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话目的不是为了听你道歉。我只是想知道当时你是不是虚请假义。” “那只是个恶作剧吧?” “不。” “那即是说,你是认真的。” 年轻人为什么一定要黑白截然区分呢?即便是接受了亲吻,也完全可能既不是恶作剧也不是认真的。也可能介乎两者之间。当时一时高兴,便接受了也是有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也说不清……?” “不敢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是吧?” 冬子语塞,盯着手中的杯子不出声。 “我来替你说吧。你喜欢我,爱我,所以那天晚上你准备完全接受我。” “我这样讲没错吧?” 见船津问,冬子微微点了点头。在船津追问的过程中,冬子觉察到当时自己是有那么个意思。 “这对你并不重要,但于我却是至关重大。” 船津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到了美国,也忘不了你。” “可是你去美国就是为了忘了我呀……” “我只是希望如此。” 望着船律那在柜台昏暗的灯光映照下的侧脸,冬子深深地开始感到失去船津的寂寞。 “咱们走吧。” 冬子招呼船津。 “着什么急嘛。” 船津显然不愿意走,但冬子已顾自站了起来,并朝门口走去。 “急着回去干啥?我们再换一家喝吧!” 船津边上楼梯边说。冬子不作声。到了地面上后,她回过头来。 “今天回家吧,啊?” “不,我还要喝。” “那恕我先走一步了。” 冬子扫视了一下四周,朝驶近来的的士招招手。 “你真的非回去不可?” “今天我很累,请原谅。” 愣在那里的船津一脸温怒,冬子钻进了车子。 “再见。” 冬子从车窗里点头告别,船津不言语,呆立在夜幕下的大街上。 车子里剩下冬子一个人后,她长出了一口气。 他认真地为自己考虑固然可喜,但这样认死理,又着实令冬子感到难以应付。如果今天身体状况好一些,就陪陪他也可以。但冬子回家休息的念头占了上风。 回到家里时已是十点,冲完凉,换上内便装后,电话铃响了。 会不会是船律打来的,冬子犹豫着接了起来,却听到话筒里传出一位上了些年纪的男人的声音。 “我是中山,中山士朗。” 听他说了两遍,冬子才反应过来他是中山夫人的丈夫。 “深更半夜的,打扰您了。我太太在不在您那里?” “不在。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她不在家。” 许是因为生气,中山教授的声音听起来很冲。 “是不是她出去转了?” “她从昨天开始一直不在。” “昨天开始……” “好像是昨天下午出门的。” “她会不会到亲戚家去了?” “我都已经打听过了,所以我才打电话给您碰碰运气。” “她会去哪里呢?” 冬子问道,教授自然回答不上来。冬子不知道是不是很冒昧,但她还是问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啥没啥。” 教授含糊其辞。 “不会是有什么意外吧?” “我想不大可能吧。四、五天前我们俩拌了几句嘴。” “拌嘴?” “还不都是因为那些无聊的事嘛。” “她有没有出门旅行这类安排?” “应该没有。再说,她也没带什么东西走。” “那应该没走远。” “可能吧。如果她跟您联络的话,希望你转告她打电话回家。” “我会的。有没有向警方报案?” “暂时不要那么兴师动众吧,看看再说。” “那也好。” “这么晚了,为这种无聊的事扰您清梦,真是对不起。抱歉打扰您了。” 教授说,挂了电话。 冬子一瞅床头柜上的闹钟,已过十一点。她今晚再不回,就是连续两天夜不归宿了。 想想也是,这个星期夫人什么联络也没有。 一个星期前,她从银座打了电话来邀请一起吃饭。当时因为忙,冬子回绝了她。 那以后就再没有电话了。 昨天冬子突然想到了这件事,本想打电话致歉的,可又觉得多此一举,就作罢了。当时要是打了的话,能知道情况也不一定。 她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外面似乎又下了雨了。虽已交五月,天气却依然相当的凉。 像这样的雨天,夫人会在哪里晃荡呢? 冬子想起了在“含羞草馆”见过的那个与夫人一起的青年。 说不定夫人和他…… 听说那男的在青山的酒吧里上班。他很英俊,看上去就好像从模特杂志中走出来一样的风流倜傥。 搭眼一看,他就像一个年轻的男妓。但夫人说她只是玩玩而已。 她会不会跟那个人…… 冬子觉得他们可能一起出走,但冬子所知道的也就这一个线索。 可是,冬子并不知道那个年轻人在哪家店做。 隐约记得他姓竹田,但并不确切。就凭这么点线索,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冬子索性不再去想它,换了睡衣上了床。但因担心夫人的事,她怎么也睡不着。 两上晚上了,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恐怕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但她若在哪里,打个电话回来有何难哉? 不想跟教授讲也罢了,但总该告诉亲戚或可靠的朋友知道啊。 这样想着想着,渐渐有了困意。 冬子梦见夫人正和一个年轻男子走在一起。后来,教授出现了。他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两人的背影,最后说,这女人是没救了。冬子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就这样,做着梦一直没睡踏实,醒来时已是七点钟了。 雨好像是半夜里停的。早晨的阳光下,到处都是沁人眼目的新绿。 夫人不知怎么样了…… 冬子本想打个电话到中山先生府上探问,又恐夫人尚未回来,只好作罢。 天晴了,感觉又像回到了初夏。 庙前大道上,两旁的树木绿意盎然,人行道上却有不少落叶,可能是被雨打落的。遭虫咬过的病叶散在于富有光泽的新叶当中,倒使人有些莫名感伤。 近午时分,冬子接待顾客,电话响了。 “是冬子吗?” 只一句话,冬子便听出是中山夫人。 “您现在哪里?” “在京都。” “京都?” “前天到的。” “怪不得。” “你说什么?” “教授很担心,昨天晚上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 “是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准备马上回去。我家那口子都说了些什么?” “倒没说什么。不过,他好像到处在找。到底出了什么事?” “回去我告诉你。” “你准备今天回来?” “可能吧……” “不要这么模棱两可,请尽快——” “傍晚我到达后给你电话。” “一定啊。你回来的事要不要告诉教授?” “我跟他讲,你不必理会。” 夫人说完,自己挂了电话。 中山夫人到达冬子的公寓,是在当天晚上过了九点钟以后。 冬子在店里等到八点。夫人打来电话说是直接到公寓,她便回到家里等。 夫人离家出走了两天,精神倒一点不差。她穿浅绿色两件套的套装,脖子上围着杏色围脖,手里拿着手提包和一个旅行箱。 “发生什么事了?” 一见面,冬子便急切地问道。“先让我抽一口。”夫人说着点上烟。 “你从京都刚到这里?” “不,早回来了。” “那你已经见教授了?” “没见他,我打了电话给他。” “他怎么说……” “他不置可否。今晚我住这里可以吗?” “那倒不成问题,家里呢?” “我不想回去。” 夫人只顾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冬子很想再问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又怕问得太急了,反倒会适得其反。冬子给夫人递上块毛巾,刚准备冲泡咖啡。 “你这里有酒吗?” “有白兰地。” “好,好。我想喝点。” 冬子停止冲咖啡,端上冰和白兰地。 夫人喝了一口。闭上眼睛。 “夫人,您在这里,教授他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 “可是,为什么……” “等会儿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我想先冲个澡。” “请。” 冬子慌忙打开浴室的灯,准备好毛巾。 “你这里总是这么整洁。” 夫人环顾四周,“有什么替换衣服没有?” “这里随便穿的衣服倒有。” “你的衣服太小,我恐怕穿不上。” “不过,有大一些的。” “好。借给我穿穿。” 夫人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夫人回来后两个人又发生了争吵。 冬子将家里的乳酪用烟肉卷起来,又拿出下班回来时买的草霉,权作白兰地的下酒菜。正在她摆碟子,布置桌子时,夫人从浴室里出来了。 “啊,好痛快!” 夫人将湿头发摆到脑后,喘了口气。 “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你真的不回家?” “是不是你不方便?” “不是这个意思。” “那怕什么。” 冬子很担心,可夫人却若无其事地抽着烟。 “你为什么突然就去了京都?” “我在家呆烦了。我家那口子也欺我软弱,他认为我蹦跳不起来。所以,我才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不辞而别了?” “那还用说。” 夫人喝了口白兰地,“你猜我和谁一块去的京都?” “我猜不出。” “那个调酒的竹田君。” “是他呀。” “我们住在鸭川河畔的酒店里,晚上去祗园喝酒,玩得很开心。” “你这两天一直和那个叫竹田的在一起?” “是啊。” 夫人正色道:“奇怪吗?——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我。” 夫人把还剩很长的烟掐灭,“男人都是自私鬼,他们只把女人当成性交的工具。这次吵架也起因于此,他说我的身体激不起他的任何欲望。” “他居然这样说你?” “他就当着我的面这么说的。” “这也太过份了。” “你也有同感吧?” 夫人像受到鼓舞似的,又喝了口白兰地,“你想,他这样说我,我怎咽得下这口气?” “不过,在这之前,来龙去脉是怎么样的呢?” “他发现我和竹田来往,说了几句难听话。” “教授是怎么知道的?” “碰巧有一次竹田打来电话,他接了。他吃了一惊。他自己在外面胡混,却跑回来指责我,你说,有这道理吗?” “那倒也是。” “我没作声,他倒更起劲了。他说,像你这样做了手术的女人,不可能会有男人对你感兴趣,你肯定上了人家的圈套。” “连这种话也……” “虽说做了手术,可我还是很不错的女人啊。竹田君就认为我是个很棒的女人。” “他还夸我天生丽质呢。” 说着,夫人眼中泛起了点点泪光。 “教授真的这样说?” “我对他已没有丝毫的爱情可言了。” “但是教授他终于忍无可忍了,可见他内心还是很在意的。” “再在气头上,也不应该讲那种话啊。” 夫人说着用毛巾捂住了眼睛。夫人一向开朗,见她哭,冬子也很难过。本想安慰安慰她,但一想到自己与她的身体有着同样的伤痕,便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把我当作病人,当成残疾人看待。” “不过,他四处找你——” “哪是他顾及自己的体面。如果外界知道我出走的事,他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他才到处找的。” “我觉得也不完全是这样……” “绝对是这样。他就是这样的人。” 夫人揩干眼泪,抬起头来。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我现在还没有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