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兰姑妈是个自负、以我中心型的人物。她正好控制我现有的,和将来有希望得到的每一分钱。我双亲什么也没有留给我。兰姑妈供我大学毕业,他让我去旅行,我很愿意。事实上是陪她去旅行。她总喜欢随时有年轻男性随从。之后她不再向人介绍我是她侄子。从此旅行也不太愉快了。我们走了很多国家,南美,东方和欧洲。兰姑妈一步也不让我离开她。当然有时她睡了,我可以溜出去看看我自己想去的地方。” “旅行回来,她希望我留在家中陪她几个月。我不幸染上了热带痢疾,对我健康影响太大。戴医生叫我多休息,说我需要日光和新鲜空气。于是我糊涂过日子,渐渐依赖这个地方。戴医生正好也喜欢家中有年轻人,我想他有点嫌兰姑妈的聒絮不休。” 丁吉慕深吸一口气,转过来和我眼光相对说:“这是真正的内幕。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出息,也没前途。但我没有本领。我受的教育是文化方面的。不要以为我没试过,我曾出去找过工作。我也向工厂求职。他们一调查,发现我和有钱人住一起,传闻我是花花公子。当然我从未告诉过姑父,姑母,我曾经出去找事做。” “于是,我只好继续这种生活。兰姑妈答应在遗嘱里会记得我,她说我仍有热带病的后遗症,不可以出去工作,等我身体健康恢复后,他会帮助我创业的。她当然有这能力,用她的影响力,或是由她借用戴医生的影响力,帮我达到找工作的目的,是随时可以办到的。但是她永远不会宣称我身体恢复健康的,永远有另外几周的日光和新鲜空气。” “你的兰姑妈还有得活呢。”我说。 他像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 “再过25年,30年,你就是一个完全没有用的老家伙了。”我说,希望逼使他说出已经在舌尖上的话。 效果好得出奇。他一下爆出:“兰姑妈最多活不过2年到3年。这是因为心脏问题,而且越来越坏。戴医生知道,但是没有告诉她。戴医生说最好不要让她知道,她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因为她的情况是随时可以过去的。” “什么人告诉你的?是戴医生?” 他摇摇头。“芮婷,”他说:“戴医生告诉她,她告诉我。也许她不该告诉我,但是,她知道我的处境。我不太容易解释,兰姑妈非常自私。赖,也许我不该批评她,她不太喜欢我接近女性。她用各种理由,说女人会影响我正常生活,使我减少户外活动,又会增加夜生活的坏处。但是真正的理由是她要吸引全家每一个人的注意力。她要做全家的中心,做任何场合的中心。我告诉你每件都是事实,有空你可以问芮婷。” 我说:“劳芮婷,要是不喜欢这个地方,她何必留在这里呢?她又没有经济上的困难。” “你如果能找到答案,”丁吉慕说,“你就真是个侦探了。” “你想你姑妈,有什么特别方法,可以把她留下。” 他耸耸肩说:“我说得太多了。” “我看还不够。” 他说:“赖,我们二个能不能妥协一下?” “困难。” “顾桃赛的事,你不会告诉兰姑妈吧?” “我是为你姑妈工作的。” “但是,你的目的是找回首饰,和证明戴医生不是自杀。你的目的是要回保险金。我和顾桃赛的事,和大局无关。” “我会仔细想想。”我告诉他:“再见。” 他站在路边,看我走开。 8 我开车走了6条街,停在一个杂货店门口。打电话警察总局,找珠宝盗窃组的厉警官。他今天值夜,正好进来上班。 “我是赖。”我说:“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的赖唐诺。” 他的声音一点也没有认识我或欢迎的样子:“嗯,有什么事。” “关于戴家那件案子,我想送点人情给你。”我说:“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追究消息来源。” 现在他开始有点兴趣了:“什么消息?” 我说:“我们公司是在替戴太太工作。目的在本案另一角度。要是她知道我把消息告诉你,她会解雇我们的。所以你一定要掩护我。” “听你说来,消息很重要似的。” “是很重要。” “讲讲看。” “保密没问题吧?” “绝对。” “史娜莉,”我说:“戴太太的私人社交秘书,在失窃案发现后失踪。她现在住的地方是拜度东街681号。公寓名字是顾桃赛小姐,她是她的室友。你动作要快,他们随时会溜的。” “你是赖?”厉警官问。 “是,赖唐诺。” “地址是拜度东街,681号?” “是的。” “公寓是一个姓柯的名字。” “不是,不是,姓顾。我公司另外一位老板才姓柯。” 厉警官语音有了一点友善。“好,我记住欠你一个情。”他说。过了一下,加上一句:“假如真如你所说。” “保证不错。”我说。把电话挂上。 我开车到戴家。车库上面司机住的房间灯亮着。我把车停侧门,轻轻走过车道,爬一层楼梯,轻轻敲门。 司机贝法斯把门打开。 他的外型正如我已形容,相当高大,充满“人之初,性本善”的样子。我不太知道,这种天生“性本善”,是不是做作。高大的身躯一点也不笨重。厚、黑、卷的头发给他很讨女人欢心的自信。他咧开嘴巴向我笑笑,灯光下,他左颏部有一道疤痕。 “我是赖唐诺。”我说。 “是,我知道,有什么事?” “我要进去。” 他让开一边:“进来。” 房间3面都有窗。每个窗上都有百叶窗帘。都是新的。地毯已用薄,而且已褪色。一个书架,上面不少书。我走过去看看书名,大致是半年前的畅销书。摆饰很恰当,整理也很花工夫。贝司机说:“请坐。” 我坐上看起来是室内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他坐我对面。脸上仍挂着本性善良的微笑。他说:“对我,你不必装出戴家朋友的幌子,因为戴太太把你一切都告诉我了。也叫我和你合作。” “那很好。” “有什么你想知道的吗?我知道的都会讲。” “你来戴家多久了?” “大概6个月。” “你和史娜莉差不多同时来?” 嘴上的笑容仍在,眼中的笑容已消失:“我想我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了。” “那她在这里也不久?” “不久。” “什么人替你收拾这房间?” “我自己。” “收拾得真是整齐清洁。” “我喜欢整洁。” “怎么没有见到床?你睡哪里?” 他用头示向只有一扇单门的方向:“那边还有一间。” “我要看一看。” 我站起,他也站起。动作很慢,好像要决定给不给我看似的。我自顾自走向门边,表示决心。他慢慢跟过来问:“想看什么?”语音有点尖锐,先天善良本性已打折扣。 “了解情况。”我一面说,一面自动打开门,进去。 这也是一间3面不靠其他房子的大房间。也有窗,窗上也有百叶窗帘。有一只单人白铁床。另有一只大的双人核桃木床。一只核桃木梳妆台,上面有一块大的镜子,镜子左右两侧都有灯光。有一只廉价的杂木五斗柜,上面的镜子已经变形了。有几只椅子。地毯已经变薄。有一块质料很好的印第安拿伯和族手工小地毯,在大床前地上。浴室在他两个房间中间夹着,只有一扇门。我往浴室看。整齐,清洁。一扇窗,与浴室齐宽。上面也有百叶窗。 “宿舍不错。” “嗯哼。” “你喜欢这种活动百叶窗?” “对,可以随意通风,你喜欢的话,照样有阳光。” “你一定是个好管家。” “我也知道,我喜欢整洁。我把每辆车都管得干净,随时可用。我把车库管得干净,有秩序。我有一个强力的吸尘机,可以吸车垫上的灰尘。我也经常把吸尘机拿这里来使用。” “你还读很多书?” “嗯哼。” “工作挺轻闲的样子。” “你在想喔!”好心好意样子的微笑,又恢复在脸上。 “除了替戴太太开车外,要不要替别人开?” “偶而替劳太太开车。” “她有自己的车子?” “是的。” “你替她保养?” “是的。” “丁吉慕怎样?有没有自己的车子!” “有的。” “也是你保养?” “嗯哼。” “戴医生车子?” “他从不叫我管他的车,他的车保养、修理都在联合医务大楼车库里。不过我觉得他从不洗车。也许过一段时间他们擦它一下,他出诊的时候,不论什么气候,车子总要在户外,所以他说他用车做交通工具而已。撞坏了也不修。我认为他车的保险杠,可以做洗衣板了。” 我走向五斗柜。一把普通的黑发刷和梳子在上面。此外有一盒爽身粉,一瓶发油,一瓶刮胡子水。在梳妆台上有一把假水晶背的发刷和梳子。 “这扇门通哪里?” “壁柜。” 我打开门,是个大壁柜。壁柜也有个窗,也有百叶窗帘。几套衣服在架子上。地下有四、五双鞋子。不同的领带在领带架上。有一条粉红色丝质领巾,也在领带架上。 “这里都是你自己整理……床也是自己整理吗?” “是的。” 我看着整整齐齐的床:“看来大房子里淘汰下来的家具都到你这里来了。” “对的,戴太太更换房中家具时,旧的家具一部分就来了这里。” 二张床都整理得很好。我问:“他们准许你,有的时候,可以招待客人过夜吗?” 他又微笑着:“偶尔。” 我走向起居室,坐回刚才那只椅子。“来支烟?”我问,把香烟盒送到他前面,他拿了一支,二人都点上。 “还要知道什么吗?” “是。” “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车库到工具室门口,在戴医生尸体被发现那天晚上。” “对的。” “你没有进来。” “当然没有。警察到东到西。那一天是我休假。我回来睡觉。女佣说戴医生死了。我向内一看,见到验尸官和那么多条子。事情发生时,我不在家,我又帮不上忙,我就不必出来凑热闹了。” “你还是站在门口一、二分钟。” “有。” “之后你去哪里了?你没有上楼,至少我没听到你上楼。” 他说:“楼梯是水泥的。我的脚步也不重。” “这样说来,你还是上楼了。” “是的。” “随即上楼了?” “倒也没有随即上楼。过了一会儿。” “还是过了好一会儿吧?” “那有什么关系呢?” “我要知道而已。” 他的眼睛现在看到愤怒了。厚厚下唇挑战似的把嘴闭紧。他不说话。 “到底是多久之后。”我紧追不舍。 “无法奉告。” “为什么?” “我没有看表。” “可能是半小时之后?”我问。 “是的,有可能。” “可能是几个小时之后?”我问。 “我告诉过你,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我说:“据我回想,你离开那地方时,警察正在说要取每个人的指纹。他们刚发现首饰盒。” 他说:“赖,你给我听着,你也许是个自以为聪明的小家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不预备管你的闲事,我也不要你来管我的事。出事的晚上我都不在这里。有必要时我可以证明我在哪里。首饰的事,我完全不知道。现在请你不要来烦我。” 我说:“你壁柜里那条领巾真漂亮。” 我看到他有迷惑的眼神:“领巾?” “是的,粉红丝质领巾。” “噢。” “是你的吗?” 他犹豫一下,说道:“不是的。” “那么,是谁的呢?” 他想了一下,说:“我不觉得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也许有关。” 他突然笑着说:“少来,不要逼我。” “我没有逼你,我只要知道是谁的领巾。” “我不知道是戴太太的或是劳太太的。我清理车子时在车里发现的。我原要问一下。我拿了上楼,因为那件事一激动,忘记得干干净净。我会找出是谁的。现在,我的每件事你都知道了。可以……” “房间里的地毯,你来之前就在那里吧?” “这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 “是的。” “那印第安地毯是后来的?” “是的。” 我摆头向那些窗户:“窗上本来是用窗帘的?” 他没有说话。 “这些百叶窗是什么时候换上的?3个月左右吧?” “差不多。” “能不能请你告诉我,确实是多久之前。” 他想了一想说:“4个月。” 我说:“好,现在我们来看一下,那丝巾是你清车清到的。本来是想问一下是谁的,后来,因为戴医生的意外死亡,一激动就忘记了。” 他没有回答,由于我固执地等着,他慢慢地点点头。 “那,你捡到这条领巾的日子,一定是首饰失窃那一天,或是第二天。” “第二天。” “也是戴医生死亡那天?” “是的。” “你是整天休假?还是晚上休假?” “只是黄昏之后。” “你什么时间捡到这丝巾的?早上还是下午?” “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假如你是上午捡到的,”我解释,“你就立即会问,不太可能先把它带上来藏壁柜里。除非你快下班的时候,你不愿意再回进屋子。也许你另有约会,不愿迟到了。” 他细想了我说的话,点头说:“是的。” “这样说来,你捡到这条领巾的时间,应该是5点钟?” “差不了太多。” “那晚上,你晚饭在屋子里吃的吗?” “是的。” “你吃饭,是不是在厨房,和仆人一起吃?” “是。” 我说:“我们再来研究一下那丝领巾,也许是重要的。” “不见得有什么重要性。” “首饰失窃之后的一天,一个女人用车外出,没有请你开车,否则你会记得是哪一位。你捡到丝领巾,不知是两个女人中哪一个的。用车的时间你也不知道,否则你只要交给女仆带进去还给她。再想想只有一个理由,你不把领巾请女佣带进去问问,还给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就是你知道,用车的人,不希望另外一个人知道她用车出去过。你说说看,是什么原因?与人有约会?” “你真会无中生有。” “不是无中生出来的,是从丝领巾巾生出来的。” “在我看来差不多。” 我说:“现在,你来告诉我,领巾的主人,为什么不希望另外那女人,知道她曾经用车?” “我告诉你,我根本没有这样想过。我快下班的时候捡到它。我带上来,就忘了。” “你说过,你忘记归还的理由,是医生死亡引起的激动。” “没错。” “星期三晚饭后你不会整车子,星期三很晚戴医生才死亡。” 他说:“你刚才已猜对过。老兄。我有一个约会,我时间算得很准。我饭后立即去赴约。这样解释清楚了吗?” 我说:“是的,实际上这里有三个女人。戴太太、劳太太和史娜莉。是史小姐的领巾吧?” “不会。” “你确定?” “不太确定。” 我说:“我们再看看这领巾。” 他没有立即动作,又过了一下,自椅中起立,用优雅阑珊但无奈的步法走向卧房。他一开始,我即跟着。他走进壁柜,我移向梳妆台。我用食指拇指插进化妆台上的发刷,拉出几根头发。我用二个手指一卷,把它放进了背心前口袋。他从壁柜走出来。我走向他把领巾接过,站在灯光下细看。过了一下,我把领巾还给他。 “没有记号这是谁的。”他说,一面把领巾塞进口袋。 我说:“这是女佣人珍妮的。” 他无法掩饰脸上惊奇的表情。 “没错,是她的。”我坚决地说。 “你怎么会这样想的?” “这种颜色和戴太太皮肤、头发、眼睛的颜色都配不起来。对劳太太言来质料又太差了。你自己说不是史娜莉的。只剩下珍妮。另外一点,领巾上的香水就是她用的那种。” “找我麻烦,是吗?” “没有,只是告诉你事实。” 我走回外间又坐下来。他走回他原坐的椅子,想要坐下,又改变意见,站在那里等我离开。 我把香烟熄掉。他看看手表。我不经意地说:“在局子里边的时候,没有用现在这个名字吧?” “当然不……”他突然停住,怒视着我,脸上现出凶相。“你……你这混蛋。”他说:“狗头狗脑的,搞什么?你……” “不必这样,”我告诉他,“你听到要留指纹就开溜,我就知道你进去过。坐下来告诉我。” 他从椅子后面转过来,坐到椅子上。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他说:“算你对,我是进去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前科?” “空头支票。每次我有困难,我忍不住开几张花花,钱不多,10元、20元,总数也只百把元。快到期我就急着找出支票在什么人手里,想办法摆平。” “用现钞摆平?” “我没现钞。” “那怎么摆平法?” “好多种方法。” “还是还清了?” “当然,那时每次都可还清或摆平。我求他们暂时不要提款,我省钱一次或分次还他们,给他们做点事,或者……反正可以摆平。” “那时没有陷下去?” 他说:“差不多每半年需要出面料理一阵子。每次都很顺利,我也有一点喜欢这样子。何况我还有正当工作。” “出毛病那次呢?” “支票跳票,我又失踪比以往久了一点。老板一再警告过我,我也表示过绝不再犯……很多次。这次数目也多了一点。老板开除我,一切就都浮出来了。” “是什么职业?” “司机。” “判多久?” “1年。” “多久前?” “2年前。从此我痛改前非,没再犯过。现在你知道了,预备怎么样?你要说出来,我又要失业,而且拿不到服务证明。找不到工作,又要回老本行,开空头支票。” “在哪里执行的?” 他摇摇头说:“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 “告诉我哪里服的刑,对你有什么损失呢?” 他说:“我是用真姓名服刑的。没办法,要身分证明。好在老人家没听到。我也不会让他们知道。妈妈以为我去非洲了。她老了。要是她知道了,非急死不可。我个人倒无所谓。这是为什么我不要条子留我指纹。贝是我出狱后自取的姓。我除了和母亲写信外,都不用真姓名。信也是寄邮局自己去拿的。” 我站起来。他跟我到门口。他问:“这些,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暂时不会。” “以后呢?” “看情况而定。” 他开始关门。我转身踏上一级阶梯,说:“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当你在楼上的时候,要是楼下车库引擎在转,你听得到吗?” “引擎没有做事的空转,是听不到的。我保养的车子,即使在车子边上,也不太容易听到声音。但是,我在楼上,楼下车库有人发动引擎,我是一定会听到的。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我说。他把门大声推上。 9 我走进屋子去,窦医生才离开不久,戴太太表现很“勇敢”。不过还是把自己“包”在各种病的症状里。 “我不能被这件事把我自己打垮了。”她说:“我必须面对事实,用冷静,合理方法来善后。” “完全正确。” “你知道,死亡是不能避免的。唐诺……我以后也叫你唐诺,这里每个人都叫你唐诺。” “很好。” “你可以叫我可兰。” “谢谢你。” “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你知道,你要假扮是芮婷的朋友,她的……很要好的朋友。” “我了解。” “你不在乎吧?” “不在乎。” “窦医生说得很好。他说死亡是谁也控制不住的必然后果,时间是最好的止痛剂。他告诉我,目前我最好的方法是转移一种新的兴趣,因为新的经历可以忘记过去一切。” “听起来很合理。” “是这样。他说有的女人把自己关起来,整天悲痛,不出去找新的事物改变兴趣,很多年之后,非但悲痛不减,而且在精神方面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医生建议我不可再忧伤,要我露面开始新生活,要我用新的经验治疗旧伤痛。” “你同意了。” “我不要这样做,至少目前不想,但是这是医嘱呀。良药苦口,你还是要吃。” “不错。”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法。窦医生说,我的问题是太神经过敏了。我像根绷紧的弦,我的忍受力太脆弱。你不会认为我是神经质,一触就跳的女人吧。我……我想你对这些没有太大兴趣。”她说,用她暴出的眼珠淘气地看着我:“柯太太告诉我,你是一部用脑子的推理机器。但是她告诉我,女人看到你都是会疯狂地迷住。告诉我,唐诺,你自己说,这是不是真的。还是柯太太吹牛要引起我好奇心?” 我说:“白莎是说不定的。多半想引起你好奇心。” 她说:“也许是她先入为主的看法,和她自己完全不在乎女性柔和的美,是没有关系的。就是如此。” “也许就是如此。” “你看来一天到晚只想到工作。” “我们这一行,接到工作后怎么能睡觉呢?” “对,我想你是对的。但是,有的请你工作的女人,可能寂寞,害怕,或者要……” “她们都指定我做一件特别工作,做完就算。” “当然你不可能期望女人,直接什么都告诉你。有的时候你一定要有点小聪明才行。” “你说的也许对。”我说:“我小聪明是没有的。戴医生的记事本,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在我这里。” “我想要调查,周三戴医生死亡那天,他所出诊的病人。我相信有两个病人,最后医生决定去看一下。其他病人他只是用电话处理一下。你把当天来电病人的名单,交给了医生。我们有没有办法分出来,哪些人,他用电话处理了,又是哪些病人,他亲自出诊去看了。” “这跟保险事情有关吗?” “我不知道。他也许早已有那些首饰在车里,预备交还给你。在他死后,被人自手套箱中拿走了。” “有没有什么东西……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离开这里后,才拿到首饰的?” “还没有一件可以称之谓证据的。” “已经有什么呢?” “首饰盒里还留着一只戒指,表示拿的人很匆忙,或至少非常大意。” “面对值钱的珠宝,怎么会大意呢?” “因为拿出来的时候是很随便的。早就决定反正要归还的,所以就非常大意。” “唐诺,这正是我叫你要回避的理论。我要你证明,希顿和首饰失窃是无关的。” “这我了解。但是你问我,为什么有人会大意,我就告诉你。可是,另外还有一个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戴医生自小偷手中取回首饰。他开车进车库,全心全意于把首饰送还给你。事前他还须小修他的车子,他吸了太多的一氧化碳。有人进入车库,见他躺在那里,把首饰自手套箱中拿出,不愿意声张医生中毒的事。” “唐诺,这是我喜欢的理论。” “那我们向这方面努力。” “你去做。” “好的。”我说。 “可是,至少这个人要知道,首饰在车里?” “那一定的。” “这个人,会是谁呢?” “我还不知道。” “你正在进行?” “是的。” “那么,你会把首饰追回来?” 我说:“这是全案中,最小的问题。”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说:“手套箱钥匙就是车子点火钥匙。惟一把点火钥匙取下的方法,是关掉引擎。关掉引擎,才能把钥匙拿下,你懂吗?” “又怎样?” 我说:“不论是谁,要拿这些首饰,必须进入车库,把引擎关掉,拿出点火钥匙,用这钥匙打开手套箱。” “是,这你已经解释过。” “但是,”我说,“我们发现戴医生尸体时,引擎是开着的。” “你说,不论是谁做了这件事后,又把钥匙放回去了。” “是的,而且又点火使引擎转动,让引擎转着,自己溜走。” “为什么?” “掩饰刑案的证据,即偷窃首饰的事实。” “这样说来,偷窃首饰是最大的罪,还有什么呢?” 我说:“假如,戴医生开车进库,没有熄火,瞎摸瞎修,吸入过多的一氧化碳,没有其他不能控制的事故或动作,他的死亡是意外死亡,而不是死亡是由于意外的原因。他自己把自己放在一切都可能导致死亡的环境中。” “这就是我律师告诉我的,我觉得不公正,我想……” “但是,”我打断她的话,说道,“假如,有人在戴医生快死之前,把引擎关掉,又再把引擎点火,即使当时医生已完全昏迷、休克、接近死亡,只要有一口气在,法律观点就完全不同。戴医生的死亡就变成由于意外的原因。最后致他死亡的几口毒烟,是重新开启的引擎所产生出来的。” 她的眼睛张得更大。“唐诺,”她叫着说:“真聪明,真有你的,我完全没有想到。” “现在我高兴,你慢慢懂我所进行的方向了。” “这可以使我们向保险公司,要还那额外的4万元了。” “就是这个主意。” 她想了一会:“我们能不能用这个理论,和保险公司谈判,要他们妥协,而不真真去找证据呢?” “他们不会妥协,也无权妥协。合于合约就得全付,不合就1毛也不能付。反正我们非争不可,这4万元,对我们,对他们,都是全有或全无。” “希顿出诊去看病人,又和发生在这里车库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打开手套箱,从里面拿出首饰的人,一定知道首饰是在里面。”我说。 “我懂了。你的意思,希顿拿到了首饰。给他首饰的那个人跟了他来到车库。是吗?” “很可能是这样。” 她说:“我能正确的告诉你,希顿去了哪两家出诊。这对你有没有一点帮助?” “你怎么会知道?”我问。 从一个小床头柜抽屉中,她拿出一本皮面的记事本。她说:“希顿记忆力很差。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力。所以他有条理地做一切事情。例如,只要他出诊一次,他就记在记事本里。第二天早上,办公室秘书也不必问他,只要照本子上那一页办理收费就可以了。” “他死亡那一天,那些出诊,也都记下来了?” “是的,有两处出诊。这两处我都可以担保没有问题。两位病人都是我认识很久的,都是女人。一个已婚,另一个是寡妇。她们生活太忙,太多社交活动,太多宴会……至少这是希顿常说的。你可以不必怀疑她们两个。她们都太有钱,所说的症状也是真有。希顿说她们真有高血压。” 我拿过记事本,所记事项看得出,是自己都信不过自己的记忆的人的手笔。但其方法和制度则优良出奇。有一张潮汐表,记着半年内,每周三高潮低潮时间。有一张电话表,记着很多医生的电话,这些都是紧急的时候,他要会诊或帮忙开刀的。最上,有一行写着一串数目字。 “这时什么?” “我们就是从这一行,查出保险箱密码的。” 我看看这些数目字问:“有很多困难吗?” “有一点。” 我揣摩戴医生的脑筋,想他会怎样做。我说:“我看没有什么困难呀!” 她很有兴趣地看着我:“为什么?” “他是有计划的,他信不过自己的记忆力。最可能的情况,是把密码倒列。84是最后一个数字。多半指第1组数目是48。” 我不必问对不对,她的表情已经完全告诉我对了。 “唐诺,我说过,你真了不起!” 她语调中充满惊奇,但眼中还有其他表情,我相当久才了解,是惧怕。 10 门上漆着:林福来,律师,法律顾问。 我推门,进入门内。劳太太已先我而来在接待室等我。一位红唇、睫毛油染得太厚的女秘书,在桌后抬起头问我要什么。劳太太急急站起:“这是赖先生,他和我一起的。林律师在等我们……一起见他。” 秘书把红唇咧成笑容:“是的,劳太太。”走向内间办公室,我走过去坐在劳太太旁边。 她看着女秘书进去的门,过了一阵,一半对我似地说:“不知道林律师为什么用这样糟的一个女秘书。” “她怎么啦?”我问:“不会打字吗?” “到不是因为这个。她……太刺眼了。” 我说:“要支烟吗?”把烟盒传向她。她想伸手但改变意见,说道:“谢谢,暂时不抽,我安排好了霍先生来这里见面。林律师安排好了华德和他的律师来会谈。我告诉霍先生,假如他能10点钟来接我,我一切都会就绪了。他来的时候我再给他解释,说林律师临时太忙,我们只好等候。” “假如华德和他律师早到了,场面就相当尴尬。” 她说:“是的。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华德了。不知……” “不知什么?” “不知他有没有发胖?” “他是不是想胖?” “他喜欢吃油腻的食物。我教他自制,他减了20镑。”林律师内间私人办公室门打开,劳太太说:“大律师来了。早,福来。这是林律师,这是赖先生。” 林律师和她握手,又和我握手。他是短小、精干、动作快、有点神经质的人。浅蓝眼珠,稻草色的极细头发,好像是一堆洗得太多次的人造丝一样放在前额很高的头上。他戴了副眼镜。他说道:“早安,赖先生。我了解你的情况。我会帮你们做戏。让你和劳太太好像很亲热。”他停下,向我眨一下眼,又说:“你要故意讨好于她,尤其华德进来后更要明显一点。” 我说:“他假如以为他前妻带我来,向他示威,会不会太刺激他?” 林律师斗志旺盛地说:“我就希望如此。” “你是说,希望激怒他?” “这可以给他点东西仔细想想。假如有机会,你要表演成追求她钱财的……你懂我的意思。你对芮婷财产十分有兴趣,你陪她来律师处会谈,为的是帮她保护财产。” 芮婷撅起嘴,向他说:“你把我脸蛋、体型看成那么差,每个对我有兴趣的男人都是看中我的钞票?” 律师的笑容,充满同情和热诚:“这就是我要赖先生扮演的,他的兴趣完全在钞票。你懂的,对不对,赖先生?” “我懂得你想要的效果。” “你会尽你力量表演?” “我不太知道追女人钞票应该怎么追法?” “容易,你假装已经把劳太太催眠一样迷住了。她几乎愿意立即和你结婚。注意,你是为了她的钱。现在,我要回我的窝去了。露丝会在我应该露面的时候,用暗铃通知我的。最佳露面的时候。是劳先生和他律师进来的时候。” 他突然钻回自己的办公室。把门关上。留下我们在接待室。 劳太太坐在椅中,面向着门。她移动了好多次,使裙子在膝上的高度,合乎自己的意思。而后向我笑笑。 “对不起,唐诺,我知道增加了你不少困扰,但这样做还是很重要的。” “使霍先生不知道我是侦探?” “可以……这么讲。但是……好像……这样是最好……” 门打开。霍先生进入。站在门口循室瞅望,好像使瞳孔适合环境似的。他见到了劳太太。笑着说:“喔,你已经会谈完毕了,我来太晚了,对不……” “没有,”她说,“是林律师晚了。我还没有见到他呢。他一直在忙。” 霍先生的眉毛抬起:“那……还好,我没来晚。赖先生,早安。我想,就在这里等好了。”他在劳太太另一边,一张椅子上安顿下来。 林律师私人办公室打开,露丝出来,手上抱了一大堆卷宗。她把卷宗放在自己桌子上,转身向霍先生道声早安,要问他姓名。 劳太太说:“他也是和我一起的。” 她笑着说:“林律师要我转告你们,他实在太抱歉了。再过几分钟,他就见你们。” 她快快地让自己坐在办公桌后,拿出纸张,复写纸,急急地放进打字机。而后打开桌子抽屉,拿出镜子,口红,开始唇部的补妆。 门打开。两个男人进来。我匆匆看一眼,立即集中全力来观察霍先生及劳太太。 劳太太微侧下颔,双目一本正经端庄地下视。霍先生只看了一眼,不经意地看劳太太说:“律师生意不错。” 她没有回他话。她抬起眼,用假装出来的甜味说:“华德,你早。” 两人现在离开我们更近了。霍先生在他们走近时,在观察他们。在他眼光中,只有一点点教养很好的人的好奇心。没有别的。 劳太太说:“唐诺,这是劳华德。” 我站起,遇到的是一对充满敌意灰色的眼睛。急速回望,看到霍先生也在仔细看,看的目标不是华德,是我。他脸上有不解的表情。 很明显劳华德已经把失去的20磅恢复了。他说:“早安,赖先生。你好吗,芮婷?这是我的律师,纪先生。” 纪律师高大,宽肩,好看大骨骼型的人。从外型看来办事不会太积极。劳太太介绍霍先生。林律师办公室门打开。他就站在那儿,向每个人鞠躬、致意、道歉。解释的理由正当。礼多人不怪地一再道歉,只是讲得太多太快。 劳芮婷说:“唐诺,你乖一点在这里等一下。霍先生,你不在乎也等一下吧?你和唐诺两个人可以聊聊。” 她转向她的前夫:“华德,你看起来蛮好,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