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冬子这样,有时别有考虑,往往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心中若有事,即使是与自己喜欢的人做爱,也难有高潮。 说来说去,女人没有快感一样可以过性生活。 但是,男人往往在开始阶段便无法进行下去了。行为还没有开始,人就先已经阳痿了! 当身心不能谐调一致,彻底投入时,女人表示为“性冷淡”,男人则表现为“性无能”。 由此可见,男人其实倒更真实,就行为来看,男人的身体,也许更禁欲,更敏锐。 冬子现在对船律所感受的爱可能正是这种禁欲的爱。 因为冬子一直与年长的、富有经验技巧的人打交道,所以,船津在与之上床时,先就露了怯,暴露出年轻人的缺乏自信。 可能自己不如他,事后岂不被嘲笑?怕自己不能更胜一筹的担心使得船津顿然成了性无能。 结果,在行为过程中,贵志成了船津脑袋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不,不仅仅是挥之不去,甚至是愈发突出了。 船律未战即败下阵来。他对虚幻的东西产生了恐惧。 这也许正是年轻人纯真和朴实的一面。中年男人毫无顾忌,长驱直入;但他却免不了迷茫困惑,烦优不堪,这正反映出年轻人的脆弱。 不过,为看不见的幻像所震慑,从而未能大显身手的船津其实可能与冬子一样可悲。冬子自己就对看不见的东西心存畏惧,而无法享受性的快乐。 “什么也不必要做,抱紧我就行了。” 冬子这样说着,自己向船津靠过去。 9、冷厦 虽说时令已入七月,但一连数天都凉意袭人。富士山登山禁令已除,但据说山上积雪仍达两公分以上,东北、北海道则下了晚霜,人们普遍担心会有冻害。 按照气象厅的说法这是自明治九年有观测历史以来最冷的年份。 要在往年,爱赶时髦的原宿本地年轻人,早在灿烂的阳光下面,穿上迷你裙或是夏装招摇过市了。可今年直到现在长裙厚裤还在唱主角。 有时,偶尔会看到夏装裤中有一种带子上翻的PETERPAN款式,但天气凉嗖嗖,阴沉沉的,因此它也便始终领不了潮流。 每到夏天,冬子的体重都会减轻二、三公斤。她本来就瘦,再瘦下去可就难看了。冬子想避免出现这种情况,但等她意识到问题时,体重早已经降下来了。 可能是因为天气凉的缘故,今年冬子体重还没有变化。夏天不难过,身体自是欢迎。但店里则因为这种情况,形势不容乐观。 帽子是夏天遮阳用的,若非赤日炎炎,销路就绝好不了。 再这样下去,存货过多的帽子工厂岂非要倒闭,事实上已经偶有这样的传闻。 所幸的是,冬子店里高级品多,影响倒并不怎么大。而普通的帽子已在降价二、三成销售。若冷夏继续下去,那问题就更大了。看来,夏天不像夏天,其影响不可低估。 在凉爽的七月半的一个下午,中山夫人来到店里。 “喂,有没有时间哪?” 夫人照例是约冬子外出。 傍晚时分这段时间比较空闲一点,冬子和她一起去了“含羞草馆”。 夫人坐下叫了咖啡,便神秘地说:“我不打算从家里搬出来了。” “你们又和好了?” “不是。我留在家里,他搬出去住。” “教授他……” “我要是搬出来,孩子上学还是个问题。而且那么大一个家,就一个男人也用不着。他老早就想跟她一块去住公寓,这是天从人愿,他出去比较好。” “那这个家就归你了?” “名义上还是他的。我要是搬出来,就是赤条条的出来。想想还是在家里蹲住划算,所以我不打算动了。” 夫人虽性情豁达,但也挺懂算计。 “离婚的事,我是什么时候办都行。他想先暂时分居,我成全他。” 女人看起来柔弱,但遇到事情时却比人们想像的要坚强,特别能沉得住气。 听夫人的话音,被赶出来的不是她,而是教授。 “不离婚是先生的意思?” “那还用说。他平常神气活现的,万一到事儿上却成了缩头乌龟。说什么现在离婚传出去不好啦等等,只知道顾体面。他那个样还做什么大学教授。真让人笑掉大牙。” “那教授什么时候搬出去?” “已经搬出去了。” “那现在家里只有你和儿子两个人了?” “嗯。昨天彻底利索了。一身轻松,出来转转。” “教授搬去了哪里?” “说是租了目黑的公寓。他留了地址和电话给我,我才不会去找他呢。” “他和研究室的助手住一起。” “大概是吧,我也不清楚。” 夫人皱皱眉头,似乎连想一想都觉得恶心的样子。 “总之,让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住一段时间也好。” “他会不会就这样一去不回呢?” “那也随他去了。他也已经五十岁了,即便是还有些魅力,顶多也就二、三年吧。以后成了糟老头子,看有谁还愿意再答理他。到时他就惨了。” “那个女的多大了?” “是个三十五岁的老姑娘。两个人相差一轮还多。最后两个人肯定话不投机,老头子被赶出了事。” “他是不是打算好了到那时再回来,所以才不愿意离婚的?” “那他休想。到那时他想再回来,门都没有!” “教授怎么办呢?” “谁管他!” 听夫人这么讲,冬子倒有些可怜起男人来。 “寄给教授的信和邮件之类的东西怎么办呢?” “暂时由我代转。” “教授也很不方便哪。” “他自己希望这样,有什么办法呢。他可能很快就后悔了,我想他会回来求我的。” 虽然话说得很绝情,但夫人也许期待着教授知错而返。 “总之,那个讨嫌的家伙已经走了,你有空便过来玩。” “我自然是要登门拜访的了。那个调酒师竹田呢?” “他呀,他是他了。那只是一件合时的首饰而已。” 夫人看似很随便,其实倒是很清醒的。 “竹田知道夫人您分居的事吗?” “是的,我跟他讲了。但是,这与他没关系。” “这我知道。” “虽说已经分居了,但我不想增加他的负担,也无意与他结婚。简单说呢,他和我还维持老样子,情人关系而已。” 听夫人说得头头是道,冬子倒是越来越糊涂了。 “总之,女人要一直处于恋爱状态才行。如果没有喜欢的人,又不再修饰打扮,也就不再是女人了。从这个角度讲,他是最好的刺激药。” “令你保持青春的刺激剂?” “对。如果现在有人把他从我身边抢走,我没有了保持青春的动力,很快就会变成老太婆的。女人失掉了紧张感便完蛋了。与此相比,没有子宫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老是为此事顾影自怜,忧忧不欢,那岂不是太亏待自己了。” 冬子想起了船津。 对自己来讲,船津应该也是一种刺激剂。冬子虽还有贵志这个男人,但他不是刺激剂,而是起支柱作用的稳定因素。 而发挥这种作用的船津马上就要启程赴美了。 不知为何,冬子注意到自那天晚上以后,船津便再没了消息。 “问一个奇怪的问题,男人会不会在节骨眼上突然失灵?” 冬子鼓起勇气问道。 “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怎么,你碰上了?” “听朋友讲的,听说他还很年轻。” “这个跟年龄无关。竹田刚开始时也是不行。” “真的?” “也不是一点不行。动作倒很猛,可动起真格来却不行。男人其实很神经质,很脆弱,但他们嘴巴是很硬的。对不对?” “我也不大清楚。” “可能你还不懂。男欢女爱这种事,若不是双方全力以赴,那是很容易失败的。” 这个冬子也不是不懂。但当时怎么做才好,她就不清楚了。 “男人虽然也做坏事,但也还是蛮可爱的。” 这种感觉冬子也有。至少,男女不仅仅只是对手。 “你是不是除贵志之外,又有了新的相好?” “没有。” 夫人点着烟,斜睨了一眼冬子,“太风流了可不行啊。” “我没有……” “我想你也没有。我们什么交情,要有了我岂有不知之理?” 夫人是个女人,她这样说使冬子觉得有点滑稽。尤其是使用了交情这个说法也太直露了些。 “总之,我喜欢你。” 大白天的,在茶馆里这样毫不避人,冬子耳热心跳,夫人却全不在意。 “这与我和丈夫、竹田君在一起时感受完全不同。” “怎么个不同呢?” “与男人在一起时,自己年龄再长,都是被动的。被拥抱、爱抚才会有快感。便和你在一起时就不同了,我的心情和男人一样,因为我是主导者。” 的确,与夫人亲热时,都是夫人主动,冬子只是被动地接受爱抚。 “因此,我多少也明白一些男人的心理。就是要按自己的意志支配女人,征服女人。这个欲望促使男人追求女人。” “如此简单?” “当然,也许并不是这么简单。不过,我觉得男人的感觉方式与我们大大不同。他们不可能体验到高潮迭起的感觉。” 话越说越直露,夫人也愈来愈兴奋。 “应该说各有妙处。不过,男人也挺不易的。” “是吗?” “当然罗。你想啊,一心想让对方开心,自己却未必能同样如此。” 听夫人这样讲,冬子也感觉是这么回事,但她没有这样往深处想过。 “总之,女人要想享受到真正的性乐趣,就必须全情投入,忘记一切,一心一意只专注于此事。” “可是,能做得到吗了?” “你做不到?……我们两个一起时,你好像挺投入的嘛。” “咽……” “和贵志在一起时呢?” “如果你不能全身心地投入,那你实在是太不幸了。你身上的某一部份细胞总是处于无动于衷的状态,那是很难达到快感的。” 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看冬子。 “上了床以后,最重要的就是要忘我。去掉杂念,放弃自我,这样才会有乐趣。我是这样认为的。” 的确,冬子自做完手术以后,似乎就再没有沉醉于性事之中过。她无法忘却自我,脑子里老是有事情。 “如果你做不到,那说明你思想负担过重。你也许有点神经质吧。” 贵志也曾几次这样说她。 当然贵志不是这么直露,他的话很婉转:“你还忘不掉那件事呀”,话虽不多,却包含着疼惜和关怀。冬子见贵志如此,常常会觉得很对不起他,他那么爱自己,自己却不能兴奋起来,真恨自己不争气。 不过,“什么都不考虑”,即便是接受了这个忠告,竭力不去考虑,也未必真能做得到。到头来,还是要自己不清醒都不行。 怎么样才能好起来呢?吃药打针并不奏效,真折磨人。冬子是越想越烦,情绪也渐渐陷入低谷。 这种烦恼要怎么样才可消除呢?难道真的没有地方可治? 这种状态已持续很久了,做手术是去年秋天的事,将近一年了。 难道自己就永远这样好不起来?难道就一直由同性的夫人来慰藉自己的空虚? 这一想,冬子忽然感到不安起来。 “总之,性事与脑袋关系极大。说起来,也确实是很微妙的一件事。” 夫人说着,拧灭了烟。 “不过,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议。” “此话怎讲?” “你想,人要比其他动物聪明。因为智能卓越,故能支配整个世界。但在性方面,这反倒成了障碍因素。因为脑袋发达,所以会去考虑很多事情,结果导致很多该顺利的事也都不顺利。当然,也许其他动物也有好恶,但动物不会考虑其他动物怎么想,怎么看,它们只受本能支配。” 想想也就是这么个理。动物不中,即使是较为高级的猴,在人前也照样肆意而为,毫无顾忌。 “脑袋聪明有其好处也有其坏处。” “难道仅仅是脑袋聪不聪明这个问题吗?” “也有可称之为纯朴或神经质的因素吧。” 冬子点着头,心中在想船津的事。 他向冬子展开进攻却攻亏一篑,也许原因正在于他太纯朴。他年轻敏感,顾虑太多,结果招致了失败。 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无法全身心地投入性事当中—— 这样想着,冬子忽然很想见见船津。 迄今为止,冬子还没有主动给船律打过电话。 办公室里可能贵志会接到,打到他公寓吧,又觉得无此必要。 但这一次有些不同。船津有可能就这样面也不再见就去美国也说不定。 与中山夫人分手后,冬子就一直在想要不要给船律打电话。 他说他五月末辞职,现在应该已不在办公室。还是该往公寓打个电话吧,冬子边想边犹豫着。 船津说他去美国是想离开冬子。那天晚上,他劝冬子一起去美国,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后来,和冬子又弄了那么一出,他可能已决意悄然离去。年轻人脸皮薄,他可能为该不该再见面而踌躇吧。 这时给船津打电话,也许很不合时宜,他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可能再度被搅乱。 但如就此再见不着面,冬子又觉得是个缺憾。 见他不是为了接受他,也不是要随他一块去美国。也许对现在的船津,这是个麻烦,但冬子还是想再见见他。 是不是我真的爱他…… 冬子自问,却理不出个头绪来。喜欢可能也喜欢,但并没有到难分难舍的程度。 他如果就这样走了,冬子会感到寂寞的。可能也就这个程度吧。 在冬子的内心深处,除了对船津的爱意之外,可能还潜隐若要看看这个年轻人的受伤程度这样一种残酷的心理。 冬子想证实一下,自上次分别之后,船津是否陷入屈辱不能自拔。她想看看他心情阴郁,情绪低落的样子,想知道他怎样面对知道他性无能的人。 直到晚上六点钟,冬子才终于下了决心,拨了船津公寓的电话。 其实,光是打听启程日期,就已有理由打这个电话了。 冬子拿着话筒等着,电话铃声一直响,却没有人来接。断了以后又再打一次,还是没人接。 是不是已经走了…… 冬子想,船津可能不会真的悄然而去,但极有可能已不在以前的公寓住。 冬子放下电话,像掉了什么贵重物品似的忐忑不安。傍晚没有联络上,入夜后,冬子又从自己的公寓再次打电话给船津。 还是没有人接听。 冬子越来越不安起来。 他到底还在不在日本了呢…… 打电话问贵志,他也许会知道,但那样岂不是有瓜田李下之嫌? 虽说没有真正发生肉体关系,但两人曾裸体抱在一起。这种背叛的心理令冬子感到害怕。 这样,到夜里将近十一时,冬子边翻着欧洲时装杂志,边喝白兰地,以利睡眠。这时,电话铃响了。 近段时间,夜深时常有莫名其妙的电话打来,拿起听筒对方不是不出声就是说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可能知道这里住着一个单身女人,故意恶作剧。 出到外面,天阴阴的有些潮湿。 冬子穿过入夜后沉寂下来的商店街,在车站前搭了部的士。 冬子进入酒店,看到船津已在大堂上的椅子上坐着等她。他两手垂放在椅子扶手两侧,低垂着头。 看样子醉的不轻。 不过,冬子一叫,他马上便挺直了腰。 “你说明天就走,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船律没有回答冬子的问话,起身说,“咱们到下面的酒吧去吧。” 说完,东倒西歪地起身欲走。 “你醉得很厉害呀。” “为了见你。” “为什么?” “不喝醉,我没有勇气见你。” 两人乘扶梯下到地下一楼,进了一家叫作“普鲁捏”的酒吧。 酒店里面的酒吧只有这家营业到凌晨两点。两人在靠里的“L”字形的座位上并排坐下,要了加水威士忌,船津一本正经地低头深施一礼,“上次实在是对不起。” “什么事?” “那个……” 船津使劲抓抓头皮。 不知他是为上次晚上把冬子按倒在床上道歉呢,还是为求次未果感到难为情。但不管怎么说,冬子对上次晚上的事丝毫没有生气。 相反,因为两个曾一度有过肌肤之亲,冬子现在看船津有一种以前未曾有过的亲近感。 “对了,你明天几点出发?” “下午四点。” “四点……” “当然,你可能没办法来送我,今晚我们这样见过面,我也就放心上路了。” “不是我不能去送你,只是那么多人,不大方便吧?” “真的不必去了。” 船津说着往后拢了拢垂下来的头发。 “我就想再见你一面,没有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