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护士小姐说:“杨大夫希望你见病人之前先能见他一下。请你跟我来。” 她在前走,有韵律的脚步声,和浆烫过的白制服沙沙声,透散着专门职业的气息。 “赖先生,”她通告说。 我走进办公室,她把门自我后面关上。 杨大夫有薄得透明的鼻梁,细而透视力强的眼睛,看他脸我好像在看一条直线,两边各有一个黑点。 “赖唐诺先生?”他问。 “不敢当。” 长而冷的手指握住我手。他说:“请坐。” 我坐下同时说:“我的飞机47分钟后起飞。” “我会尽量简短,你是来接柯白莎太太出院的?” “是的。” “她的情况你都清楚吗?” “不多。她感冒后转成肺炎,洛杉矶的大夫建议她来这里作长期休养。” “他们告诉你原因吗?” “没有。” “你是她合伙人?” “我是她雇员。” “她主持一家私家侦探社?” “是的。” “你现在全权在代理她的业务?” “是的。” “她对你有非常好的评介,赖先生。”他说:“十分信任。” “从薪水上,不太看得出来。” 他笑笑:“我倒希望你能知道她的情况。我不想使她紧张所以没有告诉她。最好你能请她洛杉矶的大夫告诉她。” “她到底什么情况?” “你当然清楚她有多重?” “不真正知道,她有一次告诉我,任何她吃下去的东西都会变成脂肪。她什么不吃只喝水也会胖。” 杨大夫逐字严格地说。“不可能,她只是因消化机能良好,她——” “把每一点食物都变为营养。” “可以这么说。” “那就是白莎。”我说:“她就是这样。” 他观看我数秒钟说:“我给她订了一份严格的饮食单。” “她不可能遵守的。” “所以要请你来监督她。” “我不可能监督她,再说我也忙不过来。” “以体重来说,她已把自己弄到十分危险的情况了。” “她不关心这件事。”我说:“她本来很重视体型。直到有一天发现她先生对她不诚实。于是她让他有女朋友,而自己猛吃,至少这是她自己告诉我的故事。先生死后她照吃。” “给她减肥已很成功。目前体重必须保持。绝对不能再肥,否则心脏会不胜负担。要知每磅脂肪须多少微血管来供应血液。她以前就是循环不良才小病变大病的。” “你有没有和柯太太谈过?” “有。” “她反应如何?” 我可以从他眼中见到愤慨的表情:“她叫我滚我的蛋!” “正是她的口气。”我说。 他按了一下铃,护士立即开门。 “赖先生来见柯太太,她可以出院了。”杨大夫指示。 “是的,大夫。” “费用都付了吗?”我礼貌上应该问一下。想像中他们会回答收费单会寄去办公室,再寄支票来结帐不迟。 大夫避开我视线说:“已妥协了。柯太太提了强力的抗议,所以费用我们已—一妥协了。” 我跟随护土经过一条长走廊,上了一层楼,她停在一扇门前。我把门推开。柯白莎说:“滚出去!费用已付清,再也不量体温——喔!是唐诺,你来得正是时候。进来,进来,不要尽站在外面。把我行李拿着,早离开这鬼地方早好。全世界最—一你怎么啦?唐诺。” 我说:“我几乎不认得你啦。” “我自己也不认得啦。我病重的时候轻了不少。大夫不准我吃东西以免体重上升。昏他的头,唐诺你知道我现在多重,只有160 磅啦。以前的衣服一件也不能穿了。” “你看起来很棒。” “少来!少来这鬼大夫那一套。一定是鬼大夫要你来拍我马屁,又告诉你我心脏不胜负担,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杨大夫那种刚出道的把戏,我要是看不透还能称为侦探呀。我说等你来接我,他就问飞机什么时候到,又对护士说你一到先要见你,都是一派胡言。你把我的业务弄得怎么样了?有赚钱吗?最近我开支太大,公司一定要紧缩每一分开支。你知道所得税征得多凶?我同意爱国,但是全国军备都要靠我来。” 我抓起行李说:“班机10点起飞,我有部计程车在等。” “计程车!在等?” “是的。” “你为什么不早讲。你看你在这里嚼舌头,计程表在那里滴滴滴嘀吃我们钱,我的收支永远不能平衡。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你老以为钞票是树上长出来的,照你乱花的样子看来,你——” 白莎大步跑出房间时,护士伸出她的手说:“再见,柯太太,祝你好运。” “再见。”白莎没回头,一面回答一面加速在走廊上跑。 我说:“讲好等候不要钱的。” “喔,”她说,缓下脚步。 我们步下梯,计程车司机代我们装行李。 “机场?”他问。 “机场。”我说。 白莎向后靠在车座上:“区先生的案子怎么样了?” “结案了。” “结案了?你把目前我们唯一在手上的案子结案,我还赚什么钱?” “我们找到她,他付了奖金。” “喔。”她说。 “我们有了另一件案子。”我说。 “什么案子?” “还不知道,一位华先生来信,希望今晚我们派人到拉斯维加斯和他见面。” “有先汇钱来吗?” “没有。”我答。 “你怎么回他?” “电告他我会去见他。” “没要他付定金?” “没有。我们反正要经过那里,我可以留一晚,并不多花费什么?” “我知道,但是你本可先向这位花先生要点钱花花——” “华先生。” “好,不管他姓什么。他想要什么?” “他没说。”我从口袋里拿出他的信:“这是他来信。看这信纸的材料,几乎可以代替金属做飞机外壳了。” 她看看那信纸信封说:“我跟你一起耽搁一天见见他。” “不,你应该休息一、二个星期。” “胡说,让我自己来接头。” 我什么也没说。 我们在起飞时间15分钟前到达机场。在候机室等候。过不多久,自东来的班机到达。扩音器宣布西行旅客开始登机,白莎和我进入机舱。约有半打过境旅客早在机上未下机。白莎找座位坐下,长叹一声说:“我已经开始饿了。唐诺,跑回去给我买两块巧克力条。” “不行,没时间了。” “不要那样,还有两分钟时间。” “你的表慢了。” 她又叹口气重重靠向符背。靠窗坐的男人转头偷看她一眼。 “你还好吗?”我问。 “还好,两个膝盖不听话,肚子空空,全身像块抹布,鬼大夫把我整惨了。” 我外侧那位男士看看表。指着表面,离起飞尚有3 分半钟,他说:“我这个表最准时。” 白莎转过头来。我说:“是的,我知道她表慢了,你看我也是准时的。我才在大厅对过时。”我把表给他看。时间和他的表是相第二章 飞机在沙漠上慢慢下降,掠过眩目强光,黄沙中点缀着一丛丛窄叶灌木和山艾树。飞机的阴影自机上向下望清清楚楚。而后飞机着地,自跑道滑行到人口众多的建筑物大厦。 “终于到了。”我对白莎说。 坐我外侧的人惊奇地问:“你们也在这里下机?” “是的” “我也是。”他说。 白莎向他笑笑:“那很好,说不定我们还会见面。” 我们一起下机,在带我们进城的车子里,那人问:“你们在这里留久吗?” “尚未决定。” “公事?” “是的。” 白莎坐在司机右侧,那人凑向前把嘴唇接近他耳朵说:“拉斯维加斯你熟悉吗?” “不熟悉。” 我们沉默了一下,那人说:“萨儿萨加夫旅社是一个暂住的好地方。名字有点怪。你知道了它是把拉斯及维加斯分别倒过来拼就十分好记。这儿真是一个奇怪的城市,雷诺城名声很大,但它有的这里都有,我觉得这里还更好。” “两地我都去过。” “那我就不必介绍了。” 柯白莎在座中转动着:“沙漠气候真令人舒服。” 那人做个稍稍鞠躬状:“沙漠气候使你好看得很,你是健康的象征。” “那是我的化妆。”白莎说。 “你闪耀的眼光,杂货店里是买不到的呀!你假如有化妆,那不过是锦上添花。像你这样平滑细嫩的皮肤也不一定需要化妆。” 白莎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种赞美了,我看着她真怕她会漏出“去你的”来。但她恰微笑着,把脸转向车前,微笑竟溶成了痴笑。 萨儿萨加夫旅社,柯白莎登记着柯太太。那人说:“巧得很,我到这里的目的是接见一位柯先生的代表。” 柯白莎看着他,突然说:“你是花先生?” “华先生。”我礼貌地修正着, 他惊奇地愣着。“但是——一我——”他转问我:“你是赖?” 我点点头。 “那么所谓柯氏是柯太太,不是柯先生?” 白沙说:“我的侦探社用柯氏名义省得不必要解释。” 华先生说:“我们上楼谈。去你的房,柯太太?” “好,”她说:“10分钟之后。” 他的房在我们下面一层。当他先离开电梯时,白莎说:“他挺不错的。” “嗯哼。” “蛮文雅,挺突出的。” “嗯哼。你怎么没吃巧克力条?” “现在不吃,我有点头痛,暂时留着。你快去你房,10分钟内到我房间来,我不要让华先生等候。” “我会到。” 我盥洗一下。9 分半钟的时候到达白莎房门口。举手敲门的时候华先生也到了。 白莎让我们进门,我嗅到面霜的香味。“请进,华先生,”她说:“请进随便坐。唐诺,你坐那边椅子。” 我们坐下,华先生疑问地看看我说:“你不像我想像中要见的那种人。” 柯白莎自樟脑丸中找出羞答答的笑容,挂到脸上,搔首弄姿地说:“我也使你出乎意料吧?” “当然,我简直不能想像,你这样娇秀,优雅的女人会做这种职业。有时须要卑鄙污秽,就太委屈你了。” “倒也不见得。”白莎用矜持的语气委婉而言:“有时也非常有兴趣。当然卑鄙污秽的工作都由唐诺去做,你找我有什么事要办呢?” “我要你们寻找一位年轻女郎。” “唐诺对这种事最在行,他才完成一件类似的案子。” “这件事比较不一样。” 白莎小心地问:“你是她父亲吗?” “不是,是我的儿子非常关心—一过份关心的人。” 我们等他继续,他把脚架在膝盖上,把雪茄的尾部剪掉,问道:“允许我抽烟吗?” “尽管请,”白莎说:“我喜欢男人抽雪茄,像个男子汉。” 他点着雪茄,小心地把火柴放进烟灰缸。开始说:“我的独子叫华费律。我负责一个广告事业,我要费律跟我组织股份公司,我在他结婚时要给他一半股权。” “那很好。” “费律不太喜欢受办公室束缚,也许我太溺爱了,但他闹起恋爱来倒十分认真,他就是对那女郎太痴了。她是一家飞机工厂经理的秘书,她是非常能干可信的。费律受她影响很大,他突然决定抛弃一切享受,要努力工作,真是一个太大的改变。” “你一定非常高兴他这种变化。” “你希望他们结婚吗?” “最初我希望费律在事业有成后再结婚。他已28岁,除了玩乐旅行什么也没做过,我没办法使他做正常工作。” “原来如此,那女孩又怎样了。” “婚礼举行前两天,正确日子是10号,她失踪了。” “有没有留言或线索。” “什么也没有,她就是失踪了,而且怎么也找不到。” “假如你觉得结婚早了一点,这不正好吗?”白莎问道:“她既是失踪,一定有她原因——也许是自愿的,或者是不想当媳妇了。” 华先生双手一摊,肩一耸:“这些我都想过。” “还有什么困难?” “我才告诉过你,费律受她影响很大。老实说我还有点反对这件婚事,但是她失踪的情况。使我非设法找到她不可——为的是费律。费律为此不能入睡,也不吃东西。整天呆呆愣愣,体重下降,失魂落魄。” 白莎说:“好,唐诺会找到她。” 他转向我。 “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我说。 “我说过,可娜替仑道夫飞机公司一位经理做秘书,她和另一位女郎合租公寓居住。她失踪那天早上,她有点情绪不定,心神分散,和她同室的女友希望知道原因,可娜说没什么。” “18日上午8 点10分她出发上班,她准时到班,经理说她一切正常除了比平时文静一点。她早已通知经理一旦公司找到接替人,她立即离职。她和费律决定结婚后把蜜月稍为延后,可娜是十分优秀的秘书,那经理曾一再希望她给了婚仍能留任。我一再地重复,目的使你们了解她对工作的责任感,即使她逃跑是因为费律的原因,她也绝不会弃公司于不顾。” “她速记经理的口述到10点,而后她开始将速记的改变为打字。她所做速记中有一封信十分重要而且是密件,和某种新式飞机有关,还有一些公司间备忘录,也是机密。” “那经理在口述信件后离开办公室参加简报。简报为时20分钟。回办公室时发现可娜不在办公桌后面,信纸卷在打字机之上,她已开始打了几个字,而且在一句的中间停住。那经理以为她去洗手间。回到自己办公室,继续工作。15分钟后他想到另一必须办理的信件。按铃请可娜。由于没有回音,他来到外间,发现一切都和15分钟前相同。 “又再过15分钟,他请另一位秘书到洗手间找寻可娜但没找到。从此可娜失踪再也没人见到过她。可娜随身皮包放在桌上,里面有她全部财产大概50元零钞。她没有银行存款。她的唇膏、粉盒、胞胎、钥匙和一切用品都在皮包里。” “有没有通知警方?”我问。 “有,但警方没有尽力找寻。” “还有什么其他线索?”我问。 “有一件。” “什么线索?” “依据她同室好友,可娜全身散发愉快之情直到失踪前24小时。所以我试图追究到底最后24小时发生了什么变故。唯一能发现的是出事前一天她曾收到一封信。这封信来自拉斯维加斯一位姓荀的。” “怎么会知道的?” “房间太太每天分信到各公寓,她未出嫁时姓苟。二姓只差一笔。房东太太强调她除了确定信是寄给她的房客,和她自己不至分错外,不喜欢多管别人信件来自何方何人这些闲事。” 华先生笑笑说:“她说姓苟的不多,当她见到拉斯维加斯荀寄时,以为是她亲戚寄的,然后知道是‘荀’不是‘苟’。” “拉斯维加斯什么地址她记得吗?” “她记不得。” “发信人是男是女她知道吗?” “不知道,信上只有拉斯维加斯荀寄,这当然不算是个有用的线索。但也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那本速记本怎么样?”我问:“就是有重要机密信件速记的那本速记本。” “就放在她办公桌上。”他说:“这些若有遗失,也许可请联邦调分局介入。但她的失踪任何方面看来,和她工作并无关联,而完全是私人原因。” “你认为拉斯维加斯有位姓荀的,可能知道她失踪的原因。”白莎问。 华先生说:“是的,柯太太,荀也是很少的姓,在本地有一位荀海伦,在这里已好几个礼拜了。” “你有去找过她?”我问。 “你怎么会想到我去找过她?”他小心地问着。 我说:“你既知道她在这里,你当然希望自己去找线索,何需聘私家侦探来调查。只有一个可能,你试过但失败了。” 他没有立即回答,他把雪茄自口中取出,对它看了几秒钟,移动了一下坐的位置说:“老实说是事实。我在这里有些朋友,姓彭。彭太太是多年好友,她女儿若思非常可爱——我一直希望费律能了解她有多可爱。” “他不了解?” “他们也是好友。我曾希望朋友变亲戚,假如没有傅小姐的出现,一切都会成事实。” “彭氏家庭还有什么人?” “彭家腾,是波德水坝发电厂的一位年轻职员,业余飞行员,他有一架飞机四分之一的主权。” “喜欢家只有三个人?” “对,只有三个人。” “你请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找过海伦。” “是的,家腾做了些调查的工作。我给他长途电话,请他在此找一个姓荀的人。万一找到,去问她与可娜有什么关系。不久他找到一个荀海伦。” “他见到她了?” “是的,见到了荀海伦,但对全案毫无益处。” “详情如何?”白莎问。 “荀小姐告诉他,她没有写什么信,她也不认识任何叫可娜的女孩;当然更不知她在哪里。并希望不要因此再打扰她,她说从未听说过傅可娜这个名字。” “她说的是实情吗?”白莎问。 华先生说:“无从得知,家腾相信她。那女孩本身神秘兮兮不可捉摸,所以我要请专家来试试。” “警方如何?”白莎问:“你说他们不太有兴趣?” 他动动肩部:“在他们看来,不过另一件人口失踪而已。他们依常规调查了一阵子,如此而已。他们有成见,认为大多数这种年龄女郎的失踪,不是怀孕就是私奔。他们认为可娜原有情人,决定嫁给费律因为他是金龟婿,但最后还是爱情重于面包。” “费律真是金龟婿吗?”白莎问。 “有些妈妈们会这样想。” “你希望唐诺自姓荀的女孩着手?” “我要他查明可娜出了什么事,为何失踪,现在何处?” “你希望他查出什么结果呢?” “我希望唐诺能证明可娜的失踪是出于自由意志。我希望可娜失踪的原因会使我儿子对她死心。更能转变加强对彭若思的兴趣。老实说,可娜失踪造成了太多宣传,使我觉得即使她回来也不可能是个好媳妇。她是个好女孩没错,但华家容不得这类事的发生。” 白莎说:“唐诺会使荀海伦什么都说出来,女孩都喜欢唐诺,她们真心喜欢他。” 华先生很赞许地望着柯白莎,他说:“我真的非常高兴能找到你们的帮助。虽然我绝不会想到一个侦探社是由一位女士来主持的。更别说是由一位诱人的女士主持的。” 我说:“你有傅可娜的照片吗?” 他点点头。 “我要她照片,要她外表的资料,要你介绍我可以认识彭家腾。你可以用电话告诉他我会去找他,请他合作。” 华先生想了一下说:“是的,我想这办法很好。” “我还要荀海伦的地址。”我说。 “我会写给你。” “照片在身边吗?” 他自口袋取出两张照片递给我。一张是照相馆照的,照片中女孩浅色头发,鼻尖稍稍上翘,眼睛透出聪明能干。另一张是快照,焦距不太准,女郎穿了游泳衣在玩球。她笑得开心,牙齿洁白整齐,背景稍黑,眼部在阴影中无法见到表情。但照片也捕捉到她热情,真挚的一面。这类女孩比较不肯安定下来,她喜欢变化,喜欢改变环境,一生中容易发生错误,但她总是乐观向前的。 我把照片放入口袋:“不要忘了给彭家电话,告诉他们我会去看家腾的。”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不必,我自己去好一点。” “随你。” 白莎说:“唐诺工作十分迅速。” 华先生说:“我想我是找对人了。”他两眼平静地注视白莎。 白莎把眼皮下垂,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种表情,是娇羞的表情。 “这一切服务我要付多少钱呢?” 谈到钱白莎的脸立即改变,好像突然把面具一下拿掉。 “25元一天,开支另加。” “是不是稍贵了一点。” “以我们的服务素质言来不贵。” “我知道个私家侦探——” “你不是请一个私家侦探,你请的是一个侦探社。唐诺管外勤在第一线作战,而我在办公室则万分关心。” “照这个花费数字,”华先生说:“你应该保证有结果。” 白莎眼瞪着他说:“你以为我开的是保险公司?” “总也要有个限制。”华先生说。 白莎说:“我答应尽量把开支节省。” “接待开支怎么算?” “没有接待问题,吃饭自理,预付定金200元。” 华先生一面签支票,一面说:“两周之内,无论你们找到她,或找到证据足证她是自愿离开的,我另给奖金500元。如果找到她我甚至肯发1000元。” 白莎看着我:“唐诺,你听见了?” 我点点头。 “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出去办事。我虽被禁闭在疗养院6 个月,但我还不需要你来帮忙签一张收据。” ------------------ 第三章 紫色的日影在沙漠上匍匐爬过,空气又干燥又清新。时在初春,除了偶有观光客穿得整齐外,本地人都不穿外套。 拉斯维加斯是个典型的西部城市,一条主街贯通全城,大的店铺都在街上。侧街上只有营业时间较延长的付现杂货店或小买卖。主街两端各有一区,其中一区为两哩长的旅社,汽车旅馆及拖车营地。另一端的一区全为出租房屋或房间。许多女性租屋住在这里—一等候离婚。 主街上最多的是赌博俱乐部、饮店、旅社、酒店。这里任何形式的赌博都是合法的。我在街上晃了一圈后找了一辆计程车,把华先生给我的地址告诉计程司机。 房子是个小房子,但十分特殊,不论当初是什么人设计的,他一定放弃了所有传统的型式,立意使它与本区其他房子不同。 我付了计程车,走上三层台阶,来到门廊,按门铃。 应门的年轻巨人有金色头发,但皮肤成日晒古铜色。他说:“你是洛杉矶来的赖先生?”我点点头,他就用强壮的手和我握手。 “请进,华亚赛打过电话来,谈起你要来。” 我跟他进入屋里,煮菜的味道很香。“今天我休假。”他解释:“我们5 点钟吃晚饭。试试窗边那只椅子,最舒服。” 那椅子是很舒服,事实上是这房间中最舒服的一张椅子。整幢房子布置就是如此,很经济的家具,但一、二件特别实用,完全没有贫穷相。反倒显得主人为某种原因,不惜多花点钱。 彭家腾是个巨人,但是瘦高得像根竹竿,他行动快速,一眼即知他是户外型的,他的工作是在沙漠之中。他自己也满意自己古铜似的健康肤色。 一扇门打开,进来一位女士,我起立。家腾说:“妈妈,这位是洛杉矶来的赖先生,亚赛来电介绍的那位。” 她走向我,亲切地笑着。 她还是一位不落伍的女士,一定很注重体态和面容,大概50岁出头,但看起来40不到。她饮食一定十分节制才能保持不胖又使皮肤弹性不颓,褐发褐眼型的。鼻子长直,鼻翼奇薄犹如透明。 她说:“赖先生,您好,能替亚赛的朋友效劳是我们最快乐的事。我们也欢迎你利用我们的家,作为你在维加斯的总部。” 这后半句话明显是个假客气,如果我跟进,她家就得有人睡阳台上。我很礼貌地回答:“谢谢,我在这里可能只有几个小时,会很忙,但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的好意。” 一个女孩送来。好像每个人都站在门边,一个一个出场,如此彼此不相干扰,每个人可以给来客一个独特的形象。 由彭太太主持介绍仪式:“若思,我给你介绍洛杉矶来的赖先生,华先生来电介绍的人。” 若思一看就知道是彭太太女儿,也有个直而长的鼻子。鼻翼比纸也厚不了太多,发色较母亲为深,属赤褐色。眼珠蓝色。和她妈妈有相同的坚强,自信,有目标和自我控制力。这类女人是好猎手,使人想起壁炉前伸出前肢躺着的猫,皮毛那么柔软,但他们是好猎手。 我含糊地应对着客套话,彭太太已邀请大家坐下谈。 我们全坐下。 所有讨论过程他们三个人都是全程亲自参与的。倒不是他们信不过家腾表达的能力,而是这些人天生就不是相信别人的个性。每人都有未经转述的第一手资料,每人早已决定参与会议。都是预定计划,依计实施。 我说:“我只打扰你们数分钟,我想知道荀海伦。” “严格说来,我对她什么也不知道。”彭家腾说。 “那也不错,最糟的是明明不知道,自以为全知道了。” 他们都笑了。他说:“我跑去看——” “家腾,赖先生一定希望你从开头开始讲。”妈妈发言。 “是呀。”若思说:“华亚赛给你的电话。” 他没有接受她们建议的表示,只当是自然的现象。接下去说:“华亚赛给我一个电话。电话来自洛杉矶。我们二家相识有年。若思一年前在洛杉矶见到费律。他到这家里来过很多次,也招待若思去洛杉矶玩。亚赛你知道是费律的爸爸,他——”家腾匆匆地看他妈妈一眼,没有见到鼓励的表示。就改口说:“他也常来,有时特地飞来共度假期。” “电话中他说些什么?”我问。 “他说有一个姓荀的给傅可娜一封信。他要我找到那个姓荀的,问问信里说些什么。因为可娜见信后十分不安。” “我什么线索也没有。花了半天才找到姓荀的。他住在一个公寓里而且来本城也只有二、三周。她说她不认识傅可娜;也不知此事,更没写过信。所以我等于什么消息也段有问到。” “之后呢?” “没有之后了。” “你看她是不是推托或惧怕?” “没有,只是坦白地告诉我她什么也不知道。看起来一点也没发生兴趣。” “你认识可娜吗?”我问。 他移动眼光,这次不是转向妈妈而是向若思。他说:“我见过她,费律介绍的。” “你当然知道费律和可娜预备结婚。” 家腾没回答,若思说:“是的,我们知道。” 我说:“华先生给我荀小姐的地址,一定是你告诉他的吧?” “是的。” “你知道她还住在那里吗?” “我想是的,我只见她那一次。她不像想搬家的样子。” “亚赛——华先生什么时候来本城的?”彭太太问。 “今天下午和我同一架飞机来的。” “喔。” 若思问:“你知道费律会来吗?” “没听说。” 彭太太确定地说:“晚餐后亚赛会来这里的。” 她说“晚餐”时巧妙地加重了一点语气。 “荀海伦怎样一个人?”我问家腾。 他说:“她是典型的。”而后笑笑。 “什么典型?” “你在本城所见的典型。” “怎么个典型法?” 他犹豫着好像想找出文字来形容。 若思说:“酸葡萄。” 家腾说:“我和她谈话时进来了一个男士,他不像是她丈夫,但——” “她和他住一起。”若思提出:“你是不是想这样讲?” “正是。” “家腾,赖先生要的就是事实。” “他正在得到事实呀。”家腾有点窘态地说。 我看看我的表说:“真多谢了,我再去见她试试看。” 我站起来。 他们三位都站了起来,我没兴趣也没时间客套。 家腾让我出门。 “你知道亚赛要在这里多久吗?”他问。 “不知道。” “你没听说费律要不要来?” “没听说。” “有什么我可帮忙的,请告诉我。再见。” “谢谢,再见。”下午四点半我步上阶梯按荀海伦公寓的门铃。我连按好多次,再试隔壁公寓的门铃。一位太太那么快就把她头钻出来,显示她在门里注意着我。她在自己家里一定可以听见海伦家的铃声。 “对不起。”我说:“我在找荀海伦。” “她住隔壁公寓。” “我知道,但她好像不在家。” “是不在。” 那女人大概40岁,闪烁的黑眼珠晃视不定,看看我的脸,转过去又转回来,看看路上又看看我。 “知道我什么地方能找到她吗?” “见到她你能认识她吗?” “不认识,我来调查她所得税。” “所得税?”她半转上身向屋内叫着:“老头!你听到了吗?那个女人也付所得税!”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里面说:“嗯哼。” 那女人润一下嘴唇,深呼吸一下说:“上帝知道我最不喜欢管邻居的闲事了,自扫门前雪是我的座右铭。对我言来只要她肯安安静静地住在隔壁,我什么也不管。前几天我还对我丈夫说过这句话,上帝知道那女人怎么每天把晚上当作白天,让男朋友到公寓来相会,还留着过夜。天知道那姓荀的是干什么的,反正她是没工作的。早上11点12点也不起床,晚上从未在2 点前上过床。当然我不是在背后说人坏话,天知道那女人看起来有多正经,十分静娴。但——” “我哪里可找到她?” “你看,”她继续说:“我绝不是一个乱嚼舌根的人。我知道我是玩不起吃角子老虎的。他们说每只老虎都设定好等于是骗你的钱。已经连着三天了。每次走过都看见那女人在仙掌斑俱乐部猛拉吃角子老虎。” “她没有工作,我也怀疑她有过工作。但女孩子过这种生活!而且是这样外表正经的女孩子。现在你来对我说所得税,哈哈哈,她要付多少所得税?” 我听到她后面有脚步声。一个男人肩部圆圆的,衬衫自胸前张开,一面走一面把眼镜推向头上,像猫头鹰似的看着我。“他要什么?”他问那女人。 他手中拿着报纸,报纸翻在体育版,他有振黑色的小胡子,脚上套的是舒服的拖鞋。 “他要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姓荀的女孩。” “你告诉他就结了。” “我是在告诉他呀。” 他把她推向一侧:“试试仙掌斑俱乐部。” “在哪里?” “在大街,是赌场。吃角子老虎特别多。你一定找得到。进来,老太婆,管你自己的事,让别人管别人的。” 他把女人拉进去,把门关起。 找到仙掌班不困难。俱乐部分成酒吧和赌场两大部份,都有大的门开向大街上。中间用玻璃隔开。赌场侧正前有个幸运轮,较后为轮盘赌,骰子桌,及用扑克牌玩的各种赌台,如21点,百家乐等。后面是宾果及凯诺。右侧是整行整行的吃角子老虎,一个个背靠背,面对面列着,好几百台。 顾客尚不多,一个两个分散着。这时是游客最少的时候,但混合的种类仍只有内华达州的城市才有。 在这里有观光客,职业赌徒、公路流浪汉、招待顾客的人、高级妓女等等。酒吧里有两位是探矿人,幸运轮前有三个人可能是水坝的工程师,数位赛车选手在门口逛。 有些旅客来自西岸,多少对内华达情况了解。有些是首次光临,对这里全面公开的赌及对外地人的欢迎,十分好奇。 我把1元换成5分的硬币。走向一个吃角子老虎开始喂老虎。第一个转盘停下的时候总是一只柠檬瞪在我眼前。 同一行的中途,一个妇女在玩每次要投2毛5的机器,她大概30岁,皮肤加沙漠落日,她不像苟海伦。我已只剩最后一个硬币了,我得到两个樱桃。机器付了我两个硬币,这时来了个女郎。 我对机器用较高的声音说话,目的要女郎能听得到:“吃!吃!你有本领尽管吃,看你吃我多少。” 她转头,看我一下,一声也不哼经过我身边,丢了一个一角的硬币到一个10分的机器里。她得到了三个橙子,一角的硬币小瀑布似地落入付款杯中,响起一阵叮铛声。 我本认为她是苟海伦,但是她愣在机器前,一副“这下怎么办?”的味道。我立即知道她是新手,她另玩一角钱。 一个很有气派的家伙,有肌肉的颈子上配了一个快速盼顾,泰然自若的头,走进来停在一个2毛5分机器之前。我看着他的手投币,拉杆,轻松熟练,毫不拖泥带水。 10分机器前的小姐大叫说:“喔,我拉断了什么了!” 她用眼光向我求救。但那家伙比较近,他比我快谕:“怎么啦?” 她说:“我丢了一毛钱进机器。我一定拉断了什么东西,硬币都出来了,你看地上都是。” 他轻松地笑着移近她。我特别注意到他宽厚但柔活的双肩,直而有力的背,蜂腰,窄股。 “你没有拉断什么——一至少还没有。你运气好,得了一个头彩——杰克宝。” 他看看我眨眨眼。“希望她能教我怎么玩。”我说。 她不确定地笑着。 那年轻家伙爬到地上捡起10来个一角硬币,说:“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我看以地一角有个反光,我把那一毛捡起来交给她说:“不要忘了这上个,对能是个幸运钱。” 她谢谢我,向我飞一个笑容说:“我来看这是不是幸运钱。” 我感觉到有人在注视我所以转身。一位穿了绿围裙专司穿插在人群中兑换硬币的侍者,用充满疑问的眼色在观察我们这一群人。 女郎把那一毛钱投入机器,拉老虎的臂。早先见到较俗丽的女士步行经过我们,她眼光接触绿裙侍者时故意咳嗽一下。这是很明显的暗号。 侍者走向我们。当时机器转盘——克力——-一克力—一克力,接下来铃声大吃,大量的硬币落入付款杯,她的双手,及地毯上。 侍者在我们后面一架机器上忙着。 年轻人说:“就是这样。”他轻松地笑着:“再来!妹子。你今天手气太好,赌神收徒弟。也许是老板今天运气不好,我也来试试运气。” 他丢了个二毛五进机器,拉杆,问我道:“你运气好吗?”我说:“我的老虎吃饱快该吐点出来了,再不吐肚子要炸了。”一面放入5分,拉动拉杆。 三个转盘快速转动着,克力第一个盘停下,半秒钟后第二个也停下,我见到黑黑二条“吧”。 第三个盘跳动一下停下,机器内部响了一下,闸门大开,5 分的硬币随铃声落入林中,落入我手,落到地上。 我抓了二把,钱还在出来,我快速把它人上衣侧袋,把付钱口的硬币也抓出来放口袋中,贪心地用手探探内部,开始要检掉在地毯上的。 侍者说:“也许我可以帮你忙。” 他侧向我,突然出手,他的手指紧抓我的手腕。 “干什么?怎么回事?”我一面问,一面挣扎。 他说:“算啦,别来这套,经理要见你。” “你说什么呀?” “你要乖乖地去?还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努力希望挣脱,但未能得逞。我说:“我拉了钱再说,这些都是我的。” “别动。”他说。 他用手沿我衣袖而上,摸索着我的前臂。 我挣脱一条手臂。一拳打过去,他架过我的出手,向前一步抓住我外套后的翻领,向下一拉使外套在两臂之间缚住了我自己的两臂,无法动弹。两边倒袋里过重的硬币晃荡着,我一动就会叮叮裆裆。 在我后面,我听到一个机器在付钱的声音。过不了多久别一声克力,那只二毛五的吃角子老虎也开始吐钱了。 侍者扭住我外套,用他体重推着我走向那吐钱机器。 “朋友,”他说:“让我看看你外套袖子。” “我的?”年轻家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