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屋疑云》-2

“好,知道了。那么,除了你那位亲戚——顺便问一下,他是你父亲方面的亲戚还是你母亲方面的?”“母亲方面的。我母亲叫艾米·维斯。”“那么,除了这位表哥,你还有别的亲戚没有?”“还有一些父亲方面的远亲住在约克郡,都姓巴克利。”“再没有了吗?”“没有了。”“你真孤单。”“孤单?好奇怪的想法。我不常住在这儿,你知道。我经常住在伦敦。亲戚有什么好呢?他们太叫人受不了啦,老以为自己有资格干涉你的事儿。一个人独处那就自由多了。”“我不多浪费我的同情了。我懂了。小姐,你是个摩登女郎。现在请谈你的家人。”“家人?听起来多么堂皇!其实就是埃伦和她的丈夫。她丈夫是个不大高明的园丁。我付给他们很少的薪水,因为我让他们随身带着他们的孩子。当我住在这里时,埃伦就帮我照料家务。我要举行宴会的话就另外再找人来临时帮帮忙。顺便告诉你,下星期一我要请客。下个星期这里要举行赛艇会了。”“下星期一,嗯,今天是星期六。那么,小姐,你朋友们的情况呢?比方说今天跟你一起吃午饭的那几位?”“弗雷迪·赖斯——头发颜色很浅的那位女郎——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过着很糟糕的生活。她嫁了一个畜牲,一个无法形容的怪物,又是酗酒又是吸毒。一两年前她不得不同他分居了。那以后她到处游荡。老天爷,我希望她能跟他离婚,然后再嫁给吉姆·拉扎勒斯。”“拉扎勒斯?在邦德街上开艺术品商店的那个?”“对。吉姆是独子,腰缠万贯。你看见他那辆汽车了吗?他是个犹太人,不过心肠倒不错,正迷上了弗雷迪,跟她一起到处跑。他们在美琪旅馆度周末,下星期一到这里来。”“那么赖斯太太的丈夫呢?”“那家伙么?嗨,他不知去向。谁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这使弗雷迪感到十分棘手。你总不能跟一个影子都看不见的丈夫去办离婚手续呀。”“当然。”“可怜的弗雷迪,”尼克郁郁不欢地说,“她走了霉运。有一次到了手的鸟儿又飞走了。那次她好容易找到了他,并把离婚的意思对他讲了。他说他完全同意,只是当时他连带一个女人去住旅馆的钱都没有,她就把钱全给他——他钱一到手就远走高飞,从此杳无音讯。我把这叫做卑鄙。”“老天!”我叹道。“啊哟,我的朋友黑斯廷斯受惊了,”波洛说,“你说话可得当心一点,小姐。他是一位古风淳厚的君子,刚从最高尚圣洁的仙乡净土回来,还听不惯摩登的语言呢。”“哦,有什么可惊奇的?”尼克睁大了双眼,说,“我是说,大家都知道世界上是有那么一种人的。但我把这家伙称为下流坯。当时可怜的弗雷迪身无分文,简直走投无路。”“是呀,这不是件叫人开心的事。你的另一位朋友,那位可敬的查林杰中校呢?”“乔治?我早先就认识他的,近五年来往更密了。他是个好人。”“他希望你跟他结婚吗?呃?”“他常常跟我提起这件事。”“但你一直不动心。”“他跟我结婚有什么用呢?我们俩的钱袋连小偷都不屑光顾,而且乔治会叫人生厌的。他一天到晚净对你说些球赛呀、学校生活呀一类的天真话儿,仿佛他不是四十岁而是十四岁似的。”听了这种说法我掉过脸去。“是啊,一只脚已经站在坟墓里了。”波洛说,“哦,别在意吧,小姐,我是个老爷爷,一个有等于无的龙钟老头。现在再告诉我一些关于这一连串偶然事故的情况。比方说那幅画像。”“我重新把它挂上了。这次用了一根新绳子。要是你愿意,可以来看看。”她领我们走出客厅,上楼进了她的卧室。那幅差点闯下大祸的画像是一幅油画,嵌在一个沉重的框子里,挂在床头正上方。“请准许我,小姐。”波洛含糊其词地说了一声,就脱下鞋子站到床上去了。他检查了这幅画和绳子,又小心地试了试画的重量就下来了,优雅地做了个怪脸。“这样的东西掉在头上可绝不是什么享受,小姐。以前用来挂这幅画的也是现在用的这种钢丝绳吗?”“是的。但没有这么粗。这次我用了一根粗点的。”“你有没有检查过那根钢丝绳的断头?是磨断的吗?”“我想大概是。但当时我没注意。我为什么要注意这种东西呢?”“当然要注意。我就很想看看那根绳子。它还在吗?”“我叫那替我装新绳子的人扔了。”“真可惜。能看一看就好了。”“到现在你还认为这不是偶然事故?不可能是别的吗?”“嗯,说不定。难道弄坏你汽车上的刹车也是偶然的?还有从峭壁上滚下去的石头——我想看看那个地方。”尼克带我们穿过花园来到峭壁上。这就是悬崖。大海在我们下面闪耀着蓝色的波光。有一条陡峭的小路从这里通向下面那块可以用来跳水的礁石。尼克指出了石头滚下去的地点。波洛沉思地点点头,然后问道:“有几条路可以走进你的花园,小姐?”“有一条通过门房小屋的正路,在那条路一半的地方,围墙上还有个供商贩进出的边门。从这里过去,在峭壁的边上还有一扇门,那里有一条‘之’字形小道通向美琪旅馆前面的海滨,然后可以穿过一条缝隙走进旅馆的花园。这就是我今天上午走的路。走这条路穿过那个花园到镇上去是条捷径。”“你的园丁通常在什么地方干活?”“他一般在厨房周围磨磨洋工,要不然就在放花盆的那个棚子里装模作样地磨磨剪刀。”“在房子的另一边?那么如果有人到这里来推那块石头,是不会有人看见的。”尼克哆嗦了一下。“你真的这样想吗?”她问,“但我总不能相信。因为把我弄死谁都无利可图。”波洛从口袋里取出那颗弹头,温和地说:“这可不是个没有用处的东西,小姐。”“一定是疯子干的。”“也有可能。是不是可以认为所有的罪犯都是疯子?这真是茶余饭后聊天的绝妙话题。罪犯的大脑可能有点畸形,是的,非常可能。不过这是医生们研究的课题。至于我,我有不同的工作要做。我要关怀保护的是无辜的人而不是凶手。现在我所关心的是你,小姐,而不是那个藏头躲尾的罪犯。你又年轻又美丽,生活在明媚的阳光和欢乐之中,前面有的是生命和爱情。这一切就是我所考虑的。小姐,告诉我,你的这些朋友,赖斯太太和拉扎勒斯先生在这儿有多久了?”“弗雷迪是星期三来的。她同一些朋友在塔维斯托克附近逗留了两夜,昨天到美琪旅馆的。吉姆一直在到处旅行,我相信。”“查林杰中校呢?”“他在德文波特,只要一有空就开车到这里来——通常在周末。”波洛点点头。我们漫步向屋子走去。沉默了一会以后他突然说:“你有完全可以信赖的朋友吗,小姐?”“弗雷迪。”“除了她呢?”“那就不知道了。我想总还有的。为什么呢?”“因为我要你有个可靠的朋友同你住在一起——而且马上!”“啊——”尼克显得很意外。她一声不吭地思索着,后来犹豫地说:“还有马吉。我想我能够把她找来的。”“马吉是谁?”“是我在约克郡的远房堂姐妹之一。她们是一个大家庭,家长是个牧师。马吉跟我年纪相仿。有时我在夏天请她来住上几天。她是个相当乏味的人,纯洁透顶。由于头发的梳法刚巧碰上是时髦的款式才显得不那么土气。今年我本想不请她来了。”“不,小姐,好极了!你的堂姐正是我希望能找来陪伴你的人。”“好吧,”尼克叹息了一声,“我会打电报叫她来的,我确实想不起还能找到别的什么人。大家全为各自的事忙得团团转。只要那边不举行什么唱诗班、远足或是妈妈们的宴会,她肯定会来。可是你想要她来做啥?”“你能不能请她跟你睡在一个卧室里?”“我想可以。”“她不会觉得这个要求很古怪吗?”“哦,不会的。马吉从来不想,她只是做——认真地做,你知道,虔诚而坚定地埋着头做那些教会工作。好吧,我打电报去叫她星期一来。”“为什么不请她明天就来呢?”“坐星期天的火车?接到这样的电报她会以为我快咽气了呢。不,星期一吧。你打不打算告诉她,说灾难之神在我头上盘旋?”“还在开玩笑?我很高兴看见你这么勇敢。”“反正换换口味吧。”尼克说。她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引起我的注意,我好奇地看着她,总感到她并没有把一切都对我们和盘托出。我们又走进了客厅。波洛翻动着沙发上的那张报纸。“你看这个吗,小姐?”他忽然问。“《圣卢周报》?随便翻翻罢了。看看潮讯。每星期的潮汐情况那上头都有预报。”“是这样的。顺便打听一下,小姐,你可曾立过遗嘱?”“立过的。大约半年前,就在我要挨刀子的时候。”“什么?挨刀子?”“动手术,切除盲肠。有人说我应该立个遗嘱,所以我就立了个遗嘱。这使我感觉到我还是个重要人物哩。”“遗嘱里说什么?”“我把悬崖山庄留给查尔斯,另外可留的——你们大概称之为‘动产’——不多了,我全留给了弗雷迪。我想我留下的债务比财产还多,真的。”波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要告辞了,再见,小姐。自己当心些吧。”“当心什么?”“你很聪明,但别让聪明毁了你。你问在哪些方面当心?谁说得准呢?不过首先你要有信心,小姐。几天之后我就会使这一切真相大白的。”“在那以前,我要谨防毒药、炸弹、冷枪、车祸,外加南美洲印第安人的毒箭。对不对?”尼克信口说了一大串。“别拿性命开玩笑,小姐。”波洛严肃地说。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去说:“再问一句,拉扎勒斯先生肯出多少钱买你祖父的画像?”“五十镑。”“啊,”波洛说,回过头去仔细看了看壁炉架上那幅画像里阴沉沉的脸。“但是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肯把那老浪子卖给别人。”“不错,”波洛思索着说,“不错,我能理解的。”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四章 还有未知数 “波洛,”一到路上我就说:“有件事你应当知道。”“哪件事?我的朋友?”我把赖斯太太对那次汽车刹车事故的看法告诉了他。“哈,真有意思,”波洛听后说,“不错,是有那么一种神经错乱的人,会凭空想出种种死里逃生的离奇故事,还硬要别人相信。不错,大家都知道这样的人是有的。这种人为了证明他那耸人听闻的荒诞经历确有其事,甚至不惜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你不觉得……”“尼克小姐是这种人?不,你自己看到的,黑斯廷斯。为了使她相信她处境之险恶,我们费了多少口舌和力气。一直到最后她还半信半疑地把这件事当成一出滑稽戏。她是这个新时代的产物呀,不过赖斯太太的话倒很有意思,她为什么说这些呢?明明是事实她却说是谎话,而且在那个场合下她并没有必要提起刹车故障这件事,这很不高明。”“是的,”我说,“我看不出她硬把这件事拉进谈话里来有什么理由。”“这是件怪事。是呀,怪事。我很愿意看到各种怪事接踵而来。它们很有意义,很能提供线索。”“线索!什么线索?”“你要不失时机地抓住疑点,我盖世无双的黑斯廷斯。至于什么线索,现在谁知道呢?”“告诉我,波洛,”我说,“你为什么坚持要她找个亲戚来同住?”波洛停了下来,用食指点着我说:“想一想,”他说,“我们只要稍微想一想,黑斯廷斯。我们有多少障碍,我们受到多少束缚!在罪行发生之后去搜捕凶手,那倒不在话下。至少在我来说是易如反掌的。杀人犯行凶的过程,也就是他签名留姓的过程。但这里并没有发生什么案件——当然,太平无事是再好也没有了。可是要在一个案子发生之前就去侦破它,倒确实如堕烟海,棘手得很呢。“我们要达到的第一个目标是什么呢?是小姐的人身安全。这不容易,是的,很不容易,黑斯廷斯。我们无法从早到晚盯住她——甚至连派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去给她当警卫都办不到。况且我们总不能在一位姑娘的香闺里过夜吧?这件事何其难也!“不过有一件事我们可以办得到,那就是人为地给凶手作案增添困难。我们可以使小姐警觉起来,并且在她身边安置一个同她形影不离的见证人。要越过这两重防线来行凶,那凶手非得是个精于此道的老手不可。”他顿了一顿,用一种迥然不同的语气说:“可是我所担心的,黑斯廷斯——”“是什么?”“我所担心的是他恰恰是个老谋深算的行家!这种想法叫我很不安。嗯,我根本无法高枕无忧。”“波洛,”我说,“听你这么说连我都紧张起来了。”“我难道不紧张?听我说,我的朋友。那份报纸,就是刚才那份《圣卢周报》被打开看过。你猜它被翻开在哪一页上?是这么一页,那页上有一则短讯,说‘在美琪旅馆小憩的旅客中有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和黑斯廷斯上尉。’假设——让我们来假设一下有人看过这则消息,他们知道我的名字——人人都熟悉我的名字……”“巴克利小姐并不知道。”我笑着说。“她是个浅薄的小鬼——不算。一个严肃的人,一个罪犯,就一定知道我的名字,并会为之浑身发抖!他会忧心忡忡地问自己一大堆疑神疑鬼的问题。他曾经四次企图夺走小姐的性命,而如今一切罪犯的克星赫尔克里·波洛来到了近旁。他会问他自己:‘这是巧合吗?’一想到可能并非巧合,他便会恐惧了。接下去他会怎么办呢?”“藏匿起他的杀机,销声匿迹。”我提出这种设想。“对,对——但如果他真的胆大包天,就会立即下手,不再浪费时间。在我还没来得及调查清楚之前——砰!小姐死了。这种事情,一个心狠手毒的人是干得出来的。”“你为什么认为不是巴克利小姐而是别人看了那则消息呢?”“注意到那则短讯的不是巴克利小姐。当我说出我的姓名时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一点印象都没有,脸上毫无表情。再说她告诉我们说她打开报纸只不过想看看潮讯而已,可是那一页上并没有潮汐时刻表啊。”“你怀疑是那所房子里的人?”“那所房子里的,或者接近那所房子的人。因为对后者来说,到客厅里去翻看报纸并非是什么难事——那扇落地大玻璃窗一直开着。巴克利小姐的那些朋友们无疑时常通过那扇窗门进进出出的。”“你形成什么想法没有?可有什么疑点吗?”波洛摊开双手,说:“没有。跟我早先预见的一样,动机不明。这正是那个未遂凶手不被发现的保证。这也说明了今天上午他为什么敢于如此大胆地行动。从表面上看,谁都没有理由盼望小尼克死亡。她的财产?悬崖山庄?房子在尼克死后将传给她表哥,但是难道他竟这样迫不及待地想得到这所已经高价抵押出去的破败古老的老房子?他甚至不会愿意在这所房子里安家。须知他不姓巴克利,对这所故居并没有什么感情。我们得去见见这位查尔斯·维斯。“接下去是那位太太——尼克的知心朋友,那位有一双神思恍惚的眼睛和圣母般冷漠神情的女人——”“你也有这种感觉?”我有点奇怪。“她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呢?她对你说她的朋友是个喜欢撒谎的人(真是妙不可言)。为什么她要这么对你讲呢?是否担心尼克会说出什么对她不利的话来?她跟汽车事故有关系吗?还是她只是以汽车的事做个例子来暗示另外某件事也纯属虚构,而那件事恰恰是她害怕被查究的?是否有人破坏过那辆汽车的刹车装置?如果有的话,她是否知情?“再就是那位派头十足的美少年拉扎勒斯先生。他有什么可疑之处呢?他有那么华美不凡的汽车和那么多的钱,跟这个案子会有什么样的牵连呢?查林杰中校——”“他没有什么嫌疑,”我赶忙说,“这点我可以肯定。他是个地地道道的男子汉大丈夫。”“这大概只是因为他曾经在你认为是高尚的名牌学校里受过教育。幸而我是个外国人,不受这种偏见的束缚,从而能够比较客观地进行调查。但我也承认,很难发现查林杰中校与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事实上,我现在还看不出他有什么嫌疑。”“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嫌疑的。”我激动地说。波洛沉思地看着我。“你对我的影响真是大得不可估量,黑斯廷斯。你有一种专门把事情搞错的本能,连我也常常差点看错。你是一个完完全全值得崇敬的人:忠诚老实,轻信不疑,嫉恶如仇,重视荣誉,一门心思地往无赖恶棍设下的圈套里钻。你是这样一种优秀人物,他们在把钱投资到十分可疑的油田里或是根本不存在的金矿中之前从来不会三思而行。而那些骗局也就因为有成百上千像你这样的人,才得以维持不败。啊,这样看来,我得把那个查林杰中校好好研究一番才是,你唤醒了我的疑心病。”“我亲爱的波洛,”我不禁怒形于色地喊了起来,“你简直荒谬绝伦!像我这样一个跑遍全世界的人——”“是啊,从不汲取教训。”波洛悻然地说,“这虽然奇怪,却正是事实。”“要是我真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是个傻瓜,我怎么会在阿根廷成功呢?”“别发火,我的朋友。你在阿根廷的确搞出了一点名堂——你和你妻子。”“贝拉总是根据我的判断行事的。”“她的聪明跟她的芳容一样出色,”波洛说,“我们别争了,朋友,看,前面就是巴克利小姐说起过的莫特先生的车行。只要进去问几个问题,汽车是失修还是被破坏的便可以立见分晓。”我们走了进去。波洛说是巴克利小姐介绍他来的。问了几个有关租用汽车的问题之后,波洛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不久前巴克利小姐的汽车损坏的事情上。车行老板高声说,那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故障。我不懂机械,我猜波洛比我更不懂。所以车行老板的那一席充满学术味的解释像是对牛弹琴。不过事实和结论已经足够明白无误了:汽车被人摆弄过,破坏的方式十分简便,用不了几分钟。“瞧,是这样。”我们走出车行时波洛说,“小尼克没有说谎。黑斯廷斯,我的朋友,这一切真是饶有兴味。”“现在我们做什么呢?”“如果不太迟的话,我们到邮局去发个电报。”“电报?”我满怀希望地看看他的脸。“不错,”波洛说,“电报。”邮局还没关门。波洛拟好电稿发了出去,他没有告诉我电报内容。他又在摆架子了,要我主动去问他,可我偏偏不问。“不巧明天是星期天,”当我们踱回旅馆去的时候,波洛说,“在星期一早晨之前我们无法去拜访维斯先生了。”“你可以上他家去呀。”“这个自然。但我想避免这么做。我宁愿上他办公室去通过对一些法律问题的商讨来形成对他的印象。”“对,”我想了想说,“我觉得这个办法好。”“有一个问题很简单,但是很有参考价值。如果今天中午十二点半查尔斯·维斯在他办公室里,那么在向尼克开枪这点上,他就可以排除嫌疑了。”“我们是否应当把旅馆里那三个人的嫌疑也一个个用排除法过滤一下呢?”“那要难得多,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都可以从休息室、吸烟室、客厅或者写字间的玻璃门跑出去,一眨眼就来到了姑娘的必经之路上,开了枪又立刻跑回来。不过我的朋友,这出戏的主角也许还在我们视野之外或者我们没有加以注意。比方说那位可敬的埃伦,还有她那位我们还未见过的丈夫。他们同尼克一起住在那所房子里,会不会暗中怀恨尼克而我们不知道?还有那些住在门房小屋里我们并不认识的澳大利亚人怎么样呢?当然还有其他人,像尼克的什么亲戚朋友等等。尼克自以为他们完全可信,所以没有对我们提起。我总觉得,黑斯廷斯,在这一切背后一定还有某种至今未被了解的至关紧要的线索。我有一种想法,觉得巴克利小姐所知道的比她告诉了我们的要多。”“你认为她隐瞒了什么?”“是的。”“或许她想保护什么人?”波洛大摇其头。“不,不。她给我的印象是坦率直爽的。我相信,在谋害她的这些情节上,她把所知道的全告诉了我们。但还有别的——一些她自己认为跟案子不相关的事却没讲。我恰恰就想知道这些貌似无关的事情。因为,我——我尽可能说得谦虚些——要比那个黄毛丫头远为高明。我,赫尔克里·波洛,能在她视而不见之处明察秋毫地看出关键所在,我会从中得到线索。可是现在我极其坦率而谦卑地告诉你,黑斯廷斯,我实在连一点头绪都没有。在我能够找到一线光明之前,一切都藏在夜幕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嗯!一定还有未知数——一些我还不知道的、同此案紧密相关的事实。到底是什么呢?我要查下去,一定要查出我所不知道的究竟是什么。”“你会成功的。”我给他鼓劲。“但愿不会为时太晚。”他阴郁地说。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五章 克罗夫特夫妇 那天晚上旅馆里有个舞会。尼克·巴克利来同她的朋友们一起进晚餐,见到我们,她容光焕发地打了个招呼。这天晚上她穿着石榴红的薄纱舞裙,裙裾飘飘地拖在地上。雪白的颈项和圆滑的双肩裸露着,加上梳得漫不经心的缎子般发亮的长发,可真叫人销魂。“是个迷人的小妖精呀!”我评论说。“跟她的朋友正好是个对照,呃?”弗雷德里卡·赖斯(译注:与前文提到过的弗雷迪·赖斯是同一个人。弗雷迪是弗雷德里卡的爱称)穿着白色舞衣。她舞姿慵倦,步态迟缓,同尼克春风初度的充沛精力虽有天壤之别,却也别有风韵。“她真美。”波洛突然说。“谁?我们的尼克?”“不——那一个。她是个坏蛋吗?是个好人吗?或者仅仅性情抑郁?没人知道这个谜。也许她什么也不是。不过我告诉你,我的朋友,她是个点燃指路灯的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奇地问。他微笑着摇摇头。“你迟早会感觉到的,记住我的话好了。”尼克在同乔治·查林杰跳舞,弗雷德里卡同拉扎勒斯不跳了,回来坐在桌旁。拉扎勒斯才坐下又站起身来走了开去,赖斯太太一个人坐在那里。波洛站起来向她走了过去,我在后面跟着。他直截了当地说:“你允许吗?”他把手放在一张椅子的靠背上,一转眼就坐下了。“趁尼克在跳舞,我想同你讲句话。”“请吧。”她的声音又冷淡又枯燥。“太太,我不知道你的朋友是否已经对你讲过这事。如果还没有,就让我来讲吧,今天,有人想谋害她。”她那双灰色的大眼睛因惊讶和恐怖而睁得更大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有人在这家旅馆的花园里向巴克利小姐开枪。”她突然笑了——一种文雅的、怜悯的、怀疑的笑。“是尼克告诉你的?”“不,太太,是我碰巧亲眼看见的。这就是那颗子弹。”他拿出子弹时她往后一缩。“但是,这个……”“这并不是那位小姐的想象力在作怪,你知道,我敢保证,这种事还不止这一回,过去几天里还发生过好几件非常奇怪的事故。你可能听说过,哦,不,你可能没有听说过,因为你是昨天才到这里的,是吗?”“是的——昨天。”“在那之前,我想,你跟一些朋友一起待在塔维斯托克。”“对。”“我想知道,太太,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朋友叫什么名字。”她抬了抬眉毛,冷冷地问:“是否有什么理由使得我非说出他们的姓名不可?”波洛忽然显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惊奇模样:“太抱歉了,太太,我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不过我有些朋友在塔维斯托克,我只是想打听一下你在那儿见过他们没有……他们当中有一个叫布坎南。”赖斯太太摇摇头。“没有印象。我想我没见到过这个人。”她的口气缓和些了,“别再提这些叫人厌烦的人吧,还是谈谈尼克。谁向她开枪?为什么要弄死她?”“我也不知道是谁开的枪。”波洛说,“不过我会把他查出来的。嘿,不错,我会查出来的,我,你知道吗?我是个侦探。赫尔克里·波洛就是我的姓名。”“这是个无人不知的名字呀。”“太太过奖了。”她不慌不忙地说道:“那么,你要我干什么呢?”这一点我和波洛都感到意外。没料到她竟会这么主动。“我们想请你,太太,照看好你的朋友。”“我会这么做的。”“没别的事了,再见,太太。”他站起来很快地鞠了一躬,同我一起回到我们的座位上。“波洛,”我说,“你怎么把手中的牌全亮了出来?”“没别的办法呀,我的朋友。这样做也许不够圆滑,却很稳妥。我不能冒险,反正现在有件事已经很明显了。”“什么事?”“前几天赖斯太太不在塔维斯托克。她在什么地方呢?啊,我会搞清楚的。要瞒过赫尔克里·波洛谈何容易!看,美男子拉扎勒斯回来了,她正把刚才的事告诉他呢。他在朝我们看哪。只要看看他头颅的形状就知道是个机灵鬼。唉,我真想知道——”“知道什么?”听见没有了下文,我这样问。“想知道星期一我就会知道的事。”他转过身来敷衍了这样一句。我看着他,一声不吭。他叹了口气说:“你的好奇心不久就会得到满足的,我的朋友。在以往的岁月里……”“在以往的岁月里有一种我深为你陶醉其中而遗憾之至的乐趣。”我冷冰冰地说。“你指的是——”“不回答我问题的乐趣。”“啊,多不公正!”“不错!”“哦,好吧,好吧,”波洛无可奈何地说:“我是爱德华时代的小说家所喜爱的那种坚强而寡言的主人公呀。”他像往常一样朝我眨眨眼。这时尼克从我们桌旁走过。她离开了她的舞伴,像一只五彩缤纷的鸟儿突然飞过我们的眼前,对我们唱歌般地说:“我——在死神的——枕头上——翩翩起舞……”“这倒是一个怪新鲜的说法,小姐。”“对呀,多有趣啊!”她向我们挥了挥手又飘然而去。“干么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儿?”我慢声慢气地说:“‘我在死神的枕头上翩翩起舞’——我不喜欢这种说法。”“我知道,这句话很接近事实,这小家伙倒真有点勇气哩。不错,她是有勇气。可倒霉的却是现在需要的不是勇气,而是谨慎。”下一天是星期天。我们坐在旅馆前的阳台上。大约在十一点半的时候波洛突然站了起来。“来,我的朋友。我们来进行一次小小的实验。现在我可以很有把握地告诉你,拉扎勒斯先生和那位太太已经开着汽车出去了,尼克小姐也跟他们一起走了。现在是个好机会。”“什么机会?”“你会知道的。”我们走下台阶,穿过一片草地来到一扇门边,门外有条“之”字形小路直通大海。有一对刚游完泳的男女说笑着从下面上来,同我们擦肩而过。他们过去之后,波洛走到一个不显眼的小门口。虽然铰链锈迹斑斑,门上倒还能认出几个字:“悬崖山庄,私产。”这时四周阒无人声,我们一下了钻了进去。一分钟后我们便来到房子前面的草地上,四下万籁无声。波洛在峭壁上张望了一番之后,转身向那所房子走去。走廊上的落地大窗正敞开着,我们从这里走进了客厅,波洛在客厅里没有停留。他打开门进了堂屋,在那里沿着楼梯跑上二楼,我一直跟着他,最后波洛一直走进尼克的卧室,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对我又是点头又是眨眼。“瞧,我的朋友,多简单哪!没有谁看见我们来,也没有谁会看见我们走。我们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十分安全。比方说,我们可以用锉刀把画像上的绳子锉得恰如其分地会在几小时后突然断掉。退一步说,即使不巧有人在房子前面看见我们从那扇生锈的小门钻进来,我们也不会引起人家的疑心——谁都知道我们是这家人家的朋友呀!”“你认为作案的不会是陌生人?”“对,黑斯廷斯,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件事不会是个迷了路的精神病人干的。我们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个家庭的周围。”我们离开了这个房间,谁也不说话,我们都觉得有些东西需要好好想一想,可是在楼梯转弯处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住了。一个男人正向我们走来。看见我们后,他也站住了。他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但他的举动却说明他也受了惊。他先开口,用威胁的口气大声说道:“你们究竟在这里干什么?我倒要知道一下。”“啊,”波洛说:“先生——我想是克罗夫特先生吧?”“正是。可是你们——”“我们到客厅里去谈谈好吗?这样可能好些。”那人后退了一步,陡地转过身向楼下走去。我们跟在后面。进了客厅,波洛关上门,向那人弯了弯腰,说:“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赫尔克里·波洛,请您指教。”那一位脸色温和了一些。“哦,”他缓慢地说,“你就是那位侦探。关于你,我在文章里看到过。”“在《圣卢周报》上吗?”“《圣卢周报》?不,我还在澳大利亚的那个时候看过描述你的书。你是个法国人,对不对?”“比利时人,但这无妨。这位是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上尉。”“很高兴见到你们。不过你们到此地有何贵干?出了什么事?”“这要看你怎样理解‘出事’这个词了。”澳大利亚人点点头。尽管上了年纪秃了顶,他仍然相貌堂堂。他那多肉的双颊下面有一个朝前突出的下巴,说明他性格坚强。我觉得他的脸是粗糙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目光炯炯的蓝眼睛。“你看,”他说,“我来给巴克利小姐送些黄瓜和西红柿。她那个园丁不管用,是个懒骨头,他什么也不种,我们真看不下去。邻居之间总该互相照应才是。我们种的西红柿吃不完,我就摘了些放进篮子里给巴克利小姐送来。我像平时一样从那扇落地窗口进来把篮子放在地上。正要转回去,却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还有男人说话的声音,不由得心下疑惑。虽说这一带不大有歹徒,但毕竟小心为妙,所以我进来看看。你说你是个有名侦探,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很简单,”波洛笑着说,“那天夜里小姐受了惊。一幅很重的图画掉下来砸在她的床头。她可能对你说起过了?”“是的,一件危险的事。”“我答应给她弄一根特殊的链条把那幅画挂得牢一些。这种事可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呃?她对我说今天上午她要出去,叫我来量一量需要多长的链条,如此而已——很简单。”波洛天真得像个儿童似的摊开双手,脸上堆满了他最拿手的迷惑人的笑容。克罗夫特松了口气:“只是这么回事。”“是的。我们都是守法良民——我和我的朋友。你大可不必疑神疑鬼了。”“昨天我好像看见过你们,”克罗夫特说,“那是昨天傍晚。你们走过我的小花园。”“啊,不错,那时你在园子里干活,还跟我们打了招呼哩。”“是的。那么说来,你就是我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的赫尔克里·波洛先生了?请问波洛先生,你可有空?如果你现在不忙的话,我很想请你们到舍下去喝杯茶——澳大利亚式的茶。我想让我那老太婆也见见你。她在报纸上看到过你所有的事迹。”“你太客气了,克罗夫特先生,我们很高兴有此荣幸。”“太好了。”波洛转身问我:“你已量下那链条的精确长度了吗?”我说我早已办妥,于是我们就同这位新相识一起离开了尼克的客厅。克罗夫特很健谈,我们很快就感觉到这一点。他谈起墨尔本附近他的家、他早年的奋斗、他的恋爱、他的事业和他的发迹。“成功以后我决定去旅行,”他说,“我们回到我们一直在想念的祖国,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我妻子的亲戚——她的老家就在圣卢这一带。我们谁也没找到。然后我们就到大陆上去旅行:巴黎、罗马、意大利的那些湖泊、佛罗伦萨等等地方我们都去过。在意大利一次铁路事故中我可怜的妻子受了重伤,真惨哪!我带着她遍访名医,但他们众口一辞,都说无法可想,只有让时间来治疗——长时间地卧床休息。她伤了脊椎骨。”“真是大不幸!”“乐极生悲,对不对?有什么办法!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想回到故乡来住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静静地休养。回来以后,我们去看过许多招租的房屋,但没有一座像样的。后来总算运气好,找到了这座小房子——又端正,又安静,与世隔绝,没有汽车开来开去,隔壁也没有从早唱到晚的留声机。我马上把它租了下来。”说完最后一句话,我们已经来到了门房小屋。他学起鸟叫来:“咕咿!”里面也应了一声:“咕咿!”“进来吧,”克罗夫特先生说。进门以后上了一段小楼梯,我们就来到一间舒适的小卧室。一张长沙发上躺着一位微微发胖的中年妇人。她有一双秀媚的棕色眼睛,笑起来很甜。“你猜这位是谁,妈妈?”克罗夫特说,他管妻子叫妈妈。“这位是世界闻名的侦探赫尔克里·波洛先生。我把他带来同你谈谈。”“哟,真叫我高兴得不知怎么好了,”克罗夫特太太喊道,热烈地同波洛握了手。“我看过蓝色列车上的那个案子的详细报道。那时幸亏你也在那趟列车上。我还从报上看过你办的许多其它案件。由于脊椎的毛病,我可以说看了所有的侦探小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消遣了。伯特,亲爱的,叫伊迪丝把茶端上来。”“好的,妈妈。”“伊迪丝是来护理我的。”克罗夫特太太解释说,“她每天上午来照料我。我们不喜欢雇佣人。伯特自己就是个第一流的厨师,在料理家务方面更是没人及得上他。这些事情加上外面那个小花园,也就够他花时间的了。”“来吧,”克罗夫特先生托着茶盘来了,“茶来了,妈妈。今天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好日子啊。”“我想,你将长住在这里了,波洛先生?”克罗夫特太太问道,支撑起身子来倒茶。“啊,太太,我在这儿度假。”“可是我不会记错的。我在一篇文章里看到你已经退休了——你开始永远度假啦!”“哦,太太,你可不能轻易相信报纸。”“嗯,倒也是。这么说你还在干?”“当我遇到感兴趣的案子的时候。”“你总不见得是在这里探什么案子吧?”克罗夫特先生狡猾地问,“随便干什么你都可以说成度假的。”“别问出这种叫人发窘的问题,”史罗夫特太太说,“否则以后他不肯再来了。我们是些普普通通的人,波洛先生,你今天肯来喝杯茶真给了我们很大的面子,叫我们太兴奋了。”她的感激之情是那么自然,那么真挚,我心里不由得感到十分亲切。喝着茶,克罗夫特先生说:“那幅画掉下来可不是件好事。”“可怜的姑娘差点被打死。”克罗夫特太太说,“她是一根电线。当她住在这里的时候,这里就显得生气勃勃。我听说邻居们不大喜欢她。英国的小地方就是这种样子,又小器又古板。他们不喜欢鲜龙活跳的姑娘,而情愿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看上去死气沉沉像个半老徐娘。他们管这叫端庄稳重。所以尼克在这里住不长,我一点不奇怪。她那个多管闲事想吃天鹅肉的表哥无法说服她定下心来在这儿安居乐业,我也觉得……完全可以理解。”“别在背后说短论长的,米利。”她丈夫说。“啊哈,”波洛说,“还有这样的瓜葛!让我们相信妇女的直觉吧。这么说,查尔斯·维斯爱上了我们那位小朋友?”“他怎么会成功?”克罗夫特太太说,“她不会嫁给一个乡村律师呀。在这点上我觉得她无可厚非,因为他毕竟只是个穷光棍呀。我希望她嫁给那个善良的海员——叫什么来着?叫查林杰。他年纪比她大又有何妨?许多时髦的婚姻比这还不如得多。安定下来——这就是她所需要的。现在她到处飞,甚至跑到大陆上去,不是单枪匹马就是跟那个古里古怪的赖斯太太同行。唉!巴克利小姐是一位可爱的姑娘,波洛先生,这点我知道得很清楚。但我为她捏着把汗。近来她看上去不大高兴,那副模样像鬼迷了心窍似的,叫人担心。我有理由要关心她,对不对,伯特?”克罗夫特先生有点突然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这些干什么,米利!”他说,“波洛先生,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有兴致看一些澳大利亚的照片?”这以后我们的访问就平淡无味,不必赘述。十分钟之后我们告辞了。“厚道的人,”我对波洛说出我对他们的看法,“淳朴谦逊,是典型的澳大利亚人。”“你喜欢他们?”“难道你不喜欢?”“他们很热情,很友好。”“不过怎样呢?我看得出这句话后头还有个‘不过’。”“他们,好像太过分了。”波洛沉思着说,“什么装鸟叫,坚持要给我们看那些照片,都叫人感到有点儿太……那个了。”“你这个老疑心鬼!”“你说对了,我的朋友,我对什么都怀疑。我担心,黑斯廷斯,担心……”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六章 访维斯先生 波洛的早点非得是法国式的不可。他总是说,看见我吃腊肉和煎得半生不熟的鸡蛋就很难受,非要把他对于早点的看法阐述再三,不管这些看法我早已熟悉得能够倒背如流。他的早点是在床上吃的——咖啡加上小圆面包。但我依然喜欢到餐厅里去吃英国式的早餐:腊肉鸡蛋和桔子酱。星期一早上我下楼时,朝他房里看了一眼,他正坐在床上,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睡衣。“早上好,黑斯廷斯。我刚想打铃叫人请你过来。我写了个便条,你是否可以马上到悬崖山庄去一趟,把它交给小姐本人?”我接过那张便条。波洛看着我叹了口气,说:“如果你把头发从中间分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旁边分开,你的尊容肯定会生色不少。还有,如果你真的要蓄胡须的话,就得蓄一绺像我一样的髭须,要多美就有多美。”想到我嘴唇上长出像他那样两头翘起不可一世的胡须来,我不禁哆嗦了一下,赶快收好条子离开了他的房间。从悬崖山庄回来后,我同波洛一起坐在起居间里。这时有人来说巴克利小姐要见我们。波洛让那人带她进来。她一脸喜色地走了进来,但我留意到她眼下的黑圈颜色更深了。她把一封电报递给波洛,说:“喏,我希望这会叫你高兴了吧。”波洛大声念道:“今天下午五点三十分到达。马吉。”“我的看护和警卫要来了。”尼克说,“但你错了,波洛先生。马吉是个没有头脑的人,只配做做慈善工作,而且毫无幽默感。在发现暗藏的凶手这方面,弗雷迪比她强十倍,而吉姆·拉扎勒斯比她强二十倍。我总觉得没有谁真正了解吉姆。”“查林杰中校呢?”“哦,乔治!事情只要不出在眼皮子底下他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一旦被他看见了,对手就会吃够苦头的。像他这样的人在摊牌的时候倒还能派点用场。”她脱下帽子继续说:“我已经关照过了,你便条里写的那个人要是来了就让他进屋里去。这件事好像怪神秘似的。他是来安装窃听器、报警器之类东西的吗?”波洛摇摇头。“不,不,跟科学和仪器无关,小姐。只不过有些事情我想知道一下罢了。”“哦,”尼克说,“趣味无穷,不是吗?”“你说呢,小姐?”波洛文雅地反问。她背朝我们站着,两眼看着窗外。一分钟后又转过身来,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勇敢表情全没了。她像小孩一样瘪起了嘴,竭力忍住不让泪水夺眶而出。“不,”她说,“不是件有趣的事,真的。我怕——我很害怕,简直是生活在恐怖之中。以前我总以为自己是勇敢的……”“你是勇敢的,我的孩子,你是的。黑斯廷斯和我都赞美过你的勇气。”“这是真的。”我连忙补充说。“不,”尼克摇着头,“我并不勇敢,只是在等待。一直在等那个神秘的第五次暗算,并且期待着它发生。”“是啊,是啊,这是很恐怖的。”“昨天晚上我把床拖到房间中央,而且关上窗户锁上了门。今天我到这里来走的是大路,我没有胆量——根本没有这个胆量走花园里那条近路,我不敢了。所有的勇气一霎时全消逝了。已经发生了那么多可怕的怪事,又来了这个。”“你指的是什么,小姐?‘又来了这个’?”她回答之前沉默了片刻。“我并没有具体指什么。我想,大概就是报纸上常说的那种‘现代生活的紧张感’吧。太多的鸡尾酒,太多的香烟——所有这一类东西使我落到今天这种被人当作笑柄的神经质的地步。”她一屁股坐进一张沙发里,小手指头下意识地互相绞在一起又松开。“你对我不够坦白,小姐。你还有些东西没告诉我。”“不——我全说啦,真的。”“有些东西你没告诉我。”“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对你讲了。”她说得很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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