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证人》-5

波洛明确地说,“有几点值得注意。在我们这场剧中,不同角色都开始更清晰地露面了。某种程度上说,它类似一篇古代幻想小说,是不是?人们一度看不起的、低贱的侍女,现在富有了,并在扮演着慷慨济贫的贵妇人的角色。”“我想这样一副恩人的气派一定会使那些认为自己是合法继承者的人非常恼怒!”“黑斯廷斯,你说的,确实如此。”我们默默地看着车,向前行驶了几分钟。汽车穿过了马克特·贝辛镇,我们又一次飞驰在大道上。我轻声的哼起了小调:“小矮人,你忙了一整天。”“你今天过得快乐吧,波落?”最后我问道。波洛冷冰冰地说,“我不太明白你说的‘快乐’指的是什么,黑斯廷斯?”我回答:“我看,你是在尽情享受坐车兜风的闲暇。”“你认为我不够认真严肃吗?”“噢,你够严肃认真的,但现在这项工作象是学术研究。你处理这一问题,完全是为了使自己精神上得到满足。我的意思是——你这样做是不实际的。”“相反,它是非常实际的。”“我的表达能力很差。我的意思是,假如老妇人还活着,需要我们帮助她,保护她免受进一步的迫害——那么,还会有点意思。我不能不承认,现在的情况是她已经死了,那我们还要焦虑什么呢?”“要是那种情况,我的朋友,人们就根本不必去调查谋杀案了!”“不。那完全不同,我的意思是,要是那种情况,你就会友谊具被谋杀的尸体……嗳,真他妈的!我说不清了。”“别发怒。我完全了解你的意思。你把一具被谋杀的尸体和只是由于一种疾病致死,这两种情况分开了。例如:如果阿伦德尔小姐突然死于令人惊恐的暴力,而不是由于长期患病而死——那么,你就不会队我要发现真情的努力无动于衷,是不是?”“当然了,要是那样,我不会无动于衷。”“但不管怎么样,不是确实有人企图要谋杀她吗?”“是的,可他们没成功。这就使得问题全然不同了。”“谁企图要杀害她,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引起你的兴趣吗?”“呃,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事使我感兴趣。”“我们考虑这一问题的范围是有限的。”波洛若有所思地说,“那条线……”“那条线只是你根据壁角板上的那根钉子推断出来的!”我打断他的话,“而那根钉子可能在那上面有好多年了!”“不,钉子上的漆是新刷的。”“好了,可我还是认为这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你说一种吧。”当时,我想不出足够有理的解释。波洛趁我沉默的有利时机,以破竹之势发表了他的论述。“是的,我们考虑这个问题的范围很有限。那条线只能是在大家都去睡觉之后,才从楼梯上拉过去。因此,只是住在房子里的人是我们考虑的对象,那就是说,凶手只能在这七个人之中。他们是塔尼奥斯先生,塔尼奥斯夫人,特里萨·阿伦德尔,查尔斯,劳森小姐,埃伦的厨师。”“肯定你可以把仆人排在受怀疑之外。”“仆人也接受了遗产,我亲爱的。另外,还可能有其他谋杀原因——由于恶意——争吵——欺诈——因此不能肯定说他们无嫌疑。”“我看这非常不可能。”“未必可能,我同意。但应该考虑到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既然是这样,那凶手就应该是八个人中的一个,而不是七个人。”“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我觉得这次我要比波洛高明些,我说:“你应该把阿伦德尔小姐自己也包括进去。你怎么这点她不会拉条线过楼梯,来绊倒家里其他人呢?”波洛耸耸肩。“你在说傻话,我的朋友。假如阿伦德尔小姐设下这条绊绳,她就会小心而不至将自己绊倒。你记住,是她被绊倒在楼梯上。”我垂头丧气认输了。波洛用一种沉思的声音继续说:“整个事件的先后次序相当清楚——绊倒——给我写信——律师的来访——但这里有一个疑点:阿伦德尔小姐是故意扣住那封写给我的信,对发不发这封信犹豫不决呢,还是她写完信后误认为已经寄出了?”“这我们很难知道。”我说。“是不容易知道。我们只能设想一下。我推测,她是误认为信已经寄出。她对于没有收到回信一定会感到很惊奇……”这时,我正从另一个角度考虑着问题。“你认为唯灵论的一派胡言有一定价值吗?”我问,“我的意思是,不管皮博迪小姐的说法是多么荒谬,你是否认为在一次降神会上,真的下了命令,要阿伦德尔小姐修改遗嘱,把钱留给了劳森这个女人?”波洛疑惑不解地摇摇头说:“看上去不符合阿伦德尔小姐的性格,她在我心目中形成的形象不是这样。”“特利普姐妹好所,当宣读遗嘱时,劳森小姐也大吃一惊。”我若有所思地说。“是的,这是她告诉她们的。”波洛表示同意。“但是,你不相信?”“我的朋友——你多么了解我多疑的性格!我不相信任何人说的,除非他说的能够得到确认或者证实。”“对,老伙计,”我深情地说,“这完全是一种美好的、可信赖的天性。”“什么‘他说的’,‘她说的’,‘他们说的’——呸!那都是什么意思呢?毫无意义!可能所说的完全是真实的,也可能是别有用心的编造。而我波洛只和事实打交道。”“那么事实又是什么呢?”“事实是阿伦德尔小姐摔倒了。这一点没有人争论。那不是自然而然摔的一跤——那是有人策划的。”“证据就是赫尔克里·波洛这么说的!”“根本不对。因为有钉子为证;有阿伦德尔小姐写给我的信为证;有小狗那天晚上一直在房外为证;还有阿伦德尔小姐说的关于那个罐子和上面的画以及鲍勃的秋为证。所有这一切都是事实。”“请问下一个事实呢?”“下一个事实是回答我们一般情况下所提出的疑问。谁最后从阿伦德尔小姐之死得到好处。那次事故阿伦德尔小姐如果摔死,他们也会得益的。”“你说这事可疑吗?”“一点也不。我只是注意到了这一点。这可能很自然是处于对老妇人的关心,避免惊动她安静的心灵。这是至今最恰当的一种解释。”我斜视了波洛一下。他太难以琢磨了。“皮博迪小姐说遗嘱有鬼,”我说,“你认为她指的是什么?”“我认为这是她对某事有怀疑,但又摸不清说不出所以然的一种表达方式。”“看来,可以排除阿伦德尔小姐曾受外部影响,”我沉思般地说,“埃米莉·阿伦德尔那样聪明,她决不会相信任何象唯灵论那样的愚蠢之事。”“是什么使得你说唯灵论是愚蠢之事,黑斯廷斯?”我惊奇地注视着他,说:“我亲爱的波洛——我们见过的那些可怕的女人。……”他笑了笑。“我同意你对特利普姐妹所做的估价。特利普姐妹满怀热情,信奉基督教科学派,素食主义,神智学和唯灵论,但不能由于这个事实,就对以上这些学科构成起诉!因为一个傻女人会告诉你很多关于刻有圣甲虫宝石的胡言,那是她从一个无赖商人那里买来的假货,但这没有必要使你对一般埃及学学科进行怀疑!”“对这一学科我很虚心。我从未研究过她的神秘迹象。但应该承认,很多科学家和学者宣布:确实存在一些不能解释的现象——所以,我们能说这是轻信特利普小姐吗?”“那么,你相信关于围绕着阿伦德尔小姐头上的光环的胡言乱语吗?”波洛摆摆手,说:“我是一般地说说而已——相当不理智的怀疑主义该受斥责。我可以说,我对特利普小姐和她妹妹已形成了一定的看法,我要非常仔细地研究她们提供给我的每一事实。傻女人,我的朋友,总是傻女人,不管她们谈论唯灵论还是政治,谈论性还是对佛教信仰的信条。”“然而你很注意地听她们讲。”“听是我今天的任务——听每一个人给我讲关于这七个人的事——当然主要上关于受牵连的五个人。我们已经了解了这些人的某些方面的情况。以劳森小姐为例:从特里普姐妹那里,我们了解到她忠实、无私、超脱世俗之外,总而言之,是一个完美的人。从皮博迪小姐那里,我们得知她老实、有点傻笨,没有企图犯罪的胆量和智谋。从格兰杰医生那里,我们得知她是受气的,她的地位是不稳定的,她是个可怜的‘吓坏了的发抖的母鸡’,我想这是他用的词。从我们那个招待员了解到,劳森小姐是个普通‘人’;从埃伦那儿得知,鲍勃小狗竟藐视她!你看,每个人都从多少有点不同的角度来看她。对其他人也是这样。在说到查尔斯·阿伦德尔的时候,看上去都认为他道德不好。但尽管如此,他们在谈论他时,对他的举止和态度上又多少不同。格兰杰医生宽容地把他叫做‘一个无礼的小恶棍’。皮博迪小姐说他会为了两个辩士,而谋害他祖母。很明显,她认为他是条恶棍,而不是‘呆头呆脑的人’。特里普小姐暗示,他不仅会有犯罪的行动,而且已经干了一回——或者说好几回。这些从侧面了解的情况,很有价值,也很有趣。他们导致我们做下一件事。”“什么事?”“我们自己去观察,我的朋友。”  第十三章 特里萨·阿伦德尔 第二天早上,我们照唐钠森医生告诉的地址去找特里萨。开始,我曾向波洛建议,最好先拜访一下律师珀维斯先生,可波洛强烈地否定了我的想法。“不行,我的朋友,绝对不行。我们到他那里能说什么呢——为了了解情况,我们向他提出什么理由呢?”“你的理由经常是现成的,波洛!任何过去用过的谎话都可做为理由,不是吗?”“相反,我的朋友,象你说的‘任何过去用过的谎话’都不行了。对一个律师说那些谎话不灵。我们会让他——你怎么说的——赶出来,并受到尖刻的责难。”“噢,好吧,”我说,“那我们就别冒那个险了!”所以,我刚才说了,我们一早就到特里萨·阿伦德尔住的地方去了。特里萨小姐的宅邸位于切尔斯区,可俯瞰小河的地方。室内布置是现代式样,相当豪华,有闪烁的镀铬家具和集合图形的厚地毯。我们等了几分钟厚,一个姑娘走进屋子,好奇地大量着我们。特里萨·阿伦德尔看上去有尔十八、九岁。个子高高的,身材苗条,一眼看上去颇象用黑、白颜色绘出的一幅夸张的素描画。她的头发乌黑发亮——脸上抹了厚厚的一层粉,使她的脸死人般苍白。她拔了眉,又异想天开地修饰了一番,这样,她的模样显得又奇特,又滑稽。只有嘴唇是唯一又颜色的地方,在白脸衬托下,红得发紫、耀眼。她也给人这种印象——我不知道是怎么给的这种印象,因为她对人实在冷淡,使人厌恶——她精力旺盛,远远超过大多数人。她身上蕴藏着一种没释放出的能量,象扬气起鞭子一样,一旦落下,定会使这种能量迸发出来。她以冷若冰霜的神态和询问的目光,打量完我,又打量波洛。波洛厌倦了骗人的把戏(我希望如此)。这次,他递上自己的名片。她用手指夹着名片,把它转来转去。“我想,”她说,“您是波洛先生?”波洛彬彬有礼地向她鞠了一躬。“听候你的吩咐,小姐。你能允许我占用你几分钟宝贵的时间吗?”她微微模仿波洛的样子,回答说:“很高兴,波洛先生,您请坐。”波洛小心翼翼地在一张较矮的方形安乐椅上坐下来。我搬了一把镀铬的直背椅坐下。特里萨随便坐在壁炉前一个矮凳子上,她递给我们两人香烟,我们谢绝了,她自己便点燃了一支。“你可能早知道我的名字了吧,小姐?”她点点头,说:“伦敦警察厅的小矮人,是不是?”我认为波洛不喜欢特里萨对他的这一描述。他以一种加重的语气说:“我关心犯罪问题,小姐。”“真让人毛骨悚然,”特里萨·阿伦德尔以厌倦的声调说,“我想起来我丢了一本亲笔签名的纪念册。”“我现在关心的事是,”波洛继续说,“昨天我收到你姑姑的一封信。”她的眼睛——细长的杏仁眼——微微睁大了点,她的嘴里喷出一缕青烟。“从我姑姑那里收到一封信,波洛先生?”“小姐,我是这么说的。”她嘟哝着:“很对不起,我让您扫兴了。可说真的,您知道世上没有您说的这个人了!我的姑姑全都死了。最后一个姑姑是两个月前去世的。”“是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吗?”“是的,是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波洛先生,您不会从死尸那里收到信,对吧?”“有时我也从死尸那里收到信,小姐。”“这多可怕啊!”她的声音钟出现了一种新的音色—一种突然警觉和留心的音色。“波洛先生,我姑姑信中说什么了?”“这个,小姐,目前我还不能告诉你。你明白吗,这是一件有点儿,”——他咳嗽了一声——“微妙的事。”室内一片沉静。特里萨·阿伦德尔抽着烟。过了一会儿,她说:“这一切听起来还极为秘密,有意思。但具体说来,我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我希望,小姐,你同意回答我几个问题。”“问题?关于什么方面的问题?”“有关家庭方面的问题。”我又一次看见她的眼睛睁大了。“听上去夸大其词!您能不能举个例子。”“当然可以了。你能告诉我你哥哥查尔斯现在的住址吗?”她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她潜伏的能量不见了。好象缩进了一个个贝壳里。“恐怕我告诉不了您。我们互相通信不多。我想他已经离开英国了。”“我明白了。”波洛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讲话。“这就是您要了解的一切吗?”“噢,我还有其他一些问题。一个问题是——你对你姑姑分配她遗产的办法满意吗?再一个问题是——你同唐纳森医生订婚有多长时间了?”“您一会儿问这,一会又问那,您说是不是?”“Ehbien(这是法文。意思是:那不好吗?——译注)?”“Ehbien(这是法文。意思是:呃,好。——译注)——既然我们是如此陌生!——我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是:这不关您的事!赫尔克里·波洛先生。Canevousregardepas(这是法文。意思是:别再管这事情了。——译注)。”波洛认真地观察了她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一点也没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是这样!噢,好吧,或许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小姐,请允许我祝贺你法国音发得那么准确。也祝你早上好。走,黑斯廷斯。”我们走到门口时,姑娘又开口了。我又想起吧她比做高悬的鞭子的比喻了。她没有离开她原来的位置,但她说出的两个字却象轻轻地扬了一下鞭子。“回来!”她说。波洛慢慢地走回来。他重新坐下,用探询的目光盯着她。“我们别再演戏了。”她说,“可能您会对我有用,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听到你这么讲,我很荣幸,小姐——我能有什么用?”在喷出两缕香烟的烟雾间,她非常平心静气地说:“告诉我,怎样才能使遗嘱失效。”“你要找一个律师……”“是的,要找一个律师,或许——假如我认得这样一个有用的律师就好了。而我所认得的律师都是很正派的体面人!他们告诉我说,我姑姑的遗嘱符合法律手续,任何要辩驳的企图,都是徒劳的,白花钱!”“你不相信他们讲的?”“我相信任何事情总会找到一个解决办法——只要您不理会讲不讲道德,并准备花钱。我准备花钱。”“你想当然地认为只要给我钱,我就准备不讲道德了?”“我发现大多数人是这样!我看不出为什么您会是个例外。当然,人们总是主张坚守自己的贞节,而且首先是保持自己的正直,绝不会轻易接受贿赂。”“你说的对极了,那是我所演的戏的一部分,是不是?但是,假如我准备好——不讲道德了——你认为我能干什么呢?”“我不知道。但大街都知道您是个聪明人。您可以想出一些计谋来。”“什么样的计谋?”特里萨·阿伦德尔耸耸肩。“那是您的事。您可以把原来那份遗嘱偷走,再用一个伪造的遗嘱来代替……也可以绑架劳森,并恐吓她,让她承认是她威吓埃米莉小姐,使她写了新遗嘱。然后再拿出一份过去劳埃米莉在病榻上写的遗嘱。”“你丰富的想象使我大吃一惊,小姐。”“好吧,现在您怎么回答呢?我够直率的了。假如您一本正经地拒绝的话,这里是门,您可以走。”“现在倒不是一本正经地拒绝——然而……”波洛说。特里萨·阿伦德尔笑起来。她看看我。“您的朋友,”她说,“看来吓得目瞪口呆。我们是不是让他出去,到街上走一走?”波洛有点生气地对我说:“我求求你,控制一下你那美好、正直的本性,黑斯廷斯。”他又对特里萨说:“我请求你原谅我的朋友,小姐。正如你看到的,他对人诚实,也很守信义。他对我无限忠诚。可是,在任何情况下,我都要强调一点,”——他使劲地盯着她看——“不管我们干什么事,都要严格地限制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她略微扬起眉毛。“不过,法律,”波洛沉思地说,“有很大的幅度。”“我明白,”她微微一笑,“好了,这一点我们都领会了。您是否想讨论一下分给您多少钱呢——假如最后我们成功了,得到了钱的话?”“这一点也可以达成协议。给我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儿——这就是我所要的,行吗?”“一言为定,”特里萨说。波洛向前倾了倾身子,说:“小姐,你听着,通常——一百个案子中有九十九个我是按法律办的。第一百个——呃,这第一百个就不同了。简单说,这第一百个案子通常大有油水……但不得不秘密地干,你懂吧——要非常秘密地干。我的名誉不能因此受损。我不得不小心。”特里萨·阿伦德尔点点头。“所以,我应该掌握案件中全部事实!我应该掌握真情!你很清楚:人一旦掌握了真情,那就比较容易知道该说什么谎话了!”“看上去非常合乎情理。”“那么很好。现在告诉我,你姑姑的遗嘱是什么时候写的?”“四月二十一日。”“前一个遗嘱是什么时候写的?”“埃米莉姑姑五年前写过一个遗嘱。”“它的条文是……”“一部分遗物给埃伦,另一部分给以前在这儿的那个厨师,她的全部财产分给她弟弟托马斯和她妹妹阿拉贝拉的孩子们。”“这笔钱委托给别人代管吗?”“不,是无条件地留给我们的。”“现在讲仔细一点。以前你知道这个遗嘱的条文吗?”“噢,知道。查尔斯和我都知道——贝拉也知道。埃米莉姑姑对此毫不隐瞒。事实上,假如我们有人向她借钱,她经常说:‘我死了以后,你们就会得到我全部的钱。你们应该同意我的安排。’”“假如因生病或者发生任何其他不幸而急需用钱时,你姑姑会拒绝借给你们钱吗?”“不,我想她不会的,”特里萨慢条斯理地说。“但她认为现在你们全都有足够的钱维持生活。”“她是这样认为的——是的。”她的声音中饱含辛酸。“但是你——你的钱不够吗?”特里萨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说:“我父亲留给我们兄妹每人三万英镑。保险投资利息每年大约一千二百英镑。所得税抽走一部分,靠这样一笔不算少的收入,我们可以过得相当不错。但是我……”她的声音变了,她苗条的身躯挺得直直的,脑袋向后仰着——我感到她身上蕴藏着的惊人的活力都涌现出来了——“但是我不满足,我需要更好的生活!我想要世界上一切最好的东西!最好吃的食物,穿最漂亮的衣服——一切都要第一流的——最美的东西——一般的流行式样的的都不行!我要生活和享乐——到地中海去,躺在夏天温暖的海水里——我要赌博,为围着桌子坐着,和那些赌徒一起数一叠一叠的激人心弦的钞票——我要举行宴会——疯狂的、荒唐的、奢华的宴会——我要这腐朽世界上流行的一切——我不是想将来某一天有这一切——我要现在享受!”她的声音惊人的激动、热烈,她是那样振奋,完全处于自我陶醉之中。波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我想,你现在已经得到了吧?”“是的,赫尔克里——我得到了!”“三万英镑还剩下多少?”她突然笑了起来,说:“还剩下二百二十一英镑十四先令七便士。这是精确的余额。所以,你瞧,小矮人,办成了才能付给你钱,要是办不成——就没有钱。”“既然是这样,”波洛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肯定能办成。”“你是个伟大的小矮人,赫尔克里。我很高兴我们能在一起合作。”波洛象搞交易的人那样继续说:“还有几件事,我确实有必要了解一下。你服麻醉剂吗?”“不,从来不服。”“喝酒吗?”“喝得挺多——但不是因为喜欢喝酒。我的朋友们喝,我就和他们一块儿喝,但我明天就可以戒掉。”“这很令人满意。”她大笑着说:“我不会在酒后吐真言的,赫尔克里。”波洛继续说:“有什么风流韵事?”“过去很多。”“现在呢?”“只有雷克斯。”“那就是唐纳森医生了?”“是的。”“他看上去同你所提到的那种生活多少有点格格不入。”“噢,您问是什么原因吗?那么我问您,为什么朱丽叶爱上了罗米欧?”“好吧,尊重莎士比亚的看法,原因之一是,因为罗米欧碰巧是朱丽叶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一见钟情。”特里萨慢慢地说:“雷克斯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男人——我曾遇到很多男人。”她低声地加了一句,“但是我想——我感到——他将是我所看上的最后一个男人。”“他是个穷人,小姐。”她点点头。“他也需要钱吗?”“需要得都快发疯了。噢,不过他不是因为我说的那些原因而需要钱。他不想要奢华——或者美——或者刺激——或者任何这类东西。他会穿着一件衣服,一直到穿破出同为止——他会相当高兴地每顿午餐都吃冷冻的排骨,早晚在破锡盆里洗澡。如果他有钱,就全都用来买试管和试验室里其他设备。他有抱负。专业对于他就是一切。专业对于他更重要——比我对他还重要。”“他知道阿伦德尔小姐死后你会有钱吗?”“我告诉过他。噢!是在我们订婚后,如果这是您要查明的,他倒不是为了我的钱而要娶我。”“你们还订着婚?”“当然了。”波洛没有回答。他的沉默看上去倒使她感到不安。“当然我们还订着婚,“她提高了嗓门重复道。然后又加上一句,”您——您见到他了?”“我昨天见到他了——在马克特·贝辛镇见到的?”“那您对他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我们指示向他问你哥哥的地址。”“查尔斯?”她是声音又升高了。“您想找查尔斯做什么?”“查尔斯?谁想找查尔斯?”这是一个新的声音——一种令人愉快的男声。一个脸晒得黝黑的年青人,笑眯眯地走进屋里。“谁在谈论我?”他问道,“我在客厅里听到说我的名字,但我没偷听。在青少年犯教养感化院,他们对偷听的规定是很严的。喂,特里萨,亲爱的,是怎么回事?赶快告诉我。”  第十四章 查尔斯·阿伦德尔 我必须承认,我第一眼看见查尔斯·阿伦德尔就对他产生了难以消除的喜爱心情。他是那样的快活。那样的无忧无虑。他的眼睛闪烁这讨人喜欢和幽默的神色,他嘻嘻的笑声是我曾听到的最能使人消除敌意的声音。他穿过房间,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扶手上。“是怎么回事呀?妹妹?”他问。“查尔斯,这位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他准备,呃,为我们干一些不正当的事,以换取一些报酬。”“我抗议,”波洛叫道,“这是不正当的事——我们应该说是干些某种无恶意的欺骗——这样可以使立遗嘱人的原来意愿得以实现,难道这不应该吗?请让我们这样来表达。”“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查尔斯无反驳地说:“我不知道特里萨怎么会想到了你?”“她没有想到我,”波洛赶快说,“我是自愿来的。”“来帮助我们吗?”“不完全是那样。我是来打听你的。你妹妹告诉我说,你已经到国外去了。”查尔斯说:“我妹妹特里萨是个非常仔细的人。她办事几乎从没出过差错。事实上,她象鬼一样多疑。”他深情地对她笑了笑。可她并没有理他。看上去她正在沉思,又有些忧虑。查尔斯说:“我们把事情弄错了吧?波洛先生不是以追查出罪犯而出名吗?他肯定不会支持和教唆犯罪吧?”“我们不是罪犯,”特里萨厉声说。“但是我倒愿意当罪犯。”查尔斯和蔼可亲地说,“我自己曾干过作弊的丑事——那是我的爱好。我曾经在一张支票上搞了点鬼而被开除出牛津大学。那种做法非常幼稚,非常简单——只是在支票的钱数上加了个零的问题。后来我和埃米莉姑姑,还有一个地方银行为了钱的事也争吵过。当然,我太傻了。我应当早就认识到这个老妇人象针一样尖刻。可这几次都只是为了一小点钱——五英镑、十英镑——也就那么多。但要在临终遗嘱上做文章谁都承认是很危险的事。要想成功就必须首先把顽固、刻板的埃伦控制在自己手里,并且无论如何要诱导她,‘唆使’这个词更合适吧?——让她做假证。恐怕还要采取些行动,或许我得娶她,那样,她以后就不会作证反对我了。”他亲切地对波洛嘻嘻一笑。“我敢肯定你们偷偷地安装了一台窃听器,伦敦警察厅正在监听呢,”他说。“你谈的这些使我感兴趣。”波洛说,神态种流露出一丝谴责。“自然,我不能纵容任何违法的事情。但是要使遗嘱失效,不止有一个办法……”他意味深长的不往下说了。查尔斯·阿伦德尔耸了耸肩膀,样子讨人喜欢。“我不怀疑,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也同样可以选择不正当的办法,”他快活地说,“这你也知道。”“谁是那份遗嘱的见证人?我指的是你姑姑四月二十一日写的那份遗嘱。”“珀维斯带来了他的秘书做见证人。另一个见证人就是园丁。”“遗嘱签字时珀维斯先生在场吗?”“在场。”“我想珀维斯先生是受尊敬的吧?”“珀维斯·查尔斯沃斯律师服务所就象英国银行一样受人尊敬,没有出过错,”查尔斯说。“当时他不愿意替埃米莉姑姑写那个遗嘱,”特里萨说,“他甚至设法劝阻埃米莉姑姑,不愿写,他这样做完全正确。”查尔斯厉声说:“他告诉你了,特莉萨?”“是的,昨天我去找他,他跟我这么说的。”“你不该去找他,我亲爱的——你应该认识到这一点。那样做只是白白花去六个先令八个便士,一点也没用。”特里萨耸耸肩。波洛说:“我请你尽可能多地告诉我关于阿伦德尔小姐最后几个星期的生活情况。现在,我知道,你和你哥哥,还有塔尼奥斯医生及其夫人曾在那里过复活节,是吧?”“是的,我们在那儿过的节。”“在那个周末发生了什么有重要意义的事情吗?”“我想没发生。”“没有发生什么事?可我觉得……”这时查尔斯插话说:“你完全以我为核心,特里萨。对你说来是没发生什么有重要意义的事情!你沉醉在年青人爱情的幻梦中!我告诉你,波洛先生,特里萨在马克特·贝辛镇有一个蓝眼睛的男朋友。他是当地的医生。因为她让爱情缠住了,所以她产生了错误的看法。不是没有发生重要的事情,事实上,我尊敬的姑姑头朝前地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差点摔死。我真希望她摔死就好了。那样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她摔倒在楼梯上了?”“是的,让小狗的球绊倒了。那只聪明的小畜生把球留在楼梯顶上,夜里她头朝前地摔倒了。”“这是——什么时间?”“让我算算——星期二——是我们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你姑姑伤得很重吧?”“不幸的是她没摔着头。假如她摔着了头,我们就可以辩护,说她当时神志不清,不管科学上叫什么吧。可相反,她几乎根本没伤着。”波洛冷淡淡地说:“你觉得很失望吧!”“嗯?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正象你说的,我非常失望。这老太太真难对付。”“你们是星期三早上离开的?”“完全正确。”“那是星期三,十五号。你们什么时候又见到你们的姑姑?”“这个,不是那个周末,而是在那以后的又一个周末。”“那就是——让我算一算——二十五号,对不对?”“对,我想是那个日子。”“而你们的姑姑死于——什么时间?”“又下一个星期五。”“她是星期一晚上开始病倒的吗?”“是的。”“在她生病期间你们没再回来看看她?”“没有,一直到星期五才来看。我们没想到她真的病得那么厉害。”“你们再赶回来的时候,她还活着吗?”“没有,在我们到之前她就死去了。”波洛把目光移向特里萨·阿伦德尔身上。“这两次你都是陪你哥哥一起去的吧?”“是的。”“在那次周末,你们在那里时,没有人谈到写了一个新遗嘱吗?”“没有,”特里萨说。然而查尔斯却与特里萨同时回答了波洛的问题。“噢,是的,”他说,“谈到新遗嘱的事了。”他象往常一样轻松地讲着,但稍有点不自然。“谈到新遗嘱的事了?”波洛问。“查尔斯!”特里萨叫起来。查尔斯急忙避开他妹妹的目光。他对她说话,但眼睛却看着别处:“亲爱的,你真记不得了吗?我告诉过你。埃米莉姑姑曾经对我做了一次最后通牒式的谈话。她象法庭上的法官一样坐在那里。她是这么讲的:她对自己所有的亲戚都不满意——那就是说,对我和特里萨不满意。她承认对贝拉没有什么反感,但另一方面,她不喜欢也不信任贝拉的丈夫。收买英国人,是埃米莉姑姑的格言。她说,假如贝拉继承了一大笔钱,那她相信塔尼奥斯一定回想方设法把这笔钱据为己有。她相信希腊人会这么干的!‘她不继承这笔钱更好。’她说。她还说把钱留给我和特里萨都不合适。我们只会把钱赌光,挥霍掉。因此她最后告诉我,她写了个新遗嘱,把全部遗产留给劳森小姐。‘她是个傻瓜,’埃米莉姑姑说,‘但她是个忠实可靠的人。我相信她对我很忠诚。她对自己长着个笨脑袋没办法。我想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你比较好,查尔斯,因为这样你就会认识到,你不可能期望从我这里得到钱了。’这事真让人不愉快。你知道,我一直打算从她那里弄点钱。”“为什么你不把这件事告诉我,查尔斯?”特里萨强行责问。“我想我告诉过你了,”查尔斯又避开了她的目光。波洛问道:“阿伦德尔先生,你姑姑说完后,你说什么了?”“我?”查尔斯快活地说,“噢,我只是付之一笑。那时发脾气不好。那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您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办吧,埃米莉姑姑,’我对她说,这事对我或许是个打击,但毕竟这钱是您自己的。您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办。”“你姑姑对此有何反应?”“噢,我们都很满意——实际上她很高兴。她说:‘你是一个有运动家道德的人,查尔斯。’我说:‘我既能享乐,也能吃苦。现在既然我没有继承您遗产的希望了,您能不能给我一张十英镑的钞票?’她说我真是一个厚脸皮的家伙,后来,她给了我一张五英镑的钞票,我就离去了。”“你把自己的真实感情掩饰起来了,你这样做很聪明。”“这个,事实上,我对这件事很不认真。”“你不认真?”“不认真。我想这只是老人做的一种姿态,或许你也这样说吧。她想吓唬我们一下。我觉得我很精明,我想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后,她会把这份遗书撕掉。我的埃米莉姑姑对家里的亲人挺亲切的。我完全相信,她要不是这么突然就死掉的话,她一定会这样做的。”“噢!”波洛说,“这事个有趣的想法。”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有什么人,比如劳森小姐,听到你们的谈话了吗?”“当然。我们当时说话声音不低。事实上,当我出去的时候,发现劳森这只鸟正在门外盘旋。我看她是在偷听。”波洛沉思地看了特里萨一眼,说:“他说的这些事你一点都不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查尔斯就插话道:“特里萨,亲爱的,我肯定告诉过你——或者是对你暗示过,是不是?”出现了一下奇怪的停顿。查尔斯目不转睛地盯着特里萨。目光里流露出焦虑和固执,看上去似乎有些反常。特里萨慢条斯理地说:“假如你告诉了我——我认为——我不会忘掉,你说呢,波洛先生?”她那双黑黑的眼睛转向了他。波洛也慢条斯理地说:“是的,我认为你不会忘掉。”然后他蓦地转向查尔斯:“让我澄清一点。阿伦德尔小姐跟你说,她要修改遗嘱,还是她明确告诉你她已经修改了遗嘱呢?”查尔斯很快地说:“噢,她说得很肯定,事实是,她给了我看了那份遗嘱。”波洛身向前倾,眼睛睁得大大的。“这非常重要。你说,阿伦德尔小姐真的给你看了那份遗嘱了吗?”查尔斯突然象小学生一样扭动了一下身子——一种泄了气的举动。波洛的严肃使他很不安。“是的,”他说,“她让我看了遗嘱。”“你能发誓肯定看到了遗嘱了吗?”“当然我能发誓,”查尔斯胆怯地看着波洛,“我看不出这件事怎么会这么重要。”特里萨突然莽撞地动了一下,她站了起来,靠壁炉站着。她很快地又点燃了一支烟。“小姐,你?”波洛突然转身看着她。“在那个周末你姑姑没有对你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想没有。她——对我和蔼可亲,象往常一样那么仁慈。她对我的生活方式及其他的事教训了一番。但她过去也总是这样。她看上去或许比平日更神经质些。”波洛边走边笑:“小姐,我认为,你对你男朋友的兴趣更大些。”特里萨厉声说:“他不在那儿。他上别处去了。他去参加一个医学会议去了。”“自从复活节周末以来,你一直没再见着他?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吗?”“是的——在我们离别的前一天晚上,他同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你没有——原谅我——你那时没有同他吵架吗?”“当然没有。”“我这么说是因为考虑到你们第二次到小绿房子去时他没计划去。我们是一时冲动就去了。”“是真的吗?”“噢,说实话,”特里萨不耐烦地说,“你知道,贝拉和他丈夫前个周末去了——他们利用埃米莉姑姑发生的事故,而想乘机大做文章。我们想他们可能会偷偷地抢在我们之前……”“当时,我们想,”查尔斯笑嘻嘻地说,“我们最好也关心一下挨米莉姑姑的健康。虽然我们知道着老太太非常机敏,绝不会被那种孝顺和关心的伎俩所欺骗。她清楚地知道这种关心有多大价值。挨米莉姑姑可不是傻瓜。”特里萨突然笑了起来。“这是个有趣的故事,是不是?我们全都对她的钱垂涎三尺。”“你堂姐和她丈夫也是这样吗?”“噢,是的。贝拉一向缺钱。她想花很少的钱仿做我的衣服,她这种做法真可怜。我相信,塔尼奥斯计算过她的钱,他们很困难,收支不能平衡。他们想让自己的两个孩子在英国受教育,这也需要一大笔钱。”“你能告诉我他们的住址吗?”波洛说。“他们现在住在布鲁姆兹伯瑞区(Bloomsbury是伦敦市内英国博物馆所在地区。原为上层阶级住宅区,后为文化设施集中地。——译注)的德哈姆旅馆。”“你的堂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问被拉吗?呃,她是个阴郁型的女人。嗯,查尔斯,你说是不是那样?”“嗯,就是那样,是个阴郁型的女人。很象一只蠼螋。她是一个良母。我相信蠼螋也是一样,很爱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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