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这方面不行。” “为什么?讨厌我?” “不是,我也挺喜欢你,觉得你很好。” “那,又为什么……” “反正不行。” “是因为有所长?” “跟贵志没有任何关系。” “那……” “你还年轻,应该找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姑娘。” “不,我就喜欢你。” 船津直勾勾地盯着冬子。 “我不是逢场作戏,我是真心实意的。” “那我得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我没有子宫。” “子宫?” “上次做手术摘掉了,所么我不能跟你那样。” “你这下明白了吧?” 冬子一边说,一边自己对自己点着头。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想着脚下。 我怎么会说这些事情呢?……在内心深处,冬子渐渐后悔开了。 船津一直不吭声,看来他原来并不知道。虽然他到医院很多次,但似乎并不曾打听过详情。 对方既然一无所知,自己又何必和盘托出呢。 但话说回来,如果不说“没有子宫”,或者类似的话,船津肯定不会收手的,船津如此迫不及待,要打消他的非份想法,唯有这句话才能起到效果。 不过,冬子也没有想到过一向温顺的船津会这样。但追根究底,一切都是冬子自己造成的。 人家邀请你出去,那倒没有什么,但不该回来的时候让对方进自己的房间,更不该吩咐对方“送我回家”。 船津虽然平时老老实实的,又有些羞羞答答,可他毕竟是个成熟了的男人,和这么一个男人单独待在房间里,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答案从一开始就一目了然。 但在另一方面,冬子今晚感到异常寂寞,虽然晚了很多,胸口闷闷的,但她就是不想独自一个人回家,她希望有人在旁边陪着她。 而寂寞的最大成因,其实就是贵志。 自从听说贵志早在岁暮就带上老婆孩子去了国外,她就喝的越来越快了。 贵志和家人在夏威夷海滩畅游的情景不时在冬子的脑际闪现,为了驱散自己的想像,她喝了一杯又一杯。 但无论如何,根本没有必要把一切都告诉船津的。 到现在为止,她已经向贵志和船津两个人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秘密。 告诉贵志之后,她也深深地后悔过,但同时也感到某种快慰,觉得告诉他之后自己反倒好受了些。 但说真心话,她不想让船津知道自己的秘密。他年轻有为,对自己又满心喜爱,她实在不能忍受他也了解她的秘密,她不忍惊破彼此之间的美梦。 不过,这一次也是因为冬子自己不忍瞒住船津,她想说出压在心里的话,她不想在喜欢自己的人面前躲躲闪闪的。 反正迟早他都会知道的,这个时候自己主动告诉他。反倒好些。即便他从此弃她而去,至少她心里能好受些。上次她向贵志倾诉苦衷时的也正是这种心情。 我才不要伪装呢…… 不过,一旦说出口,她又有些悔意。看到船津默不做声,冬子心里更加难受。 “你肯定大吃一惊?” “不是。” 船津摇了摇头,但语气里含含混混的。 “所以,我根本没有值得你爱的价值。” “不过,我觉得那没有什么关系。” “是吗?” 冬子刚说完,船津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道: “不管你有没有子宫,我都是喜欢你。” “你在说违心话。” “不是,是真心话。” 船津又开始凝视冬子。冬子转过脸去。 “你还年轻,应该找个更年轻、更可爱的女孩子。” “我不要。” “你像个打赖的小孩子。” 冬子又给船津加了些咖啡。 “算了,不说这些了。” “你为什么说没有子宫就不行呢?” “你还不明白?我已经不是个女人了呀。” “我才不相信呢。我姨娘也摘了子宫,可她还是个好端端的女人。” “你姨娘也摘了?” “她得了子宫癌,三年前摘的。” “今年多大年纪?” “五十二。做了手术以后,精神很好,甚至更漂亮了。” “不过,我不行。” “根本没有的事。别以为子宫有多么重要,其实那纯粹是错觉。” “这也是你姨娘说的。” “不是,我有个朋友当了医生,所以问他,是他说的。” “你有朋友是医生?” “高中时同级的一个家伙进了医学系。” “是他这样说的?” “他说卵巢比子宫更重要,所以卵巢有两个。” “噢,是这么个道理。” 冬子心想,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讲歪理,但还是对自己点了点头。 “他说,人身上比较重要的东西,都有两个,像肾脏,还有肺,都是两个,对吧?” “那心脏呢?” “这个……” 船津答不上来,冬子有些好笑。 “反正,那家伙是说,子宫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 “谢谢你安慰我。” 冬子真心地低了低头。 “不过,我不行。” 无论船津怎么说,都没有办法消除冬子的沮丧。 船津长长地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咖啡。显然,他没有想到冬子如此顽固。 “已经十点了。” 冬子感到有些疲倦。船律又喝了一口咖啡,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冬子。 “那,我告辞了。” “你这就……” “今天太失态了,请你原谅。” “是我不好,我还得请你原谅呢。” 见船津老老实实地要走,冬子心里有些歉疚,觉得自己不好。 “下次也别忘了约我。” “行吗?” “只要你不像刚才那样。” 冬子故意瞪瞪眼。船津低下了头。 “你五号前都在家?” “应该在家。” “那我到时候再打电话给你。” 船津说着,再次审视了一下冬子,这才走出房间。 剩下一个人,冬子又回到沙发上,从杂物架上取出白兰地。 现在,她并不觉得孤独,而是感到如释重负。 总算对付过去了…… 冬子开始回昧刚才的那一幕。 船津压到身上来的那一瞬间,冬子几乎要顺从他了。 既然贵志和家人欢度佳节,我又为何不可以放纵自己?耳边的这个声音深深地动摇了冬子。 她最终能摆脱船津,不是因为她意志坚定,而是由于她的内心的恐惧。 她害怕万一船津不能满足,他会当她是个冷感的、缺乏情趣的女人,而这是她自己所无法忍受的。 在脑海的一隅,她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失去了感觉的没有子宫的女人。 倘若是以前,她或许早就顺从了船津呢。 船津作为一个男人,年纪比自己小,应该是十分理想的,只要不把他当作结婚的人选,而是作为临时慰藉寂寞的对象,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从报复贵志的角度而言,他又是在贵志手下工作的,这也再妙不过了。 但冬子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接受他,这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她心里依旧爱着贵志,更重要的,是失去子宫以后内心深处的恐惧在作祟。 跟贵志比起来,船津对女人也许还不是很有经验,估计会像一头雄狮,只会疯狂地扑上来。 所以,如果自己不做声,他也许什么也觉察不到。 但倘若真的给了他,万一他觉得索然无味,她无疑会无地自容。 与其冒险,勉强把没有半点自信的身子给他,还不知干脆不给。至少,冬子可以免受伤害。 话说回来,船津如此大胆,实在出乎冬子的意料。她知道他一开始就对自己有好感,但她没有想到过他会如此大胆地准备占有她。 对于贵志和冬子的关系,船津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住院前后,还有出院后贵志专程登门看望,船津不可能感觉不出两个人关系非同一般,如果他是明知故犯,那岂不是公然挑战自己的老板? 船津有这个胆量吗? 从平时船津对贵志五体投地的态度来看,这是难以想像的。 或许,船津以为她和贵志只是普通朋友,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所以他才会在她面前说起贵志的家人。 但如果船津真是一无所知,那他又实在太迟钝了。不过,男人也许个个都有些傻乎乎的呢。 想着想着,冬子开始觉得船津刚才迫不及待的样子很可爱。 不该那么把他撵走的…… 灌了些白兰地后,冬子觉得自从失去子宫,自己变成了一个坏女人。 第二天也是个晴天。 新年第三天,回家过年的人似乎也陆续回来了,公寓的院子里也开始热闹起来。 从窗口望下去,只见几个小孩子在踢石玩耍。 冬子一大早起床后,先整理房间,吃了些火腿沙津,喝了杯咖啡,然后操起昨天做了一半的帽子。 到了中午,冬子歇口气,正在看电视,船津来电话了。 “你好吗?” 昨天才见面的,船津居然这样问候她。 “哎,挺好。” “昨天真是失礼了,你还生气吗?” “没有。” “其实,我昨天后来去找了朋友,问过了。” “问什么?” “手术的事。”.“噢……” 冬子心里很不快,皱了皱眉头。 “他说,不应该摘除的。” “为什么?” “子宫囊肿,居然连子宫也一起摘了,这里边有问题。” “不过,囊肿有好几个,情况很不好。” “那个我不知道,不过,说是年轻女的,应该光摘除囊肿,如果把子宫一起摘掉,那就过头了。” “从医学角度来说疑点很大,你该好好问清楚。” 突然给船津这样一说,冬子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就算“过头”了,可手术都已经做完了。 “那我该怎么办?” “直接查一查做手术的医院吧,如果真的是他们草率行事,那就有问题了。” “这……” 冬子根本没有刨根究底的勇气。 “昨天可能也说过,我高中时的一个朋友现在在K大学医院工作,专业虽然不一样,但他说不应该摘子宫。” “怎么样,你想不想查一查?” “你说的轻巧,怎么个查法……” “这个,你只管交给我办就是了。” “你来查?” “我跟那个朋友商量着去查。” “等等,你这么做,岂不是会伤害做手术的那个医生?” “所以,要背着那个医生查。” “不过……” 医生真的会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胡乱开刀吗? “总之,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你这人可真怪。” “你才怪呢。” 船津这么说,是因为昨天冬子告诉他自己没有了子宫,拒绝了他的要求,心里不悦,还是纯粹出于一片好心,反正都是多管闲事。 “现在再去查,又管什么用?” “这个我明白,已经失去了的东西不会再回来,可总该查一下吧?” “我不同意。” 冬子回答得十分干脆。 “你不高兴?” “当然啦。” “那我道歉。反正,我是这样听说的,觉得应该查一查!” “我挂电话了,请原谅。” 冬子像给螫了手似地放下听筒。 现在告诉她说手术做错了,难道能救回她的子宫吗? 船津显然是出于好心,可冬子却不愿想起这事。 冬子回到桌子前,继续绘制帽顶的图纸。 用布这种平面材料做帽顶,要比想像的困难的多。先把布剪成几块,然后再缝制到一起。做图纸模型的时候,也要在纸上划好剪切线,把每一块绘到一个平面上来。 虽然又开始动手工作了,但船津的话并没有从冬子的耳际消失。 真的不该切掉子宫的吗?…… 冬子想起来了,贵志也这样说过。 贵志不像船津这么怀疑,他只是在说话当中提了提,偏了偏头自言自语似的问:“为什么要摘除呢?”冬子起初告诉他只须摘除囊肿,后来听说连子宫也切掉了,似乎有些吃惊。 船津不同,他显然是在怀疑手术本身的必要性。 按他的想法,只要病人是年轻女性,就应该保住子宫,如果摘除,就是过头了。 船津和医院,到底谁对谁错,冬子心里没有主意,但令她忐忑不安的是,船津说他问过他的医生朋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冬子的手停了下来。 假如他们真的在根本不必要的情况下把子宫摘除了…… 冬子的脑海里浮现出声音轻柔的院长、还有圆脸护士的影子。 他们真会如此狠心…… 就算是他们狠心,可他们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肯定是船津的朋友在疑神疑鬼…… 冬子对着自己自言自语。 说不定,昨晚冬子以没有子宫为理由,拒绝了船津的要求后,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想的太多,没有把事实真像原原本本地讲给他那位医生朋友听。 为了打断自己的思绪,冬子站起来,朝着窗外望去。 太阳有点偏西了,马路上投下秀树萧索的影子。 望了会儿,冬子突然想见一见中山夫人。 她匆匆忙忙地将桌子上的图纸收拾好,然后拨电话给中山夫人。 中山夫人似乎也是百无聊赖。 “你忙什么呐?方便的话过来坐一坐嘛。” “不过,府上还有客人吧?” “昨天倒有几个大学方面的客人,今天连一个人都没有。儿子去玩了,老公也上朋友家去了,恐怕要很晚才回来。” 以前,冬子去中山夫人家送过一、两次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