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我没有说谎。” 贵志稍稍挪开距离,凝视冬子。 “对不起,我是想找时间告诉你,却说不出口,所以才会认为一定不能让你……” “对不起?” “请别再谈这件事了。” “不,你坦白告诉我。” 贵志沉默无语,不久,站起身,走向沙发。 冬子也跟着站起,虽然只穿浴衣,但,房里暖气够强,很暖和。她拿着脱下的衣服进入浴室。 浴缸里,方才带两人进来的女服务生已帮忙放好热水,虽已有点凉,不过再加进热水,马上又温了。 冬子撩高头发,以毛巾扎着,进入浴缸。粗糙的铁平石砌成的浴缸里浸泡着纤弱的身体。 ——这样一来已告诉贵志…… 冬子一方面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也有些许后悔。反正终有一天必须说出来,坦白之后心情轻松多了,但,仍有一般侮意伴随着产生——或许他会就这样离我而去…… 冬子凝视着弥漫的热气。粗糙的石纹恰似她此刻的心境。 和贵志都已经分手一次了,现在就算再度分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毋宁是无所牵绊,反正,结局本来就是如此。 ——这样就可以了…… 连肩膀都浸入热水里,冬子喃喃自语。 仿佛从摘除子宫的那一刻起,冬子的生存方式就注定有所变化,夸张些的话,可以说是她的人生已改变! 从浴室出来时,贵志已换上西装,独自喝着啤酒。大概是从房间角落的冰箱拿出来的。 “不洗澡吗?” “不……” “最好是洗一下。” “都已经换好衣服了。” “可是……” 以前,冬子自己一个人洗澡时,贵志常敲门进入,就算她说“不要”,贵志也会强迫入内,说“有什么关系呢”,但,今夜他未跟着进来,是为了避免见到冬子有疤痕的身体吗?还是替自己觉得可怜而表示同情才进来?甚至,根本不想看那样的身体? “怎样?” “不,没什么。” 冬子想转换心情的坐在贵志面前。她很在意一些琐碎的事,或许是真的太在意了。 为了忘掉这些,冬子一口气喝光贵志帮她倒的啤酒。 “觉得惊讶?” “惊讶什么?” “我失去子宫。” “又来了吗……”贵志苦笑。 “可是,我已经不是女人了。” “别胡说!你还年轻,不可能因此就改变。” “但,已经设办法生育了。” “不生孩子没什么不好吧? “是的,这样对你或许比较方便。” “别再讲一些无聊话了。” “可以不必再担心杯孕哩!”边说,冬子眼泪很自然的夺眶而出。“我已经没有用了。” “不要说了!”贵志喝完啤酒,站起身。“走吧!” “还会再见面吗” “当然啦!”他拿起话筒,告诉柜台说要离开了。“车子马上就到。” “你要回家吧?” “我送你。” 一瞬,冬子想到贵志的妻子有子宫。虽然比冬子年长十三岁,可是她有子宫,也有子女。 冬子忽然觉得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正准备开门时,门外响起木屐声,格子门拉开了。 “车来了。”女服务生说。 两人外出。一看,在云朵飘移中,月光明亮。 都已经凌晨二时过后,仍有新来的客人进入。冬子边望着他们的背影,边上车。 “但是,目白的医师岂非说过只要摘除肿瘤即可?”上车后,贵志开口。“而且,大阪的山内博士似乎也说过授必要摘除子宫。”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代代木的医晒一开始就说要滴除子宫?” “不,最初也是说只要摘除肿瘤就可以。” “这么说是途中有了变化?” “动手术后,发现有好几个肿瘤,若只是把肿瘤摘除,有可能复发……” “这么说,你是手术完成才知道子宫被摘除?” “是的……”冬子轻轻颔首。 “这样太过分了!” “可是,手术时才发现的,没办法。” “但,这种事最初无法知道吗?” “若是医师,当然能够知道才是。” “也许看外表很难知道吧!”不知不觉间,冬子替医师辩驳了。 “若不得摘除子宫,应该有另外的考虑?” “譬如,再观察一段时期之类。” “可是,若不摘除毕竟很危险的。” “……”贵志默然。 很奇妙的是,贵志一沉默,冬子忽然感到寂寞了。 “反正,失去子宫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冬子凝视前方说,她的心情没办法平静下来。“你一定讨厌没有子宫的女人吧!” “没有这回事。”贵志轻搂着冬子肩头,似要她别继续说了。 “店里的女孩们知道吗?” “我没告诉过任何人呢!” “那样最好。” “只有妈妈和你知道。” 贵志的手温柔的轻抚冬子头发,改变话题:“你觉得船津如何?是不错的青年吧!” “看起来朝气蓬勃,感觉不错。” “下次见面时我找他一起来。” “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认为这样场面会比较轻松。”贵志低笑。 凌晨二时半过后,冬子抵达参宫桥的公寓住处。 “再见。”冬子说。 贵志坐着,点点头。“那件事最好别告诉其他人。” “我当然不会说。” “还有,把它忘掉。”贵志说。 车门关上了,计程车就这样上坡,消失于右侧墙前方。 冬子走在石砖道,朝公寓人口走去。 二时过后,亮着灯光的窗户很少了。公寓一过夜间十时就关上大门,必须由各住户用期匙开门进入。 冬子从手提包里取出自己朗匙,开锁,推开玻璃门。然后穿过楼下大厅,走向电梯上楼,她想起贵志和自己做爱之后没有洗澡就回家。 以前,贵志的妻子应该知道丈夫和冬子的关系,但是在知情下,却丝毫不加以干涉。是漠不关心呢?还是相当有田性,伯大吵后反而不可收拾?或者,她相信只要默不吭声,丈夫最后仍会回到自己身边? 说不定她也知道贵志和冬子旧情复燃之事!而且同样明细仍保持沉默。 ——别理她了…… 冬子拂去贵志之妻的幻影,走出电梯。 深夜的走廊一片静谧。 冬子的房间是三0六号房。开门前,冬子都会先按一下铃,由于单独居住,里面不可能有人,但,她仍习惯这么做。 房内响起铃声。没有人!确定之后,她才插入门钥匙,开门。冬子出门时,房内总开着人口起居室的小灯,她怕夜间回家时,一片黑漆漆的太过于寂寞。 开门后,一瞬,冰冷的空气笼罩四周。静悄悄的房间里,残留着人谈谈的香味。冰冷的房间有如失去子宫的身体,无依、空虚。点亮灯,冬子坐在沙发上,喘口气,从手提包内取出百乐门香烟,点着。 烟雾慢慢在静馈的房内扩散,她感到非常疲倦。是身体犹未完全复原吗? 但,疲倦似非来自喝酒至深夜。一星期前,因为急于交货曾工作至深夜十二时,制作帽子时的那种谨慎更令人疲累,却也不像今天这样。也许,今天的疲倦是来自精神上吧! 最初和友美及真纪一起吃饭也是相当耗费精神,尤其对船津顾虑到自己的不安情绪,更加深难过。 明明是庆祝自己痊愈,可是冬子本人却一点也不快乐,直到和贵志单独在一起,心情才平静下来。 但是,使现在的冬于如此筋疲力竭的却是在那之后的事。不管何等累,只要和贵志上床能获得满足,身体会很清爽,即使在疲倦中也有着甜蜜。 但,这次毫无那样的满足感,不仅如此,巫有着一切皆已结束的空虚! ——看样子当时自己并非真愿意让贵志拥抱…… 凝视着慢慢晃动的烟雾,冬子思索着。 确实,那时候冬子很害怕,害伯自己没有感觉,害怕让自己和贵志都失望。 贵志安慰说“没有这回事”。但,此刻的冬子最清楚那和以前不一样。不管港说些什么,那一抹冰冷的感觉无法消失,虽是闭上眼等待,体内却捕捉不到—丝火烫的溶化感。 贵志应该也体会到达种索然无味,也正因如此,他才会那样安慰自己。 ——真的太笨了! 冬子自言自语。 如果没自信,最初就不该答应和贵志上风的,现在,只是徒然令自己感受悲惨。最大的错误是冬子乐观的认为大概不会有问题。 冬子从矮柜拿出白兰地,倒人杯内。 明明已和贵志喝了不少酒,此刻醉意却完全消失,照这种情形,根本别想睡得着觉。 白兰地是中山夫人半年前送的札物,在失眠的陵型,冬子经常喝一点,当酒注入杯中,不停摇动液体之间,醉意自然袭来,亦即,貌蹈色的香味已诱起醉意。 冬子双手包住酒杯,缓缓啜饮。 不能忘记一切,让辅冲恍饱吗?不能像逛白天的花园殿做梦吗? 喝完浅浅的一杯后,冬子才开始感到情绪松驰。 与其为男人的事而苦恼不已,独自一个人不知有多轻松呢! 也没有迷恋…… 这样就行了,没有男人也无所谓!冬子内心之中,这种不知是自暴自弃或自我慰藉的心思扩散了。 再倒了一杯,不住晃摇。 如果男人想接近,只要坦白告诉对方自己没有子宫就行了,大多数男人马上会仓煌而逃,而,如果还有男人继续追求,再告诉对方自己性玲感。一旦知道自己是如同木石般没有感觉的女人,不管任何男人也会吓跑吧! 现在的我只是我自己,不属于任何人,不会被男人拖翰跑,也不会主动去追求男人。 仔细想想,今后或许是冬子展开独自的生活方式之契机也未可知,或许只有自己才能够真正独立! 冬子又啜了一口白兰地。她清楚感觉到火热的液体沿着喉咙滑下。 “太好啦……” 冬子又自言自语。 现在不是自怨自艾,也非自暴自弃,而是轻松毫无负担! 冬子又点着一支香烟。 可能有些醉意了,开始想睡。这样应能马上睡着才是,但,如果上床,也许又翻来覆去,膝原腕脱的直到拂晓,那样的话,起床时会很难过。 冬子又吸了一口白兰地,开始换上睡衣。 和贵志在一起时她都穿锦织睡饱,不过分手后改成睡衣。贵志不喜欢睡衣,说那毫无性感可言,但,已经没必要在乎了。 ——我和男人毕竟无缘。 冬子再告诉自己一遍后喝光了杯中的白兰地。 冬日 此刻,一切都交给夫人了,怎么样也无所谓了,冬子毫不反抗,仿佛手术 后一直接抑制的感觉,透过夫人的手又开始苏醒了。 “啊、啊……”边啤防出声,冬子也逐渐积极动作。 没错,冬子的感觉开始燃烧了,此刻,如同在贵志怀里同样的没有不安和 恐惧,没有子宫、性冷感醒,都已经离她远去了。 在只有女人的无止尽甜蜜温柔里,冬子陷溺了。 “圆幅”服饰店营业到三十日,元月份则在六日星期一开工。 年关一逼近,购买帽子的悠闲顾客减少了,不过可能有些人新年想好好打扮一番吧?仍有三三两两的顾客上门。反正,只要有营业,就或多或少有客人! 家住东京的真纪大年夜在家里过,元旦起就要去志贺高原滑雪。 友美于三十一日要回名古屋的父母家。 这几年,冬子只有大年初一回横滨的父母家,第二天就立刻回来。因为和贵志的关系,等于和家里断绝往来,导致冬子很难在家里待得住。一方面要看父兄的脸色,另一方面又得面对亲戚们的批判,让她觉得很累。 本来,她打算留在东京不回家,可是,新年里自己一个人是难堪。好朋友们不是回乡就是外出旅游,连个谈话对象也没有。 在北风呼吼的东京独自过新年,将会孤独、寂寞而不能自已。 四年前,贵志曾经陪冬子共度大年夜。当时不知何故,贵志可以自由行动,也许是让妻子先回娘家吧!反正,他一直陪冬子到元旦当天傍晚。 冬子忘不了在贵志怀里听到的除夕钟声。 从大年夜陪自己过元旦,冬子内心很满足,因为,一年里最重要的时候,贵志在自己身旁。 翌年,冬子也期待贵志会来,但他却外出旅行了。 正因为当时感受到的寂寞,冬子才考虑和贵志分手,虽然他或许是在妻子逼迫之下不得已出去旅行,但,冬于忍不住想到他和家人们欢度的情景! ——不希望以后每年过着这样的新年…… 但,即使与贵志分手,新年的寂寞仍旧设变。去年和前年都回乡一天,其它他日子就把自己关在房间看电视剧制作帽子。 对很多人而言是太短暂的假期,对冬子来说却太漫长了。 今年,或许也是同样吧!冬子边看着月历边想。三十日提早打烊,把店里大扫除,三十一日打扫公寓房间,就是决心独自出门旅行吗?或者像往年一样,在家里茫然度过? 想着想着,冬子更深刻体验到自己的孤独了。 ※ ※ ※ 从那之后,贾志音讯全无。 可能是年关之前很忙吧!但,上次那样分开,令冬子特别不能释然。 是知道自己没有子宫,已经失去兴趣,抑或对于自己燃烧不起来的性行为感到失望? 看来是不应该告诉他的…… 冬子告诉自己不必管贵志的事了,反正自己和男人也扯不上关系。但,话虽如此,她还是很在乎!两人的关系结束倒无所谓,可是若因为自己失去子宫的缘故,未免就…… 上次,冬子自以为讲明之后心里会完全轻松下来,不过如今却又后悔了。 她开始厌恶自己了,为何会这样矛盾呢? 三十日提早结束工作,下午四时开始大扫除,等六时结束后,冬子带着真纪和友美前往赤扳一家饭店的顶楼餐厅聚餐。 正在用餐时,真纪问:“老板娘,新年期间你打算做什么?” “不和那位大叔见面吗?” “大叔?” “就是上次那个叔叔?” “啊……”听到真纪居然称贵志“大叔”。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对不起。可是,若只是朋友,岂非更可以见面?” “也对……” 真纪的话没错,或许觉得奇怪的只是冬子自己。 “老板娘的朋友真不错呢!” “他已经有老婆和孩子了。” “当太大没有意思啦,还是情妇最好。” “别胡说!” “可是,他和老板娘站在一起,非常搭配呢!” 冬子不安了,心想:这孩子在想些什么? 九时,三个人离开餐厅,在饭店前搭计程车。 “新年快乐!” 就这样,到元月六日之前,三个人要分开一星期了。 回到住处,卸妆,躺在沙发上。 一年就这样结束了。今年到底是怎么的一年呢?虽想不起得到什么,却的确有失去之物,那就是:子宫和女人…… 今年初,冬子根本设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或许,冬子永远不会忘记失去最宝贵之物的这一年吧! 大年夜,冬子等着贵志的联络。她心想,就算不能来,至少也该打个电话才对。但,到了十一时过后,还是没有联络。 是又回长野的故乡了呢?还是和家人一同上饭店庆祝? 十二时过后,冬子死心了,看着电视上播出的跨年节目。 古寺的除夕钟声悠悠晌起。据说能消除一百零八项烦恼,其中主要是与爱欲有关的苦恼。这么说,或许今年起烦恼可以减少很多也不一定。 胡思乱想着,最后,冬子喝了白兰地,上床。 翌晨是元旦。都已经八时过后,周遭却连一丝声响也没有,似乎公寓住户有近半数人不在。 九时,她冲澡,准备前往横滨。 新年假期,冬子本来打算一直待在屋里,但,单独过除夕夜的寂寞使她想回家了。 正午过后抵达横滨家中,家里挤满客人。与父母住在一起的兄嫂有了孩子,妹妹也带回预订今春结婚的未婚夫。虽然双亲健在,但是家中气氛逐渐转为以兄嫂为中心。一旦妹妹也出嫁,四、五年后,也许冬子就无回家的余地了。 冬于深刻体会到自己已被排除于周遭的欢乐气氛之外,因此,家人虽劝她住下来,她仍在六时离开。 出门之际,每亲在她耳畔问:“身体状况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