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聚会糟透了,我知道。”贾德汉侯爵连忙说。“太糟了。你如果想逃掉我也不会怪你。”“你错会我的意思了,贾德汉侯爵。连带发生的事非常令人难过。谁也不能否认那一点。但是,英国的乡村生活给我极大的吸引力,历史上的伟人都在这样的乡村宅邻里住过。我很有兴趣研究这种环境。那是我们美国完全没有的。我实在很乐意接受你的盛意留下来。”“啊,好啦,”贾德汉侯爵说。“就是这样说定了。非常低沉老兄,非常荣幸。”他勉强打起精神装出一副很殷勤的态度,低声地讲到他。不得不去和他的产业总官谈话·便逃出那个房间。在前厅,他看到维吉尼亚刚刚下楼。“要我陪你去用早餐吗?”贾德汉侯爵温柔地问。“我已经在床上用过了,谢谢你。我今天早上很困。”她打了一个呵欠。“也许这一夜很不愉快吗?”“严格地说,这一夜并不是不愉快的。从某一个观点上说,这一夜过得的确很好。啊,贾德汉侯爵”——她挽着他的胳膊,并且紧紧地握一握——“我实在玩得很高兴。你请我过来玩,真是一个达令呀!”“那么,你在这里多留几天,好不好?战斗督察长要解除——哦——门禁了。但是,我特别要你留下来。般多也一样。”“我当然要留下来啦。你这样留我.真是亲切极了。”“啊!”贾德汉侯爵说。他叹了一口气。“你有什么秘密的烦恼呀?”维吉尼亚说。“有什么人咬你一口吗?”“正是如此。”贾德汉侯爵哀伤地说。维吉尼亚露出莫名其妙的样子。‘’你不会觉得想要拿一只皮靴,对我扔过来吧?不会的,我知道你不会的。啊,好啦,这个不重要。”贾德汉侯爵悲哀地游荡着走开了,维吉尼亚由一个旁门走到花园。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呼吸着十月的清新空气,那种气息在她那稍觉疲惫的情况下,觉得非常爽快。她忽然一凉,发现到战斗督察长就在她身边。此人似乎有非比寻常的能耐,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之间突然由空而降。“早安,瑞福太太,希望你不会太累吧?”维吉尼亚摇摇头。“我们度过一个非常刺激的一夜。”她说,“缺少一点睡眠也是值得的。唯一令人感到遗憾的就是经过那件事以后,今天似乎有点儿单调。”“那株杉树下面有一个很阴凉的地方,要不要让我给你搬一把椅子去坐?”“如果你以为我最好那样做,当然好了。”维吉尼亚严肃地说。“你的反应很快,瑞福太太。是的,这是实在的,我的确想同你说句话。”他将一把柳条椅搬到草坪。维吉尼亚胳膊下面挟着~个榜垫跟在他后面。“那个走廊,实在是个很危险的地方。”督察长说。“我是说,假若我们想私下里谈谈的话。”“督察长。我又感觉很兴奋了。”“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掏出一只很大的怀表瞧瞧。“十点半。我准备十分钟以后到魏佛恩修道院去向罗麦克斯先生报告。时间很充足。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多告诉一些关于凯德先生的事。”“关于凯德先生?”维吉尼亚吃了一惊。“是的,譬如,你是在什么地方认识他的。你认识他有多久,等等。”战斗督察长的态度非常从容、和蔼。他甚至于避免望着她,因为他发现到这样会使她有些不安。“这比你所想的要难些,”最后她这样说。“有一次他帮我一个大忙——”督察长打断了她的话。“我想先说一句话然后你再往下说。昨天晚上,你和爱佛斯雷先生都回房休息以后,凯德先生把那些信和那在你府上遇害者的情形统统告诉我了。”“他告诉你了?”维吉尼亚吃惊地说。“是的,那样做是很聪明的。这样就会澄清许多误会。只有一件事他没告诉我——他认识你有多久?现在我对那件事有我自己的看法。希望你告诉我,看看我想的对不对。我想,他到庞德街你的住处那一天,就是你第一次看到他。啊,我看得出,我说对了。事实是这样的。”维吉尼亚什么话都没说。她初次感到她很怕这个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人。她现在才了解安东尼说过战斗督察长这。个人很机警。。“他对你谈过他的生活情形吗?”督察长继续说。。我是指他在南非以前的生活。他谈过在加拿大的情形吗?或者在那以前,在苏丹的情形?或者关于他儿童时代的情形?”维吉尼亚只是摇头。“可是,我敢打赌,他有些值得一提的经验可讲。一个人如果度过勇敢、惊险的生活,他的面孔,你是不会错认的,假若他喜欢的话,他就告诉你一些有趣的事。”“你如果要知道他以往的生活,何不打电报给他的那个朋友,麦克格拉呢?”维吉尼亚问。“哦,我们打过电报。但是,他似乎在内陆什么地方。凯德先生说他曾经在布拉瓦约呆过,毫无疑问,他的确在那里呆过。但是,不知道他到南非以前在做些什么?他旅行社的工作只干了大约一个月。”他又掏出表来。“我得走了,车子在等我。”维吉尼亚目送着他回到大厦。但是,她仍坐着,没有动。她希望安东尼曾出现和她在一起谈谈。结果来的反而是比尔·爱佛斯雷,他一直连连打呵欠。“感谢主,我终于有机会同你讲话了,维吉尼亚。”他抱怨地说。“那么,比尔,达令!你要从容地讲,否则我要哭了。”“有什么人欺负你了吗?”“并不一定是欺负,而是盘问我,恨不得把我的五脏都翻出来。我觉得仿佛是有一只大象踩在我身上。”“不是战斗吧?”“是的,是战斗。他实在是个可怕的人。”“好啦,别理会战斗了。维吉尼亚,我真是爱你爱得要命——”“比尔,别在今天上午讲这个。反正,我总是对你说,最知趣的人不会在午餐之前求婚。”“哎呀,”比尔说。“我可能在早餐之前向你求婚。”维吉尼亚觉得非常厌恶。“比尔,你要明理些、聪明些。我要你替我出个主意。”“你如果一旦下了决心,说你曾嫁给我,我相信,你就会感觉好过多了。你知道吗?那样会更快乐、更稳定。”“听我说,比尔。向我求婚是你的偏执观念。男人都在感觉无聊,想不出说什么的时候求婚。你要记住我的年龄,和我的寡居身分,去向一个纯洁的少女求爱吧。”“我亲爱的维吉尼亚——啊,该死!那个法国蠢材朝我们这里来了。”真的是列蒙先生,黑胡子,仍然是端端正正的态度。“早安,夫人。我想,你不累吧?”“一点儿也不累。”“好极了。早安,爱佛斯雷先生。”“我们——我们三个人,一块儿散散步如何?”那法国人建议。“你怎么样,比尔?”维吉尼亚说。“啊,好吧。”她身旁那个一肚子不乐意的年轻人说。他用力地由草地上爬起来。于是,他们三个人便慢慢地走过去。维吉尼亚走在两个男的中间。她立刻就感觉到那个法国人心里潜伏着一种很奇怪的兴奋情绪,不过,究竟从何而起,她看不出一点端倪。不久,她就仗着平常惯有的巧妙手段使他从容不迫地同她聊起来。她问他一些话,静听着他的回答,不久,就逗5!他说了不少话。他很快的就开始告诉他们著名的维克脱王的趣事。当他谈到有好几次维克脱王都能以机智骗过法国侦探时,虽然有相当的痛恨,但是,他讲得很有趣。虽然列蒙真正是全神贯注的讲他的故事,维吉尼亚一直都有一种感觉,以为他另有目的。而且,她可以判断,列蒙借着他的故事作掩饰,有意地照他自己的意思选择穿过邸园的路,他们并不只是闲荡,他故意引他们向一个方向走。突然之间,他的故事中断了。他回头望望。这个时候他正站在车道截断邸园的地方。那正是在尚未到一个树丛旁边的急转弯之前。列蒙正在目不转睛地瞧着一辆车子正由大厦那个方向驶过来。维吉尼亚顺着他看的地方望过去。“那是行李车,”她说,“把埃沙斯坦的行李和他的贴身男仆送到火车站。”“是这样吗?”列蒙说。他瞧瞧自己的表,吃了一惊。“真对不起,我散步的时间比原来打算的长了些——真好,能同这么可爱的人在一起。你们想,我还可以搭他们的车子到村里吧?”列蒙走到车道,用胳膊作了一个手势,那行李车就停下来。他对他们解释了一两句话,便在车后面爬上车子。他很礼貌地扬起帽子向维吉尼亚挥别,便乘车走了。另外那两个人莫名其妙地望着那个车子渐渐远去。那车子刚在转弯处转过去的时候,有一个手提箱掉到车道上,那车仍继续前进。“来吧,”维吉尼亚对比尔说。“我们要看到一件有趣的东西了,那个手提箱扔出来了。”“没人注意到那个东西。”比尔说。他们顺着车道朝那掉下来的行李跑过去。正当他们跑到的时候,列蒙由路的转弯处步行过来。“我不得不下车,”他友善地说。“我发现到我撇下一件东西。”“这个吗?”比尔说,指指那手提箱。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厚猪皮箱子,上面有H.I.的简写。“多么遗憾!”列蒙从容地说。“这东西必定是掉下来的,我们把它由马路上移过来好吗?”他不等回答便拾起那个手提箱,把它拿到一排村旁边。他俯下身子,手里有什么东西一闪,那箱子的锁就开了。他很快、很有威严地说了一句话,声音完全不同了!“那辆车子马上就来了。”他说。“看了吗?”维吉尼亚朝大厦回头望望。“看不见。”“好。”.他伸手很熟练地将箱子里的东西倒出来:金盖子的瓶子,绸睡衣,各色各样的袜子。突然之间,他整个的身子都变得僵硬了。他发现一个看起来像是一包绸内衣似的东酉,便连忙打开。比尔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在那包裹布的中央,是一把沉重的手枪。“我听到汽车喇叭声了。”维吉尼亚说。列蒙像闪电似的把箱子重装好。那把手枪,他用自己的绸手帕包起来,放到衣袋里。他啪嗒一声把箱子锁上,很快地转身对比尔说:“你拿着,夫人和你一块儿去,拦住车子,说明这箱子是车上掉下来的。别提我。”比尔快步走下车道,正好那辆兰卡斯特小轿车刚开到转弯处,里面坐着埃沙斯坦。司机渐渐减速,比尔便将箱子向他一扬。“刚刚从那行李车上掉下来的,”他向他说明。“我们偶然看到的。”只是刹那之间,他看到一张吃惊的黄色面孔。那时候那个财政家正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然后,那车子便继续前进。他们回来找到列蒙。他手里拿着那把手枪站在那里,面露沾沾自喜之色。“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说。“终于找到了。”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廿二章 督察长正站在魏弗恩修道院的书堂。乔治·罗麦克斯坐在写字台前面,桌上堆满了公文。他正傲慢地皱着眉头。战斗督察长先简短地、井然有条地报告一番。他说完以后,便都是乔治的话了。督察长对于他的问话只是简短地回答,而且常常是用一个单音字作答。在乔治的面前,写字台上摆着那包安东尼在梳妆台上发现的信件。这件事我一点儿不明白,”乔治急躁地说,同时拿起那包信。“你是说、这些信是用密码写的吗?”“正是如此,罗麦克斯先生。”“他说他是在哪里找到的?——在他的梳妆台上吗?”战斗一字一句的将安东尼对他说如何得到那些信的话重述给他听。“那么,他就立刻把信拿给你了?那样做是很正当的——很正当。但是,谁会放到他的房里呢?”战斗摇摇头。“那是你应该知道的事,”乔治抱怨地说。“这件事听起_来很可疑——实在很可疑。无论如何,关于这个人,凯德,我们了解些什么?他这样神秘地出现了——在极可疑的情况之下出现——而且,我们对于他一无所知。我可以告诉你,他的那种态度我个人一点儿不喜欢。我想,你调查过他的情形吧?”督察长勉强露出很有耐心的笑容。“我们马上打电报到南非去查。他所说的话每一点都证实是确实的,他就是在他所说的那个时候和麦克格拉先生都在布拉瓦约。他们见面之前,他受雇于堡垒旅游公司。”“果然不出我所料,”乔治说。“他有那种低级的、充满自信的态度,用在某种职业上会很成功的。但是,关于这些信——我们得马上采取行动——马上——”那个大人物喘息着,显得很了不起的样子。督察长正要开口,可是乔治抢先说:“不可迟延。这些信必须把密码译出来,时间一点不可耽搁。我想想看,那个人是谁呀?有一个人——与大英博物馆有关系的。关于密码他统统知道,他在战争期间为我们掌管这一部门的工作。奥斯卡小姐在什么地方,她会晓得的,告诉她那个温——温什么的名字——”“温武德教授。”战斗说。“一点儿不错,我现在完全想起来了,我们要立刻打电报给他。”“我已经打过了,罗麦克斯先生,在一小时之前,他预定十二点十分那班车到。”“啊,很好,很好。谢天谢地,我可以放心了。我今天必须到伦敦去。我想,不要我帮忙,你可以应付吧?”“我想是可以的,先生。”“好吧,尽力而为,战斗,尽力而为,我目前很忙。”“我想可以的,先生。”“顺便问问,爱佛斯雷先生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他还在睡觉呢,先生。我们一夜都没睡。这个我已经对你说过了。”“啊,不错。我自己也是几乎整整一夜常常起来。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要做三十六小时才能做完的工作,那就是我经常的工作,你回去的时候叫爱佛斯雷先生马上来,好不好,战斗?”“我会把你的话告诉他,先生。”“谢谢你,战斗。我很明白,你过去不得不对他相当信赖。但是,你不觉得也必须对我的表妹瑞福太太信赖吗?”“罗麦克斯先生,由那些信上的签名看来,我也这样想。”“实在是一件厚颜无耻的行为,”乔治哺响地说,他瞧瞧那来信的时候,神色显得黯淡了。“我还记得赫索斯拉夫已故的国王。他是一个很可爱的人,但是有些软弱,软弱得可怜。他受了一个无所忌惮的皇后利用。这些情怎么会回到凯德先生手里,你有什么看法?”“我以为,”督察长说。“一般人如果用一个方法得不到一种东西——他们会试试另一个方法。”“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乔治说。“这个贼,维克脱王。他现在已经知道议事厅有人防守。所以,他就把信还给我们,让我们把密码译出来,让我们找到藏宝的地方。然后——我们就麻烦了!不过,我和列蒙会暗中注意这件事。”“你已经有一个计划了,是吗?”“我还不敢说有一个计划。但是,我有一个想法。一个想法,有时候是很有用的。”督察长说完,随即告辞。他不打算对乔治再多吐露一些秘密。归途中,他在路上碰到安东尼,便停下车。“打算让我搭车回到大厦吗?”安东尼问。“好极了。”“你到哪里去了,凯德先生?”“到火车站去打听火车的时间。”战斗的眉毛一翘。“又想要离开我们吗?”他问。“目前还不要,”安东尼哈哈大笑。“顺便告诉你,什么事使埃沙斯坦这么烦恼?我正要离开车站的时候,他到了。他那副样子仿佛有什么事使他很惊慌似的。”“埃沙斯坦先生?”“对了。”“不知道,的确。我想要有很大的事才会使他很惊慌。”“我也这样想,”安东尼表示同意地说。“他在那些沉默的黄皮肤的财政家当中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战斗突然将身子向前一探,拍拍司机的肩膀。“停下来,好吗?在这里等我。”他跳下车来,使安东尼非常惊奇。但是,过了一两分钟,安东尼看见列蒙走过来找那个英国侦探。于是,他才推想到也许是他发出的一个信号才引起战斗的注意。他们匆匆交谈一下,然后,督察长便回来跳上车,吩咐司机将汽车往前开。他的神色大变。“他们找到手枪了,”他突然简短地说。“什么?”安东尼不胜惊愕地瞧着他。“在什么地方?”“在埃沙斯坦的小提箱里。”“啊,不可能!”“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战斗说。“我早就该想起的。”他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用手敲着膝盖。“谁找到的?”战斗猛然转过头说:“列蒙。聪明的家伙。法国安全局方面对他赞不绝口。”“可是,这不是把你的构想全部推翻了吗?”“不,”督察长很慢地说,“我想不会。我承认,这件事最初使我有些惊奇。但是,和我一个构想非常符合。”“你的构想是?”但是,督察长把话岔到一个迥然不同的话题。“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找找爱佛斯雷先生,先生?罗麦克斯先生托我带一个口信,要他马上到修道院去。”“好吧,”安东尼说。这时候车子刚好停在大厦大门口。“他也许还在见周公呢。”“不然,”那个侦探说。“你如果往那里看,就可以看到他正在和瑞福太太在那树下散步。”“你的眼力真了不起,对吗?战斗?”安东尼下车去替他办事时这样说。他把话转达给比尔,比尔感到很厌烦。“真该死!”比尔荡回大厦时自言自语地抱怨。“他为什么不会放过我?这些该死的美国殖民为什么不留在殖民地?他们要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而且把最好的女孩子都挑走?我对这一切都厌烦极了。”“你听到关于手枪的消息了吗?”当比尔离开以后,维吉尼亚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战斗对我说了。有些让人惊奇,是不是?昨天他急着要离开,不过,我以为那只是由于神经紧张的关系。他大概是我在这些人当中挑出来的,唯一没有嫌疑的人。你能看出他想除去迈可亲王的动机吗?”“这件事的确和我的想法不符合。”维吉尼亚思索着说。“和我所想的什么地方都不符合。”安东尼不满意地说,“首先,我以前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业余侦探。到目前为止,我所做的就是想证实一个法国女家庭教师的为人如何。花费一些钱,也经过不少困难。”“你到法国就是为这件事吗?”。维吉尼亚问。“是的,我到第纳去同德·布瑞杜列伯爵夫人面谈。当时我沾沾自喜,满以为她会对我说从未听说过白兰小姐其人。结果,她却对我说,我所说的那位小姐在过去七年间她全靠她帮忙料理家务。因此,除非那位伯爵夫人也是个贼,我的聪明构想就不攻自破。”维吉尼亚摇摇头。“德·布瑞杜列伯爵夫人是不容怀疑的。我和她很熟,而且我想我也在伯爵堡里碰到过白兰小姐,我的确可以认得出她的面孔——就像我们看到别人的家庭教师和兼理家务的女伴,以及在火车上坐在我们对面的人一样,总觉得模模糊糊的似曾相识。这是很糟的,但是,我从未看清楚她们的真面目。你是不是这样?”“除非她们特别美。”安东尼承认他也如此。“那么,就这件事来说——”她突然住口,然后问,“怎么啦?”安东尼正目不转睛地瞧着一个人。那人正在一个树丛外面,以立正的姿势,呆板的站着。原来是那个赫索斯拉夫仆人——包瑞斯。“对不起。”安东尼对维吉尼亚说。“我得同我的‘狗’说一句话。”他走过去,到包瑞斯站的地方。“怎么啦?你要干什么?”“主人。”包瑞斯向他鞠躬。“是的,很好,但是,你不可老是像这样跟着我。这样看起来怪怪的。”包瑞斯一句话也不说,只拿出一片污损的纸,显然是由一张信纸上扯下来的,他把纸片递给安东尼。“这是什么?”安东尼说。上面潦草的写着一个地址,其余没别的。“他把这个掉下来了。”包瑞斯说。“我就把它拿给主人。”“谁掉下来的?”“那位外国先生。”“你为什么拿给我呢?”包瑞斯表示谴责地瞧着他的主人。“好吧,不管怎样,你现在走开。”安东尼说,“我现在很忙。”包瑞斯向他敬礼,然后猛一转身,开步走了。安东尼回到维吉尼亚那里,同时将那纸片塞到衣袋里。“他要干什么?”她好奇地问。“你为什么称他为你的‘狗’?”“因为他的举动像狗。”安东尼先回答她后一个问题。“他必定是一只猎狗托生的,他刚才递给我一张信纸的片断,他说是那位外国先生掉下架的。我想他指的是列蒙。”“大概是吧。”维吉尼亚默许地说。“他老是跟着我,”安东尼继续说。“活像一只狗。几乎一句话不说,只是用他那圆圆的大眼睛望着我。我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所指的也许是埃沙斯坦。”维吉尼亚提出一个意见。“埃沙斯坦的样子外国人的特征够多了,天晓得他指的是谁?”“埃沙斯坦。”安东尼不耐烦地说.“他和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你会不会觉得卷入这一切是非感到后悔?”维吉尼亚突然问。“后悔?哎呀,不会的。你知道吗?我大部分的生活都消磨在自找麻烦。也许这一次,我付出的代价比我预计的多些。”“但是,你现在已经相当脱离危险了。”维吉尼亚说,同时对于他那种不寻常的严肃腔调感到惊疑。“尚未完全脱险。”他们默默地,漫步往前走了片刻。“有一些人,”安东尼打破沉寂说。“他们不遵照信号灯的指示。一个正常的,操纵熟练的火车头驾驶员看到红灯时便会减速,或者停车。也许我生来就是色盲。我看到红灯信号的时候——我就禁不住往前开下去。到末了,你也明白,便闯下大祸。那是一定的。实在也是活该。一般而论,那一类的事对交通是不好的。”他仍是态度严肃地说。“我想,”维吉尼亚说,“你这一生冒过不少险吧?”“几乎每一种危险都经过——除了婚姻。”“那样说有些玩世不恭呀。”“我并不是有意那样的。婚姻,我所指的那一种,可能是其中最大的冒险。”“我喜欢你这么说。”维吉尼亚面孔涨得红红的,热切地说。“只有一种女人我想要同她结婚——那就是同我这种生活有天渊之别的女人。我们会怎么办呢?在生活方面,是她牵着我走呢?或是我牵着她?”“假若她爱你——”“那是感情用事,瑞福太太。你是知道的,爱并不是一种药剂,吃了可以使你看不见四周事物——你可以把它变成那样,但是那是令人遗憾的事——爱可能比这样有意义的多。国王同女乞丐结婚一两年以后,你以为他们对结婚生活作何想法?她会不会惋惜以前赤着脚,穿破衣服,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们敢断定她会的。他如果为了她放弃王位会有什么益。处吗?也是一点没有的。“我相信要是这样,他就变成一个很差劲儿的乞丐,没一个女人会尊敬一个做事很差劲儿的男人。”“凯德先生,你爱上过一个女乞丐吗?”维吉尼亚轻声地问。“我的情形正相反,但是原则是一样的。”“没有解决之道吗?”维吉尼亚说。“有一个解决之道,”安东尼沮丧地说。“我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一个人如果愿意付出代价,总会得到他所需要的东西。你知道那个代价十之八九是什么吗?是‘妥协’。‘妥协’,那是一件很讨厌的事。一个人快到中年时,便不知不觉会采用这个办法解决问题。现在,我就不知不觉地采用这个办法了。为了要得到我需要的女人——我甚至于已经担任正规的工作了。”维吉尼亚哈哈大笑、。“知道吗?我过去受的教育是准备从事一种职业的。”安东尼继续说。“后来你放弃了?”“是的”“为什么?”“是一个原则的问题。”“哦!”“你是一个不寻常的女人,”安东尼突然说,同时转过脸来望着她。“为什么?”“你能忍住不问问题。”“你是指我没问你的职业是什么吗?”“正是那个。”他们又默默地往前走,现在他们快到大厦了,正经过芳香的玫瑰花园附近。“我敢说,你了解得够清楚了。”安东尼说,打破了沉寂。“你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爱上你,我想你大概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或者任何别的人——但是,呵!我想使你喜欢我。”“你以为你能办到吗?”维吉尼亚说,声音很低。“也许不,但是,我一定努力以赴。”“你后悔认识我吗?”她突然问。“呵,不!这又是红色信号了。在庞德衍那一天——当我初次看到你的时候,我知道我面临了一件决不会伤害我的事。就是你的面容使我有这种感觉——正是由于你的面容。你从头到脚都有魔力——有的女人就是像那样,但是,我从未遇见一个有你这样大魔力的人。你会嫁给一个高尚的、事业发达的人,而我却要回到我的不够体面的生活圈子,但是,我走之前,要吻吻你——我发誓要这样做。”“你现在不可以这样做,”维吉尼亚温柔地说。“督察长在图书室窗口望着我们呢。”安东尼瞧瞧她。“你的确是一个魔女,维吉尼亚,”他冷静地说。“但是,也的确是个可人儿。”然后,他很自在地向战斗督察长抬手。“今天早上捉到罪犯了吗?战斗?”“还没有,凯德先生。”“你的话听起来是有希望的。”战斗由图书室的窗口跳出来,一个从不激动的人动作忽然如此敏捷,令人惊奇。“我把温武德教授邀到这里来了。”他低声地向他宣布。“刚刚到,现在他正在译信上的密码。你想看看他译吗?”他的语调令人想起主持一个展览会的人谈起他得意的展览会。他得到同意,便带他们到窗口,叫他们往窗里窥探。伏案工作的是一个矮小的、红发的中年男子。他的面前摊着那些信件,正在一大张纸上振笔疾书。他一面写一面自言自语地,很急躁地咕噜着,而且不时用力地摸着鼻子,直到摸得可以和他的头发一样的红。不久,他抬起头来望望。“是你吗?战斗?你要我到这里来译这个无聊的玩艺儿干吗?一个怀抱中的婴儿都会译,一个两岁的婴儿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办到。你把这个称为译密码吗?老兄,这是一目了然的!”“教授,这样我就高兴了。”战斗温和地说。“但是我们不是都像你这样聪明,你要知道。”“这不需要什么聪明,”教授厉声地说。“这是机械的工作,你要我把这包信统统翻出来吗?这是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的事。你知道吗?得埋头苦干,密切注意,但是绝对不需要智慧。我已经把那封由‘烟囱大厦’写的翻完。因为你说那一封是最重要的,我想我还是把其余的拿给我一个助手去翻,我自己实在匀不出功夫,我刚刚放下一个真正难解的文件到这里来的,现在我要回去继续工作。”他的眼微微露出闪光。“好罢,教授,”战斗表示同意。“很抱歉,我们是这么无用的小人物。我曾向罗麦克斯先生说明的,我们急于了解的就是这一封信。我想,贾德汉侯爵正等着你共进午餐的。”“我从来不用午餐。”教授说。“午餐,这是个坏习惯。一个心智健全、身体健康的人在中午需要的不过是一只香蕉和一片薄饼干。”他拿起搭在一个椅背上的外套就走,战斗送他到大门口。几分钟后,安东尼和维吉尼亚便听到一辆汽车开走的声音。战斗回到他们这里,手里拿着教授给他的半张纸。“他老是这样。”战斗说,意思是指那位刚走的教授而言。“老是匆匆忙忙的。不过,是个很聪明的人。好了,这就是皇后陛下那封信的要点。要看看吗?”维吉尼亚伸手接过来,安东尼便隔着她的肩膀。他记得那是一封长信,但是天才的温武德教授把它译成大部分像公文的信。因此,他表露出一种热望与失望混杂在一起的神气。工作进行顺利,惟已受S愚弄,渠业将宝石由藏匿处他移,不在此室,曾搜索,发现以下数字,恐即指此物:里乞蒙七直八左三右。“S?”安东尼说。“当然,是指斯提普提奇,狡猾的老狗,他换了藏匿的地方。”“里乞蒙,”维吉尼亚说。“我很纳闷,那钻石是藏在里乞蒙什么地方吗?”“那是皇室很喜欢去的地方。”安东尼同意她的话。战斗摇摇头。“我仍然以为那是指这大厦里面的什么东西。”“我知道,”维吉尼亚突然叫了出来。两个人都转过脸来望着她。“议事厅那幅霍尔班的肖像画。他们那天夜里在敲那幅画下面的墙,而那就是里乞蒙伯爵的像。”“你猜对了,”战斗说,一面拍拍腿。他说话时很兴奋,那是下个不常有的现象。“那就是出发点:那张画像,那些贼同我们一样,不知道那些数字是指什么。那两个穿铠甲的人像就立在那幅肖像下面。他们最初的想法是那个钻石藏在那两个人像当中的一个里面。那数目字也许是英寸,搜索失败之后,他们其次一个想法就是有一个密道,或者楼梯,或者是一个可以拉开的嵌板。瑞福太太,你知道有这样的东西吗?”维吉尼亚摇摇头。“有一个教士的小屋,还有至少一个秘密的通道,我知道的。”她说。“我记得有一次他们带我去看过。但是,我现在记不清楚了。般多来了,她会知道的。”般多很快地走过廊子二朝他们这里来。“午餐后我要开这个潘卡德车子到伦敦。”她说。“有人要搭车吗?凯德先生,你要来吗?我们至迟晚餐时分回来。”“不啦,谢谢你。”安东尼说。‘哦在这里很好,而且很忙。”“这个人怕我,”她说。“不是怕我开车的本领差,就是怕我这致命的魁力。是哪一个呀?”“后者,”安东尼说。“每次见到你都是如此。”“般多,亲爱的,”维吉尼亚说。“这里有一个密道可以通议事厅吗?”“当然有啦。但是,那是一个发霉的地方,本来是应该由议事厅通到魏佛恩修道院的,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是如此。现在都堵住了,现在我们只能由这一头往那头走大约一百码那样远,楼上白画廊那一个就有趣得多,而且那个教士小屋也不错。”“我们不是由艺术的观点来看那些地方,”维吉尼亚加以说明。“这是在办事,我们怎样进议事厅那一个秘道?”“有一个有铰链的嵌版,午餐之后我会带你们看看。”“谢谢你。”督察长说,“两点半好吗?”般多很惊奇地,眉毛一翘,瞧瞧他。“是盗贼的事吗?”她问。这时候卓德威在廊子里出现,并且宣布:“小姐,开午饭了。”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廿三章 两点半,大家都在议事厅里聚在一起;般多、维吉尼亚、战斗督察长、列蒙先生和安东尼·凯德。“我们非等罗麦克斯先生来才行。”督察长说。“这是那种必须赶快继续进行的事。”“你如果有那种想法,以为迈可亲王是由这条路进来的;你就错了。”般多说。“这是办不到的。另外那一头已经堵死了。”“不是那个问题,侯爵小姐。”列蒙赶快说。“我们寻找的法子完全是不同的。”“你们是在寻找一件东西,是不是?”般多很快地说。“难道不是那个历史价值的什么东西?”列蒙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气。“你把你的话说清楚,般多。”维吉尼亚鼓励着说,“你要是愿意试试,你就能说明白。”“那个什么东酉,”般多说。“在我懵懵无知的时候,让人偷走那个紫王子的历史悠久价值连城的钻石?”“谁告诉你的?爱琳小姐?”督察长说。“我始终都知道的。一个男仆人告诉我的;那时候我十二岁。”“一个男仆人。”战斗说。“哎呀,我希望罗麦克斯先生听见就好了!”“这是乔治一个严守的秘密吗?”般多问。“多么令人惊奇!我从未想到这是真的。乔治始终是一个蠢材——他得知道仆人样样事都晓得。”她走到对面那幅霍尔班的画像前面,按按像旁边一个地方藏着的一个弹簧,顷刻之间,嘎吱,声,有一部分嵌板向里开开,露出一个暗暗的洞。“Entrez,messieursetmesdames(诸位先生,诸位女士,请进)。”她像演戏似地用法语这样说。“亲爱的,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这是这一季最好的戏,而且只要六辨士。”列蒙和督察长都有手电筒。他们先走进那个黑暗的洞。其余的人紧跟在他后面。“这里的空气很好,很新鲜。”战斗说,“必定有一个地方通风。”他往前走。这里是崎岖不平的粗石子地,但是墙壁是砖造的。般多说得不错,这个暗道只能通一百码。然后,便突然发现有上面陷下的砖瓦水泥挡住去路。督察长确实弄清楚前面没有出口方才放心。然后,他转回头来说;“我们回去吧。我刚才可以说只是要侦查地形。”不消几分钟,他们又回到那个活动嵌板的入口。“我们由这里开始,”督察长说。“七直,八左,三右。我们把第一个数字当作步吧。”他仔细的走了七步,然后弯下身去查看地下的情形。“我想,大概是对的。这里以前什么时候有人画了一个粉笔樱现在再看‘八左’。那就是步了。无论如何,这暗道的宽度只能容我们一前一后地走。”“我们就假定那是指砖吧。”安东尼建议。“很对,凯德先生。由底下数八块砖,或者是由顶上数八块砖。先从底下数,试试吧——这样比较容易。”他往上数了八块砖。“现在再回到这里往右数三块砖。一、二、三——哈罗——哈罗——这是什么?”督察长正在用小刀挖那块砖,他那富于经验的眼睛很快就看出这块砖同其余的砖迥然不同。挖了一两分钟,他就能够把那块砖拉出来。后面有一个小小的黑洞。督察长把手伸进去。每个人都屏息,满怀期望地等待着。督察长又把手抽出来。他发出一声又吃惊又生气地叫声。其余的人都挤到他身边,莫名其妙地凝视着他手里拿的三样东西。在刹那之间,他们感觉到似乎是看花了眼。原来是一个贴附在硬纸板上的珠子钮扣,一方块粗的编织物,和一个纸条,上面记着一排大写的E。“啊!”督察长说。“这——这可要我的命了!这是什么意思呢?”“主啊!”那法国人哺哺地说。“这可有点儿难了。”“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维吉尼亚困惑地叫道。“什么意思?”安东尼说。“只可能有一个意思。已故的斯提普提奇伯爵想必颇有幽默感。那就是那种幽默感的一个例子。不过,我个人并不认为特别有趣。”“先生,你可否把你的意思说得更清楚些?”战斗督察长说。“当然啦。这是那位伯爵开的小玩笑。他想必是猜想他那写在字条上的暗示已经有人看到了。等那些窃盗来拿珠宝的时候,让他们找不到珠宝,却找到这个极聪明的诙谐谜语。这是小孩子玩游戏叫人家猜你是谁的时候,你要别在身上的那种东西。”“那么.这种东西总有一个意思了?”“那是毫无疑问的。那位伯爵假若只想要给你碰个钉子,他就会在身上戴一个纸牌子,上面写:‘已售’字样,或者是画个驴于,或者像那样粗野的东西。”“一块编织物,一些大写的E,还有很多钮扣。”战斗不满意地咕哝着。“奇怪!”列蒙佛然地说:“这是第二号密码,”安东尼说。“不知道温武德教授是否能解这一个?”“侯爵小姐,这个密道什么时候用过?”那个法国侦探问般多。般多想想。“我想已经有两年多没人进去过。那个教士小屋是开放展览时供美国人和一般的游客看的。”“奇怪,”那法国侦探低声地说。“怎么会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