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证人》-9

第廿二章 楼梯上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我们收到一张手写的便条。笔迹很轻,字体歪歪扭扭向上斜。亲爱的波洛先生:我从埃伦那儿听到,您昨天到小绿房子来了。如果您今天什么时候能来见见我,我将不胜感激。威廉明娜·劳森谨启“她到这里来了,”我说。“是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波洛笑了笑说:“我认为没有什么不祥之兆。现在那所房子毕竟已经属于她所有了。”“这倒是真话。可你知道,波洛,这就是我们这场戏中最糟糕的一部分了。任何人干的每件细小的事情,都可能怀有不良的动机。”“我确实很欣赏你的格言‘怀疑每一个人’。”“你是否还是怀疑每一个人呢?”“不——对我来说,事情已经归结到一点上:我只怀疑一个特别的人。”“哪一个?”“既然目前还只是怀疑,又没有确凿证据,我想我应该留给你去推演出结论,黑斯廷斯。不要忽略了心理学——那很重要。谋杀的性质——它能暗示出谋杀犯一定的性格——这是破案的一个基本线索。”“假如我不知道谋杀犯是谁,我也就不能考虑谋杀犯的性格!”“不,不,你没有注意我刚刚讲的。假如你充分考虑了这个人的性格——这个谋杀犯必备的性格——那么你就会认清谁是谋杀犯了!”“你真的知道谁是凶手了吗,波洛?”我好奇地问。“我还不能说我知道,因为我没有证据。这就是为什么目前我不可多说的原因。但我肯定告诉你——我的朋友,在我心里已经清楚这凶手到底是谁了。”“啊,”我边说边笑,“当心不要让凶手再把你杀死!那将是一场悲剧!”波洛有点吃惊。他没把我说的当成笑话。相反,他嘟哝着:“你说的对。我必须小心——必须特别小心。”“你应该穿一件铠甲,”我打趣地说,“雇一个试食侍从,以防中毒!事实上你应当雇一帮枪手来保镖!”“Merci(法语:谢谢。——译注)黑斯廷斯,我将依赖我的智谋。”然后,他给劳森小姐写了个便条,说他将于十一点钟到小绿房子去。我们吃完早饭后,漫步到广场。这时大约是十点一刻,那是个炎热的使人困乏的早晨。我正向一个古玩店的橱窗里看,欣赏着一对非常漂亮的赫普尔式(赫普尔为十八世纪末叶英国家具商店名。——译注)椅子,这时,有人朝我肋部戳了一下,我觉得还挺痛,同时听到一声高兴的尖叫:“嗨!”我生气地转过身来,发现自己和皮博迪小姐面对着面。她手里拿着一把很大的带尖的雨伞(戳我的工具)。很明显,她毫不同情给我造成的疼痛。她得意洋洋地对我说:“哈!我想就是你。一般我是不会认错人的。”我冷淡地回答:“呃——早晨——好。有什么事吗?”“你告诉我,你朋友的那本书写得怎么样了——那本关于阿伦德尔将军生平的书?”“实际上他还没有开始写呢,”我说。皮博迪小姐纵情地笑了起来,声音虽低,但很明显感到心满意足。她象海蛰一样摇摆着。恢复常态后,她说:“你说他没有开始写,我认为他根本不会动笔写的。”我笑着说:“这么说,您看穿了我们编的这个小小的谎言了?”“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当成一个傻瓜吗?”皮博迪小姐问,“我很快就看出你那狡猾的朋友要干什么了!想要套我的话!这个,我不在乎。我喜欢谈。现在我很难找到听众了。那天下午我过得挺愉快。”她用机敏的目光斜视着我,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我正在犹豫,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这时正好波洛过来了。他热诚地向皮博迪小姐鞠了一躬。“早安,小姐。见到您甚感荣幸。”“早上好,”皮博迪小姐说,“你今天早上装成干什么的了,是叫波洛提还是叫波洛特——呃?”“您这么快就看穿了我的伪装,真聪明。”波洛笑着说。“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伪装要看穿的!象你这样的人在我们这儿不多,是不是?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很难说。”“我喜欢与众不同,小姐。”“我要说你已经如愿已偿了,”皮博迪小姐冷冷地说,“波洛先生,既然那天我告诉了你要打听的一切,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些问题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不是在问一个您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吧?”“我不知道,”她向他投了一个敏锐的目光。“那个遗嘱可疑吗?还有什么其他问题?要掘墓开棺吗?是不是这样?”波洛没有回答。皮博迪小姐慢慢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象得到了回答似的。“我常怀疑,”她不连贯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看报纸的时候——我怀疑在马克特·贝辛会不会有一个坟墓要被掘开……我没想到竟会是埃米莉·阿伦德尔……”她突然又用敏锐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并说:“她是不喜欢你们这样做的。我想你考虑到这一点了——是吗?”“是的,我考虑到了。”“我想你会考虑的——你不是傻瓜!同时我想,你是愿为私人办事的。”波洛鞠了一躬,说:“谢谢您,小姐。”“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这么说的——喂!瞧瞧你的胡子,为什么你要留这样的胡子呢?你喜欢这样的胡子吗?”我转过身去,笑得前仰后合。“在英国,人们已不再崇拜胡子了,这令人痛惜。”波洛说。同时他用手偷偷地抚摸了一下胡子。“噢,我明白了!真滑稽,”皮博迪小姐说,“我曾认得一个女人,她患甲状腺肿,可她为此感到骄傲!人们不会相信竟有这样的事,可这确实是真事!嗯,我说,要是你对上帝所赐予你的一切感到高兴,这是幸运。可事情经常是相反的。”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从没想到在这个世外桃园的地方会出现谋杀。”她又一次向波洛投去快速、敏锐的目光。“是谁谋杀的?”“您要我在大街上高声告诉您吗?”“这可能说明你不知道。也许你知道?嗯,好了——这事真可恨——可恨,我想知道,瓦莉女人是不是毒死了她丈夫。这也许有些关系。”“您相信遗传?”皮博迪小姐突然说:“我倒希望这是塔尼奥斯干的。他是外来人!但是愿望不等于事实,实在太不走运了。嗯,我要走了。我看得出你们什么也不打算告诉我……顺便问一下,你们是受谁的委托?”波洛严肃地回答:“是受死者的委托,小姐。”我很遗憾地告诉读者:皮博迪小姐听到波洛这么说之后,突然尖笑了一声。但她很快抑制了笑声,说道:“对不起。听起来象伊莎贝尔·特利普说的——就这样吧!她是个多么让人厌恶的女人啊!朱莉娅更差劲。她们太幼稚了,真让人讨厌。现今很少有年纪大的妇人打扮得那个样子,好了,再见吧。你们见到格兰杰医生了吗?”“小姐,我要埋怨您了,您出卖了我的秘密。”皮博迪小姐沉醉在自己特别丰润的咯咯的笑声里,她说:“男人头脑简单!他轻信了你们告诉他的那套谎话。我告诉他的时候,他气得都要发疯了。离开时他气得直哼哼!他在找你呢。”“他昨天晚上找到我了。”“噢,我希望当时我在场就好了。”“我也希望,小姐,”波洛随声附和地说。皮博迪小姐大笑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可她立刻又回过头来对我说:“再见了,年轻人。你们不要买那些椅子。那是假货。”她一边咯咯地笑,一边走了。波洛说:“她是位非常机灵的老太太。”“尽管她不爱你的胡子?”“爱好是一回事,”波洛冷冰冰地说,“头脑是另一回事。”我们走进商店,在店里兴致勃勃地逛了二十分钟。出来时,没花半文钱,然后我们就往小绿房子去了。埃伦的脸比平常还红,她请我们进去,把我们带进客厅。刚进客厅,就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劳森小姐进来了。她似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还有点慌慌张张。她的头发用丝手帕扎了起来。“请原谅我这个样子就下来了,波洛先生。我在查看几个锁着的小橱柜——这么多东西——我想老年人都喜欢珍藏东西——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也不例外——瞧,我头发上搞了这么多土——您知道,人们竟会搜集这么多东西,真让人惊奇——您相信我说的吧,她有两打书形针盒——整整是两打!”“你是说阿伦德尔小姐买了两打针盒吗?”“是的,她把这些针盒放在一边,然后就忘掉了——当然,现在针全锈了——多遗憾啊。她过去总是把她们作为圣诞节的礼物分给仆人。”“她很健忘——是吗?”“哦,她是很健忘。特别容易忘掉把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您知道,就象一只衔着骨头的狗一样健忘,我们常这么说她。我也常对她说:‘别象小狗那样,衔着骨头到处跑,总忘了把骨头放在什么地方。’”她说着说着笑起来,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小手帕,捂着鼻子突然开始抽噎起来。“哦,天哪,”她又眼泪汪汪地说,“别看我笑,我心酸极了。”“你太神经过敏,”波洛说,“太爱动感情了。”“我母亲过去也总是对我这么说,波洛先生。她总是对我说:‘你太爱动感情,对事情太上心了,明尼。’神经过敏是个大缺点,波洛先生,特别是当人要自己谋生时更是如此。”“噢,是的,确实是这样,但这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你是女主人了。你可以尽情地享乐——到处去旅行——完全用不着忧虑和担心。”“我想你说的对,”劳森小姐这么说,可同时又显得很疑虑。“我确信这是真的。现在谈到阿伦德尔小姐的健忘,我才明白我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收到她写给我的信。”他向劳森小姐解释发现那封信的情况。劳森小姐的面颊显得发红。她高声说:“埃伦应该告诉我!她把信发给您可没对我说,这很不礼貌!她应该先和我商量一下,这样做太无礼了,我就这么说!这件事我一无所闻。太不象话了!”“噢,我亲爱的小姐,我相信,埃伦这样做完全是诚心诚意。”“嗯,我觉得她这么做有点怪!是很怪!仆人尽做怪事。埃伦应该记得我现在是这所房子的女主人了!”她挺直了身子,显出很了不起的样子。“埃伦对她的女主人很忠诚,是不是?”波洛问。“没错儿,是这样,但情况没什么不一样。她应该告诉我!”“重要的事情是——我收到了信,”波洛说。“哦,我同意你的看法,事情发生后大惊小怪没什么用处,但我还是认为埃伦应该告诉我,而不应当不先问一下就自作主张地把信寄出。”她停下来不说了,两颊出现了红斑。波洛沉没了一会儿,然后问:“你今天要见我?我能在哪方面帮你的忙呢?”劳森小姐刚才那种惊恐的神态很快消失了,她又开始莽莽撞撞、语无伦次地继续谈论:“这个——您看,我不知道是不是真该……说实话,波洛先生。我昨天来到这里后埃伦告诉我,你们到这里来过了,事前我不知道——哦,因为你们原来没和我提到要来的事——哦,这事也挺怪——我不明白……”“你不明白我们到这儿干什么?”波洛代她说完这句话。“哦,我——是不明白,就是这样。”她注视着他,她的脸涨得通红,显出很好奇。“我应该向你承认,”波洛说,“恐怕我让你产生了一种误解。你认为阿伦德尔小姐给我的信是关于被偷的那一小笔钱的问题——你认为完全可能——是查尔斯·阿伦德尔偷的。”劳森小姐点点头。“你看,信的内容可不是那么回事……事实上,我是头一次从你口里听到偷钱的事……阿伦德尔小姐给我的信,是谈关于她发生的那起事故。”“她发生的那起事故?”“是的,我知道她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哦,不错——不错……”劳森小姐好象变得茫然不知所措。她呆呆地看着波洛。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对不起——我太傻了——可她为什么要给您写信?我理解这是——我想正如您说过的——您是个侦探。同时,您还是——医生吧?或许您是信神能治病的人吧?”“不,我不是医生——也不会托神治病。但是象医生一样,我有时关心所谓偶然的死亡。”“关心偶然的死亡?”“我是指所谓的偶然的死亡。那次阿伦德尔小姐没有死——但她完全可能因为那起事故而死!”“哦,天哪,是的,医生也这么说,但我不明白……”劳森小姐好象还是不知所措。“你认为那起事故是由于小鲍勃的球造成的,是不是?”“是的,是的,就是这个原因。是鲍勃的球造成的。”“不对,不是鲍勃的球造成的。”“但是,对不起,波洛先生,我亲眼看到了鲍勃的球——当我们跑下楼的时候看到了。”“你看到了球——是的,或许是事实。但那不是事故的原因。劳森小姐,事故的原因是一根拉在楼梯上面离地一英尺的一条黑线!”“可——可狗不会……”“当然狗不会了,”波洛立刻说,“狗不会干那事——它不会那么聪明——可以说它也不会有那种邪恶念头……是有人在那个为扯上拉的线……”劳森小姐的面色变得死一般的苍白。她用一只颤抖的手捂着脸,说:“哦,波洛先生——我不相信——您的意思是——但那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这么干的吗?”“是的,是有人故意干的。”“但是那太可怕了。那差不多象——象杀人一样。”“假如成功了的话,就会杀死人!换句话说——那就是谋杀!”劳森小姐尖叫了一声。波洛用同样严峻的语调继续说:“有人把一根钉子钉到壁角板上,这样就可以系上那根线。钉子上涂了漆,看不出来。告诉我,你是否记得曾经闻到过不知道哪儿来的漆味吗?”劳森小姐又叫了一声。“哦,多离奇啊!让我想一想吧!哎呀,当然了!可我从没想到——做梦也没想到——那时,我怎么能想到呢?然而,那时我确实觉得奇怪。”波洛向前倾了倾身子,说:“所以——你能帮助我们,小姐。你又一次可以帮助我们了。C'estépatant(法语:这太好了。——译注)!”“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么回事!哦,全都符合。”“我求求你,告诉我,你闻到过漆味——是吗?”“是的,我当然闻到过,可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当时想——天哪——是油漆味吗——不,更象地板蜡味,后来,我想自己一定是在幻想吧。”“那是什么时间?”“让我想想——那是什么时间?”“是在复活节周末房子里住满客人的时候吗?”“对,就是那时候——我是在回忆具体是哪一天……噢,那不是星期日,也不是星期二——那是唐纳森医生来吃晚饭的日子。星期三,他们全都离开了。当然也不是星期三,那就是星期一——是银行公假日。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还没睡着——您知道,我当时很忧虑。我总认为银行公假日是个令人烦恼的日子!晚饭只有冷牛肉还够吃,我怕阿伦德尔小姐会为这事生气。您知道,我星期六订了带骨肉,当然我应当订七英磅,可我想五英镑就够了。但如果东西不够吃,阿伦德尔小姐总是很生气——她是那样好客……”劳森小姐停下来,深吸了口气,然后又说下去:“所以我没睡着,我不知道她第二天会不会因为东西不够吃而说什么。我心里一会儿想着这件事,一会儿又想着那件事。我很长时间才入睡——可就在我刚睡着的时候,好象有什么声音把我给弄醒了——一种敲东西的声音,或者是轻轻敲东西的声音——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我闻了闻。当然,我总担心失火——有时,我觉得那一夜我闻到了两三回着火的味道——(人要是中了邪,什么怪事都会出。)那股味总是不散,我使劲闻了闻,发现那不是着火的烟气味儿,也不是类似着火的味儿,我自己对自己说:这象是油漆或者地板蜡的味儿。可是,人在深夜时是不该闻到这种味道的。但是,那气味很强,我坐了起来,闻呀闻,然后我从镜子里看到了她……”“看到了她?你看到谁了?”“您知道,我从镜子里看东西最方便不过了。我总是让我的屋门稍稍开一点,这样,假如阿伦德尔小姐要叫我,我能听得见;假如她上下楼,我能看到她。走廊里有一盏通宵开着的灯。这就使我能看到她蹲在楼梯上——我说的是看到了特里萨。她蹲在大约是楼梯的第三层阶梯上,低头正干什么事,我想:‘多奇怪呀,她是不是病了?’后来,她站起来,走开了,所以我想她可能是滑倒了,或者她是弯腰捡什么东西。但是,后来,我一点也没再想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把你惊醒的那个敲东西的声音,可能是用锤子敲钉子的声音,”波洛沉思地说。“是的,我想可能是。但是,哦。波洛先生,多可怕呀——真的,多可怕呀。我总觉得特里萨或许有点疯了,她竟干出这样的事。”“你肯定是特里萨吗?”“哦,天哪,就是她。”“比方说,会不会是塔尼奥斯夫人或者一个女仆人呢?”“哦,不会是别人,就是特里萨。”劳森小姐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哦,天哪!哦,天哪!”她一连说了好几遍。波洛用一种我很难理解的目光凝视着她。他突然说:“请允许我做个实验。让我们到楼上去,尽力把当时的情况重新表演一下。”“要表演当时的情况吗?哦,说真的——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明白……”波洛说:“我做给你看。”他以权威者的姿态打断了她的怀疑。劳森小姐有点慌张,她率先上了楼。“我愿意屋子整洁些——但因为有这么多事要做——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她语无伦次、吞吞吐吐地说。房间确实让五花八门的东西搞得乱七八糟。很明显,这是劳森小姐把小柜橱里的东西翻倒出来的结果。劳森小姐象往常一样,语无伦次地说出她自己当时所在的位置,波洛自己进行验证,使楼梯的一部分映在她卧室墙上的镜子里。“现在,小姐,”他提议,“请你到屋外把你看到的情况表演一下。”劳森小姐还在嘟哝:“哦,天哪……”,她奔忙着去完成自己扮演的角色。波洛充当观察者。表演结束了,他走出来,到了楼梯平台上,他问夜里是哪一盏电灯开着。波洛伸手把灯泡摘了下来,查看了一番。“我看这是四十瓦的灯泡,不太亮。”“是不太亮,只是为了使走廊上不至于太黑。”波洛又回到楼梯顶上。“请原谅,小姐,由于灯光很暗,这样你就不太可能看得清投射出来的影子。那么,你能肯定就是特里萨·阿伦德尔小姐,而不是另一个穿着晨衣的女人吗?”劳森小姐生气了。“确实不是别人,波洛先生!这一点我完全肯定!我完全了解特里萨!哦,没问题,就是她。她穿着黑色晨衣,胸前挂着那有缩写字母的闪光大胸针,缩写字母代表她的名字——我看得很清楚。”“所以说,你肯定是她了。你看见缩写字母了?”“是的,我看见TA两个字母(特里萨的全名为TheresaArundell,缩写为TA。——译注。),我知道她有那枚胸针。特里萨常常戴着它。哦,是的,我可以发誓,就是特里萨——如果需要,我可以发誓!”她最后两句话说得很坚定、果断,这同她平常的样子很不相同。波洛看着她,他的目光又一次使人感到有些奇怪。一种非常冷漠,好似在进行估价的眼神——同时也是最后下结论的样子。“你可以发誓,是吗?”他说。“假如——假如——需要的话。但是我想这——这有必要吗?”波洛又看了她一眼,对她又做了一次估量,说:“这要看掘墓开棺的结果了,”他说。“您要掘——掘墓开棺吗?”波洛伸出手拉住她。劳森小姐太激动了,几乎差一点栽下楼梯去。“可能这是个要掘墓开棺的问题,”他说。“哦,但是肯定——那会使人非常不愉快!我的意思是,家里的人肯定要强烈反对这种想法——肯定会强烈反对的。”“可能会反对。”“我肯定他们不会同意。”“噢,但假如这是内政部的命令。”“但是,波洛先生——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我的意思是不象——不象……”“不象什么?”“不象有什么事——错了。”“你认为没什么事错了吗?”“是的,当然不会有什么事错了。嘿,不会的!我的意思是医生,护士全都……”“不要心烦意乱,”波洛镇静地安慰她。“哦,但我没办法不心烦意乱呀!可怜的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她死的时候好象特里萨也没在这儿。”“没在,她是在她姑姑病倒之前,于星期一走的,是不是?”“她早上很早就走了。所以您看,她同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关系呀!”“让我们希望没有什么关系吧,”波洛说。“哦,天哪,”劳森小姐把两只手握在一起。“我从来不知道会有这样可怕的事!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脚朝地还是脚朝天了。”波洛看了看表。“我们该走了。我们要回伦敦去。小姐,你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吧?”“不——不……我还没有呆在这里的计划。实际上,我今天也要回去……我到这里来,只打算呆一夜——做点安排。”“我明白了。好吧——再见,小姐,如果我使你不安了,请你原谅。”“哦,波洛先生。您使我不安了吗?我确实觉得很不舒服了!哦,天哪。这个世界充满邪恶!多么可怕的邪恶的世界!”波洛坚定地握住她的手,减轻了她的悲伤。“正是这样。你还打算发誓说,你在复活节银行公假日那天晚上看见特里萨·阿伦德尔跪在楼梯上了吗?”“是的,我能发誓。”“你能发誓,在你们晚上聚会时,曾经看到有一轮光环绕着阿伦德尔小姐的头吗?”劳森小姐张嘴结舌。“哦,波洛先生,不——不要开这些玩笑。”“我没在开玩笑。我很严肃认真。”劳森小姐举止庄重地说:“确切地说那不是个光环。它更象一种神秘现象的开始。显示一条发光物质的彩带。我想这是开始显灵了。”“太有趣了。Aurevoir(法语:再见。——译注),小姐,请你保密。”“哦,当然了——当然。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去泄密。”我们最后看到劳森小姐,是她站在前门台阶上盯着我们,脸色疲惫不堪。  第廿三章 塔尼奥斯医生拜访我们 我们刚一离开小绿房子,波洛的态度就改变了。他脸色变得严峻、呆板。“Dépêchonsnous(法语:我们赶快。——译注),黑斯廷斯,”他说,“我们必须尽快返回伦敦。”“我很愿意,”我加快了脚步,跟他并排走着。我偷看了一眼他那阴沉的脸。“你怀疑的谁,波洛?”我问,“我希望你告诉我。你相信是特里萨·阿伦德尔跪在楼梯上,还是不相信是她呢?”波洛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相反,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这种印象——你想好再回答——劳森小姐的谈话中有错误的地方?”“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错了?”“我要知道,就不会问你了!”“是的,但你是怎么感到有错呢?”“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不能确定。但她在谈话时,我不知怎么的,感到她说的有点不真实……好象有些微小之点她说的不对——这是我的感觉——我觉得有一些事不可能……”“好象她肯定认为那就是特里萨!”“是的,是的。”“那电灯的光线也不太好。我不明白她怎么能够这么肯定。”“不,不是的,黑斯廷斯,你没有帮我的忙。是一个微小之点——我肯定——是同卧室有关的事情。”“同卧室有关?”我重复说了一遍,努力回忆卧室的详细情况。“不行,”最后我说,“我帮不了你忙了。”波洛苦恼地摇了摇头。“你为什么又提出那个唯灵论的事情?”我问。“因为它很重要。”“重要在哪里?是劳森小姐说的关于那发亮的‘飘带’的事重要吗?”“你还记得特利普姐妹关于聚会的描述吗?”“我知道她们看到老太太头顶周围有一轮光环,”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无论如何,我认为阿伦德尔小姐不是圣徒!看来劳森小姐是让她给吓坏了。她描述自己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愁得要死,因为她可能会因为订的牛肉太少而招致责罚,她讲这件事时,我真为她难过。”“是的,她讲得满有意思,很动人。”我们走进乔治小旅店,波洛要帐单准备付钱时,我问波洛:“我们到伦敦后干什么?”“我们必须马上去见特里萨·阿伦德尔。”“去查明真相吗?但是她会不会抵触这一切呢?”“Moncher(法语:我亲爱的。——译注),跪在楼梯上又不犯法!可能她碰巧在捡一枚胸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那么怎么解释油漆味儿呢?”这时招待员拿来了帐单,我们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在返回伦敦的路上,我们很少说话。我不喜欢开车交谈,而波洛正在忙着用围巾保护他那胡子,不让风给吹变形,所以也根本不能说话。大约一点四十分,我们回到住所。乔治为我们打开门,他是波洛的英国籍的男仆,办事从没出过差错。“一个叫塔尼奥斯医生的人正等着要见您,先生。他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塔尼奥斯医生?他在哪儿?”“他在会客室,先生。一个女人也曾来过,要见您。她得知您不在家,感到很沮丧。先生,那是在我接到您电话之前,所以我不能告诉她您什么时候回伦敦。”“你说说那个女人的样子。”“她大约有五英尺高,先生,黑头发,淡蓝色的眼睛。穿着灰色外套和裙子,帽子戴在后脑勺上,戴得很不顺眼。”“是塔尼奥斯夫人,”我突然低声说出。“当时她特别神经质,很激动。她说她必须赶快找到您,她说这重要极了。”“那是什么时间?”“大约十点半钟,先生。”波洛一边往会客室走,一边摇了摇头。“这是我们第二次失掉了听听塔尼奥斯夫人要说什么的机会,你怎么说呢,黑斯廷斯?是不是命里注定?”“第三次会走运,”我安慰他说。波洛怀疑地摇摇头。“会有第三次吗?这我很怀疑。来,让我们听听她丈夫要说什么吧。”塔尼奥斯医生正坐在安乐椅上,翻看着波洛的一本关于心理学的书。他跳起来欢迎我们。“你们一定会原谅我打扰了你们。我希望你们不介意我强行闯入,在这儿等你们吧。”“Dutout,dutout(法语:一点也不,一点也不。——译注),请坐。我给你倒一杯雪利酒喝吧。”“谢谢,我有一件事,波洛先生,我担心,我很为我妻子担心。”“为你妻子?我很遗憾。是怎么一回事?”塔尼奥斯说:“你可能见到她了,刚见到的吗?”看上去这是个很自然的问题,但是伴随它的敏捷目光却不是那么自然。波洛实事求是地回答:“没有,从昨天我在旅馆里看到你和她之后,没再见到她。”“噢,——我以为她或许来拜访过你。”波洛正忙着给我们三个人倒雪利酒。他有点心不在焉地说:“没有。有什么——原因使她非要见我吗?”“没有,没有。”塔尼奥斯医生接过雪利酒杯。“谢谢。非常感谢。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但是坦率地说,我非常担心我妻子的健康状况。”“啊,她身体不好吗?”“她的身体,”塔尼奥斯慢慢地说,“不错。我希望她的头脑也健康。”“噢?” “波洛先生,我怕她接近于神经分裂了。”“我亲爱的塔尼奥斯医生,听你这么说使我非常难过。”“她这种状况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最近的两个月里,她对我的态度完全改变了。她精神不安,很容易受惊吓,她有奇怪的幻想——实际上不只是幻想——是妄想。”“真的?”“是的。她得了一种通常称为压抑型的疯狂症——这是一种很有名的病。”波洛用舌头发出一种同情的声响。“你可以理解我的忧虑了!”“自然,自然了。但我不太理解的是你干什么到我这里来。我能帮什么忙呢?”塔尼奥斯医生看上去有点发窘,他说:“我想到我的妻子或许——或者可能——到你这里来讲什么离奇的事来了。我想,她可能会说,她处于我给她带来的危险之中——说一些类似的话。”“但是她干么要到我这里来呢?”塔尼奥斯医生笑了——真是迷人的微笑——亲切然而若有所思似的。“你是个著名的侦探,波洛先生。我看得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妻子昨天对你印象深刻。她在目前的状况下,能见到一个侦探,这会给她留下强烈的印象。我看她很可能会找你——而且——她相信你。这些神经质的人会这么做的!她会向你说她最靠近、最亲密的人的坏话。”“这事真令人苦恼。”“是的,确实是。我很爱我的妻子。”他的声音中带有丰富的温柔的感情。“我总觉得她嫁给了我,这么做很勇敢——嫁给了另一种族的人——到一个很远的国家去——离开她所有的朋友和她熟悉的周围的事物。最近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定……我看只有一个办法……”“什么办法?”“叫她完全休息,安静——这是对她适合的心理疗法。我知道一个很好的地方,一个由上等人经营的住所。我想带她到那里去——那是在诺福克——我们马上就去。完全休息并与外界影响隔绝——这对她是必要的。我相信,一旦她在那儿住上一两个月,加上精心治疗,一定会好转。”“我明白了,”波洛说。他平平淡淡地说出这几个字,竟丝毫没有流露出他心中涌起的激动感情。塔尼奥斯又敏锐地看了他一眼,说:“所以,假如她到你这里来,你能及时告诉我,我将不胜感激。”“当然我会这么做的。我会给你打电话。你还住在德哈姆旅馆吗?”“是的。我现在就回那里去。”“你妻子不在那儿吗?”“她早饭后就出去了。”“没告诉你她到哪儿去吗?”“她什么也没说,这很反常。”“孩子们呢?”“她带走了。”“我明白了。”塔尼奥斯站起来,说:“非常感谢,波洛先生。如果她向你讲什么她受了威胁和迫害等等无稽之谈,请别理会她。这是她的一种病症,很不幸。”“太让人苦恼了,”波洛同情地说。“确实是让人苦恼。虽然从医学上说,人们知道这是一种公认的精神病,但是当你的亲人反对起你来,喜欢变成厌恶,你怎不感到痛心呢。”“我对你表示最深切的同情,”波洛同他的客人握手时说。“顺便问一下……”就在塔尼奥斯刚刚走到门口时,波洛把他叫住。“什么事?”“你为你妻子开过催眠灵这种药方吗?”塔尼奥斯大吃一惊。“我——没有——也可能以前我开过。但不是最近。现在她好象对各种安眠药都很厌恶。”“噢!我想这是因为她不信任你吧?”“波洛先生!”塔尼奥斯气愤地大步向前走着。“那是她的病造成的,”波洛讨好地说。塔尼奥斯停下来,说:“对的,对的,当然是了。”“她可能对你给她吃的、喝的东西很怀疑。是不是怀疑你想要毒死她吧?”“天哪,波洛先生,你说得真对。那么,你了解一些这种病症了吧?”“干我这种职业,经常会自然而然地遇到这种病例。但是别让我耽误你了。你可能会发现她正在旅馆里等着你呢。”“真的,我希望如此。我现在感到太担心了。”他赶忙走出屋去。波洛很快走到电话机旁,急速地翻看着电话号码本,要了个电话:“喂——喂——是德哈姆旅馆吗?你能告诉我塔尼奥斯夫人现在还在旅馆吗?什么?叫塔尼奥斯。是的,对。什么?她不在了?噢,我明白了……”他放回耳机。说:“塔尼奥斯夫人今天一早就离开旅馆。十一点钟回来,坐在出租车里,有人把行李给她搬下楼,然后车把行李带走了。”“塔尼奥斯先生知道她把行李都带走了吗?”“我想现在他还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呢?”“不可能知道。”“你认为她还会到这儿来吗?”“可能。但我说不准。”“或许她会写信来。”“可能。”“我们能干什么呢?”波洛摇摇头。他看上去很忧虑,很沮丧。“现在我们什么也干不了。赶快吃午饭,然后去见特里萨·阿伦德尔。”“你相信会是她跪在楼梯上吗?”“无可奉告。但我肯定一点——劳森小姐当时没看到她的脸。她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晨服的高个子身影,她就看到这么多。”“她还看到了胸针。”“我亲爱的朋友,胸针不是人体的一部分!它是可以同人体分开的。可以丢失——或者借来——甚至被偷。”“换句话说,你不愿意相信是特里萨·阿伦德尔犯罪。”“我想听听她对这件事会说什么。”“假如塔尼奥斯夫人回来了呢?”“这我来安排。”乔治端来煎蛋卷。“乔治,你听着,”波洛说,“假如那个女人又回到这儿,你就叫她等着。假如塔尼奥斯医生来了,她正在这里等候,无论如何别让他进来。假如他问他妻子在不在这里,你告诉他没在。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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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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