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那就好。”母亲默默颔首。 若是往年回家,母亲一定会提到亲事,明知冬子不想嫁人,仍执拗的逼迫。但,今年却一个字也未提及。 是在乎动过手术之事吗? 冬子既感到松了一口气,也觉得寂寞。 回到公寓住处,她忽然疲备不堪。换上家居服,打开电视开关。年轻演员的表演才艺。她边看,心中仍等待着贵志的电话。明知不可能打来,却仍有所期待,不管如何,她很怀念那种等待男人的灿烂心情。 第二天同样是晴朗的好天气。上午,冬子打扫房间,下午开始新帽子的设计工作。只有在制作帽子时,她才能静下心来忘掉一切! 告一段落时,已经下午六时了,外面天色已暗,涩谷方向亮起了灯光。第二个假日又结束了。 冬子觉得有些饿。中午只吃了咖啡和火腿蛋。虽然从横滨家中带回麻薯和年菜,却不想吃,只想一些较清淡的东西。 年初二应该有餐厅开始营业吧! 她正困惑着不知道是要出门呢,或是将就以现有食物果腹时,电话铃响了。 她以为是贵志打来的,待铃响三声后,拿起话筒。 “请问是木之内冬子小姐吗?” 是熟悉的声音,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哪位?” “我是船津……” “啊……”冬子叹息出声。 “恭喜新年。” 船津拜年后,接着说:“你在家吗?我还以为你出门了。” “是呀!你呢?” “本来想回故乡,可是班机客满,觉得很麻烦,就干脆留下来。” 听说船津的故乡是福冈。的确,肤色浅黑,五官轮廓匀称,是十足的九州男人模样。 “你现在在忙什么?” “只是独自发呆?” “如果你不介意,何不一起吃饭呢?我无聊得发慌哩!” “是因为无聊才约我?” “不,不是这样。”船律慌忙解释。“我去接你,还是在新宿碰头?” “这个嘛……” “其他地方都体息了,所以,京王广场饭店的楼下大厅如何? “什么时间比较方便?” “七时半左右吧?” “好。” 冬子搁回话筒,坐在梳妆台前。 新年里有多余时间的,应谈是像船津这样的单身贵族吧!有家的男人不太可能。 反正,和船津在一起的话,可以不必花太多精神,而且至少也有个伴。冬子开始梳头。 新年应该穿和服吧!想着之间,冬子的心也雀跃起来了。 约定的七时半,冬子前往京王的楼下大厅,船津已经在等待了。 “恭喜!”打过招呼,船津仍凝视着冬子。 “怎么啦?” “不,只是你太美了……” 冬子穿淡色底、有白色榴鹤衣摆图案的和服。 “你穿和服真漂亮!” “谢谢。”船津认真的语气令冬子感到好笑。 新年里,楼下大厅有很多穿和服的女性,但,可能是冬子最引人注目吧?来往的人们很多特地回头多看她几眼。 和贵志在一起时,冬子常穿和服,不过最近一、两年几乎未曾穿过。看来,若无人欣赏,女人也会疏于打扮! 久未穿和服,冬子的心绷紧了,仿佛背脊挺直,姿态也优雅许多。 “吃饭吧!你想吃点什么?” “我随便……” 七楼的西餐厅有数名男歌手演出晚餐秀,但,似乎相当拥挤。 “地下街的中华料理好吗?” “好呀!” 元月二日晚上,地下街也是人潮如流,但,两人仍在里面找到一个空位,面对面坐下。 “我心想你大概不在家,却仍拔了电话。谢谢你新年里就答应和我见面。”一坐下,船津再度致谢。 “你这种说法太可笑了,我也正无聊呢!” “无论如何,今年一开始就很幸运。” 服务生拿菜单过来了。 船津接过,说:“请点菜。” 冬子点叫了啤酒和三样菜。啤酒上桌后,两人干杯。 “还好我留在东京。”船律说着.一口气喝光啤酒。 冬子是第一次和年轻的男人一起吃饭。在此之前,虽也和伏木及木田吃过饭,但他们皆为有妻室之人,年龄也都超过三十五岁。或许因为贵志的缘故,认识的都不是年轻人。 ——偶尔和年轻人见见面也不错…… 望着有些拘谨的船津,冬子终于觉得情绪松弛了。 船津年轻,彬彬有礼,但是面对面时却不太有话题可谈,毕竟和贵志的交往不同。 “你故乡是九州?” “福岗。” “市内吗?” “在室见,靠海。” “那边气候很暖和吧?” “虽是九州,南北九州却有相当差异。福岗在地理上属于阴地方,冬天还很冷,甚至因为冷风由玄界滩吹过来,比东京更冷。” 看样子认为九州在南方,一定很暖和,未免太幼稚了些。 “你去过九州吗?” “高校修学旅行时曾由云仙绕经阿苏。阿苏有个地方叫草千里吧?那里真棒!” 当时,冬子是高校二年级学生,还穿着深蓝色制服,不懂爱情的喜悦和悲伤。如今,已经过十年的岁月了。 “九州好地方太多了,像长崎、宫骑、鹿儿岛,以及……” “你全去过?” “几乎都走遍了。下次要一起去吗?我当向导。” “谢谢。”冬子边颔首,边想着和船津旅行的情景。如果和船津单独旅行,贵志会怎么说呢?而船律又是抱持什么心理? 但,这或许是冬子自己想大多了,船津很可能只是出自善意的当向导而已。 “这儿的东西味道不错。”船津不停的动筷子。 看着年轻男人大吃,冬子觉得很恼快。她若无其事的试问: “新年期间,所长在东京吗?” “你不知道?所长岁末就去夏威夷了。” “全家一起去吗?” “元月四日会回来。” 冬子喝着啤酒。如果要出国,为何不告诉自己一声呢?是因为全家出游而说不出口? “什么时候启程?” “应该是三十日。” “是家庭服务吧!” “所长平日几乎都不在家,新年假期陪着家人也是没办法的事。” 贵志讲过他并不爱妻子,但,即使那样,新年却仍带她出国旅游? 冬子觉得醉意骤然清醒了。 吃过饭,两人上到四十五楼的屋顶酒吧。由这里,隔着柜台前的玻璃窗能俯瞰夜景。 在冬天晴朗的日子里傍晚时应该能见到富土山,但,现在已八时过后,稍微笼罩着雾露,以致看不见了。 两人并肩坐在柜台前喝白兰地。 尽管被比没有特别的话题闲聊,但,远跳夜色之间,冬子觉得自己身体摇晃了,不知是因为上空的雾在流动,抑或已经喝醉? “你一直在贵志先生的事务所帮馆?”冬子忽然想问一些不怀好意的话题了。 “有一段时间了……” “在那种地方待着有用吗?” “可是,所长是目前建筑界里最有才华之人。” “但,听人使唤还是很没趣吧!” “总有一天我会独立,做出一番事业。”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出来自己干呢?” “现在有点困难,但,以后如果有钱……” “反正,你最好赶快辞职,离开那种地方。” 冬子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讲这种话。 “再给我一杯。”冬子把空杯推向前。 “没问题吗?” “放心。” 又喝了半杯白兰地时,冬子突然感到晕眩了。一瞬,眼前漆黑,灯光摇晃。她伸手扶住额际,低头。 “怎么了?” “有一点不舒服……” 可能久未穿和服吧?觉得胸口难受。 “我们走吧?” “喂。”冬子轻轻甩头,站起身来,她本来认为可以站稳,却踉跄着。 “喝太急的缘故?” “不知道。” 在地下街道喝啤酒,到了屋顶酒吧也只蝎两杯白兰地,应该并非过量,而是和服衣带紧勒,以及贵志出国旅行之事令她不高兴吧! “我要回家。”走出电梯时,冬子说。 “我送你。” “最好是这样。”冬子命令似的说着,迳行上了停在饭店门口的计程车。 车行之间,冬子靠着门边,额头抵住玻璃窗,她很清楚醉意使她的脸孔像火烫一般。 “你不要紧吗?”船津很担心的凝视着她的脸。“抱歉,勉强找你出来。” “不,不能怪你。”事实上,冬子自己也想出来散散心。 计程车经西参道,在代代木森林前右转。马上就见到参宫桥车站明亮的灯光,而上了坡,就是冬子的公寓住处了。 “啊,在那边停车。”过了公寓前的石墙时,冬子对司机说。 “需要我送你进去吗?” “好的……”冬子颔首。但,转念一想,深夜不该让男人进人自己房间的,以前除了贵志,她从未让任何人进去过。 不过,对方是船津,他是纯情的青年,应该不会起什么奇怪的念头吧! 无论如何,就这样独自过夜实在太寂寞了些。如果贵志能陪着家人去夏威夷,自己在国内和船津单独相处也是理所当然的。 新年里,公寓内静悄悄的,连管理员的房间也拉上了窗帘。 冬子走出电梯,来到房门前,开门。遮挡脱鼓间的帘但愿脱映着起居室的灯光。 “可以进来吗?” “很脏呢!” 让船津进自己家,出院是第一次,现在是第二次。 “家里只剩咖啡……”冬子烧开水,冲泡好咖啡,将咖啡置于船津面前后,转身进入里面的卧房。 她急忙解开衣带,外面披上羽织(译注:和式的长外套),雾时,胸口的郁闷消失了。 “不要紧吧?” “轻松一些了。想听什么音乐吗?” “也好……” “听什么?” “都可以……” 冬子播放一星期前购买的比利·乔艾雨的LP。 “要加糖吗?” “不……” 船津的态度比在饭店酒吧里时显得更生硬了。 冬子忽然有一种想作弄这位诚实青年的行动。那和诱惑不同,几近于折磨取乐,但,无可否认的骨子里仍肇因于对贵志的气愤。 冬子和船津坐在同一张沙发上,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怎么样?” “不因为我是孤单寂寞的女人而想诱惑吗?” “不会的。” “是因为我年纪已大而同情?” “不。”船津坚决说着,突然抓住冬子肩膀,上身倾斜了。 “做什么?”冬子身体后退。 失去支撑,船津的上半身倒向冬子。 “我……”船津声音兴奋的想拉冬子。 “住手!”冬子知道这位青年即将变成一只野兽了。柔顺、诚实的青年已化身丑陋的男人。 “不行!”明明是自己主动诱惑,冬子现在却想逃。 她一直后退,跌落沙发,但,船津也跟着滑落。趁对方放松力道时,冬子又再后退一步。 两人剧喘的面对面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忽然,冬子内心不知何故涌出很可笑的感觉了。 “怎么会这样呢?”冬子哄着小男孩般的拉着坐在地板上的船律的手,说:“来,坐好。” 似乎一瞬间的激情已冷却,船津乖乖回到沙发上。 “咖啡凉了!”冬子重新冲炮咖啡,替船津倒了一杯。“如果你乱来,我不会再和你见面的。” “可是……”船律端着咖啡杯,低垂着头。“我……?”他啜了一口咖啡,接着:“我喜欢你。” “虽然明知道不应该,但是……” “谢谢你。”冬子用非常镇定的声音说。“可是,我不行。” “为什么?你讨厌我?” “不是的,我喜欢你,我认为你是个难得的好男人。” “那又为什么?” “反正就是不行。” “因为有所长在?” “和贵志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 “你年轻,最好喜欢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 “不要,我喜欢你。”船津凝视冬子。“我不是随便说说而已,是真心的。” “那么,我告诉你好了。” “告诉我什么?” “我没有子宫。” “子宫?” “上次动手术摘除了。所以,我不能和你有那样的关系。” “明白了吗?”说着,冬子自己点点头。 两个人盯视前方,并肩坐在沙发上。 ——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冬子内心的后悔逐渐扩大。看船律沉默无语,可见他本来并不知道此事,尽管他曾多次到医院来,应该没有问过手术的详细情形。 没必要主动让毫不知情的对方知道自己的不幸! 但,如果不说出“没有子宫”,船津可能会强烈的向自己需索吧!而,这句话最具有遏阻效果。 问题是,设想柔顺的船津会表现出那种态度,也许,原因出在冬子自己,该怪也只能怪自己。 应邀出去吃饭还无所谓,却没必要让对方进来自己的住处,何况,是冬子命令对方送自己回家。 虽说船津是柔顺、害羞的青年,毕竟是成熟的男人,和这样的男人单独在一个房间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冬子自己应该最为清楚。 但,冬子今夜不知何放非常寂寞,即使酒喝多了,胸口闷得很不舒服,却仍不想孤单的回家,总希望能有谁陪在身旁。 她今夜的寂寞,很明显出在贵志身上。自从知道贵志在岁未和家人一同出国,冬子喝酒的速度就加快了。带着醉意的脑海中掠过贵志和家人倘样于维基基梅滩的情景,而为拂拭这样的想像,她更加想喝酒。 即使这样,也没必要连那种事都说出来!这么一来,等于贵志和船津都知道了。 告诉贵志时,冬子事后虽也后悔,但,却另一有种放松的感觉,亦即认为他既然知道,自己也就安心了。 但,坦白说,冬子并不希望被船律知道。让年轻且对自己抱持好感的男性知道自己无子宫,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会粉碎对方好不容易拥有的梦想。 只不过,冬子不能忍受自核赎人,她希望表白一切,尤其对自己抱持好感的男人,她更不想欺骗。如果终有一天会知道,不如趁现在就说出,若因此使彼此的关系崩溃,至少心境也是轻松的,这点,和向贵志表白时完全相同。 ——我最讨厌虚伪了…… 但,说出之后还是留下后悔,尤其船津胁沉默不语让冬子更痛苦。 “你一定很惊讶吧!” “不。”船津辉头,但,语气里却缺乏自信。 “因此,我不值得被你爱。” “可是,我觉得那种事并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