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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使我再次停下了。“你是谁?”我问。“本·葛恩,”他答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生涩,像把生锈的锁。“我是可怜的本·葛恩,是的;我已经有三年没跟人说话啦。”现在我已看出,他是个和我一样的白人,并且他的长相还蛮好看。他裸露着的皮肤都被太阳晒黑了,甚至他的嘴唇都是黑的;在这样黑的一张脸上,他的明亮的眼睛着实使人吃惊。在所有我见过或想像出来的乞丐中,他是穿得最破烂的。他穿着船上的旧帆布和防水布的碎片缀成的衣服,这件不同寻常的鹑衣全都是用一系列各不相同、极不协调的栓结物连缀到一块儿的,如铜扣、小细棍以及涂了柏油的束帆索环儿。在他的腰间系着一条旧的带钢扣的皮带,那是他全身上下最结实的一样东西了。“三年!”我叫道。“是船只失事了吗?”“不,朋友,”他说——“是被放逐的。”我听过这个字眼,我因此知道这是海盗中相当普通但是可怕的一种惩罚手段,只给受罚者一点弹药,然后将他甩在某个遥远的荒岛上。“是三年前被放逐的,”他继续说道,“从那以后,就以山羊为生,还有浆果和牡蛎。要我说,人到哪儿都能自谋生路。但是,朋友,我一心向往文明人的饮食。你现在身上是否碰巧带着块干酪?没有?哎,多少个长夜我都梦见干酪——多半是烤好的——等梦醒了,我还是在这儿。”“要是我还能回到船上,”我说,“你就会有成堆的干酪吃。”说话间他一直在抚摸我衣服的料子,抚摸我光滑的手,观赏我的鞋,总之,在他说话的间歇里,对于一个同类的出现,他表现出了一种孩子气的高兴。但是听了我最后的话,他抬起头来,露出一种吃惊和狡黠的神气。“要是你还能回到船上,你是这么说的吗?”他重复道。“怎么,现在谁在阻拦你吗?”“我知道不是你。”我答道。“你说得对,”他叫道。“那么你——你叫什么名字,朋友?”“吉姆。”我告诉他。“吉姆,吉姆,”他说,显然很高兴。“你瞧,吉姆,我过的这种苦日子连你听了都会害臊。嗯,比方说吧,你瞧我这副模样,不会想到我有个信神的母亲吧?”“噢,不,没专门想过。”我答道。“啊,好吧,”他说,“但是我有的——我的母亲非常的虔诚。我也曾经是个有礼貌的、信神的孩子,我可以把教义背得那么快,以至于你连字句都无法分辨出来。而这会儿我却到了这个地步,吉姆,这都是从我在那该死的墓石上扔铜板赌博开始的!就是玩这个起的头,但是越走越远。我母亲早就告诫过我,她全都预料到了,这个虔诚的女人!把我放到这儿是天意如此。我在这个孤岛上全都仔细想过了,我又皈依上帝了。你可别引诱我喝太多的郎姆酒,不过可以为了祝好运而喝那么一点点,当然,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已决定一心向善,我也知道怎么办。而且,吉姆,”他边环顾四周边压低嗓子说——“我发财了。”现在我觉得这个可怜的人在孤独的生活中有些精神失常了,我猜想我一定把这感觉流露到脸上了,因为他又热切地重复了一遍:“我发财了!发财了!我跟你说。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会把你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吉姆。啊,吉姆,你该庆幸吉星高照,你真是幸运,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说着,他的脸上突然掠过一道阴影,接着他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还竖起一根食指在我的眼前比划着。“听着,吉姆,你得给我讲实话:那是弗林特的船吗?”他问道。听了这话,我欢欣鼓舞。我开始相信我找到了一个盟友,于是我立刻答复了他。“那不是弗林特的船,弗林特已经死了。但是我跟你讲实话,就像你要求的那样——船上有些弗林特的部下;我们其余这些人遭殃了。”“有没有一个——一条腿的人?”他倒抽了口气问道。“西尔弗?”我问。“啊,西尔弗!”他说,“就是这个名字。”“他是厨子,也是他们的头子。”他仍握着我的手腕,听了我的话,他又用力地扭了一下。“要是你是高个子约翰派来的,”他说,“我就完了,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你想你现在处境怎样?”我立即打定主意,在回答时顺便把我们航行的整个经过以及我们现在的处境都告诉了他。他津津有味地听完了我的叙述,当我说完时,他拍了拍我的脑袋。“你是个好孩子,吉姆,”他说,“可是你们全都上了圈套了,是不是?好吧,你信任本·葛恩好了——我本·葛恩会给你们帮忙。呢,要是有人能救你们的乡绅摆脱圈套,你认为他在报答援助方面会不会慷慨——就像你对他评论的那样?”我告诉他乡绅是最慷慨的人。“啊,但是你要明白,”本·葛恩答道,“我不是指给我份看门的差事或一套号衣什么的,那并不是我想要的,吉姆。我的意思是,他能否愿意从那笔可说已到手的钱财里拿出,比方说一千镑,作为酬报?”“我肯定他会的,”我说。“本来就是如此,全船的人本来都有份的。”“还允许我搭船回家?”他又加上一句,一副鬼精灵的样子。“当然,”我叫道,“乡绅是个绅士,并且,要是我们除掉了那些人的话,还要劳你把船开回家哩。”“啊,”他说,“你们会这么做的。”他这才放了心。“听着,我来给你讲是怎么回事,”他继续说道,“我要告诉你的就这些,再没有别的了。当弗林特埋宝的时候,我在他的船上。他和六个人去了——六个强壮的水手。他们在岸上停留了有一个星期光景,我们这些人呆在老‘瓦鲁斯’号上。有一天来了信号,接着弗林特自己划着划子来了,脑袋上裹着块青头巾。太阳刚刚升起,他的脸看上去一片煞白。但是,你听好,只有他还在,那六个人全死了——死了,埋了。他怎么干的,我们船上这些人谁也弄不明白。反正无非是恶斗、残杀和暴死——他一个人对付六个。比尔·彭斯是大副;高个子约翰,他是舵手;他们问他金银财宝藏在哪儿了,‘啊,’他说,‘你们想的话,可以上岸去,还可以呆在那里,’他说,‘但是至于船,要去搜罗更多的财宝哩,你们这些挨雷劈的!’他就是这么回答他们的。”“却说三年前我在另一条船上,我们看见了这个岛。‘弟兄们,’我说,‘这里有弗林特的宝藏,咱们上岸去找找吧,’船长听了很不高兴,但是水手们都是一个心眼,船于是靠岸了。他们找了十二天,每天他们都骂我个狗血喷头,直到有一天早上,所有的水手都上船了。‘至于你,本·葛恩,’他们说,‘给你杆枪,’他们说,‘还有一把铲和一把镐。你可以留在这儿,为你自己去找弗林特的钱财吧,’他们说。”“就这样,吉姆,三年来我就一直在这儿,从那天起到现在,没吃过一口文明人的饭菜。而现在,你看这儿,看看我。我还像是个水手吗?不像,你得说。照我说也不像。”说时他眨巴着眼睛,并且捏了我一下。“你只须跟你们的乡绅这么讲,吉姆,”他继续道:“他自己也说不像,的确不像——你得这么说。三年来,无论黑天白天、晴天雨天,岛上始终只有他一个人;有时,他可能会背上段祈祷文(你得说),有时,他也可能想想他的老母亲,就当她还活着(这你也得说);但是葛恩的大部分时间(这是你必须说的)——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另一件事上。然后你就要捏他一下,就像我这样。”说着他就又捏了我一下,神情极其诡秘。“然后,”他接着讲道——“然后你就接着讲下去,照这么说:——葛恩是个好人(你得说),他对真正的绅士绝对信任,记着说——绝对信任,而那些幸运的大爷们则让人信不过,他以前就是他们中的一个。”“好啦,”我说,“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明白。但是明白不明白又有什么要紧呢,要是我回不到船上去?”“啊,”他说,“那是个麻烦,真的。这样吧,我有条小船,是我自己造出来的,我把它藏在那块白色的岩石下边了。要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们天黑后可以试它一试,嘿!”他嚷道,“怎么回事?”因为恰在此时,虽然离日落还有一两个钟头,全岛却响起了大炮轰鸣的回声。“他们开始打上了!”我叫道,“跟我来。”于是我开始朝着锚地跑去,把恐惧都忘在了脑后;而就在我身边,那个被放逐的破衣烂衫的水手也跟着轻松地小跑着。“往左,往左,”他说,“一直往你左手的方向跑,吉姆朋友!往树底下跑!这是我打到第一只山羊的地方。现在它们不上这儿来啦;它们怕本杰明·葛恩,都躲到山顶上去啦。啊!那是地墓”——我想他指的是墓地。“你看到那些土堆了吗?我不时地到这里来作祈祷,当我想差不多该是礼拜天的时候。它不是什么礼拜堂,但是它看上去挺庄严;而你会说,本·葛恩缺人手呀——没有牧师,也没有《圣经》和旗呀,你会说。”在我奔跑的时候,他就一直这么絮叨着,既没指望得到、也确实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炮声过后,在隔了相当长的间歇之后,又是一排枪声。又是一个间歇,这之后,我看到前面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英国国旗在一片树林上空迎风飘扬。---------------------------------------------------------宝岛十六 弃船的经过 那两只划于从伊斯班袅拉号出发上岸时大约是一点半钟——用海上的话说是钟敲三下①。船长、乡绅和我在特舱里商议对策,要是稍有一点风的话,我们就可以向留在船上的六个反叛分子突然发动袭击,然后起锚出海。但是没有风,并且更使我们绝望的是,亨特下来报告了一个消息:吉姆·霍金斯溜进了一只划子里和其余的人一起上岸了。①船上报时,自十二点半敲一下起,以后每半小时增敲一下。——译者注我们从未怀疑过吉姆·霍金斯,但是我们为他的安全担忧。跟一伙那种性情的人呆在一起,看来我们再难看到他了。我们跑上了甲板。沥青在船板缝里热得冒着泡;这地方的一股恶臭熏得我直要呕吐;要说有谁闻到过热病或痢疾的气味,那一定是在这个可恶的锚地了。那六个坏蛋正坐在帆下的水手舱里嘀嘀咕咕;我们可以看到两只划子系在岸边,靠近小河入海口,每只划子上都坐着个人。他们中的一个正用口哨吹着《利利布雷洛》的调子。等待实在让人心烦,于是决定由亨特和我乘着划子上岸去侦察侦察。他们的划子是靠右停的,而我和亨特则朝着地图上标的寨子的方向径直划去。那两个留下来看划子的人一看到我们不由一阵慌乱,《利利布雷洛》停下不吹了,我看到这两个家伙正在交头接耳。要是他们跑去报告西尔弗,一切就大为不同了;但我想他们已有指示,故而决定仍静静地坐在原地,又吹起了那支《利利布雷洛》。岸线上有一处小小的拐角,我划着划子,使这个拐角正介于我们和对方之间,这样,在登陆前他们便无法看到我们了。我在帽子下面压了块白色的绸巾以降暑,同时,为安全起见,还带了对手铣,然后我一跃而出,以接近奔跑的速度行进起来。还没有走上一百码,我就来到了寨子前。它是这个样子的:一股清泉几乎是从一个小丘的顶上涌出来,这样,在小丘上面,他们①围着泉水用圆木搭了座结实的木屋子,危急时刻,里面可以容纳四十人,四面都有射击孔。在木屋的周围,他们清出了一片开阔的空地,然后用六英尺高的栅栏圈起来,完成了这个工事。这圈栅栏未设门或出口,非常的牢固,进攻者若想拆毁它,正经得费些时间和力气,并且还开阔得无处藏身。木屋里的人在里面却可安然无恙,他们可以从各个方向,像打鹧鸪似地向进攻者开枪。他们需要的全部就是:一个好的岗哨和充足的食物。除非是偷袭,否则他们据守这个地点,可以挡住一个团的进攻。①指弗林特他们。——译者注特别令我高兴的是那股泉水。因为,虽然我们在伊斯班袅拉号的特舱里住得相当舒服,还备有充足的武器和弹药,还有吃有喝,但是我们忽略了一件事——我们没有淡水。我正在考虑这事的时候,这时从岛上传来了一个人临死前的惨叫。我对暴力致死并不陌生——我曾在坎布兰公爵麾下服役,而且我本人还在方特诺依负过伤——但是这回我的脉搏突然加快起来。“吉姆·霍金斯完了”,这是我反应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当个老兵得有两下子,更何况我还是个医生,干我们这行可是从来没时间磨磨蹭蹭。因此我当机立断,毫不迟疑地向岸边返回,跳上了划子。幸亏亨特是个好桨手。我们划得水花四溅,划子很快便靠到了大船旁边,我随即登上了大船。我发现他们全都很震惊,这很自然。乡绅一屁股坐下来,脸苍白得像张纸,思量着他给我们带来的害处,这个好人!而那六个人中有一个也吓得不轻。“那个人,”斯莫列特船长冲他点点头说,“是那行里的新手。当他听到那声惨叫时,他都快要晕过去了。医生。再使把劲,他就会加入到我们这边来。”我向船长讲述了我的计划,于是我俩就研究起实施这个计划的细节来。我们让老雷卓斯带上三四支实弹的火枪和一块打掩护的垫子,把守在特舱和水手舱之间的过道里。亨特把划子划到大船左侧的后舷窗下,乔埃斯和我则着手把火药桶、火枪、饼干袋、腌肉听和一桶白兰地,以及我那无价之宝的医药箱装到划子上去。与此同时,乡绅和船长留在甲板上,后者还向舵手——这是船上那帮人的头头——打了招呼。“汉兹先生,”他说,“我们俩每人带着一对手锍站在这里。要是你们六个中有谁向岸上发出信号的话,就要了他的狗命。”他们着实吃惊不小,交头接耳了一会后,就一齐窜下前舱梯,无疑是想从后面包抄我们。但是他们一看到雷卓斯正在那过道里等着他们,于是就又立刻退了回去,接着,又有一个脑袋伸出了甲板张望着。“下去,狗东西!”船长吼道。那个脑袋便缩了回去。有一段时间,我们再没听到这六个吓昏了头的水手有什么动静。这时,我们匆忙搬运的东西已经将划子装得满满的了。乔埃斯和我从后舷窗上了划子,我们又尽快地向岸上划去。小划子的第二趟行程可大大惊动了岸上的守望者。《利利布雷洛》的调子再次中断了。而就在我们要绕过岸线上的小拐角、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个拔腿向岸上跑去,一下子就没影了。我本想改变计划、毁掉他们的划子,但我担心西尔弗和其他人可能就在岸边附近,而贪多则可能会坏事。我们迅速在上次那个地方上了岸,然后开始往木屋里搬运物资。第一趟我们三个都负荷很重,便把这些东西扔到了寨子的栅栏里。然后,把乔埃斯留下来守卫着它们——的确,只有一个人,但是带着半打火枪——亨特和我则又返回到划子上,再次负重前行。我们就这样不歇气地搬运着,直到把全部物资都安置妥当。两个仆人留守在木屋里,我拼尽全力划着双桨又返回了伊斯班袅拉号。我们必须冒着危险再次把划子装满,事实上并没啥可怕的。当然,他们在人数上是占优势,但是,我们在武器上占了优势。岸上的那些人中没谁有枪,只要他们在手铳的射程之内,不是吹,我们至少能干掉他们半打人。乡绅正在船尾的舷窗那里等候我,先前的沮丧之色一扫而光。他抓住并拉紧了缆绳,于是我们就开始拼命装船。这回装的是猪肉、火药和面包干,此外,只为乡绅、我、雷卓斯、以及船长每个人各带了一支火枪和一柄弯刀。其余的武器和弹药都被我们扔进了两寸半深的水中,扔下去后,我们可以看到,在下面清澈的沙底,明亮的铁器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这时,潮水开始退了,大船在绕着锚打转儿。从那两只划子停靠的方向上隐约传来了一阵喧嚣,尽管我们对乔埃斯和亨特很是放心,因为他们恰好在东面离得远些的地方,但这也警告了我们这帮人,必须撤离了。雷卓斯从过道上他把守的地方撤了下来,跳到了划子里,接着我们便把划子绕到了大船的另一侧去接斯莫列特船长。“喂,你们那帮家伙,”他说,“你们听得到我的话吗?”水手舱里没有回答。“我对你说,亚伯拉罕·葛雷——我在同你讲话。”还是没有回答。“葛雷,”斯莫列特先生把声音抬高了一点,继续说道,“我就要离开大船了,而我命令你跟随你的船长一起走。我知道你本质上是个好人,而且我还敢说,你们这些人中没谁像他表面上看去的那么坏。我在这里看着我手里的表,我给你三十秒的时间到我们这边来。”接着是一段沉寂。“来吧,我的好小伙儿,”船长接着又说道,“不要再耽搁了。每一秒钟,我和这些好心的先生们都在冒着生命危险哩。”突然传来了一阵扭打声,接着亚伯拉罕·葛雷一侧面颊上带着刀伤冲了出来,像一条狗听到哨声一般跑向了船长。“我和你一起,先生。”他说。接下来,他和船长都跳到了我们的划子里,我们当即撑开划子脱离了大船,向岸边划去。我们是从大船上脱了身,但是我们还没到达岸上的寨子。-----------------------------------------------------宝岛十七 小划子的最后一趟行程 (由医生继续进行追述)这第五个单程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首先,我们乘坐的划子只有药罐般大小,已经大大地超载了。五个成年人,而且其中的三个——特里罗尼、雷卓斯,以及船长——身高都超过了六英尺,这样就已超出了划子的容量,再加上火药、腌肉和面包袋,这使得划子的尾部几乎与水面平齐。有几次,我们的船里还进了点水,还没等划出一百码远,我的裤子和外套的下摆就全湿透了。船长让我们将人和物品的位置调整了一番,船就平衡、稳定了一些。即便如此,我们也还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其次,现在正值退潮——一道泛着细浪的湍流经过海湾向西流去,然后再穿过我们早晨通过的那个海峡,向南汇入大海。即便仅是些细浪而已,也对我们这超载的划子构成了威胁,但是,更为糟糕的是,我们被冲出既定的航向,偏离了小拐角后面那个理想的着陆地点。要是我们顺着湍流来的话,就会在他们那两只划子旁边靠岸,而那里随时都可能有海盗出现。“我无法使船头对准寨子,先生,”我对船长说。当他和雷卓斯这两个未曾消耗过体力的汉子在摇桨时,我在掌着舵。“潮水一个劲儿地把船往下推,你们能不能再使点儿劲儿?”“再用劲儿就要把船弄翻了,”他说,“你必须顶住,先生,请勿见怪,你要坚持到你认为已大功告成的时候。”我又作了一番努力,通过试验发现,要是我把船头对准东边,这股湍流就不会把我们带到西边去,也就是使船身与既定的航向成一个直角。“照这个速度,我们永远也上不了岸。”我说。“要是这是我们惟一可行的航向,先生,我们就得照这个来,”船长答道。“你看,先生,我们必须逆水行舟,”他接着说道,“要是一旦我们错过了那个着陆地点,很难说我们会在哪儿上岸,除非是在那两只划子边上停船,反之,照我们现在这个航向走,湍流势必是要减弱的,然后我们就可以沿着海岸退回来。”“湍流已经减弱了,先生,”那个葛雷说道,他正坐在船头板上,“你可以稍微使舵偏过来一点。”“谢谢你,兄弟。”我说,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我们全都一心想把他当自己人看待。突然,船长又开口了,而我听出他的声音有点异样。“大炮!”他说。“我已经想过这个了,”我说,因为我认定他想的是敌人可能会炮击寨子这码事。“他们决不会把大炮弄上岸,即使他们真的把它弄上岸了,也决不会把它拖过树林。”“向后看,医生。”船长答道。我们把“大雪茄”忘了个一干二净;这会儿我们大吃一惊,船上那五个歹徒正围着它忙得团团转,除去它的炮衣,他们把那东西称之为“结实的油布罩子”,在航行时大炮是罩在那下面的。不仅如此,与此同时,我摹地想起,大炮用的炮弹和火药也留在船上了,只须拿把斧子劈一下,就会全落入船上那伙坏蛋的手里。“伊斯莱尔是弗林特的炮手。”葛雷哑着嗓子说道。我们奋不顾身地将船头对准了着陆地点。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完全不受湍流左右了,只需用必要的、平稳的速度划桨,即可保持这个航向,而我也将舵掌得既稳又准了。但是最糟糕的是,在调整了航向之后,我们便将船舷而不是船尾对着了伊斯班袅拉号,为他们提供了个谷仓大门似的有发必中的靶子。我可以听见,甚至还可以看见,那个被酒灌得满脸通红的伊斯莱尔·汉兹正扑通一声把一发炮弹放到了甲板上。“谁是最好的射手?”船长问。“特里罗尼先生,枪法超群。”我说。“特里罗尼先生,劳驾你给我干掉他们中的一个好吗?可能的话,干掉伊斯莱尔·汉兹,先生。”船长说。特里罗尼像块钢铁一般的冷静。他检查了一下他枪膛里的火药。“喂,”船长叫道,“拿枪的时候放松些,先生,否则你会把船弄翻的。当他瞄准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到这边来,保持船身平衡。”乡绅端起了枪,桨停了下来,我们都闪到了船的另一侧,以使船身保持平衡,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如期实现了,我们连一滴水都没让进到船里来。这时,他们正将大炮旋好位置对准我们,而正在用通条通炮口的汉兹,显然便处在了最为暴露的位置。然而,我们运气不佳,因为就在特里罗尼开枪的一刹那,他弯下了身,子弹从他的头上唿哨而过,另外四个人中的一个便应声倒地。他的惨叫声不仅在他船上的同党中引起了反响,而且岸上也传来了一大阵吵嚷声,当我向那个方向望去的进候,只见其他的海盗正成群地从树林里出来,跌跌撞撞地登上划子。“他们的划子过来了,先生。”我说。“加劲划,”船长叫道,“这会儿就是船翻了我们也在所不惜。要是我们上不了岸,那就全完了。”“只有一只划子上有人,先生,”我补充道,“其他人极可能是要从岸上包抄我们,截断我们的去路。”“那也够他们跑的,先生,”船长答道。“你知道,杰克上了岸就显不出能耐了。让人担心的不是他们,倒是炮弹!我夫人的使女也不会打不中,就像在地毯上b@“要是我办得到,”船长说,“我会停下来再于掉他们一个。”但是,显然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们放炮。尽管倒下去的他们的那个同伙并没有死,我还能看到他在竭力地往旁边爬哩,可是他们对他看都不看一眼。“准备!”乡绅叫道。“停桨!”船长应声叫道。接着他和雷卓斯撤身向后一坐,船的尾部就一下子没到水中了。在这同一时刻,炮声响了。这就是吉姆听到的第一声炮响,乡绅的枪声并没传到他那儿。我们谁也不知道炮弹是从哪儿飞过去的,但我猜想它一定是从我们的头顶上,而它的气浪则给我们带来了灾难。总之,船尾是沉下去了。一点点地,直沉到水下三英尺的地方,只剩下我和船长两个站在那里面面相觑。另外那三个全都没了顶,当他们又出来时,浑身精湿,水里冒出了一大堆气泡。至此尚未造成大的损害。人都安然无恙,我们都能平安地涉水上岸。但是,我们的物资全都沉到了水底,使事情更为糟糕的是,五支枪中只有两支尚可使用。出于某种本能,我将枪从膝上抓起举过了头,至于船长,他用一条子弹带将枪背在了肩上,并且,像一个明智的人所做的那样,枪机冲上。另外三支都和船一起沉了下去。使我们更为担心的是,从岸上树丛中传来的人声在我们耳中是越来越近了。我们不仅面临着在磕磕绊绊地通往寨子的途中被截断去路的危险,而且还担心在我们前面,亨特和乔埃斯能否抵挡得住半打人的袭击,他们能否有这个意志。亨特是坚毅的,这我们知道;乔埃斯就不好说了——他是个讨人喜欢的、有礼貌的仆役,刷刷衣服这类的活干得蛮好,但是当一名战士却不大适合。我们带着所有这些想法,尽快地向岸上跑去,身后撤下了那只可怜的划子,还有一大半的弹药和给养。------------------------------------------------------宝岛十八 第一天战斗的结果 (仍由医生进行追述)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穿越了隔在我们和寨子之间的那片丛林。我们每前进一步,海盗们的吵嚷声也就更近一步。很快我们就能听到他们奔跑的脚步声,以及他们横冲直撞时林中树枝的断裂声。我开始意识到我们就要打一场遭遇战了,于是便检查了我的枪膛。“船长,”我说,“特里罗尼是个神枪手。把你的枪给他,他自己的报废了。”他们交换了枪支。特里罗尼,自从出乱子时起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和冷静,现在仍然如此,他停住片刻,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他的武器。与此同时,我注意到葛雷没有武器,于是便把我的弯刀递给了他。我们所有的人看到他往手上啐了口唾沫,拧紧眉毛,将弯刀舞得呼呼生风的样子都大为高兴。从他身体各方面看,显而易见,我们这个新伙计决不是个孬种。又向前跑了四十步,我们来到了林子的边缘,看到寨子就在我们前面。我们从南边栅栏的中央处接近寨子,几乎与此同时,以水手长乔布·安德森为首的七个反叛分子叫嚣着从寨子的西南角出现了。他们停了一下,似乎要往回退,在他们恢复神智以前,不仅乡绅和我,还有木屋里的亨特和乔埃斯都抓住时机开了枪。四声枪响合成了一阵零乱的扫射,但是弹未虚发,其中的一个敌人倒了下去,而其余那些人则毫不犹豫地转身向林中逃去。在将子弹重新上膛后,我们沿着寨子边向下走去,查看一下倒地的那个敌人。他已经断了气——子弹穿过了他的心脏。我们正为战果而欢呼时,就在这一刹那间,一颗子弹随着一声枪响从我的耳畔呼啸而过,接着可怜的汤姆·雷卓斯便踉跄着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乡绅和我两人都进行了回击,但是由于我们没有目标可供瞄准,也就差不多等于是白费了弹药。然后我们又重新装好了火药,这才将注意力转到可怜的汤姆身上。船长和葛雷已经在查看他的伤势了,我大致看了一眼心中便已明白,他是没救了。我想是我们有准备的回击再次使反叛分子溃散了,因为在我们将可怜的猎场老总管托过木栅、抬进木屋时,再没受到骚扰;而在这一道上,他一直呻吟着、流着血。自从我们遇到麻烦到现在,可怜的老伙计连一句表示惊奇、抱怨、恐惧、甚或默认的话也没有,而这会儿我们把他安置到木屋里等死,他也依旧无话。他曾经用一块垫子掩护着,像个特洛伊人似地把守着过道;他曾经默默地、忠实地、而且是出色地执行了每道命令;他是我们这些人中年岁最大的一个,比我们大了二十岁;而今,正是这位沉默的、年长的忠仆要与世长辞了。乡绅跪在他身边吻着他的手,哭得像个孩子。“我要去了吗,医生?”他问道。“汤姆,我的朋友,”我说,“你要回家去了。”“我但愿我是第一个打中他们的。”他答道。“汤姆,”乡绅说,“你愿意说宽恕我吗,愿意吗?”“要我宽恕你,这合乎礼仪吗,先生?”这是答话,“不管怎样,就这么的吧,阿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他想有人给他读上段祈祷文。“那是规矩,先生。”他补充道,带着歉疚。过不多久,他再没说什么就咽了气。在此期间,船长从我早就注意到的鼓鼓的胸前和口袋里掏出了一堆各式各样的物件——英国国旗、一本《圣经》、一卷粗绳、钢笔、墨水、航海日志,还有几磅烟草。他在栅栏内找到了一棵砍好并削去枝条的长枞树干,在亨特的帮助下,把它竖在了木屋角上树干互相交叉的地方。然后他又爬上了屋顶,亲手拴系好国旗并将它升了起来。这似乎使他减轻了痛苦。他又返身回到了木屋里,着手去清点那些物资,好像旁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似的。其实他一直在留心着临终前的汤姆。而当一切都料理完的时候,他拿着另一面国旗走上前去,虔诚地将它覆盖在尸体上面。“不要再这样了,先生,”他说,一边握着乡绅的手,“他是为履行船长和船主赋予他的职责而死的,死得其所。这也许不太合乎教义的精神,但这是事实。”然后他把我拉到了一旁。“利弗西医生,”他说,“你和乡绅指望的那艘接应的船几时能来?”我告诉他这还是个问题,不是几周的事,而是几个月后的事。要是我们在八月底之前没有返回的话,布兰德利就派人来找我们。但是既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刚刚在那时。“你自己可以计算一下。”我说。“啊,对的,”船长搔着脑袋答道,“即使把天赐的一切都考虑进去,我看我们的处境还是危险哪。”“你指什么?”我问道。“我们丢掉了第二船物资实在可惜,先生。我指的就是这个,”船长答道。“至于说弹药,我们还不成问题。但是口粮短缺——非常的短缺——如此的短缺,利弗西医生,我们也许,少掉一张嘴,也好。”说着,他指了指旗下面的尸体。正在这时,轰隆一声过后,一颗炮弹呼啸着从我们的木屋上高高飞过,落到我们远处的树林里爆炸了。“哦嗬!”船长说,“接着打吧!你们的火药没多点儿了,小家伙们。”第二次炮弹发射得准了点,落到了栅栏里面,扬起了一片沙土,但是没造成更大的破坏。“船长,”乡绅说,“船上怎么也看不到这屋子,他们一定是瞄准了那面旗。把它降下来是否更明智些?”“降我的旗!”船长叫道。“不,先生,我不会这么做”;他刚说完这句话,我就知道我们都一致赞同他。因为它不仅是一种顽强的。海员式的、美好的感情的体现者,此外它还是一个高明的策略,告诉我们的敌人,我们没把他们的炮击放在眼里。整个晚上,他们不断地轰着大炮。炮弹一个接一个地落下来,不是太远,就是太近,或者只是在栅栏里卷起一片尘土;他们不得不发射得很高,以致于炮弹落下时埋进松软的沙土里,灭了火。我们对流弹没啥好怕的,尽管有一发炮弹从木屋顶上溜进来又从地板底下钻了出去。我们很快就习惯了这吵人的玩意,对它的注意,不会比板球更多一点。“这当中倒有件好事,”船长边观察边说,“我们前面林子里的敌人可能已被炮弹清理干净了,潮水也已退去很久了,我们的物资也该露出水面了,有谁自告奋勇去把腌肉弄回来?”葛雷和亨特一马当先。他们全副武装地偷偷溜出寨子;但事实证明这次行动是徒劳无功的。反叛分子比我们想像的更为大胆,或者是他们过于信任伊斯莱尔的炮术。因为他们中有四、五个人正忙着拖走我们的物资,并且涉水把它们装到其中的一个划子上,这只划子就停在近旁,里面的人不时划两下桨,以使它在湍流中保持稳定。西尔弗正在船尾板上指挥着,而现在,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从他们的秘密军火库里弄到了一支火枪。船长坐下来写航海日志,这里是所记内容的开头部分:“亚历山大·斯莫列特,船长;大卫·利弗西,随船医生;亚伯拉罕·葛雷,木匠助手;约翰·特里罗尼,船主;约翰·亨特和理查·乔埃斯,船主的仆人,未出过海的新手——以上是船上剩下的全体忠实的船员——今天带着短缺的、仅够维持十天的口粮上岸,并使英国国旗在宝岛的木屋上空飘扬了起来。托马斯·雷卓斯,船主的仆人,未出过海的新手,被反叛分子击毙;詹姆斯·霍金斯,客舱侍应生——”在这个时候,我正为可怜的吉姆·霍金斯的安危担忧呢,从陆地那边儿便传来了一声呼唤。“有人在喊我们。”亨特说,他正在放哨。“医生!乡绅!船长!喂,亨特,那是你吗?”那声音接连喊道。我跑到了门口,恰好看见吉姆·霍金斯从木栅上面翻过来,平安无恙。---------------------------------------------------------宝岛十九 驻守寨子的人们 (由吉姆·霍金斯重新开始叙述)本·葛恩一看到国旗就停下了脚步,还拉着我的胳膊叫我也停下来,并且还坐了下来。“喂,”他说,“那边肯定是你的朋友们了。”“更像是那些反叛分子。”我说。“他们!”他叫道,“怎么会?在这么块除了幸运的大爷谁也不会来的地方,西尔弗一定会挂骷髅旗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不,那是你的朋友们。刚刚发生过交锋,我敢肯定,你的朋友们占了上风,这会儿他们正在岸上那个老寨子里,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弗林特修建的。啊,弗林特他真是个有头脑的人物!除了好酗酒外,没谁能与之匹敌。他真是什么都不怕;只有西尔弗例外——西尔弗这个伪君子。”“好吧,”我说,“可能是这样,而真是这样的话,我更得赶紧去跟我的朋友们会合了。”“不,朋友,”本答道,“你先别忙着走。你是个好孩子,我不会看走眼的,但是你毕竟只是个孩子,听着,本·葛恩可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郎姆酒也休想把我带到你去的那个地方——郎姆酒也休想,除非我亲自见到你们那个真正的绅士,并且得到了他的保证。你可不要忘了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对真正的绅士绝对信任(记着说),绝对信任’——然后别忘了再捏他一下。”说着,他仍带着那种俏皮的神情捏了我一下,这是第三下了。“而当你用得着本·葛恩的时候,你知道到哪儿找他,就在今天你发现他的地方。来人手里要拿上一件自东西,而且他还得一个人来。噢!你还得说这个:‘本·葛恩’,你得说,‘这样要求自有他的道理。’”“好吧,我说,”我想我明白。“你有些主意要提出来,而且你想面见乡绅或是医生;在我发现你的地方可以找到你。就这些吧?”“什么时候呢?你说,”他又加上一句,“这样吧,就从正午时分到钟敲六下。”“好的,”我说,“现在我可以走了吧?”“你不会忘了吧?”他有些焦虑地询问道,“绝对信任,还有自有他的道理,你得说。自有他的道理,这句是主要的;就像男子汉对男子汉那样。嗯,好吧,”——他仍拉着我——“我肯定你可以走了,吉姆。但是,吉姆,要是你遇见西尔弗的话,该不会把本·葛恩给出卖了吧?就是野马拖着你也不会吧?你说决不呀。要是他们在岸上宿营,第二天早上他们的老婆就会变成寡妇,吉姆你信不信?”正在这时,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接着,一颗炮弹穿过丛林落到了沙地上,离我们谈话的地方还不到一百码远。我们俩立刻朝着不同的方向拔脚就跑。整整一个钟头的工夫,频繁的炮声震撼着这个岛,炮弹接连不断地穿过丛林,这些炮弹就像长了眼睛似地跟踪着我,逼得我东躲西藏。在炮击临近结束的时候,我虽然还是不敢冒险向炮弹落得最密集的寨子的方向跑,但是我多少又重新鼓起了勇气,向东经过一段很长的迂回,向岸边的树林摸去。太阳刚刚落下去,海风飒飒地掠过树林,吹动着锚地灰色的水面;潮水也远远地退下去了,露出了一大片沙滩;在白天的炎热消退之后,冷空气透过我的外衣侵袭着我的肌肤。伊斯班袅拉号仍然泊在锚地,但是它的桅顶上果真飘着面骷髅旗——黑地子的海盗旗。就在我张望的时候,红光一闪,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激起了四面回声,这是又一颗炮弹呼啸着从空中飞过。这是最后的一次炮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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