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那么我回家正要进门的时候,忽然有一把刀从门里刺出来,她好象很坚定地在那里等了好几个小时的样子。如果是平常,我是很欢迎有这样的一个美女在家里埋伏等我的。" 酒精的余波在他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眸里摇荡着。 "那个女人说出了她自己的姓名,叫爱尔芙莉德·冯·克劳希。然后又补充了句话,她的母亲就是已故的立典拉德公爵的侄女。" 听到这句话,平时在胆量上绝对不输任何人的"疾风之狼"瞬间好像整个呼吸机能都紊乱了。 "是立典拉德公爵家族的人吗?" 金银妖瞳的提督点了点头。 "听到她所说的话,我心里也就明白了。这样子被憎恨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对那个女人来说,我就是杀死他大伯父的仇人。" 在两年前,宇宙历七九七年,旧帝国历四八八年,那时银河帝国正值"利普休达特战役"的动乱时期,政治、军事的领导阶层分裂成两个不同的阵营,就是以帝国宰相立典拉德公爵和帝国军最高司令官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为核心的枢轴体制,这一个枢轴体制之所以成立,并不是因为老朽的权力主义者与年轻的野心家双方的友爱,而是在各怀鬼胎的企图打算,为了最后的目的暂时结合起来。也因为整个情势看起来,只要排除了门阀贵族,便可以由他们独占政军大权,所以枢轴的斗志极为高昂。 最后的胜利落入了莱因哈特等人的手中。贵族联合军的实战总指挥官虽然是身经百战而且老谋深算的梅尔卡兹提督,但是最后仍遭到败北。追究其战败的原因,与其说是在才能上输给了敌人,毋宁说是已方的无知与不了解自己的处境才导致了最后的战败。对于莱因哈特来说,悲剧却是在获得胜利之后才开始的。当暗杀者的枪口瞄准自己的时候,身旁那位红发的挚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却为了抢救他的生命而牺牲了自己。失去了这位形同半个自己的挚友,金发的年轻人一时之间像是成了一个废人。当时的立典拉德公爵如果知道这个情况,一定会趁机一举肃清年轻人的同盟者,将所有的权力独占于一身吧。不过最后还是由莱因哈特的部下们先发制人,将立典拉德公爵及其余党全部予制伏,确保了主君的权力。 "如果要追究仇人的话,那么我应该也没有什么和你不同的地方哪。" "不,不同。当时你赶到宰相府夺取国玺。而我在做什么呢?我袭击了立典拉德公爵的私邸,拘禁了那个老人,所以我是更直接的仇人哪!" 罗严塔尔回想起两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率领着全副武装的士兵破门而入的时候,那个掌握着权力的老人正在其豪华的卧铺上专心地读着书。经过一番争辩,老人手上的书掉落到地上,士兵带走了那个已了悟到自己失败的老人之后,罗严塔尔用他军靴的鞋尖勾住那本书将它翻了过来,看了看书皮上面的文字,一看他不觉失笑出声。原来那本书的书名叫做"理想的政治" ̄ ̄。 "而且接着下来,那个老人还有他家族的处刑,是由我指挥的,这些行为当然会被人所憎恨啊!" "那个女人知道这全部的经过吗?" "本来是不知道的,不过现在全知道了。" "难道是——" "没错,是我告诉她的。" 米达麦亚用了上半身全身的力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抓了抓自己那像是蜂蜜颜色的头发。 "这不是毫无益处吗?为什么连这些事情都要说出来呢?难道你比任何人更憎恨你自己吗?" "我也这么想。不过如果能了解这是毫无益处的话,那么我就还算正常。在那之后我一直是不正常的。" 罗严塔尔让那酒杯中的酒,像是一条小瀑布似地流进自己的咽喉,咕哝自语地说着。 "不政党,我自己很明白。"III 爱尔芙莉德坐在沙发上。坚木质地的门扉轻轻地开启,罗严塔尔宅邸的主人回到了家里,将他修长的身影投射在台阶上。这名夺走了她处女贞操的男子,正以他那双不同颜色的眼眸,观赏着这位有着奶油颜色的女人,裹在衣服里面娇嫩的胴体。 "真是令人佩服哪,居然没有逃走。" "我又没作什么坏事,为什么要逃走呢?" "你可是企图要杀害帝国军统帅本部总长的罪人喔,就算当场被杀死的话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不过我却连用锁链将犯人铐起来都没有,想想我也真是一宽宏大量的男人哪!" "至少我不像你们这些把杀人当作是家常便饭的累犯。" 像这样讽刺的话根本伤害不了这位身经百战的勇者。金银妖瞳的青年提督短短地冷笑几声,倒背着手将门扉关了起来,缓缓走近她的面前。这整个动作可说是强力与温柔的完全结合,凶猛和典雅几乎调和诠释得淋漓尽致,这名女子的视线完全被他的动作所吸引,而无视于对方的意图。当注意到的时候,她的右手腕已经在这名男子强韧的手掌当中了。 "好美的手。" 为酒精所湿濡的声音赞叹地说道。 "听说我的母亲也有着这么一双美丽的手,就好像是用最高级的象牙雕刻而成的艺术品,她的那一双手从不曾为别人而动。但第一次她抱起她亲生儿子的时候,竟是想用刀子刺进她儿子的一只眼睛,当然地也是最后一次了。" 爱尔芙莉德瞬时之间,只屏住了气息,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罗严塔尔两只不同颜色的金银妖瞳。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母亲竟然失败了。一个预知到自己的儿子即将犯下滔天大罪的母亲,舍弃了私情想要为社会除害。可惜这样一位伟大的母亲,竟有这样一个不肖的儿子。" "很好,再推敲一下就可以刻在墓碑上当碑文了。" 罗严塔尔放开了女子的手,将落在额前的深褐色头发拢上去。方才这男人抓住自己手腕的触感好像一个温热的环还留在女子的手腕上。罗严塔尔将自己修长的身子倚靠在十字花纹的墙壁上,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似地低着头。 "我真的无法理解,虽然说到你父亲时代为止,特权一直都是你们所拥有,不过现在失去了,真的会这么样的愤恨不平吗?那项特权并不是你的父亲或是祖父靠着自己劳动的结果所得来的,想想看他们是不是每天优闲地过着日子呢?" 爱尔芙莉德本想大声辩解,不过又咽了下去。 "在那样的生活之中,何处有正义?所谓的贵族其实就是已经被制度化的盗贼,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用暴力夺来的就叫做邪恶,那么用权力夺取的就不算吗?" 罗严塔尔将自己靠在墙壁上的身子直了起来,好像很失望与扫兴的表情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是个好一点的女人呢,真是太扫兴了。快快走出这个房子,去找一个适合你的男人吧,找一个整天怀念着过去的时代,倚恃权力与法律来保障甜美日子的废物吧,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说几句话。" 这位金银妖瞳的青年提督用自己的拳头在墙壁上捶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都加以确认地说道: "这世上最丑陋的事情就是既没有实力也没有才能,却能靠着世代相传,将政治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相形这下,纂夺要这种行为强上一万倍。至少,纂夺者为了要得到权力,一直在做着必须的努力,而且他也知道权力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爱尔芙莉德听了这一番话,虽然连从沙发上站起来都没有,不过整个人却像是化成了一道强烈的风暴。 "我完全明白了。" 隐藏着暴雨前热雷似的声音吹近了罗严塔尔。 "我完全明白,你根本打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叛逆者!如果你认为自己是那么样有实力有才能的话,那你就试试看好了。在你如此骄傲自满的最后,大概也会想要背叛你现在所服侍的君主了吧!" 爱尔芙莉德喘着气说完之后,罗严塔尔脸上的表情变了。他的两只眼睛好像充满了兴趣似地凝视着这个曾经谋略要杀害自己的女子。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出声了。 "皇帝虽然比我要小九岁,不过他是靠着他自己的力量得到这整个宇宙的。我虽然痛恨高登巴姆的皇室还有那些大贵族,不过我却没有像他那种想要将整个王朝予以推翻的气慨,这是我所及不上他的理由。" 罗严塔尔于是转过身来背对着那名说不出反驳言词的女子,然后大步地走出了客厅。爱尔芙莉德默默地目送着他那宽大的背影逐渐离去,但是却又猛然地地把自己的脸背过来,因为在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居然在期盼那个应该是自己所要憎恨的男人能够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她的视线于是停留在墙壁上那幅自己并不想去欣赏的油画上,在那里静止了大约十秒种之久。当她把视线收回来的时候,这座宅邸的主人已经不再是她的视线所能够捕捉到的了。在那个时候,罗严塔尔是不是曾经回过头来看看她,爱尔芙莉德当然没有任何求证的机会。IV 当军部的重要人物们正在为派遣舰队到地球这一个出珍计划忙得不可开交,气氛极为热络的时候,帝国政府的其他部门当然不可能在睡觉。 整个学艺省在尚书杰菲尔特博士直接的指挥之下,开始了"高登巴姆王朝全史"的编纂工作。这当然是高登巴姆家族崩坏以后才有可能实现的事情,藉由那些在过去被冠上国家机密的美名而遭到封死的大量资料,当可以使一些仅以非公开的情报或是谣传的形态而为人们所知的事实,呈现在光天白日之下。 同盟军的退役元帅杨威利本来立志要成为一名历史学家,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却因为父亲的过世,受制于经济上的窘境,只得在这个现实的地面上过着毫无卓越可言的人生。这样的他,如果看到帝国学艺省那些每天在未公开的资料宝山里过日子的研究人员,只怕会羡慕得全身的水分都化成口水如涌泉般地流出来罢。 皇帝莱因哈特并没有指示学艺省要刻意将高登巴姆王朝所造的恶罪挖出来。这是没有必要的事情。任何一个王朝、任何一个权力体制,一定都是把自己的善行加以公开宣传,罪恶的一面则加以隐瞒。所谓未公开的资料绝大部分都是罪恶与不汉行为的证据。他纵使没有说,那些研究家们也一定会从这个丰富的矿藏当中,把高登巴姆王朝所有的恶行丑闻全部挖掘出来。下这道多余的指示,只会伤及一个君主的雅量。 不过高登巴姆王朝的始祖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在五个世纪以前,可没有和莱因哈特一样的想法。他是一个绝对主观主义者的代表,他那坚定得令人惊异的信念,就好像是他双胞胎兄弟地,在同一个时候一起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他最初是一名军人,后来是以作为一个政治家获得了成功。他无论是在肉体上或是在精神上,都有着挥霍不尽的过人精力,他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固执在初级方程式上的中学数学教师一般,凡是没有与自己抱持着相同的思想、相同的价值观的人,最初他会先予以一记铁拳,最后再给予死亡。因此死在他个人所谓的正义之下的历史学家真是不计其数。 莱因哈特并不想做出这样的事情。 王朝的始祖鲁道夫大帝就好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巨人一样,凭着他无与伦比的威严感君临在全人类的头上。第二代吉斯穆特一世虽称不上开朗,但也还是一个有能力的专制君主,对于共和主义者的叛乱予以严厉的痛惩,另一方面则给予所谓的"良民"比较公平的施政,也正因为他懂得如何巧妙运用糖果与皮鞭,而得以稳固他的祖父所建立的帝国基础。第三代的利夏尔一世是一个爱好美女、狩猎和音乐胜过一切的皇帝,不过却也从未曾踏出一个最高权力者所应该要遵循的范围。他气势凌人的皇后与其他约有六十人之多的宠妾就好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子,而他摇摇晃晃地在绳子上头来来往往,一直到最后也都没有摔下来,终其一生并无大难。 第四代的欧佛瑞一世比起他的父亲要严肃许多,他是一个极度重视健康、禁欲、平淡无味的人,在这一方面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像一样令所有古往今来的学者都感到无趣。从他所有的行为看起来,好像他活着唯一的目标就是要消化那毫无情趣而且精密的行程表。无论是音乐、美术或是文艺,他一概没有兴趣,而他自己自动去看的书,据说只有始祖鲁道夫大帝的回忆录,以及有关家庭医学的书,也就因为如此他得到了一个"灰颜色的人"这样的称号。而他同时也是一个阴暗忧郁的保守主义者,所有的改革和变化都好像是病菌一样的可怕与忌讳,他一味遵循着前例,就好像在紧紧地抱住他所崇拜的鲁道夫大帝的大腿似地,有关于他的逸闻并不多,其中有一则是这样的: 有一天,皇帝依照医师和营养师的指示,吃完了包括蔬菜、乳制品和海菜的午餐,然后依照行程表的规定,正打算到庭园作十五分钟散步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紧急报告,说军队基地发生了大规模爆炸事故,死亡的将官士兵在一万名以上。 这位皇帝陛下听了之后,张了张他的金口毫无感动地说道: "今天的行程表里头,没有听取这种报告的项目。" 对他来说,行程表是一种极度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但他本身却没有为自己订定行程胶的创造力与构想能力,所以可以想见的是,担任此项任务的皇帝政务秘书官耶库哈尔特子爵所拥有的责任和权限将如砂计时器的砂一样愈堆愈高,愈来愈膨大。不知不觉之间他同时又兼任了枢密顾问官和皇宫事务总长,甚至连御前会议的书记官也被他所辞退了。这个时候,就算没有特别锐利眼光的人也能够看出"灰色的"皇帝只不过是伴随着耶库哈尔特子爵所吹奏的笛声而有所动作的廉价机器人罢了。皇帝死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要表示对于他生前的特质表示敬意,所有的人也都是毫无感动的。 银河帝国第五代的皇帝卡司帕,在他还是皇太子的时候,曾经表现出一般水准以上的聪明智慧,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聪慧的色彩却愈来愈淡薄。这或许是他为了要抗拒耶库哈尔特的专制,所以才故意隐藏自己的才气罢。有部分的朝廷重臣私下批评说:"先帝像是一篇灰色的散文,而如今的皇帝陛下则像是一篇灰色的韵文",因为他不像他的父亲,反而像他的祖父一样爱好艺术与美好的事物。但是在走钢丝的本事上就比他祖父差得多了。 而让母后和朝中重臣皱起眉头的是,这位皇太子对于异性可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受到皇太子宠爱的反而是皇室专属合唱团里的卡司托拉特。所谓"卡司托拉特"所指的就是已经去势的少年歌手。从古代以来,就可以在宫廷或是宗教组织的合唱团当中,看到这种为了永久保留男童高音而去势的男子。 卡司帕在二十六岁的时候,戴上了至尊的皇冠,而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便爱着一名十四岁名叫夫罗利安的俊美少年歌手,甚至连母后所劝说的亲事都不肯。 鲁道夫大帝生前曾指向同性恋者将传流毒害于后世,而对同性恋者赶尽杀绝,如今在他的子孙里面出现了同性恋者,这或许算是一种报应吧。 这时国政的实权仍然继续掌握在耶库哈尔特的手中,他此时已经是一个伯爵,威势之显赫无人可比,追随他的人甚至还半开玩笑地称呼是"准皇帝陛下"。整个国库已经成为他私人的财产,年轻时的精悍已经不复在,取而代之的是他那连灰尘都沾不住油滑肥满的身体,在酒池肉林里笨重地四处移动着。虽然作为一个国政的掌管者应该要有的责任感和手腕,在他身上都已经被磨灭了,但是他所给人的好像是一个权力病患者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少。他刻意安排希望能让自己的女儿取得新帝皇后的宝座,而他的女也十分像她的父亲,不过像的不是她父亲年轻时代的样子而是现在的模样。 耶库哈尔特也曾经企图强迫皇帝和夫罗利安分开,不过这位在其他方面都很顺从的皇帝,这一回地不肯接受他的劝说和威胁。耶库哈尔特千方百计想要使自己的女儿当上皇后,为的就是要使女儿生下来的儿子能成为下一任皇帝宝座的接替人,在劝说威胁都无效的情况下,最后他终于兴起了要杀害这个卡在中间作梗的少年罗夫罗利安的念头。于是他带领着士兵赶到皇宫,当他走进"野玫瑰厅"的那一刹那,里斯纳男爵立即下令早已埋伏在里面的士兵开枪射杀,这个独占政权的伯爵终于被铲除了。原来里斯纳男爵一直对耶库哈尔特的专横感到极度的憎恨,这次得到皇帝的授意,得以发动"诛杀奸臣"的行动。到此为止,一切看起来似乎都非常顺利,但是就在这一场混乱平息之后,皇帝却留下了退位宣言书,带了些许宝石,和夫罗利安出走,之后就下落不明了,至此即位刚好满一年。 皇帝的宝座空悬了一百四十天之久,由前二任皇帝的弟弟优利乌斯大公坐上了皇帝的宝座。而朝廷的重臣所真期待能够有一番作为的并不是即位的本人,而是大公的儿子佛朗兹·欧特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与名声。 登上至尊宝座的优利乌斯皇帝当时虽已七十六岁了,但是身体的健康状况仍非常地良好。在他即位后的第五天,后宫里就纳入二十个美女,甚至在一个月后,又再度追加了二十人之多。 而朝廷的国政就全部委由已近中年的皇太子佛朗兹·欧特大公来掌理。在他的管理之下,库耶哈尔特时代的弊病得以改进、纲幻得到肃清、平民们在他的施政下获得减税,而朝廷的重臣也因此为当初所作的正确选择而感到高兴。唯一出人意料的是当初优利乌斯皇帝即位的时候,众人都以为他年事已高不可能长久于人世,让出皇帝宝座是早晚的事情,孰料他不但活过了八十岁,甚至到了九十岁也还安稳地坐在皇位上。 皇帝老而不死,使得整个政局的发展变成怎样的一个情形呢?就是当这位高龄的皇帝优利乌斯一世依然健壮地活到九十五岁的时候,这位"人类历史上最年长的皇太子"佛朗兹·欧特大公却以七十五岁的年龄病逝了。而因为大公的儿子也早死,所以便由他二十四岁的孙子卡尔接替成为"皇太曾孙"。 事实上,卡尔如果能够等个几年的话,应该是可以在他还时值青年期的时候戴上至尊的皇冠吧。不过他却把这个老而不死的高龄皇帝视为一种绝对难以想象的存在。从卡尔懂事以来,优利乌斯就已经是一个老人。这个"永远的老人"似乎正像吸血鬼似地吸取着后世一个又一个继位者的生命力,皇帝宝座就好像是他会发光的棺柩,而他将在里头一直老而不死的活下去吧。 卡尔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迷信的少年,但是他仰望皇帝的瞳孔上却镶着具有些许迷信及充满恐怖与嫌恶的透镜。也正因为如此,卡尔加害于老皇帝的意念,在些许野心以及更多自我防御的意识的培育之下,就像一颗施加了肥料的幼苗快速地增强茁壮。而银河帝国史上第一次弑杀皇帝的行动就于此开始了。 旧帝国历一四四年四月六日那一天,九十六岁的皇帝优利乌斯一世,正与后宫五名年轻貌美的宠妾在一起共进晚餐,这五名后宫美女的年龄全部加起来,甚至还不及皇帝一个人所经历的人生岁月。进餐的时候,皇帝的食欲之大让发育期的少年都要惊叹万分,他将鹿肉料理全部一扫而空之后,接着举起冰凉的白酒一饮而尽,就在冰凉的酒流进他的咽喉之际后,呼吸忽然急遽地急促起来,接着愈形困难,并将所吃进的食物全部反吐出来,如此折腾一番之后,这位高龄的皇帝便嘴咬着白绢餐巾气绝而列了。 老皇帝暴毙的讯息传来,着实让朝廷的重臣惊异不已,但他们的惊异并不是因为心中产生疑惑,而是因为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老实说,这些朝廷重臣没有一个不对这个老不死的皇帝感到极度厌烦。于是一个盛大但没有任何哀悼之意的葬礼在卡尔大公的指挥之下进行。丧期结束之后,朝廷重臣便开始期待新皇帝就任之后能够有一个政治清明的新时代,然而人民并不敢抱着任何的期望。因为他们仍没有赋予任何的政治权力,过多的劳动已经占去了他们太多的时间,再加上一点点的娱乐,就已经足够使他们精疲力尽了。不过在五月一日举行皇帝戴冠仪式的那一天,他们与多数朝廷重臣同样只能惊讶地望着天。因为正式戴上皇冠的并不是卡尔大公,而是已故欧特大公的次子,也就是卡尔的堂史吉斯穆特·冯·弗洛聂侯爵。 新上任的皇帝吉斯穆特二世即位的内幕,当然没有被公布就不了了之了。整个经过的实情在被隐瞒三百多年之后,终于得以经由那些未公开的资料,向人们诉说当时的经过情形。当初老皇帝暴毙的时候,当时和皇帝同席的五名宫女,被卡尔大公强迫要一起为皇帝殉死。理由是她们身为老皇帝的侍奉者,在老皇帝危急的时候,却只是一味地惊惶失惜,怠忽了对皇帝的照顾,所以现在皇帝不幸身亡,这五名宫女应该以死对老皇帝谢罪。 这五名宫女于是被监禁在后宫的一个房间内,强迫她们以服毒的方式来皇帝殉死。其中一名则于临死之前,将整个事情的真相,用口红写在手镯的内侧,托人带给她在近卫旅团担任军官的哥哥。她的哥哥看到了用口红所写下的文字之后,也就明白了老皇帝之所以暴毙,原来是因为卡尔大公将毒药涂在酒杯内侧,然后把那个酒杯献给老皇帝喝酒。这种毒药其实是一种化合物,在经由胃壁吸收之后会快速地破坏红血球对于氧的摄取能力,而他的妹妹正是被卡尔所买通的共犯。为了替自己的妹妹报仇,这位军官于是选择了一个最有效的办法,他将这个证据呈给了继卡尔之后第一顺位的皇位继承人吉斯穆特。吉斯穆特得到了这个得以名正言顺地将卡尔逐出皇位继承的理由之后,真是喜出望外。经过一番宫廷内部作业的结果,终于地迫使卡尔将皇位的继承权交出来。但他也并未将老皇帝是被曾皇太孙毒杀才暴毙的内幕经过加以公开,一切政变的经过都是在秘密状态下进行的。 卡尔被拘禁在宫廷的一个房间,经过一段日子之后,被移送到近帝都郊外的一处精神病院,在那厚厚的墙内部,仍然受到相等礼节的待遇。他也颇为长寿,活到了九十七岁,甚至超过了他的曾祖父。当他死去的时候,吉斯穆特二世以及欧佛瑞二世的时候都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的欧特·亥因兹一世的时代了。这个在七十几年前,毒杀了先皇以继承帝位,最后却惨遭失败的老人,宫廷内已经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卡尔死去的当时是帝国历二一七年,而帝国与自由行星同盟同盟之间爆发"达贡星域会战"是帝国历三三一年,在这一段时间内,高登巴姆王家共计有八个皇帝,在他们继承皇位与掌管国政的期间,同时又发生了各式各样善恶美丑的故事,在时光交替的洪流中,默默地向人们诉说衷曲。 莱因哈特浏览着由学艺省所提出尚未经过正式公布的研究中间报告书,时而冷笑、时而静静沉思。他虽不若杨威利对历史抱持着那么样浓厚的兴趣,但是作为一个放眼驰聘于未来的人,是不能够不知道过去的事情。 尽管如此,并不是所有未来的指标都可以从过去所发生过的事例当中找到。莱因哈特也不可能会去追随某一个人的脚步。 因为他本身就是所有人追随的目标。第五章 混乱、错乱、惑乱I 在宇宙七九七年、新帝国历一年的后半年里,整个宇宙情势发生了剧烈改变,在这些历史性的变化产生之前,是否已有人已经正确地预料到了呢?随着在这一年的五月里,"巴拉特和约"的订定,以及六月莱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正式加冕、登上至尊的皇位,长达两个半世纪的战乱大致上都已经平息了,而整个宇宙也应该在新秩序的统治之下恢复和平。尽管如此,若有人将眼前的秩序视为永久不变的和平,那么这免也太过于乐天了,不论"新王朝目前正专心致力于体制的整备,而同盟在这个时候还无法恢复复仇的实力。无论如何这几年应该能为世人带来短暂的和平吧,尽管这和平只是表面上的"这种见解倒也不是俗论而是常识。即使是皇帝莱因哈特或杨威利,都无法脱离常识的地面,而遨游在自己独自构想与虚无的梦想所构成的宇宙中。 帝国的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一直被视为这个历史剧场的演出者之一,他回答菲尔纳准将的疑问说道--自己只琮是用心地看着整个情况所产生急剧演变,然后加以利用而已。 "不过,对于我所说的话,相不相信是你的自由。" 在宇宙历七九九年后半年所产生的混乱状况当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或许是这场混乱明显地是人为的,但是所有相关的人却都主张"自己不是主导者",甚至是以最大限度的积极态度来进行所有行动的人,即使承认自己的确是舞台上的演员,但也会否认自己是监制人或编剧。毫无条件地相信神明或是命运的人,大概会叹叹气说声"这是神的旨意"或者"命运的捉弄",然后逃进停止思考的温室里去就算了。不过,如果像是杨威利这种曾经当着众人面前公开说过"如果从明天开始,退休金突然增加十倍的话,那么就算叫我去信神也可以啊!"这种应该要遭天谴的无神论者,就会为了在人类理性和思维的范围内找出解答,而频添了不必要的辛劳。每当他提到与神相关的一些言论时,他新婚的妻子总是会很出乎意料地重新再看看他的脸,她的丈夫这一番将神明与通货膨胀视为同一件事的言论,让她不得不多少感到有一些不安。 杨的结论是"最后这一场混乱的历史剧场,是由死去的编剧家和活着的演员双方共同创作的作品",不过当有人问到真正的编剧到底是谁的时候,或许杨就不知要如何回答也说不定。尽管如此,他却可以很明显地指出那个"相信自己的编脚本的编剧"的演员姓名。那个人就是菲尔姆特·雷内肯普--帝国派驻在同盟的高等事务官、一级上将。 雷内肯普之所以出任这个职务,固然是因为皇帝莱因哈特的安排,不过他并不是在阅读过整个剧本内容之后才决定角色分配的,当然也就因此留下了一个愤怒与悔恨的结局。 雷内肯普现年才三十六岁,仅仅比杨年长了四岁,不过从外表看起来却好像有将近二十岁左右的差距。那是因为杨是那种从外表上看不出他在战场上历经过辛劳的那种军人,凡是可抗拒风雪的那种刚毅、或是千锤百练出来的精悍,这些随军记者所喜欢的形容词,这辈子大概都和他无缘了。杨的外表看起来让人感觉他好像是一个资浅而没有气魄的菜鸟,过去曾经因为他的缘故而一败涂地的舒坦梅兹在见到杨的时候,曾经怅然地喃喃自语地说道: "我真的是败给了那样的人吗?" 当然,舒坦梅兹绝对是明白从外表来判断一个人是非常愚蠢的,不过或许自己这样的一种想法与自己失败的原因是共通的也说不定,舒坦梅兹这么地想着。 雷内肯普一直无法摒除他那狭小拘泥的心胸,"艺术家提督"梅克林格也曾经指出过这一点,不过,如果说雷内肯普是唯一应该要负起所有责任的人,那么像是华尔特·冯·先寇布这种善于挖苦的人,恐怕会说: "那家伙有那么了不起吗?" 一些微小而不负责任的谣传,便是事情发生的开端。 "梅尔卡兹提督还活着。" 像这种谣言就是导致纷乱的起源,在这种话的后面往往会接着"听说好像是"这样的字眼,而当追问到谣传的发起人或是根据的时候,回答总是含糊不清,甚至比酒后乱性者的记忆还要暖昧不明。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之所以置之一笑,就是因为这种谣传属于这一类的。 梅克林格在私人的记录当中这么地写道: "虽然没有多久之后,就证实了这项谣言真的是事实,不过第二个事实到现在还没有真相大白:到底是谁刻意地散布这个谣言,目的到底在哪里?" 在群众的心中,永远存在一种心理形态就是"但愿英雄永远不死",虽然梅克林格这么地断言,却也感受到以"命中注定"这个词句来形容主君的诱惑倍感强烈。 梅克林格发挥了他的自制心,写成了这样的文章。 无论如何,从这一年的六月起,那谣传就好像是漂染在宇宙当中的稀薄的物质群似地,在人与人之间散布流传着。而使得这样的谣传更加绘声绘影的,是七月十六日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那一天,按照计划要在雷萨维库星域进行爆破、解体的同盟军军舰一千艘,竟不知被何人给强夺了。 执行这个计划的负责人是马斯喀尼少将。其实,如果只是舰艇被抢走的话,那么他大可若无其事地闭口不提。不过在舰艇被抢的同时,竟然有四千名的士兵和抢夺舰艇的犯人一起销声匿迹,这当然就不可能把责任转嫁给单纯的作梦或是幻想了。 在统合作战本部的审查会接受侦讯的时候,他极力为自己辩解,全身几乎被汗水湿透。 "当时我方众人,正根据巴拉特和约里所定下的条件,打算对那些已经被放弃所有权的战舰和宇宙母舰进行爆破作业。不料,突然出现了大约有五百艘来路不明的舰艇 ̄ ̄" 这个数字当然是太过于夸张了,不过在士兵当中,竟也有宣称"来路不明的舰艇有五千艘之多",所以相对的马斯喀尼所说的话就被当成了较为客观的证词。而根据这个较为"客观"的证词,当时那些舰队是在经过通信联络之后,以支援爆破作业的姿态大摇大摆地出现的。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了,所以丝毫没有会遭敌军欺骗的警戒心,而且对方舰艇的外型也与同盟军的没有什么不一样,所以便安心地迎接他们过来。哪知那些"卑鄙而且令人冷不防的"枪口竟然威胁地在他们面前摆开来,而且强夺了那些原本要接受爆破的舰艇群。当时担任爆破作业的旗舰被抢劫集团当作人质(也就是马斯喀尼提督被押作人质),而其他的舰艇在一旁也使不上力。这个"强盗集团"自称是反抗帝国专制的义勇兵集团,并且透过通信设备呼吁与他们有志一同且无后顾之忧的人加入他们的行列。而当时竟有四千人左右的"墙头草"与他们共同行动,跟着他们一起消失了。 这个事件之后,人们也颇有兴趣地猜测到底是谁在指挥那个"强盗集团"。"八成是梅尔卡兹提督吧",这样的说法虽然是没有根据,不过却是大多数人的共识。 如果真的是梅尔卡兹提督的话,那么当时他以杨威利军事幕僚的身份参加"巴米利恩会战"以后就宣告失踪一事,也一定是在杨的理解之下作成的 ̄ ̄。 整个谣传的过程,只有这个部分不管是事实上或是理论推理上都是正确的。当然杨也一定听过这个谣传,不过他并没有妄下任何的评论。II 或许杨威利并没预料到这个对他来说是非常危险的谣传竟然会这样子广为流传吧。 不过,如果按照他的说法,大概会说"即使事先预想到的话,也不能避免事态这样的发展"吧。要他将梅尔卡兹当作是牺牲的羔羊交给帝国来处置,当然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一次要他逃走之后,杨也不可能就此和梅尔卡兹断绝关系。事先没有预想到整个事态只因为一个没有事实根据的谣传而产生波动,或许也有些太过天真了。但无论如何,杨毕竟不是全知全能的。 卡介伦夫人就曾经对杨的妻子菲列特利加这么地说道: "虽然杨年纪轻轻就被赋予了崇高的地位,不过这是因为战争所使然。如果是在和平时代的话,那么他大概会是一个担任闲职的职员吧。唉,或许这样杨还比较能够满足,你说是不是呢?" 事实上菲列特利加也是抱持这样的想法。根据她对杨的了解,杨从不曾将自己看成是一个处于权力集团中心的人,而属于权力集团当中的人大概也不曾把杨当作是他们其中的一份子吧。杨之所以能够有今日这样崇高的地位,并不是因为他的政治力量或是他志在得到绝对权力,而是因为他在整个作战指挥营运上独特的艺术船手腕,以及凭着他的手腕所建立累积起来的功勋。 所谓的权力集团,就那些独善其身的指导者意识以及对于特权的分配有着共通执着且具有排他性的自大狂集团,所以就算这个权力集团的门为他敞开,杨也不会乐于钻进那扇门吧。 这么一来,杨就成了一个异形的怪胎。不管是在军官学校里也好,在军队里也好,在国家权力机构的中枢也好,他总是一贯地坐在角落的位子,尽管舞台中央的人装模作样、高谈阔论着正统及冠冕堂皇的各种言论,他一概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所喜欢的书,他所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的一个青年。当这个异形的怪胎,建立了正统派之中任何人都无法追赶得上的耀眼功勋时,正统派的人尽管心中狠狠地啐着舌头,还是不得不奖赏他,而且给予厚待。 不过那些正统派的权力集团却也因此而不知道积压了多少对杨的愤怒与憎恶。而对于这种情形,杨也多少知道一些,不过若因此而感到忧虑的话,那也未免太过于愚蠢,所以他一直是这么视若无睹地走过来。 最后正统派的人经由他们的本能而不是智能,终于觉悟了杨绝对不可能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份子。因为那样的一个身为军人,却否定战争的意义、否定国家的尊严、否定"军队存在的理由并不是为了要守护市民,而是为了要守卫那些寄生于国家的权力集团能够享有他们的特权"的想法的这个人,没有道理会成为他们的同伙。不过他们这伙人为了自身的安全,却不得不依赖这个异形怪胎的才干与手腕。这些权力集团的中坚份子曾经有一次利用非法的地下审查会对杨施加政治私刑,然而就在他们对杨大肆批斗的时候,传来了帝国军大举入侵伊谢尔伦要塞的消息。在极为狼狈的情况下,不得不直接从审查会的会场派遣杨出发上战场,因为只有这个他们最忌讳讨厌的男子,才能够守护他们。 他们授与了杨"元帅"的地位,让杨成为同盟军史上最年轻的元帅,而颁发给杨的勋章奖状,几乎已经可以用千位数来计算。不过这个桀鹜不驯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一点都不领情,丝毫感谢或是感激的意思都没有。他们对杨如此地厚待,说来杨应该极为廉卑地搓着手、低头着、卑恭屈膝地请求加入他们的行列,那知道这小子竟然将神圣的勋章搁在木箱的箱底,还把木箱放在地下室里面。甚至像他们讨论特权分配这种重要内容的宴席,他竟然也缺席,自己一个人跑到湖边去钓鱼。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莫过于如何支配他人,让他们来服侍自己,如何使税金这种他人劳动的成果,公然成为自己挥霍的资产,以及如何拥有足够的权力可以制定法律来保护自己的利益。但这些最重要的东西,在杨的眼里,就好像是路边的一颗小石头,他看也不看一眼就毫不在乎地把它踢开,这真是一个罪该万死的异形怪胎。 正因为对杨来说,权力根本就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所以之前虽然曾经有过无数次的机会,但杨却未曾想要用武力来强夺权力。而这种行为表现对于汲汲于权力的人来说,是一种绝大的侮辱,等于是在对他们的价值观、他们的生活方式,以及他们的存在发出不屑的冷笑。 这些权力在握的人对杨真的是憎恨到极点,他们没有办法不去憎恶他,因为如果肯定了他生活的方式,就等于否定了他们自己本身。 无论如何,他们都在找寻一个机会,把杨从国民英雄的座椅上给拖下来,将他打进万劫不复的无底沼泽。当初有银河帝国威胁存在时没有办法这么做。而现在,银河帝国固然还是存在,不过存在的意义已经改变了。过去互相是敌对的国家,现在已经是骑到在他们头顶上的支配者了。曾经是他们的同僚当中最闪耀的那一颗星--优布·特留尼西特,不就已经投身到帝国军,过着安乐的生活吗?尽管有几千几百万的官兵因为他一篇极为煽动的演说而战死了,但拥有权力的最大快乐就是可以将国民生命这种廉价的商品恣意地浪费,所以就算再多一些人去送命也是无所谓的。那些因为特留尼西特的一番甜言蜜语就去送死的人,只能怪他们自己太低能了。特留尼西特将同盟的独立和民主主义卖给了帝国,得到了他身的安全。如果现在我们这些人把从前曾让帝国军吃过苦头的杨威利出卖掉的话,也应该能够获得自身的安全罢。反正同盟也早就完蛋了。国家是永远不灭的存在这种傻话,只要那些愚蠢的国民相信就可以了。而我们这些知道事实真相的人,不应该眼睁睁地看着这次可以携带家当抱着财产换搭到另一条船的机会从身边溜过。 就这样,几个寡廉鲜耻的"商人"为了要把这个叫做杨威利的商品卖给帝国而开始了接二连三的行动。几封密告函送到了帝国最高事务官菲尔姆特·雷内肯普一级上将的手上。内容大多是大同小异的东西。 "杨威利为了日后对帝国发起叛变,谎称梅尔卡兹提督已经战死,并且帮助他逃亡。一旦时机成熟,杨也会起兵和他相呼应吧。" "杨集结了同盟国内反帝国的强硬派与偏激派,正打算要对帝国举起反叛的旗帜。" "杨是帝国的敌人,和平与秩序的破坏者。他企图支配同盟成为独裁者,然后进一步侵略帝国,将整个宇宙踩在他的军靴底下 ̄ ̄" 负责监视杨威利的拉杰尔上校,曾经在高级饭店的事务官府大楼看着这些由雷内肯普出示给他看的密告信函,看着看着,拉杰尔脸上的由惊愕转变为愤怒的表情,事务官在一旁用冷眼看得清清楚楚的。 "如果这些密告信函所写的内容是正确的话,那么我不得不说,上校你的监视网未免太过于松散了。" "不过,阁下。" 拉杰尔上校鼓起了全身的勇气,为那一位曾经是已方敌人的将领抗辩。 "这些密告信函没有一点值得信赖的地方。如果杨提督真是有企图要成为一个独裁者的话,那么又何必选择像现在这么困难的时间点:早在以前就曾经有过好几次的机会了。" " ̄ ̄" "甚至那些密告的人,应该都曾经好几次在危急的时候,获得杨提督的拯救。现在政治情况改变了,就番脸出卖自己的恩人,这真是现实丑陋到了极点。如果杨提督真像他们所说的一样,成了一个独占权力的独裁者的时候,那么他们大概又会改变立场,立刻葡匐在杨提督的脚下吧。像这样鲜不知耻的恶意中伤,阁下您会相信吗?" 雷内肯普无言地点点头,在他看似平静毫无表情的外表下,心中的不悦好像是风平浪静时的暗涛,一直偶尔不断地浮现出来,最后,他令上校退出他的办公室。 不过,拉杰尔毕竟无法了解上司的心理。 事实上,雷内肯普并不是基于理智的判断才去相信那些密告信函的内容,应该是说他"想要去相信"。他排除了拉杰尔的谏言,对同盟政府提出劝告,要对退役的杨威利元帅,以涉嫌触犯和平活动防止法为由加以逮捕,这是在七月二十日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同盟他还对事务官府所属的装甲掷弹兵连队下达武装待命的命令。第二阶段的混乱到此揭开了序幕。 这时杨的颈上等于已经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桎梏。事实上,同盟权力集团的那些权力分子和雷内肯普内心真正的动机,杨并不是不能预测或是警觉不到的。只不过到最后,只要杨还在世上呼吸着空气的一天,就没有办法不叫他们心生忌讳。而如果真的要完全避免的话,就得要对这些权力分子哈腰磕头,来博取他们的欢心,并且在战场上输给雷内肯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但是以杨的个性而言,要他去给那些利欲薰心的权力分子哈腰磕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至于说在战场上败给雷内肯普,除非说能够任时光倒流,追溯到当初两军交手的那一刻,否则也是无法变更的事实了。 帝国高等事务官的首席副官,名叫伍德·迪塔·芬梅尔。芬梅尔这个人缺乏独创性,但是对于法律非常地熟悉,而且处理行政事务的效率极高。这固然是因为他本身具有优越的秩序整顿以及行政处理能力,但是他的勤勉也是原因之一,所以的一个人对于雷内肯普来说,的确是一个非常令人满意的辅佐人才。因为,如果是一个稍微具有一点独创性以及丰富艺术感性的人,对于军事占领行政这种工作来说,不但没有必要反而只是有害的。 话又说回来,这世上有所谓"形式"这种东西的存在。在这种形式上,自由行星同盟仍然还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而雷内肯普也并不是殖民地上的总督。他的权限仅限于"巴拉特和约"当中有明白记载的范围内,不得再超出记载的范围之外。为了在规定的范围内发挥最大的权力限度,芬梅尔辅佐是不可缺少的。 而事实上,芬梅尔也不时为雷内肯普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背地里完成一些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直接对军务尚书奥贝斯坦提出有关雷内肯普一切言行以及执行勤务中种种状况的报告。 在二十日那一天晚上,雷内肯普又把芬梅尔叫到办公室里共同会商。 "杨元帅并不是帝国的臣民,所以对他的处罚必须要根据同盟的国内法。" "我明白。根据反和平活动防止法。" "不,这太过于牵强了。他唆使梅尔卡兹提督逃亡是在巴拉特和约以及反和平活动防止法订定之前,我们不能够用法律条文追溯的方式,用这些法律来追究他的刑责。依卑职之浅见,应该可以适用同盟的国防基本法。" 芬梅尔卡兹尔在刚上任的时候,就对同盟国内为数众多的法律以及政令做过一番全面性的调查,以便能够研究出合法中伤或是铲除帝国公敌的手段。他对上司揭露的这一项是针对智慧型犯罪者的作法。 "杨元帅唆使梅尔卡兹提督逃亡的时候,一定有提供军用舰艇给他使用,而军用舰艇是属于国家的资产,便可以滥用职权擅自动用国家资产的罪名来予以起诉。就算依照一般刑法,也可以适用渎职侵占罪,这项罪名比触犯反和平活动防止法更加不名誉。" "确实是这样 ̄ ̄" 雷内肯普稍微牵动着他那在过度湛密的胡子下的嘴角,咧着嘴笑了。他之所以四处找寻藉口想要处断杨威利,是因为他自始至终一直将杨视为新王朝以及新皇帝的最大公敌,而不是意图了却过去惨遭败北的私人恩怨。若会遭到"误解",则非他的本意了。 杨威利的名声之所以会如此响亮,除了因为他在战场上的不败记录、年轻之外,最主要的还是他身边就政治层面而言非常地清廉。一旦蒙上了渎职侵占这种这名誉的罪名,那么促使他名声如日中天的第三条件将会受到轻蔑,而杨的名声、地位也会因此而被视为是愚弄世人把戏。 正当雷内肯普正咧嘴得意的笑着的时候,秘书长走了进来,对他行礼之后报告说: "事务官阁下,有您一个超光速通信的讯息,是直接从军务尚书那儿发过来的。" "军务尚书?哦,奥贝斯坦吗?" 雷内肯普故作态势地说道,然后走着没有任何喜悦的步伐,将脚步移向通信室。 透过中继传送的方式,从一万多光年以外的距离所传送过来的画面,整个轮廓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不过对雷内肯普来说,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因为不管是奥贝斯坦那个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或是他那不时放出异样光芒的义眼,本来就没有什么美感可言,激不起人想要看清楚的兴趣。 军务尚书似乎不想浪费时间在礼仪客套上,立刻单刀直入切入话题中心。 "根据我所听到的消息,你好像对同盟政府提出了要处断杨威利的要求,这难道是你想要报复过去他曾经让你吃败仗吗?" 雷内肯普的脸色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变得铁青。因为对方最初的一击便击中了他的内心深处,他甚至都无法从容地反问对方,到底是从谁那里得到这种谣言的。 "这与个人私事完全无关。本官之所以对同盟政府提出处断杨威利的报告,完全是基于一片为帝国以及皇帝陛下除去后患之忧的忠诚。认为本官是为了想要了结过去败给杨的私人恩怨才这么做,是一种下流卑劣的想法。" "那么就和我是相同的想法了。刚才我据说吻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奥贝斯坦的声音里并没有冷笑的意味。听起来完全是事务的性质,不过雷内肯普所接收到的负面感受却没有因此而稍稍减轻一些。画面上军务尚书的嘴部缓慢地一开一合地动着。 "我教你一个可以将杨威利与梅尔卡兹这两个人同时解决的方法吧。如果你能够凭你的手腕将帝国未来的祸根予以斩除的话,那么你的功绩大概就要凌驾在罗严塔尔、米达麦亚这两位元帅之上了。" 听到这一番话,雷内肯普感到非常地不愉快奥贝斯坦从正面直接想挑起他的竞争意识,这种作法让他感到不愉快,更过分的是对方甚至连先行肯定之后再进而挑逗的意图都没有,这更让他感到不愉快。 "请务必指教。" 在深刻的心理交战的最后,雷内肯普向对方屈膝了。但军务尚书并没有流露出一点获胜的骄傲。 "并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手段。要让同盟政府明白你知道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权力,但还是要各他们要求将杨提督交出来,然后你就公开宣布要把杨带到帝国的本土去。如此一来,梅尔卡兹那一伙人为了要拯救他们的恩人杨威利,一定会从他们的藏身之处出来吧。而你到时只要去攻击他们的藏身之处就可以了。" "事情真的会像你所想的这样进展吗?" "试试看知道了。如果梅尔卡兹没有出现的话,顶多也只有杨提督这个人的身体被遣送到帝国本土之内罢了。至于他的生杀予夺要如何,就看我们这边是怎么的一个想法了。" "" "为了激起同盟内的反帝国强硬派有所行动,必须要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将杨予以逮捕。只有这样才能够激怒反帝国派的人,让他们产生暴动。这种方法看起来是有些蛮干,不过偶尔试试也未尝不可。" 雷内肯普的脸色显得非常的阴郁,而陷入一片沉思当中。当军务尚书说"也未尝不可"的时候,他并无法因此而狂喜乱舞。 "请教军务尚书,关于这件事,皇帝莱因哈特陛下是否知情呢?" 这时奥贝斯坦那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所显露出来的表情,经过影像化的处理之后可说是微乎其微。 "这个嘛,怎么样呢?如果你有些介意的话,就直接去问皇帝好了,就说你想把杨威利除掉,请问陛下的看法如何?" 雷内肯普再一次感到不悦了。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去向皇帝莱因哈特说这种话。再者,令雷内肯普很难理解的是,年轻的皇帝似乎还对杨威利相当具有好感的样子。甚至雷内肯普真的这么做的话,或许更会招来皇帝的不悦也说不定。 不过事情已经演变到这步田地,雷内肯普已经没有理由放弃这一场竞赛。就好象一个人身在水里,如果放弃继续游下去,那么就要沉在水底下了。他完全就像是一个市井小镇里的道德家,看一件事情只看它光明的那一面。反正不管怎么样,同盟都是要加以完全征服的,而且最好还是尽可能提早完成统一全宇宙、建立新秩序的千秋大业,以免夜长梦多。因为杨是一个危险人物,除了将他除去之外,虽无其他选择。说不定可以坐上帝国元帅,甚至是帝国军三长官这个席位也未可知。这个地位并不是规定让罗严塔尔或是米达麦亚所终身占有的。 切断通信之后,奥贝斯坦毫无任何感动地望着那一片灰白并带着些微混浊的画面,然后喃喃自语地低声说道: "对狗要喂狗食,对猫就需要猫食了。" 随侍在一旁的菲尔纳准将轻轻咳了几怕,然后说道: "不过,雷内肯普并不一定会成功。一旦他失败的话,那么同盟政府全体或许都会成为和杨提督站在同一阵线上也说不定。如果真的演变到了那种地步也没有关系吗?" 菲尔纳准将这句话是将强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担心所说出来的,不过奥贝斯坦并没有因此而动怒。 "如果雷内肯普失败的话,那就算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唯一有影响的事情就是还要另外派一个人去接替他的职务而已。辟道斩棘的人与铺设道路的人不见得要是同一个人吧,是不是?" 没错,如果加害于皇帝代理人的话,那么很明显就是一种违反和约的行为。这么一来,帝国就可以得到一个可以对同盟再度出兵,然后予以完全征服的藉口。菲尔纳将军务尚书所说的话,作了这样的诠释。军务尚书不仅要利用杨提督,甚至把已方的雷内肯普也当作是代罪羔羊一般地牺牲,他所想要的难道就是完全征服同盟吗? "但是,军务尚书阁下您不觉得要完全征服同盟,现在还嫌时机太早了吗?" "即使是现在,这样的想法也没有改变。不过如果就此袖手旁观,从目的地那一头看来就算是退步了。就算没有办法立即采取首善的对策,至少也得要采取一个次善的积极对策,是不是呢?" "诚如阁下您所言 ̄ ̄" "雷内肯普这个人活着,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晋升到元帅,但他若殉职的话就可能升为元帅。要报效国家倒也并非只有活着一途。" 菲尔纳听了军务尚书这一番话,此时此刻仍不免要感到毛骨悚然。奥贝斯坦对于雷内肯普的证人或许应该是正确的吧。不只这一次,奥贝斯坦据说吻话在道理上的正确性为讲,一直都占有压倒性的多数,菲尔纳心里这么地想道。只不过人这种动物存在的唯一要素并不是为了要将方程式或是公式加以具体化,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还得要有所谓的感情,这不是可以用方程式或是公式计算的。一想到这里,菲尔纳不得不从心中升起一股反驳与嫌恶的感觉。而且最主要的,什么时候或许自己也会被放在与雷内肯普相同的处境也未可知。军务尚书应该也曾经想过这一点,菲尔纳心里面这么地想着,不过,于义于理他都没有道理要去对他的上司提出任何的劝告。III 同盟最高评议会议长姜·列贝罗在接到雷内肯普所提出的"劝告"时,可说是陷入了一种极工矿企业为难的立场。因为对他来说,就算可以不管帝国方面的故意挑衅,对于成为总是人物的杨,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 "杨是不是自恃自己是一个受到全体国民敬仰的国民英雄,所以就怠忽应有的注意,藐视了国家整体的存在呢。" 列贝罗的心时有这样的一个疑虑。杨当时若听到有关于他自己的这个谣传时,一定是烦不胜烦,连自我辩白的兴趣都没有吧。不过,如果观察一件事情的时候,只是一味地在外面兜兜圈子而不去深入事情核心的话,那么列贝罗的心中会产生这样的疑惑也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情了。就一般社会的常识而论,年纪轻轻地就愿意舍弃这样一个具有殊荣的地位,只要他使点力就垂手可得的最高权力,竟然会毫不眷恋地一脚踢开,而甘于过着那种平淡无味的靠支领退休金渡日的生活,这样的男人在世人的眼里看来,如果不是精神不正常,那又会是什么?如果他是悄悄地藏在社会里的一个角落,暗自地策划着什么计划的话,还比较有一些说服力。 或许杨是把他自己的形象看得太过于微不足道了。就算他其实是懒懒散散地在睡午觉,只怕那些得了英雄崇拜症的人也会对他产生一些过度好意的误解。比如说他们会认为杨其实是"一代智慧将领正在为国家以及全人类设想着千年大计"。所以依照杨的个性,他有时候就会稍微吹牛一番说:"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一些眼光透彻的有识之士存在,他们非常了解我,我其实并不是以懒散的心在睡午觉,而是为了整体人类的未来在苦心地钻研着",但是有些人不明白这其实是杨在开玩笑。亲近且了解杨的人,比如像尤里安·敏兹听到杨的这一番话时就会说:"提督,您的未来我也都给您预测到了。今天晚上七点的时候,您大概会配着猎肉清炖的料理一面喝着酒吧?"然后就这样一语带过了。 列贝罗现在所被迫面临的抉择有二,其一是保护杨一个人,招惹帝国的愤怒,然后使同盟陷入存续或灭亡的危机当中,其二是牺牲掉杨以挽救同盟全体的未来。至少列贝罗认为他所面临的抉择就只有这两条路。如果他脸皮厚一点的话,无论是帝国政府或是雷内肯普所提出的无理要求,他都应该据理驳斥,以争取更多的缓冲时间才对。可惜的是,列贝罗把事务官的意思原原本本地当成了皇帝的意思。他在左思右想之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为了找个人来分摊他的苦恼,他决定要将已经下野的友人荷旺·路易找来。 "要逮捕杨提督?你是说真的吗?" 也许荷旺·路易真正想问的是"你的神智还正常吗?"也说不定。 "你要明白我的立场,不,其实你应该早就明白了。我们不能够给帝国军任何再度举兵攻击同盟的藉口啊。就算是国民英雄,一旦有可能会危害到国家的安全,也不得不将他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