了吧?是吧?"  "真是罗嗦!就算我三十岁了,对中将又有什么好处?"  "如果没什么好处我就不能高兴,那不就像欲望强烈的费沙商人吗?对了,我们的司令官到哪里去了?"  "去安慰那个因为父亲死亡而伤心欲绝的女孩了呀!"  击坠王回答道,轻轻地举起了纸杯,像是对"伤心的女孩"的父亲表示无言的敬意。过了一会儿,亚典波罗也仿效着他的举动。II  寻找卡琳花了尤里安比预期中更长的时间。结束了和帝国军的协调工作之后,他找遍了尤里西斯舰内每一个地方,可是就是找不到。波布兰或许是故意不说吧?他只装出一副不知情的表情。当尤里安一路走一路找,来到斯巴达尼恩的机库时,他听到了低沉的歌声。那是一个美丽的声音,可是音调却有些停顿。并不是唱歌的人音乐方面的才能不足,而是因为感情过剩的缘故吧?  可爱的人啊,你爱我吗  嗯,我爱你  一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嗯,我爱你  一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当冬之女王摇起铃声  花草树木都枯萎  连太阳也沉睡  然而,当春天一来,鸟儿们回来了  然而,当春天一来,鸟儿们回来了  —— ̄ ̄  "卡琳!"  穿着军服的少女应声回过头来。两个人都不知道脸上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唱完了歌,卡琳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妈妈好喜欢这首歌。她说以前曾唱给华尔特.冯.先寇布听的。分手之后,她还常常一个人哼着呢!"  "卡琳,先寇布中将——"  "我知道。"  卡琳摇了摇头。激烈得仿佛要把她淡红茶色的头上的黑色扁帽给抖落。  "什么嘛!一副被杀了五、六次也会马上复活的表情,为什么会死呢?我还打算要向他报复的 ̄ ̄"  "报复?"  "是啊!我原本打算要把我生下来的婴儿送到他的面前,告诉他,是你的孙子哟,祖父。对那个不良的中年来说,这是最有效的复仇方式——"  少女把脸低了下来,黑色扁帽落在地上,无声地弹跳着。这个时候,尤里安做了正确的行动选择。他没有捡起黑色扁帽,而是把少女的身体拉过来抱个满怀。少女没有反抗。她紧紧依在少年胸前,一边重复着同样的话,一边哭泣着。  "爸爸、爸爸、爸爸"  尤里安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一边抚摸着光亮的淡红茶色头发,一边突然想起了奥利比.波布兰曾说过话。"听着,尤里安,女孩子的眼泪就像溶化了的冰糖一样甘甜、美丽"。  过了一阵子,卡琳抬起了脸。泪水未干的脸上带着羞涩和感谢的表情。  "把你衣服弄湿了,对不起。"  "很快就会干的。"  卡琳爽快地接过尤里安递过来的手帕,突然似乎有什么冲动驱动着她,她以很认真的口吻问道:  "喜欢我吗?如果真的喜欢我,就不要光点头,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喜欢啊!"  卡琳这才用手帕擦擦眼角的泪水破涕为笑。看来就像雨还没有完全停,阳光就从云间射下来一样。  "民主主义真好。"  "为什么?"  "因为,下士可以命令中尉啊!如果是专制政治就不能这样了。"  尤里安笑了笑点点头,再度紧紧地抱住了卡琳。将来他们更成长而结婚时,对他们的家庭而言,六月一日一定是他们永生难忘的日子吧?那是他们的父亲去世的日子,也是他们开启个人历史新页的日子。  当尤里安回到高级军官专用的沙龙时,波布兰迎向他。  "嘴唇右边沾上口红了。"  尤里安慌忙用手擦了擦嘴唇仔细端详,亚典波罗笑了起来。  "啊,仪式已经结束了吗?太好了!太好了!"  "很可恶耶,中将。"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爱人并没有擦口红吗?"  "现在知道了。"  听到尤里安这样回答,亚典波罗又笑了起来,做出了认输的表情。  "对了,预定什么时候和皇帝会面了吗?"  "还没有。总得等到皇帝的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再说。"  "话是没错,但是,皇帝的身体真的会好得起来吗?听说不是一种绝症吗?"  亚典波罗压低了声音,表情也带着真挚。从理性和感性两方面来看,尤里安能了解他的感受。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是一个远超乎单纯的憎恶和否定的存在。光一想到失去他时的失落感就够让人感到可怖了。尽管他是一个敌人。或许就因为他是一个敌人才让人有这种感觉。  "最好是趁能跟他谈时好好谈谈,免得后悔。"  "嗯。"  "可是,人啊,不,应该是人类这种东西,非得流几亿公升的血才能让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怎么解决问题哪!"  "您觉得很傻吗?"  "哎,我没有这种评论的资格。因为我也是一个为侠气与醉狂而流血的人啊!"  或许真的是很傻。然而,当人们认清这种愚昧时,人类是不是就能够进化呢?尤里安无意要亚典波罗认清这一点。他倒是希望对方永远保有阳刚的反权势的骨气。  "谢谢你啊,年轻人。然而,夏天有夏天的歌,冬天有冬天的歌。如果老是穿着夏天的衣服,到了冬天就会感冒的。哪,要按照季节来选择相配的衣服啊!"  伊谢尔伦军以各种表现和态度来吊唁死者们。另一方面,帝国军那边却有些不一样。代表军部的将帅们虽得以免于战死,但是,他们所付出的代价却是太达巨大的不幸事件的来临。因为全军的大元帅,也就是莱因哈特皇帝已经确定是患了不治之症。会战结束之后知道了事实真相的艾杰纳保持着沉默,他微微地挥着手,把手帕盖在脸上。  相对的,猛将毕典菲尔特提督的反应就很激烈了。在经过了一段失落的时间之后,他大发雷霆地吼叫。  "为什么?为什么奥贝斯坦那家伙不死而是皇帝要死?这个宇宙间还有正义和真理吗?大神奥丁只贪图贡品吗?"  "不要闹!毕典菲尔特!"  "我能不闹吗?"  "我是有理由才叫你不要闹的。第一,陛下虽然是生了病,可是,不一定会死。如果一级上将率先就心浮气躁的话,士兵们一定会受到影响。"  米达麦亚的声音中有着沉痛和严厉双重的情绪,具备了镇定僚友们激情的力量。  "第二,想想皇妃和亚历克大公吧!他们远比你有资格悲痛。你最好明白这一点。"  "没错,元帅这么一说,我就无话可说了。我太轻率了。"  率直地承认自己的过失之后,毕典菲尔特把激情都封进自己内心深处。他的率直正是米达麦亚所钦羡的。米达麦亚自己也想诅咒神的不公平。自从六月一日以来,他的胸口就一直隐藏着一股痛切的思绪。希瓦星域会战以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形式结束之后,他虽然感到极度的疲劳,但是,他却必须藉助酒的力量才能够入睡。他一边把酒往杯子里面倒,一边对已逝去的知己们说着话。  "吉尔菲艾斯、罗严塔尔,还有坎普、雷内肯普、海伦法特、斯坦梅兹、鲁兹拜托你们。拜托你们不宵要把皇帝带到天上去。这个世界还需要皇帝啊!"  米达麦亚有一天晚上突发奇想。那不是平常的他所能想象的。如果充满了锐气和活力的莱因哈特皇帝进了天国之门的话,他是不是会在那边召集生前的朋友和部下们征服整个天域?这个情况是很适合那只闪耀着金色光辉的有翼狮子的。他是一个永远的征服者。永远不知道恐怖和停滞,向无限挑战的勇者。那就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不是吗?  米达麦亚不禁苦笑着,他的内心却有着把这个梦想成真的欲求。有着人类历史上最大版图的最强霸主竟然死于疾病,这是米达麦亚所不能忍受的。纵然知道人没有不老不死的,但是,他总觉得莱因哈特是被允许例外的。而他痛切地感受到,在追随莱因哈特的六年间,对米达麦亚本人而言,那也是他人生中的极盛期,每一天都是由黄金和鲜红染成的金光灿烂的日子。III  六月十日,尤里安.敏兹随着银河帝国军的大舰队降落在行星海尼森。这是自从杨结婚当天,他前往地球之后第一次回到母星上。  尤里安觉得海尼森也变了,这或许是因为他是透过感伤的眼睛来看这个星球的缘故吧?至少在两年以前,这个行星是支配统治半个宇宙的国家机构中枢,是人力、物力资源集中点,人类社会的要地。最明显的差别是居住及来往于此地的人们的表情一点生气都没有。看来就像毫无怨言地接受现状,蹲踞在颓废的悬崖斜面,安于大帝国边境的地位,随时准备滑落历史的深渊一样。  "自由.自主.自律.自尊"。亚雷.海尼森所提倡的民主和政治的价值观跑到哪里去了?怀着满腹的疑问,尤里安先行到医院去探望姆莱中将。  姆莱中将还在医院中接受治疗。他在拉格普尔监狱事件中所受的伤并发了腹膜炎,情况一度陷入了危急状态。现在好不容易度过危机,状况在安定中恢复了,六月底就可以出院了。把尤里安迎进病房的中将高兴地握着他的手,询问各种事情。  "是吗?决定要放弃伊谢尔伦要塞了啊?"  "我想大概是这样。不久之后我要和皇帝会谈,除了这个交换条件之外,实在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一个时代要结束了。虽然微不足道,但是对你我而言,确实是有一个伊谢尔伦时代啊!对我来说,那是我最后一个工作的地方,但是,希望那是你们前往下一个时代的踏板。"  姆莱的语气仍然带着浓厚的说教气息,然而,尤里安却没有不快的感觉。正因为这个人的意识太过井然有序,杨舰队才得以发挥其能力和个性。对原"杨威利及其一党"这种鸡尾酒来说,这个人是不可欠缺的基酒。  有一个像姆莱中将一样的人物是很好的一件事。尤里安这么认为。一个把自己当成是职业人而不是军人,在伊谢尔伦上奉献一切心力的人。尤里安已经不想请求姆莱回到现役活动上了。  同一天,对于"驻留"在海尼森的伊谢尔伦军的待遇问题,尤里安和帝国军的瓦列一级上将之间有过交涉。当时,瓦列兴味盎然地注视着尤里安的脸说道:  "我的确在地球上见过你。我记得没有错吧?"  "没有错。我是曾经和瓦列提督在地球上见过面。"  "是在地球教本部,我想起来了。"  瓦列点点头。二年前,尤里安以费沙藉独立商人的身份前往地球,和当时负责讨伐地球教的瓦列碰过面。  "对不起,那个时候骗了瓦列阁下。"  "什么话,根本不需要道歉的。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嘛!"  瓦列挥手。那是讨伐地球途中失去的左手。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失去了很多老朋友。"  瓦列的话让尤里安感到一阵黯然。而在和奈特哈特.缪拉谈话时,这种感觉更强烈。  "你跟我到底是谁比较幸福啊?你们在杨威利死前,根本不知道会有这种事。而我们却被赐与了时间去做心理准备好接受皇帝死亡的事实。然而,你们的哀伤是从起点开始的,而我们却先面对了终点,然后为了满足心灵的饥渴而不得不向前出发。残存下来的人 ̄ ̄"  缪拉省掉了述语,他的心情在尤里安的内心产生了共鸣。是啊,对残存下来的人而言,旅程仍然要继续下去,一直到和死者们再度相见的那一天。而且是不能飞跃过这段时间的,得一步一步走到那一天到来为止。  尤里安觉得能和奈特哈特.缪拉等银河帝国军的名将们心灵交流是一件很可喜的事。然而,或许这件事也会在后世遭到痛烈的批评: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一开始就好好谈不就得了?何苦非得要牺牲这么多的生命?难道他们只不过是指导者为了完成预定的工作而用过就丢的道具吗?"  尤里安他们是不是也要甘之如饴地接受这样的批评?尤其是战死者的遗族们的责骂更是令人难堪。  尤里安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为了获得今天这样的局面,就非得先战不可。如果在自由行星同盟降服后就服从银河帝国的主导权的话,杨威利首先就会被谋杀,而民主共和政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吧?尤里安是这么想的,然而,那是他的价值观,而抱着和他不同价值观的人应该很多。  而这里就有一个有自己价值观的人物存在,在尤里安会面之前,他在旅馆的房间内忙着做一些计算。他的部下见状不禁奇怪地问道:  "您在干什么啊?高尼夫船长。"  "复利计算。"  波利斯.高尼夫给了一个明快的回答,部下马利涅斯克歪着头。  "复利计算是什么?"  "到目前为止提供给伊谢尔伦那些人情报的代价啊!"  "您要拿代价?"  "当然。第一,如果我说要免费服务,伊谢尔伦那些人也不觉得好过吧?"  "大概吧?"  "至少我是不会好过的。我和达斯提.亚典波罗那些人是不一样的,我可不会为侠气和醉狂而赌上生命啊!"  "是这样吗?"  忠诚而且坚实的事务长站在反论的位置上,避免做更深入的议论。计算结束之后,波利斯.高尼夫像是对自己的将来有了新展望似地点了点头。  "决定了,马利涅斯克。如果伊谢尔伦那些人能在这个苛酷的游戏中获胜的话,我就从事情报买卖的工作,做一个新时代的商人。"  "啊,不管怎么说,贩卖良质的商品获得信用而扩大事业是一件好事呀!"  马利涅斯克的回答倾向于一般论。  波利斯.高尼夫前往伊谢尔伦首脑部的投宿地去。尤里安和亚典波罗为了办理让"生还"海尼森的士兵们回家的手续而去会见帝国军的瓦列提督了,而奥利比.波布兰和凯斯帕.林兹则在旅馆的谈话室中带着无趣的表情进行象棋大战。看到波利斯.高尼夫的脸时,波布兰立刻就丢过来一句话。  "哟,费沙的能干人士,你们的鲁宾斯基先生可好?"  "死了。"  "什么——?"  "是医院方面传出来的情报。他原本就因为脑肿瘤而剩下不到一年的命,不过在皇帝回到海尼森前后,他就拒绝进食了。现在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绝食吗?可是,这样不像是黑狐的作为啊!他不是那种专抢夺他人东西以延续自己生命的家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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