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类从地球消失:没有我们的世界 作者:[美]艾伦·韦斯曼没有我们的世界人类消失两天后,管道的拥堵,使城市成为泽国。 七天后,城市循环系统陷于瘫痪,紧急备用能源消竭。 一年后,由于通讯塔的灯光不再闪烁,高压电网冷却,成千上万的候鸟飞回来了;依赖于人类的寄生虫开始绝迹。 三年后,由于没有热气供应,寒冷地带的管道统统爆裂,建筑物开始瓦解。没有热气的庇护,经过一两个冬天后,蟑螂相继死去。 十年后,木质建筑材料开始腐烂,一般的木头房子有五十到一百年的寿命。 二十年后,浸在水中的钢铁开始销融,铁路轨道开始消失,街道成为河流。被人类改良过的农作物在野草的进逼下,丧失了生存空间。 一百年以后,欧洲农场里的牛群将成为野狼的果腹之物,从北方森林里出来的牦牛重新占据这片田野。象牙交易中断后,非洲象的数量将增加二十倍。 三百年后,桥梁渐次断裂。没有酸雨的侵蚀,大理石建筑比现代派建筑更持久。像休斯敦这种建造在三角洲上的城市将被冲走。 五百年后,森林开始出现在曾经是城市的地方。 数千年后,建于1766年的圣保罗大教堂终于倒在冰川上,这时候依然幸存的人类建筑物是深埋海底的英吉利海峡通道。 三万五千年后,泥土中的铅终于分解了。 十万年后,或者更久,水质回到“前人类”状态。 百万年之后,微生物终于进化到可以分解塑料制品。 千万年之后,青铜制品依稀可辨。 四十五亿年后,仅仅美国就库存了五十万吨的铀238进入半衰期。 五十多亿年后,太阳的膨胀导致地球的燃烧。 永永远远,我们的无线电波,也许已经断断续续,但还将存在……第一章 伊甸园留存之香(1)你或许从未听说过“比亚沃维耶扎帕斯扎”。不过,如果你是在温带地区长大的话——所谓的温带地区包括北美洲的大部分区域、日本、韩国、俄罗斯、前苏联共和国的周边地区、中国的部分区域、土耳其、东欧以及包括大不列颠群岛在内的西欧地区——那么你的内心深处肯定会对它有所印象。如果你出生于苔原、沙漠、亚热带、热带、南美大草原或热带大草原上,那么那些与“帕斯扎”相仿的地方也必能唤醒你的记忆。 “帕斯扎”来自古老的波兰语,意思是“原始森林”。比亚沃维耶扎原始森林的面积约为50万英亩,横跨波兰与白俄罗斯,是欧洲大陆仅存的荒野低地,年代已十分久远。当你还是个孩子,有人给你念格林童话的时候,想想看吧,那片雾蒙蒙的森林不就在你的眼前若隐若现吗?在这里,高耸的岑树和菩提树差不多长到了150英尺,它们那巨大的林冠荫庇着由角树、蕨类植物、湿地桤木和碗状真菌组成的湿漉漉的地面植被。橡树身披苔藓,已有500多年的树龄,它们实在太大了,于是大斑啄木鸟就把云杉的球状果实藏匿在它们树皮的褶皱中。空气稠密而清冽,处处沉寂,星鸦沙哑的嘎嘎声、俾格米猫头鹰的低啸或是一声狼嚎偶尔也会打破沉默,转而又归于平静。 森林中,万古以来沉积的树叶覆盖层散发出幽幽香气,仿佛正侧耳倾听着种子的发育。在比亚沃维耶扎原始森林,繁茂葱郁的生命理应感谢化作春泥的落红。接近四分之一的地上有机群落生长在各类腐烂物质中——每英亩土地上有五十多立方码腐烂的树干和坠落的枝桠,它们为成千上万种蘑菇、苔藓、树皮甲虫、昆虫幼虫和微生物提供营养,而这些生物在其它由人工照料管理的森林中早已无迹可寻。 这些生物转而又为鼬鼠、松貂、浣熊、獾、水獭、狐狸、山猫、狼、狍子、麋鹿和老鹰提供了丰富的食粮。这里生物的种类比欧洲大陆的其它地方都多——不过,森林周围既没有山脉,也没有可供掩蔽的山谷,因此这里并不具备地方性物种生存的独特环境要求。比亚沃维耶扎原始森林不过是曾经东至西伯利亚、西达爱尔兰的古森林的一抹遗迹。 如此完好的生物学遗址在欧洲理所应当地享有至高无上的特权。在14世纪,一位名叫瓦迪斯瓦夫二世·亚盖洛的立陶宛公爵成功地将他的大公国与波兰王国结成联盟,之后宣布这片森林为皇家狩猎场。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如此。当波兰-立陶宛联盟最终纳入了俄国的版图,比亚沃维耶扎原始森林便成为了沙皇的专有领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人进军时大肆地砍伐树木、屠杀生灵,尽管如此,原始森林的主要部分还是得以幸存,并在1921年成为波兰国家公园。苏联统治下,木材滥伐曾一度卷土重来,不过纳粹入侵期间,有个名为赫曼?戈林的元帅因酷爱自然,下令将整片森林设为禁区——当然,他本人高兴的话还是可以入内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传说约瑟夫·斯大林在某个醉酒的晚上,在华沙同意将森林的五分之二交给了波兰。共产主义的统治并未给森林带来什么变化,也就是建造了一些高层人士的狩猎区别墅。1991年,在其中一幢名为维斯库里的别墅中,苏联签订了解体的协议。然而,事实证明,这片古老的圣域在波兰*政治和白俄罗斯独立自主下受到的威胁反而大于七百年来的君主专政和*统治。两国的林业部门纷纷鼓吹通过加强管理来保持比亚沃维耶扎原始森林的生态健康。然而,这种“管理”,无非是采集和销售成熟硬木的幌子。若不是“管理”,这些硬木终有一日能随风撒下果实,将营养还赐森林。 * 欧洲曾经就像这片原始森林,想到这点,不禁令人暗暗吃惊。进入这样的一片森林,我们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看着老树七英尺宽的树干,走在最高的林木之间——巨人般的挪威云杉,它们像玛士撒拉1一样饱经岁月的风霜——对于那些在北半球随处可见、较为低矮的次生林地中长大的人而言,这里本该如同亚马逊流域或南极洲一样让人*。不过,让人纳闷的是,人们刚一踏入这片森林,熟悉亲近的感觉便油然而生了。就算是再微小的生物,也竟会如此完美。 第一章 伊甸园留存之香(2)安德烈?巴别克立即就认出了这里。作为克拉科夫2的一名林学学生,他接受过专业培训,知道怎样保持森林的最大生产力,其中有一点就是消除“多余的”有机垃圾,以防树皮甲虫之类的昆虫寄生在森林中。然而在这儿,他却目瞪口呆,因为这里生物的数量和种类比起任何他所见过的森林来,都要多上十几倍。 这里是唯一生活着全部九种欧洲啄木鸟的地方。他于是意识到,有些啄木鸟的品种只栖身于中空的、濒临死亡的树木中。“它们没法在人工管理的森林中存活,”他这样对他的林学教授说。“比亚沃维耶扎原始森林几千年来都不依赖人类管理,而且存活得相当好。” 这位声音沙哑、蓄着胡子的年轻波兰林务员成为了森林生态学家。波兰国家公园曾经聘用过他。后来,他因为反对到原始森林中心砍伐原木的“管理计划”而丢了饭碗。在好几个国际期刊中,他都严厉责备官方“森林没有我们的周到帮助就会死亡”的论断,批评砍伐比亚沃维耶扎原始森林周边树木来“重塑林木原始风味”的“正当行为”。他指责说,这种令人费解的思维方式在那些对森林野地无甚概念的欧洲人当中十分常见。 为了记忆中的森林永不消失,他几年如一日地穿上皮靴,行走在他深爱的原始森林中。尽管安德烈?巴别克竭尽所能地保卫森林中未被染指的区域,他还是无法抗拒作为人类的天性,想要看个究竟。 巴别克独自一人在林中,穿越时空的限制与曾经来过这里的人们倾心交谈。如此纯净的荒野仿佛一块记录了人类足迹的白板。他接受过专门学习,懂得如何阅读这些记录。土壤中的木炭表明曾经有狩猎者用火焚烧掉一部分森林,然后放牧。耸立的桦树和沙沙作响的白杨证明了亚盖洛的子孙后代们或许因为战争而无心狩猎;光阴荏苒,这些追寻太阳足迹的物种再次在曾经被烧得精光的土地上扎根生长。树荫下,硬木的树苗泄露出森林繁衍不息的秘密。渐渐地,它们会长成葱郁的桦树和白杨,仿佛它们从未在这里消失过一样。 每当巴别克碰见貌似山楂树或老苹果树之类形态异常的灌木时,他便知道,这是一间很久之前就被微生物吞噬的木屋遗骸,这些微生物能把森林中的擎天大树转变为土壤。他还知道,任何一棵从低矮的苜蓿丛中长出的又高又大、茕茕孑立的橡树都意味着一处焚尸场。它们的根系从早先的斯拉夫人的尸体灰烬中汲取营养。这些斯拉夫人便是现在的白俄罗斯人,他们九百年前从东方而来。在森林的西北边界,周边五个村落的犹太人都在这里埋葬死者。他们那些砂岩和花岗岩的墓碑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墓碑的基座断裂,长满了苔藓,已经变得十分光滑,光滑得如同来此悼念的亲人所留下的鹅卵石。当然这些亲人们,也早已辞世。 安德烈?巴别克穿过一片青绿草地,草地上长着一棵苏格兰松树,这里到白俄罗斯的国界连一英里都不到。十月的下午如此寂静,他能听到雪片飘落的声音。突然间,草丛之中发出一声脆响,十几头欧洲野牛从享用嫩草的地方狂奔出来。它们呼着热气,蹄子扒着泥土,又大又黑的眼睛久久凝视着这个貌似脆弱的两足动物,然后它们的反应和祖先一样,逃之夭夭了。 只有六百头欧洲野牛还在野外生存,它们几乎全部集中在这里——或者说一半集中在这里吧,这取决于我们如何定义“这里”这个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苏联人沿着国界建起的钢铁幕帘将这个天堂一分为二,旨在阻止倒向波兰团结工会运动的叛变者。尽管狼在地下打洞,人们也认为狍子和麋鹿能够越过这个障碍,但这个欧洲最大的哺乳动物群落还是被人为分隔开来,有些动物学家担心种群的遗传基因会遭到割裂,导致灭绝。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动物园饲养的欧洲野牛被带到这片森林中,来补充这个几乎被饥饿的士兵全部吃光的物种。而现在,冷战的产物再次威胁到它们的生存。 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第一章 伊甸园留存之香(3)白俄罗斯在共产主义解体之后移走了列宁的雕像,却没有拆除隔离带的意图,尤其是因为波兰境内的森林现在已经纳入欧盟的版图。尽管两个公家公园之间被分隔的部分只有14公里长,但如果你想以游客的身份参观比亚沃维耶扎原始森林,你得向南驾驶100英里,乘火车穿越国境,抵达布列斯特3,接受毫无疑义的审问,然后雇一辆汽车再往北开。安德烈?巴别克在白俄罗斯的同学赫欧利?卡祖卡是个激进主义分子,他气色不好、面黄肌瘦,是个研究无脊椎动物的生物学家,曾经担任白俄罗斯境内原始森林的副主任。他被自己国家的公园服务中心炒了鱿鱼,因为他公然反对公园最近建造起来的一个锯木厂。他居住在森林边缘的一个勃列日涅夫时期的房屋中,给游客们恭敬地上茶,然后谈谈他对建立一个国际和平的公园的梦想,在这样的公园中,欧洲野牛和驼鹿可以自由自在地漫步、成长。 这儿,原始森林中的高大树木和波兰境内的一模一样;同样的毛茛、苔藓,还有巨大的橡树红叶;同样盘旋的白尾鹰,它们对刀子般锋利的金属丝隔离带毫无防范。事实上,在波兰和白俄罗斯,森林还在扩张,因为农业人口正从不断缩小的农村迁往城市。在这种潮湿的气候下,桦树和白杨迅速地侵入周围休耕中的马铃薯种植区;只要二十年,农田便会成为林地。在它们林荫的庇护下,橡树、枫树、菩提树、榆树和云杉也都欣欣向荣。如果人类能够消失500年,一片真正的森林便会在此复活。 欧洲的郊区有朝一日能够恢复成原始森林,这个想法令人振奋。不过,最后的人类可得记得把白俄罗斯的钢铁幕帘拆除,否则,这里的欧洲野牛将会随他们一同消亡。 第二章 夷平我们的家园(1)“‘如果你想拆掉一个谷仓’,一个农民曾经这样告诉我:‘在屋顶上挖一个十八平方英寸的孔。然后后退,站到一边。’” ——建筑师克里斯·里德 马萨诸塞州阿姆赫斯特 人类消失的那天,大自然便接管了世界,并且立即着手拆除房屋——更精确点的说法应该是房屋们。把它们从地球的表面上彻底清除。一点不留。 如果你是一个房屋的所有者,你就算已经知道对它的所有权不过只是时间长短而已,就算腐蚀作用已经无情地袭击了它,可你就是不愿意承认这点,而是动用积蓄修复它。别人告诉你,你修这房子得花上多少钱,但没人会和你说,你还得付出些什么才能防止大自然再次占有你的房屋,它的速度可比银行快多了。 即使你居住在一个与原始形态格格不入的后现代主义建筑群落里——在这里,重型机器将自然风景彻底破坏,便于管理的草皮和整齐划一的小树苗取代了难以驾驭的野生植被,湿地沼泽在“控制蚊虫”的名义下被填平——就算如此,大自然也不会被人们击败。不管你如何将自己封闭在调温的房子里,躲避风霜雨雪,但肉眼看不到的霉菌孢子总会以什么方式钻到室内,突然间爆发出巨大的威力:看着让人心烦,不看更加糟糕,因为它们藏身于粉刷过的墙壁中,大口咀嚼着石膏板,腐蚀着洋钉和地板托梁。或者呢,你的地盘也有可能成为白蚁、木匠蚁、蟑螂、黄蜂甚至更小的动物的栖身之所。 最糟糕的是,你可能会因为水而感到困扰——虽说在其它场合它是生命不可或缺的物质。它总想侵入你的生活。 我们离去之后,大自然依托水的威力对我们自鸣得意的机械制造品展开了复仇。它从木结构的建筑下手,它们是发达地区最常用的民居材料。报复始于屋顶,或许是沥青,也可能是瓦片,人们担保它们能够使用二三十年——但是没人能担保烟囱附近不受到侵蚀,第一个漏洞总是出现在这个地方。遮雨板受不了雨水无情的冲刷,于是雨水悄悄渗入到瓦片下方。它流经4英尺×8英尺厚的层层盖板——这些盖板由夹板制成,如果是新造的房屋,那也有可能是木制胶合板。胶合板由3-4英寸的若干板材制成的,中间用树脂粘合起来。 新的未必就是好的。开发美国航空项目的德国科学家温希尔.冯.布劳恩曾讲过一个故事——第一个绕地球轨道飞行的美国人约翰·格伦的故事。“离地升空前的几秒钟,格伦被紧紧绑在我们制造的火箭中,人们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那个关键时刻,可你知道当时他对自己说了什么?‘我的老天爷!我竟然坐在这么一堆糟糕的东西上!’” 在你的新房中,你就一直坐在这样的环境中。一方面,这样做不无道理:通过使用又便宜又轻巧的材料,我们可以减少使用世界的资源。另一方面,尽管中世纪的欧洲建筑、日本建筑和历史久远的美国墙体依然得依赖巨大的木柱和横梁,但现在,能够产出这么大木柱和横梁的大树已经变得十分珍贵和罕见,我们于是只好另想办法,把小块的木板和废料拼拼凑凑、粘合起来利用。 你出于成本考虑而选择的木制胶合板,其中含有的树脂是一种由甲醛和苯酚的复合物构成的防水黏合剂。它也被涂抹在木板暴露在外的边缘,不过没什么作用,因为水份从钉子周围渗透进去。没过多久,它们便生锈,并逐渐松动。这不仅直接导致了房屋内部的漏水,还使房屋结构受到巨大威胁。除了屋顶,木制盖板也能保证托架不松开。这些托架指的是用金属板联接而成的支持梁,能够防止屋顶的张开。但是,一旦盖板被腐蚀,那么结构上的完整性也就随之而去了。 因为地球引力,托架上承受的张力不断增加。固定生锈金属铰链的、1/4英寸长的钉栓从潮湿的木头中滑出,这木头上已经长出一层毛茸茸的绿色霉菌。霉菌层下面,名叫菌丝的线状生物正分泌出能将纤维素和木质素分解为真菌养分的酶。室内的地板也在发生着同样的变化。如果你居住在气候严寒的地区,气温一下降,水管就会爆裂,雨水从鸟类撞击和墙体下陷造成的窗户缝隙中灌入。即使窗户的玻璃完好无损,雨雪依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渗入到窗台的下面。木头还在腐烂,托架开始崩塌。到了最后,墙体倾斜到一边,屋顶便倒塌下来。十年之内,那个屋顶上留有十八平方英寸大洞的谷仓便消失殆尽。你的房子或许可以维持五十年,不过最多也就一百年罢了。第二章 夷平我们的家园(2)当灾难开始呈现时,松鼠、浣熊和蜥蜴便登堂入室,在清水墙中安营扎寨,连啄木鸟也会在外面嘣嘣敲击。如果它们最初被阻挡在所谓的坚不可摧的墙板外面——这种墙板由铝、乙烯化合物构成,也可能由被称为“高能厚壁板”、无需保养的硅酸盐水泥纤维隔板构成——它们所要做的不过是等上一个世纪,那么大部分的人工材料都会不攻自破了。人工注入的色素基本脱落了,水不可避免地从锯子的切口和钉子孔中渗入,细菌吞噬了植物纤维,剩下的只是无机元素。剥落的乙烯化合物墙板,早已开始褪色,如今因为塑化剂的变质而变得极其脆弱、伤痕累累。铝的形态要好些,但水中的盐分也在缓缓吞噬着它的表面,留下的是坑坑洼洼的白色表皮。 镀锌表皮暴露在自然环境中,但它几十年来还是很好地保护了负责加热或冷却的钢制管道。但是在水和空气的共同作用下,锌开始氧化。一旦镀锌表皮失效,那么薄薄的钢板便失去了保护,几年之内就会开裂。石膏灰胶纸夹板中的水溶性石膏在此之前就已流失,被大地吸收。烟囱成了麻烦的开端。一个世纪之后,它还依旧耸立,但砖块早就开始剥落,一点一点地裂开;石灰砂浆也是如此,温差变化使其碎裂为粉末。 如果你曾经有个游泳池,现在就会成为一个播种筒,里面会撒满开发商引进的观赏植物的种子,或者是曾经被驱逐出去的天然植被——它们一直在角角落落中留守,等待有朝一日夺回领土的机会。如果房子有一间地下室,那么它同样也会被土壤和植物所填没。荆棘和野葡萄藤正盘绕于钢制的排气管道上,它们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就会生锈腐烂。白色的热塑树脂的水管装置,照到阳光的那一边已经发黄、变薄,其中含有的氯化物已经风化成为氢氯酸,溶解自身的同时也殃及周边的聚乙烯材料。只有浴室的瓷砖外观几乎未发生什么变化,因为经烧制的陶瓷制品所含的化学成分有些类似于化石,不过它已经碎落成堆,干草和树叶混迹其中。 五百年之后,剩下的事物会有哪些呢?这取决于你居住在世界的哪个地区。如果气候温和,曾经的市郊便会成为森林;除了一些土丘,这里逐渐开始类似人类进行开发之前的模样,或者是被驱逐的农民初次见到这片土地时的样子。林木之中,郁郁葱葱的林下叶层半掩着铝制的洗碗机散件和不锈钢炊具,它们的塑料把手虽已开裂,却依然坚固。在下个世纪,尽管没有冶金学家来进行观察,铝变形和腐蚀的速度终会显露——铝是一种相对较新的金属,早期的人类并不知道,因为铝矿石必须经过电化提炼才能成为金属。 铬合金使得不锈钢具有形态复原的功能,但是,这种效果或许将延续几千年,尤其是当罐子、平底锅和碳合金餐具被埋藏在不与氧气接触的地下时。在遥远的未来,不知哪种智慧生物把它们挖了出来,于是乎,他们进化的速度因为发现这些现成的工具而突飞猛进。不知道如何复制这些工具让他们觉得灰心受挫——不过神秘感和敬畏感说不定能够唤醒他们体内的宗教意识。 如果你居住在沙漠中,现代生活中的塑料制品腐蚀剥落的速度会更快,因为聚合物链会在阳光紫外线的侵袭下断裂。由于缺水,木制品在这里能够保持得更长久,不过金属接触到盐性的沙漠土壤会腐蚀得更加迅速。看着罗马遗址,我们由此能推测,厚厚的铸铁制品会出现在未来的考古学记录中,所以立在仙人掌之间的消防栓或许有朝一日会成为人类曾在这里生存的唯一线索,这可真是幅奇怪的画面。砖坯墙和石灰墙将可能受到侵蚀,可曾经起到装饰作用的锻铁阳台和窗户格栅尽管已经薄如轻纱,不过可能还是能被识别出来,因为腐蚀作用虽然吞没了铸铁,却难以对付剩下的玻璃渣。 我们曾经把所知道的最耐用的物质用于建筑结构:比如说花岗岩石块。它的效果今日依然可见,我们崇拜,我们震惊,但我们现在不再采用这种材料,因为采石、开凿、运输和切割石料需要很大的耐心,而我们却已经不再具备这样的耐心。从此之后,怕是不会出现第二个安东尼奥·高迪了——他1880年开始建造巴塞罗那至今未曾竣工的圣家赎罪堂,现在没有人再会考虑投资一个需要建造250年、重孙的重孙的孙子才能完成的工程了。现在,没有了成千上万的奴隶,使用罗马人的另一发明——水泥,岂非便宜? 第二章 夷平我们的家园(3)如今,混合着粘土、沙子、古代海贝壳钙质的浆水变硬后就成为一种人造岩石,它日益成为现代城市人最为经济的选择。到了那时,成为半数人家园的水泥城市将变得如何呢? 在我们考虑那点之前,我得说说有关气候的一件事。如果我们明天就消逝,我们之前的所作所为将会对后世带来影响,地球引力、化学作用和熵将在几百年之后才把万物带到平衡状态,可这和人类存在之前的地球或许只有些许的相似了。之前的平衡状态取决于大量的碳元素被压在地壳层之下,而现在呢,大多数碳元素已经转移到了大气中。房屋的木制结构会像西班牙大型战舰上的木材一样,上升的海面将它们浸泡在盐水中,受到了保存,而非腐蚀。 在一个更为温暖的世界中,沙漠变得越发干燥,但是人类曾经居住的地区将很有可能再次出现河流——人们最初就是被水所吸引才到了这里。从开罗到菲尼克斯,河流使干旱的土壤得以生存,沙漠城市便在这里崛地而起。后来,随着人口的增长,人类控制了那些水的干道,然后将它们分出支流以图日后更大的发展。但是人类消失之后,支流也随之消失了。干躁和炎热的沙漠气候和潮湿、多雨的山地气候交织在一起,滔滔洪水涌到下游,淹没了水库,一年一年堆积起来的淤泥覆盖了之前的冲击平原,埋葬了建造在那里的一切。消防栓、汽车轮胎、破破烂烂的厚玻璃板和办公大楼或许能够苟延残喘,不过,它们会像石炭层一般埋入地下。 没人会记得它们埋葬在这里,尽管三角叶杨、柳树和棕榈树的根茎或许偶尔会发现它们的存在。只有在万古之后,等老的山脉夷为平地,新的山脉平地而起,唯有这时,唯有年轻的溪流从沉积物中开辟出个个崭新的峡谷时,才会显露出那曾经在这儿短暂留存过的事物。 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第三章 没有我们的城市(1)总有一天大自然会吞噬一切,但我们难以把这个概念运用于像现代城市这样庞大而具体的事物上。纽约城无比巨大,你简直无法想象它逐渐走向毁灭的模样。2001年的“九一一”事件表明,只有手持爆炸武器的人才具备让城市销毁的威力,而不是侵蚀或腐烂这样的自然过程。世贸中心大厦的迅速倒塌让人心惊肉跳,我们更多关注的是大厦的袭击者,而非能够使整个人类的根基遭到毁灭性打击的人性弱点。即便是曾经如此难以置信的灾难也只是涉及到几幢大楼而已。但是,大自然挣脱城市化束缚的速度或许要比我们想象的快得多。 * 1939年,纽约举办了世界博览会。为参展,波兰政府送去了一尊瓦迪斯瓦夫二世·亚盖洛的塑像。在六百年前建立起一小块保护原始森林的保护区并非是比亚沃维耶扎原始森林的创始人成为不朽雕像的缘故。亚盖洛娶了波兰女王,使他的立陶宛大公国和波兰结成了联盟,成为欧洲政权。塑像描绘是他在1410年的格隆瓦尔德会战胜利之后骑在马背上的场面。凯旋的他举着两把从波兰最后一个敌人——日尔曼十字军骑士手中夺来的剑。 1939年,波兰人不怎么走运,因为那些日尔曼骑士的后裔卷土重来。纽约的世界博览会结束之前,纳粹希特勒占领了波兰,塑像没法运回祖国。悲惨的六年之后,波兰政府把它作为不屈不挠的胜利者的象征赠予了纽约。亚盖洛的雕像被置于中央公园之中,俯瞰着今日被称为龟池的地方。 埃里克?杉德森博士一行人穿过中央公园,他们路过亚盖洛雕像时通常不会停留,因为他们统统都沉浸在另一个世纪中——17世纪。杉德森戴着顶宽沿毡帽,下面是眼镜,再下面是下巴边修得整整齐齐的灰色胡须,他的背包里塞了一台手提电脑。他是名景观生态学家,其他人来自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这个由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员组成的小组要把世界从危机中拯救出来。在布朗克斯动物园的总部,杉德森负责曼纳哈塔项目。这个项目旨在把曼哈顿岛恢复成亨利·哈得逊和他的船员在1609年初次发现它时的模样:当时城市尚未建起,却诱惑着人们去想象未来的蓝图。 他所在的小组翻阅了原始的荷兰语文件、殖民时期的英国军事地图、地形勘测和这个城镇几个世纪以来所有的分类档案。他们研究沉积物,分析古花粉,把数以万计的生物学数据输入到成像软件,生成出一副三维立体的、植被葱郁的全景图,大都市的图象也被并置其上。每输入一种历史上曾经生长在这个城市某处的草类或树木,图像便变得更为具体和丰富,令人惊讶的同时也更令人信服。他们想要绘制出的是通往一片幽灵森林的详细地图,埃里克?杉德森似乎一直都在看这个,哪怕是躲避第五大道上的汽车时也在看。 当杉德森漫步穿过中央公园的时候,他的目光穿过两位设计师弗雷德里克·劳·奥姆斯特德和卡尔弗特·沃克斯运到这儿来的五十万立方码的土壤,看着一片被毒葛和漆树围绕的松软沼泽地。他可以沿着长长窄窄的湖泊的海岸线走——这个湖泊位于现在的广场大酒店北面的第五十九大街旁,潮水蜿蜒流过盐沼进入东河。西面,他看到两条溪流注入到这个湖泊中,排干了曼哈顿大分水岭斜坡上的水——鹿和山狮曾经出没在这里,现在被称为百老汇。 埃里克?杉德森看到,这个城镇到处都有河流,它们大多来自于地下水(“这就是斯普林4大街得名的原因了”)。他确定,四十多条小溪和河流流经的地方曾是一个丘陵密布、岩石林立的小岛:首先居住在这里的是德拉瓦族人,在他们所使用的阿尔冈昆语中,“曼哈顿”这个词指的是那些现在消失了的小山丘。十九世纪时,纽约城的规划者们似乎压根儿没把地形因素考虑在内,把格林威治村以北所有地方都设计得纵横分明(因为南面原始的街道一片混乱,实在没法规划成四方格子状)。除了中央公园和岛屿北端那些大而笨重的片岩层,曼哈顿的高地被填入河床。人们铺平了地势翘首企盼一个发达先进的城市。 第三章 没有我们的城市(2)后来城市又有了新的轮廓。水曾是地形的造型师,但现在它被迫进入网状的地下管道中,于是这一次,直线和转角成了城市新的轮廓特点。埃里克?杉德森的曼纳哈塔项目计划显示出现代的下水道系统无非是在模仿从前的水道,尽管人工下水道排泄的效率比不上大自然。这个城市埋葬了自己的河流,他对此评论道:“降雨在继续。水总得去什么地方。” 如果大自然开始扯下曼哈顿坚硬的外壳,那么水便是问题所在。这个问题很快就会暴露出来,首当其冲的攻击将发生在城市地壳最为薄弱的地方。 纽约市公共运输局的保罗·舒博和皮特·布里法分别担任水力资源主管和水力应急响应小组的一级维修主管。他们对这个问题一清二楚。每天,他们都必须保证1300万加仑的水不会涌入纽约的地铁系统。 “这还仅仅是地下水而已,”舒博说。 “一旦下雨,那么水的总量……,”布里法摊开双手,一副无奈的样子:“是无法统计的。” 或许未必不可统计,但现在下的雨不会比城市初建之时来得少。过去,曼哈顿岛占地27平方英里,土壤渗透能力强大,这里的年平均降水量为英寸,树木和草地的根系会饱饮这些水份,然后把剩下的水份蒸腾到大气中。根系利用不了的水份会进入岛屿的地下水系统。在许多地方,雨水形成了湖泊和沼泽,剩下的通过四十条河流排入海洋——而现在,这些河流都被埋在水泥和沥青之下了。 如今,没什么土壤来吸收降雨,也没什么植被来进行蒸腾,因为高楼大厦挡住了阳光,蒸发也无法进行,于是雨水要么积聚在水坑中,要么随着地球引力进入下水道——再要么,流入地铁的通风孔,这里本来就已经积了不少水。比如说,在第一百三十一大街和雷诺克斯大道的下方,地下河的水位在不断上升,已经开始腐蚀A、B、C、D四条地铁线路的底部。像舒博和布里法这样的身穿遮阳背心和工装裤的人一直得在城市地下攀爬,处理纽约地下水位不断上升的问题。 每次暴雨来临时,下水道就会被垃圾堵塞——世界的城市中,塑料袋的数量或许真的是不计其数——雨水总得去哪里,于是便涌入最近的地铁过道。此外,西北方向,大西洋的浪潮也涌入纽约的地下水系统,于是,像曼哈顿地势低洼的沃特大街和布朗克斯洋基体育馆这样的地方,水位上升淹没了地道。水位回落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只好关闭起来。假如海洋继续变暖,海平面的上升比现在每十年上涨一英寸的速度来得更快,那么一旦到了某个峰值,水位便再也不会回落了。舒博和布里法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这个城市会变成什么样子。 除此之外,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建起的水道已经有些年头了,经常爆裂。在纽约,地铁工作人员的高度警惕和753个抽水泵是这个城市至今还未洪水泛滥的唯一担保。想想看那些水泵:纽约的地铁系统在1903年是个奇迹般的工程,它建造于一个业已存在、现在高度发展的城市下方。因为这个城市已经建有排水管道,建地铁的唯一地方便是管道的下方。“所以呢,”舒博这样解释道:“我们得把水往上排。”这么做的城市并非纽约一个:像伦敦、莫斯科和华盛顿这样的城市,他们的地铁还要深得多,差不多都能当防空洞用了。这些地方存在许多潜在的危险。 舒博的白色安全帽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凝视着布鲁克林区范西克伦大道站下面的一个正方形的深坑,在这里,每分钟有650加仑的天然地下水会从岩床中涌出来。他指着那个噗噗涌出的水流说,四个能够在水下工作的铸铁水泵正轮流把水往上抽。这种水泵是用电的。停电的时候,事情就会一下子变得很糟糕。世贸大厦遭到袭击之后,一台紧急水泵车载着一个庞大的便携式柴油发电机工作,排出的水量是希尔体育馆容量的27倍。假如哈得逊河真的泛滥,淹没了连接纽约地铁和新泽西之间的轨道的话(事实上有次差点就这样了),那么那台水泵车和城市的大部分地区都会被淹没。 第三章 没有我们的城市(3)在一个被遗弃的城市中,不会再有保罗·舒博和皮特·布里法这样的人,每当降雨量超过两英寸的时候,他们就得从一个车站跑到另一个车站(最近频率之高令人厌烦),有时候得端着水管来来回回往楼梯上跑,把水抽到街道下面的某个下水道中,有时候得驾驶着充气船穿梭于地道的迷宫中。如果没有人,也就没有电。水泵会永远地消失。“一旦关闭这些水泵设施,”舒博说:“水位在半小时之内就会上升到地铁再也无法通行的程度。” 布里法摘下他的护目镜,揉了揉眼睛。“如果一个区发大水,就会波及到其它区。只要三十六个小时,整个城市将一片汪洋。” 他们预测说,即使不下雨,只要地铁水泵停止工作,那么淹没整个城市也不过是几天的事情。到那时,水会冲走人行道下面的土壤。不久之后,街道便会变得坑坑洼洼。没有人会来疏通下水道,于是一些新的水道将在地面上成形。浸满了水的地铁的顶部坍塌之后,另一些河流也将出现。二十年之内,浸泡在水中的钢管将会腐蚀、变形。这些钢管支撑着东区4-5-6线路上方的街道。莱克星顿大道下陷后将成为一条河流。 不过,早在这之前,城里的人行道就已经遇上大麻烦了。杰米尔·阿曼得博士是纽约库珀学院土木工程系主任,他说,人们撤出曼哈顿后的第一个三月中,城市就会开始分崩离析。每年三月份,气温会在华氏32度(摄氏零度)上下摆动四十多次(气候变化可能会使这个过程提早到二月份)。每到这时候,不断的结冰和融化会让沥青和水泥开裂。雪融化时,水渗入到这些新的裂缝中。结冰时,水变为冰后体积膨胀,使裂缝变得更大。 我们可以把这称为水的复仇,它被整座城市压抑了太久。大自然中几乎所有的混合物在结冰的时候都会收缩,但水分子却相反,它们会形成优雅的六边形结晶体,所占的空间比它们液态时多百分之九。六角形的冰花又漂亮又轻薄,难以想象它们会损坏人行道边上的混凝土路面。能够承受每平方英寸7500磅压力的碳钢水管竟然会在结冰的时候爆裂,这就更加难以想象了。可这就是事实。 人行道开裂之后,中央公园顺风吹来的芥草、三叶草、牛筋草等野草草种便会向下生长,深入到新生的裂缝中,使它们开裂得更为严重。在当今世界,只要问题初露端倪,市容维护小组就会出现,消灭野草、填平裂缝。但在一个没有人类的世界,不会再有人来对纽约修修补补了。野草之后,接踵而来的这个城市中最具繁殖能力的外来物种——亚洲臭椿树。即使有八百万人口,臭椿树(通常被称为樗树)这种生命力顽强的入侵者也能在地道的小裂缝中扎根生长,等到它们展开的枝条从人行道中破土而出,人们才会有所注意。如果没人来拔除它们的秧苗,五年之内,它们强有力的根系将牢牢攫住人行道,在下水道里大搞破坏——没人清理,这时的下水道已经被塑料袋和腐烂的旧报纸堵塞。由于长期埋在人行道以下的土壤突然暴露于阳光和雨水里,其它树木的种子也在其中生根发芽,于是没过多久,树叶也成为不断增加的垃圾大军中的一员,堵塞了下水道的出入口。 植物无需等到人行道分崩离析的那天便已经趁虚而入。从排水沟积聚的覆盖物开始,纽约贫瘠的硬壳上形成了一层土壤,幼苗开始发芽抽枝。它们能够获得的有机物质当然要少得多了,只有风卷来的尘土和城市中的烟灰,但曼哈顿西面纽约中央铁道上被遗弃的高架钢铁路基现在已经是如此了。1980年开始,这条铁路便不再使用,无孔不入的臭椿树在这里扎根,还有厚厚一层洋葱草和毛茸茸的羊耳石蚕,点缀着一株株的秋麒麟。两层楼高的仓库那儿依稀露出一点昔日铁轨的痕迹,遂又遁入野生番红花、鸢尾、夜来香、紫菀和野胡萝卜所铺出的高架车道中。许多纽约人从切尔西艺术区的窗口望下,被眼前天然的、由花组成的绿色缎带所感动——它们占据着这个城市已经死亡的一角,并作出对未来的预言。这个地方就是纽约高线公园。 第三章 没有我们的城市(4)在最初几个没有供热的年头里,全城的管道都在开裂,一会儿结冰一会儿融化的气温震荡也影响到室内家居,东西损坏得十分厉害。房屋的内部结构因为热胀冷缩而嘎吱嘎吱地发出响声;墙面和内顶板之间的铰链开始断裂。开裂的地方,雨水渗透进来,门闩生了锈,饰面剥落下来,露出了隔音软木层。要是城市还没着火,那么现在就是时候了。 总的来说,纽约的建筑并不如旧金山维多利亚风格的厚重墙板那么易燃。但是,因为再也没有消防员来接听火警电话,一个闪电就能点燃中央公园中堆积的许多枝桠和树叶,火焰将蔓延到各个的街道上。二十年之内,避雷针就会开始生锈、折断,屋顶上燃起的大火蔓延到建筑内部,进入满是纸制助燃物的办公室。煤气管道的爆炸震碎了窗户玻璃。雨雪趁机进入,不久之后,水泥地板就在结冰和融化导致的热胀冷缩下开始裂开。烧焦了的隔音软木层给曼哈顿不断扩张的土壤层添加了不少营养。弗吉尼亚州当地的爬行动物和毒葛在布满了苔藓的墙面上爬行,这些苔藓在没有空气污染的环境中得以迅速生长。红尾鹰和游隼在高高的房屋空架上筑巢。 布鲁克林植物园的副园长史蒂文·克莱门茨预测说,两个世纪之内,在此定居的树木将完全取代先前的野草。数以吨计的树叶下面是排水沟,它们为当地公园中的橡树和枫树提供了崭新、肥沃的土壤。来到这儿的黑洋槐和秋橄榄具有固氮作用,向日葵、须芒草、白色的蛇根草和苹果树也迁居于此,它们的果实由鸟儿四处播种。 库珀学院土木工程系教授杰米尔·阿曼德预测说,生物的多样性将会表现得更为突出,因为随着高楼大厦的倒塌和粉碎,水泥中的石灰提高了土壤的PH值,诸如泻鼠李和桦树之类不适应酸性环境的树木会在这里扎根。阿曼德已经头发花白,可是精神饱满,说起话来忍不住用手比划,他认为这个过程的开始比人们想象的要快。这位来自马赛克镶嵌工艺装饰而成的清真寺之城——巴基斯坦拉合尔市的学者,现在正教授如何设计和改进建筑以抵御恐怖袭击。他对建筑结构上的弱点有着深刻的认识。 “即使像纽约大多数的摩天大楼那样,把曼哈顿的建筑锚定在坚硬的片岩中,”他评论说:“也不意味着它们的地基不会浸水。”堵塞的下水道、泛滥的地道和已经变为河道的大街,他认为,在它们的共同作用下,建筑物地基的牢固程度被削弱,它们身负的庞然大物会变得摇摇欲坠。未来,袭击北美洲大西洋海岸的飓风将愈发猛烈和频繁,大风将毫不留情地吹向那些高耸却不稳固的结构。有些将会倒塌,并撞倒其它的建筑。正如大树倒下后,新的生命将占据那个空隙,渐渐地,都市的钢筋森林会变成一片真正的森林。 * 纽约植物园与布朗克斯动物园连成一片,占地250英亩,拥有欧洲以外最大的蜡叶植物群落。它珍藏着1769年库克船长太平洋之旅采集来的野花标本,以及来自火地岛的少量苔藓,与之相伴的黑色墨水笔迹的便笺纸上留有采集者的署名——查尔斯·达尔文。然而最不寻常的是在纽约植物园这片处女地上生长出来的原始森林,它们占地40英亩,从未遭到砍伐。 虽未遭砍伐,却也发生过巨大的变迁。直到最近,这片优美而婆娑的松叶树才得名为铁杉森林。但是,几乎所有的铁杉现在都已经死亡,罪魁祸首是一种日本的昆虫,它们的体型比这个句子结束时的句号还要小,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来到纽约的。最老最大的橡树可以追溯到当这片森林还属于英国人的时候,可它们也濒临死亡。它们受到酸雨和铅等重金属的侵蚀,因为汽车尾气和工厂排出的烟雾已经被土壤吸收。它们不可能再回来了,因为大多数长有天蓬的树木都早已失去了繁殖能力。所有在这儿生活的树木现在都寄居着病原体:某些菌类、昆虫,或是一旦抓住机会便能夺取树木生命的病毒——这些树木在化学物质的冲击下已经变得十分脆弱。此外,随着纽约植物园的森林变成了被灰色城市所包围的绿色孤岛,它也成为布朗克斯区松鼠的避难所。这里没有大自然的掠食者,狩猎也被禁止,于是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它们狼吞虎咽还没有发育的橡树果或山胡桃。它们就是如此。 第三章 没有我们的城市(5)如今这片古老森林的林下叶层已经有了八十年的“代沟”。这里没有新生的橡树、枫树、岑树桦树、无花果树和鹅掌揪,在这里生长的主要是外来的观赏植物,它们是接着风势从布朗克斯区的其它地方来到这里。土壤取样研究显示,2000万颗臭椿的种子在这里生根发芽。纽约植物园经济植物学协会主管查克·皮特斯说,外来物种——比如说臭椿和软木都来自中国——它们现在占据了这片森林的四分之一。 “有些人想让森林恢复到200年前的模样,”他说:“如果那样的话,我得告诉他们,那就等于把布朗克斯区拉回到200年以前。” 自从人类能够在世界范围内自由流动,他们便随身携带生物,并带回些其他物种。来自美洲的植物不但改变了欧洲的生态系统,也彻底改变了自己的身份:想想还没有土豆的爱尔兰,再想想还没有番茄的意大利吧。反过来,来自旧世界的入侵者不仅降祸在被征服的新世界的妇女身上,还带来了其它物种的种子,首当其冲的是小麦、大麦和黑麦。用美国地理学者阿尔弗莱德·克罗斯比自己杜撰的一个词来说,这种“生态帝国主义”帮助欧洲的殖民者将他们的形象永远地烙在了殖民地上。 有些实验结果滑稽可笑的,比如说种植着风信子和水仙花的英国花园就从未在其殖民地印度扎根。在纽约,欧洲的星椋鸟——现在是一种到处可见的有害鸟类——被引进过来,因为有人认为,如果中央公园能够成为莎士比亚著作中提到过的所有鸟类的家园,那么纽约会显得更有修养。随后,又有人觉得中央公园应该成为莎翁戏剧中提到过的所有植物的花园,于是又种下了具有抒情意境的报春花、苦艾、印第安水芹、野蔷薇和野樱草——万花俱备,只欠国王麦克白的勃南森林了。 曼纳哈塔项目虚拟的过去到底能与未来的曼哈顿森林有几分相似呢?这取决于如何移动北美洲的土壤,这些土壤得在移动它们的人类消失后依然长期存在。纽约植物园的植物标本中,其中有一种是美国第一批标本,看起来酷似可爱的熏衣草花梗。这其实是千屈菜的紫色种子,本来长在英国到芬兰之间的北海湾地区,商船为了横渡大西洋,于是把欧洲沿海潮湿的沙子作为压舱物,千屈菜种很有可能就混在沙子里来到了这里。与殖民地之间贸易与日俱增,商船在装货之前会把压舱沙囊丢弃,于是越来越多的紫色千屈菜被倾倒在美国的海岸上。一旦来到这里,它们便顺着溪流河道到处游走,因为它们的种子能够粘在任何它们所接触到的脏兮兮的羽毛或毛皮上。在哈得逊河附近的沼泽中,为水鸟和麝鼠提供食物和栖身之所的香蒲、杨柳、金丝雀蔓草长得甚是繁茂,成为了一片结实的紫色帘幕,即便是野生动物也难以穿过。到了二十一世纪,紫色的千屈菜会在阿拉斯加遍地开花,生态学家害怕它将会张满整个沼泽,赶走生活在这里的野鸭、野鹅、燕鸥和天鹅。 甚至在建为莎士比亚花园之前,中央公园的设计师奥姆斯特德和沃克斯就已经移来50万棵树木,当然还有50万吨砂土,以此来改善大自然的景观,因而波斯铁木、亚洲连香、黎巴嫩雪松和中国皇家泡桐和银杏等新奇树种便被用来增添岛屿的情趣。一旦人类消失,土生土长的植物便会与强大的外来物种展开竞争,收回它们的生存权——它们本土作战,总有些天时地利的优势。 许多外国的观赏植物,比如说双玫瑰花,将随着引进它们的人类一同逝去,因为它们是没有繁殖能力的杂交品种,必须依靠嫁接技术传宗接代。没有了进行嫁接的园丁,它们也将枯萎凋零。其它娇生惯养的“殖民地居民”,比如英国常春藤,只好自力更生了,当然敌不过它们的美国亲戚——五叶地锦和毒葛。 还有一些是选择育种的变种产物。如果有幸存活下来,它们的体型也会变小,数量也将减少。没人照料的水果,比如从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进口的苹果,将会辜负约翰尼苹果种子的童话5。大自然优胜劣汰的标准是生命力,而非外貌和口味,这使得它们最终将变得粗糙难看。再也没有人给苹果园喷洒农药,除了少数的幸存者,其它果树都毫无防范地暴露在当地的苹果蛆和潜夜虫等病虫灾害之中,这片土地很快会被当地的硬木所收复。引进的园地蔬菜日子也好过不了多少。纽约植物园副园长丹尼斯·史蒂文森说,产自亚洲的甜萝卜不需要多久就会变成野生的、味道糟糕的野胡萝卜,因为动物们会把我们种植的最后一块可口的胡萝卜吞得一干二净。椰菜、卷心菜、抱子甘蓝和花椰菜将退化成一模一样的椰菜祖先的样子,再也分辨不出彼此。多米尼加人在华盛顿高地公园大道当中种植了干玉米,它们后代的DNA最终会返祖成为墨西哥类蜀黍,玉米棒子只有和麦穗那么粗。 第三章 没有我们的城市(6)其它的入侵者,比如铅、汞和镉之类的金属,不会那么快就被从土壤中冲走,因为它们属于重金属。有一点是肯定的:当汽车不再奔驰,工厂不再运作的时候,排放物也就没有了。未来第一个百年中,腐蚀作用将定期引爆残留在油罐、化工厂和发电厂中的定时炸弹,当然还有数百个干洗店。逐渐地,细菌将分解燃料的残渣、干洗溶剂和润滑剂,将它们转变为无害的有机碳氢化合物——不过,从杀虫剂到增塑剂,再到绝缘装置,这一系列的人工制品得存在好几千年,直到微生物进化之后才能将它们降解。 没有了酸雨,存活下来的树木需要抵抗的污染物将越来越少,因为化学物质正逐渐从系统中消失。几个世纪后,树木开始吸收降解了的重金属,经过再循环、再沉积的作用,它们的浓度进一步得到稀释。等植物死亡、腐烂后成为土被,这些工业有毒物质将被埋得更深,后继的植物也将持续和深化这个过程。 纽约的许多珍稀树种即便不是在垂死挣扎,也已濒临灭绝,不过已经灭绝的物种倒还不多。1900年左右,一场病虫灾害随一船亚洲树苗来到纽约,所有的美国栗树都遭受了枯萎病的打击,不过,即便是这种被人们深深悼念的树种,也依然还在纽约植物园的老森林中度日——确切地说,只剩下树根了。它们生根发芽,长出的小苗才到两英尺,就被枯萎病击倒,然后再次发芽,循环往复。或许有朝一日,没有人类再给它们施加生存的压力,它们便能形成抵抗这种疾病的能力。栗树曾是美国东部森林中长得最高的硬木,复活后的它们将与可能在这儿生活的强壮的外来物种做邻居,比如说日本伏牛花、东方南蛇藤,当然不会少了臭椿树。这里的生态系统是人为的产物,在我们消失之后,它们将继续生存下去;这里是世界植物的大杂烩,要不是我们,这里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纽约植物园的查克·皮特斯认为,这也未尝是件坏事。“纽约之所以是个伟大的城市,就是因为它的文化多样性。所有人都能有所贡献。但是在植物学方面,我们却憎恨外来的物种。我们喜欢土生土长的物种,希望那些颇具侵略性的外国植物回到老家去。” 他把跑鞋倚在一棵中国黑龙江软木树白花花的树皮上,它生长在最后一批铁杉树之中。“这话听起来有些冒昧,不过维持生物多样性并不如维持生态系统的机能来得重要。重要的是,土壤要被保护起来,水要干净,树木过滤空气,参天大树要能繁殖新的幼苗,这样,森林的营养才不会流失到布朗克斯河中。”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布朗克斯森林滤过的空气。五十岁出头的皮特斯身体健康、充满活力,他的大半辈子都是在森林里度过的。他的田野研究表明,亚马逊流域的野棕榈榛树、原始的婆罗洲上的榴莲树、缅甸丛林中的茶树都不是什么偶然现象。人类曾经也在那里居住。茫茫荒野吞噬了他们和他们的记忆,但大自然依然留有他们的痕迹。以上就是个例子。 事实上,自从现代人出现在地球上,没过多久,大自然中便有了人类的痕迹。埃里克·杉德森的曼纳哈塔项目旨在把岛屿回归到荷兰人发现它时的样子——人类来到这里之前,这里并不是什么曼哈顿原始森林,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森林。“因为在德拉瓦族人到来之前,”杉德森这样解释道:“这里除了半英里厚的冰层,一无所有。” 大约11000年以前,最后一个冰期向北撤出了曼哈顿,停在今天加拿大冻土地带以南的云杉和北美落叶松区。于是这儿便有了我们今天所知的北美洲东部的温带森林:橡树、山胡桃树、栗树、胡桃木、铁树、榆树、桦树、糖枫、香枫、檫木和野榛树。空旷的地方,长出了一丛丛美国稠李、香漆树、杜鹃花和忍冬,还混合着一些蕨类和开花植物。米草和蜀葵出现在盐沼中。当温暖的这里铺满了植物后,热血动物便开始陆续出现,其中包括人类。 考古学未能在这里发现什么遗址,这说明第一批纽约人很有可能是游牧民族,他们为了能够捡到浆果、栗子和野葡萄四处扎营。他们射杀火鸡、黑琴鸡、野鸭和白尾鹿为食,不过主要还是靠捕鱼。周围水域中的胡瓜鱼、西鲱和青鱼成群游动。溪鲑游到了曼哈顿的溪流中。牡蛎、蚌蛤、帘蛤、螃蟹和龙虾数量众多,想要抓一堆回去不费吹灰之力。海岸上,人们遗弃的大量软体动物贝壳成了第一批人类的建筑材料。亨利·哈得逊第一次看到这片土地的时候,哈莱姆区的北部和格林威治村还是一片绿色的热带草原,这里的德拉瓦族人为了种植作物,一次次地纵火,将土地清空。曼纳哈塔项目的研究者们在哈莱姆区遗留下来的火坑中注满水,通过那些浮上水面的东西,他们得出结论:过去的人们在这里种植玉米、大豆、南瓜和向日葵。过去,岛屿的大部分地区都像比亚沃维耶扎原始森林那样郁郁葱葱。早在印地安人以60荷兰盾的价格将这片土地卖给殖民者之前,现代人的印痕便已经烙在了曼哈顿岛上。 第三章 没有我们的城市(7)* 2000年,一头山狗跑到了中央公园。这个征兆预示着未来或许就是昔日的重演。后来,又有两头山狗闯入了城市中,还有一只野生火鸡。纽约城恢复到野生状态,或许未必要等到人们离开的那一天。 那第一头山狗或许只是个侦察员,它越过了乔治·华盛顿大桥才抵达这里。杰瑞·德尔·图弗为纽约和新泽西港务局管理这座大桥。后来,他又接管连接斯塔腾岛和大陆、长岛之间的大桥。他是名四十岁出头的结构工程师,他认为桥梁是人们能想到的最最可爱的事物,因为它们优雅地跨越沟壑,让天堑便通途。 德尔·图弗本人也兼具大洋两岸的特征。他橄榄色的皮肤说明他来自西西里岛;他说起话来却是个地道的新泽西城里人。维护人行道和钢结构成了他毕生的工作。每年,小游隼都是在高高的乔治·华盛顿塔上进行孵化的;还有,无所畏惧的野草和臭椿树等植物从远离土壤的金属结构中挑衅似地生长开花,高高在上地俯视水面——这些都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大自然的游击队员们总是偷偷袭击他的大桥。它们的武器和部队相比于钢铁装甲显得微不足道、滑稽可笑,但如果你对到处都是、不计其数的鸟儿视而不见的话,结果将会是毁灭性的,因为它们的粪便能够促使那些空中的种子生根发芽,同时还具有溶解表面涂料的作用。德尔·图弗面对的是一群手无寸铁却不屈不挠的敌人,它们的终极威力便是在逆境中求生。他承认,大自然必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不过,他的有生之年是看不到这一天了。最重要的是,他十分珍惜他和其他员工一起继承的遗产:他们的大桥是整整一代工程师的杰作,不过这些工程师不可能想到每天通过这些大桥的汽车竟会有三十多万辆,而且八十年之后,大桥竟然还能使用。“我们的工作,”他对他的小组成员说:“是在向下一代人移交这笔财富的时候,使它们比我们接管时的状态更棒。” 二月的一个下午,他一边迎着小雪走向巴约讷大桥,一边用无线电和其他工作人员聊天。斯塔腾岛这一头道路的下侧是十分坚固的钢铁地基,它被注入到巨大的混凝土厚块中,而这厚块又被锚定在岩床中——桥墩部分承受了巴约讷大桥主桥跨一半的重量。向上凝视曲曲折折的负重I型标和支柱,半英寸厚的钢板、法兰片和几百万颗半英寸长的铆钉和螺栓把它们相互连接,让人不禁想起虔诚的朝圣者张口结舌地看着高耸入云的梵蒂冈圣彼得圆顶大教堂时的那种敬畏之感:这个伟大的杰作将在这儿百世永存。但是杰瑞·德尔·图弗清楚地了解这些大桥,没有人类的维护,它们终将倒塌。 这不会立即发生,因为大桥最大、最直接的威胁将随着我们人类的消失而不复存在。德尔·图弗说,最大的威胁并非是川流不息的车辆。 “这些大桥十分结实,来来往往的车辆好比是蚂蚁爬在大象的身上。”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还没有电脑来精确地测算出建筑材料的承受力,工程师们为谨慎起见,堆上了许多不必要的材质。“前辈给我们留下的大桥,其用料是超过实际需求的。三英寸粗的吊索中含有的镀锌钢丝就足以绕地球四周。即使其它的拉索都断裂,这一根就能够拉起整座大桥了。” 头号敌人是公路管理处每年冬天在路面上撒的除冰盐,这种贪婪的物质一旦除完冰,便开始吞噬钢筋。汽车上滴下来的汽油、防冻剂和融雪水将除冰盐冲进下水道入口和大桥裂缝中,维修人员必须查找出来并冲洗干净。没有了人类,也就没有了除冰盐。不过,如果没有人给大桥上漆,它肯定会生锈,生锈的范围还真不小。 最初,氧化作用会在钢板上形成氧化层,厚度得有钢板的两倍,甚至更厚些。氧化层能够减缓化学侵蚀的速度。彻底生锈、倒塌需要几个世纪的时间,不过纽约的大桥不需要等那么久就会塌陷。这是由金属的特性所决定的——它们承受不了不断结冰、不断融化的周期反复。钢铁不会像混凝土那样开裂,它们会热胀冷缩。事实上,钢铁大桥在夏天的时候会变长,所以它们需要伸缩节。 第三章 没有我们的城市(8)冬天,它们会收缩,伸缩节内部的空间变得更宽,各种各样的东西被风吹进来。到这时,天气回暖的时候,大桥膨胀的空间就没有之前那么大了。没人给大桥上漆,伸缩节中推满了零碎,而且生了锈,于是膨胀时所需的空间就比金属本身大多了。 “到了夏天,”德尔·图弗说:“不管你喜不喜欢,大桥都会比原先更大。如果伸缩节堵塞了,膨胀点就会转移到最脆弱的连接处,比如说两种不同金属连接的地方。”他指了指四块钢铁与混凝土桥墩的连接处。“比方说那里。斜梁与桥墩铆接处的混凝土将会开裂。再要么,几个季节一过,螺钉就会折断。最后,斜梁会滑出桥墩而坠下。” 所有的连接处都是相当脆弱的。德尔·图弗说,两块铆在一起的钢板之间形成的铁锈会造成严重的后果,要么是钢板弯曲,要么是铆钉断裂。巴约讷大桥这样的拱桥,或者用来通行铁路的曼哈顿“地狱之门”,是用料最多的大桥。它们在接下来的几千年中都不会出事,尽管穿过滨海平原下某个地质断层的地震波依然会缩短它们的寿命。(它们可能会比东河下面十四根加强钢筋加固的混凝土地铁隧道的寿命长些——其中通往布鲁克林的一条铁轨可以追溯到四轮马车的年代。一旦哪里裂开,大西洋的海水就会奔涌而入。)车水马龙的吊桥河桁架桥只能维持两三百年,等它们的铆钉和螺栓脱落的时候,整座大桥也就坠入了早就等待着的滔滔江水中了。 到了那时,会有更多的山狗顺着无畏的先驱者的足迹进入到中央公园中。鹿、熊,最后是狼将接踵而至,它们是从加拿大重新回到新英格兰地区的。有朝一日,这个城市的大桥差不多都坍塌了,曼哈顿新近的建筑也都已毁灭,因为随便哪个地方的渗漏都能抵达它们内部的加强钢筋,它们会生锈、膨胀,然后从混凝土外壳中破裂而出。老式的石头建筑,比如说纽约中央车站——当不再有酸雨腐蚀大理石的时候,它们会比所有闪闪发光的现代建筑保持得更长久。 高楼大厦的废墟中回荡着的是曼哈顿新生河流中青蛙唱的情歌。现在的河流中满是拟西鲱和海鸥扔下的贻贝。印第安核电站位于时代广场以北35英里处。青鱼和美洲西鲱已经回到了哈得逊河,不过它们有几代子孙得去适应下这个核电站渗出的放射性物质,因为那时它的加厚混凝土层已经剥落。几乎所有适应人类生活方式的生物都消失了。貌似无敌的蟑螂——它们来自于热带地区——很早之前就冻死在没有供暖设施的大楼中了。没有了垃圾,老鼠或是饿死,或是沦为在摩天大楼废墟中筑巢的肉食鸟类的盘中餐。 上涨的水面、潮汐和盐蚀作用取代了设计精巧的海岸线。海岸线围住了纽约市的五个区,河口和沙滩错落其上。没有人来挖泥疏浚,中央公园的池塘和蓄水池变成了沼泽。没有了食草动物,除非二轮马车和公园警察的马儿能够转变为野生动物继续生存下去。中央公园的草坪也消失殆尽。一片成熟的森林在这儿成形,侵入了从前的街道,覆盖了空空的地基。山狗、野狼、赤狐和山猫使得松鼠的数量趋于平衡;我们留下的铅已被分解,但生命力顽强的橡树依旧生活在这里,五百年之后,即使气候变得更为温暖,橡树和山毛榉也能成为这里的统治者。 早在那之前,野生的掠食者就已经瓜分了宠物狗最后的后裔,但老谋深算、野性难驯的家猫依旧活着,它们以星椋鸟为食。大桥倒塌了,隧道被洪水淹没,于是曼哈顿又一次成为一个真正的岛屿,驼鹿和熊游过变得更为宽敞的哈莱姆河,饱食着德拉瓦族人曾经采摘的浆果。 曼哈顿的金融机构永远倒塌了,几所银行的拱顶耸立在残垣断瓦之中;银行里的钱已经毫无价值,绝对安全了,上面甚至长出了霉菌。陈列着艺术作品的博物馆在建造之初考虑更多的气温调控,而非承重能力。停电后,博物馆便失去了保护。屋顶上的拱形结构最终渗漏,而这通常是从天窗那里开始的,博物馆的地下室也会囤满积水。湿度和温度不断变化,馆藏作品成为真菌和细菌的美食,当然也少不了一种臭名昭著的博物馆杀手——黑色地毯圆皮蠹饥饿的幼虫。一旦它们钻到其它地面,携带的真菌就会使得这个大都市的画作脱色和分解,以至面目全非。陶瓷制品保持得还不错,因为它们的化学构成类似于化石。只要没什么东西掉下来把它们砸碎,它们就等着土壤将它们掩埋吧,未来的考古学家会把它们当作出土文物。氧化腐蚀作用加厚了青铜塑像上的铜绿,但没有影响到青铜的外形。曼哈顿的一个博物馆管理员芭芭拉·埃佩鲍姆说:“这就是我们何以得知青铜时代的原因了。” 第三章 没有我们的城市(9)她还说,即使自由女神像沉入了海底,它的外形或许依然能保持完整,虽然会发生些化学变化,也有可能被海洋藤壶包裹得严严实实。这里对她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因为千万年之后的某个时间,任何矗立着的石墙都会倒塌,其中或许还包括1776年用曼哈顿的坚硬片岩建造起来的华尔街圣保罗小教堂。在过去的十万年中,冰川曾经前后三次把纽约铲平。除非有朝一日,人类用含碳燃料冶金最终导致大气层消失,失控的全球变暖现象将地球转变为金星那样的行星,否则冰川终究还是会在无从知道的某天再次降临。山毛榉、橡树和臭椿树构成的成熟森林会被铲平。史坦登岛上的福来雪基尔斯垃圾掩埋场上四堆高高的掩埋垃圾的土墩也会被夷为平地,大量顽固的聚氯乙烯塑料和人类创造的寿命最为持久的发明——玻璃——都被会碾成粉末。 冰川消退之后,某种人工制造的、颜色发红的浓缩金属先被是埋藏在冰碛中,最后进入了下面的地质层,样子乍一看像是电线线路和管道装置。随后它又改变方向来到垃圾场,回到了地面上。地球上进化而来或外星球迁居而来的工具制造者们或许会发现和使用这些金属,不过到了那时,再也没有谁会知道:这些金属并非自然生成,而是我们人类留下来的。 第四章 史前世界(1)1.间冰期 在长达十多亿年的时间中,冰层在地球两极间来回滑行,有时它们会在赤道相会。原因众多,大陆板块漂移、地球的椭圆轨道、偏斜的地轴,还有大气二氧化碳含量的上下浮动都能算作原因。几百万年间,当时大陆板块的构造与我们今天的情况已基本相同,冰川期颇有规律地反复出现,这个过程持续了十万年之久,其中间冰期的长度平均在12000年到28000年之间。 最后一个冰期于11000年之前离开了纽约。在正常的情况下,下一个把曼哈顿夷为平地的冰期现在随时都有可能来临,尽管我们现在越来越怀疑它会不会如期而至。许多科学家猜测说,下一次寒潮来袭之前的这个间冰期将持续得更久一些,因为我们向大气层中排入了更多的二氧化碳,推迟了必将来临的冰期。通过对比南极冰核中古老的气泡,我们发现现在大气中二氧化碳的含量比过去65万年间的任何时期都高。如果人类明天就不复存在,我们就再也无法把含碳的分子送上天空,我们引起的事端也终会了结。 尽管我们的标准在不断变化,但就按照我们这些标准来看,这样的事不会立即发生,因为现代人没必要干等着变为化石进入地质时期的那天。作为大自然名副其实的一支力量,我们已经做到了这一点。我们消失之后,人类杰作中留存得最为长久的将是我们重塑的大气层。因此,泰勒·弗克觉得身为一名在纽约大学生物系教授环境物理学和海洋化学课程的设计师,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认为他必须把所有那些学科都融汇贯通起来,才能描述清楚人类是怎样将大气层、生物圈和海洋进行改造的——到目前为止,只有火山和相互碰撞的大陆板块才能完成这样的壮举。 弗克长着瘦长个子,深色的头发微微卷曲,他思考问题的时候眼睛就眯成一条缝。他靠着座椅,仔细研究着一张几乎覆盖了办公室公告牌的海报。这张海报把大气和海洋描绘成密度不断加深的层层流体。就在200年以前,大气中的二氧化碳还能按照某个稳定的速率溶解到海水之中,使世界上的二氧化碳保持平衡。而现在,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实在太高,以致海洋得重新调节自己的适应能力了。他说,因为海洋太大,所以这个调节过程需要时间。 “假如说世界上没有了人类,不再使用各种燃料。一开始,海洋的表面会迅速吸收二氧化碳。随着海洋中二氧化碳的饱和,这个速度就会减慢。有些二氧化碳就会被能够进行化合作用的生物所吸收。渐渐地,随着海水的融合,古老的、未饱和的海水会从深处涌上来取代那些饱和了的海水。” 海水彻底翻一遍需要一千年的时间,不过这并不能将地球带回到前工业时代的纯净。海洋和大气是相互平衡的,但两者都吸收了过多的二氧化碳。大地也是如此,多余的碳元素将在土壤和吸收它的生命体之间循环,不过最终还是会释放出来。因此,它能去哪呢?“正常情况下,”弗克说:“生物圈就好比一只倒置的玻璃瓶:最上层基本上与其它物质隔绝,当然偶尔的几颗流星不算在内。底部的位置,瓶盖朝着火山的方向微微打开。” 问题在于,我们挖出石炭纪形成的煤炭,排放到大气中——我们已经变成了一座从十八世纪开始就一直不断喷发的火山。 火山把多余的碳元素抛入生态系统中的时候,地球要做的下一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岩石层会死去,但是所花的时间要久得多。”长石和石英这样的硅酸盐是地壳的主要成分,雨和二氧化碳形成的碳酸使它们逐渐风化,变为碳酸盐。碳酸分解为土壤和矿物,它们把钙元素释放到地下水中。河流入海,钙元素沉积后变为海床。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大气二氧化碳过量会使这个过程稍稍加速。 “最后,”弗克总结了一下:“地质循环会使二氧化碳的含量恢复到史前的水平。这个过程大概需要10万年左右。” 这个过程或许会更长:我们担心的一个问题是,海洋越是变得温暖,它们就排出(而不是吸收)更多的二氧化碳。另一个问题是,尽管小型的海洋生物能将碳元素锁入到它们的“铠甲”中,但是海洋上层二氧化碳含量的增加也许会溶解它们的外壳。不过,好消息是,高达90%的多余二氧化碳会在第一个千年的海水翻倒中吸收殆尽,这样,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就只比前工业时期的百万分之二百八十高出十到二十个点。 第四章 史前世界(2)我们今天的二氧化碳含量是百万分之三百八十,那些花了十年时间研究南极冰层的科学家们向我们信誓旦旦地说,二氧化碳的今昔差异意味着在接下来的15000年间不可能出现入侵的冰川。不过,当多余的碳被慢慢吸收后,美洲蒲葵和木兰在纽约繁殖的速度或许会超过橡树和山毛榉。也许,驼鹿不得不在拉布拉多6寻找醋栗和接骨木果,而曼哈顿则成为南面过来的犰狳和西趪的家园…… 另一些同样享有盛誉的科学家经过对南极的长期考察,作出了这样的回答:除非格陵兰岛的冰雪融水冻结了墨西哥暖流,切断了这条在全球范围内供应暖水的巨大“传送装置”,这样的事情才可能发生。若是这样,欧洲就会进入冰河期,北美洲的东海岸也难逃一劫。或许不会严重到形成厚重冰川层的地步,不过温带森林或许会转变为光秃秃的苔原带或永久冻土层。浆果灌木丛或许也会蜕变成又矮又小、斑斑点点的地被植物,与苔藓为邻,吸引驯鹿南下。 第三种是我们比较希望的假设,两种极端的力量或许会相互抵销,于是温度保持在两者之间。不管是哪种情况,炎热、寒冷或是介于两者之间,只要人类还存在,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便会升至百万分之五百到六百,或者按照我们的估计,在2100年前达到百万分之九百。如果我们不改变我们现在经商的模式,那么格陵兰岛上曾经的冰冻层将会融化大半,涌入大西洋。曼哈顿会变成什么样子取决于融冰的精确体积,它或许只将成为两个岩石小岛——一个是曾经高耸于中央公园之上的大山,另一个是华盛顿高地露出海面的岩层。有一阵子,向南几英里处的建筑群会像潜望镜一般扫视周遭的海水,但一切终是徒劳,汹涌的波涛最后还是会把它们一一击倒。 2.冰雪伊甸园 如果人类从未进化,地球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们的进化是必然的吗? 如果我们消失了,那么,我们——或者说同样复杂的生物——会再次出现吗? * 东非坦噶尼喀湖坐落于一条裂谷之内,1500万年之前,这条大裂谷把非洲一分为二。东非大裂谷是之前更早的一条构造谷的延续,这条构造谷位于今天的黎巴嫩贝卡谷地,它向南发展形成了约旦河和死海。随后,它逐渐变宽,形成了红海。今天,它在非洲分成了两条并行的裂谷。坦噶尼喀湖位于大裂谷的西部分岔上,绵延420英里,是世界上最为狭长的湖泊。 坦噶尼喀湖水深达一英里,已有一千万年的高寿,同时也是世界上深度和年龄排名第二的湖泊,位列第一的是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因而,对于那些在湖床沉积物中提取矿样的科学研究者而言,坦噶尼喀湖是个相当有趣的湖泊。每年的降雪都会把气候的变迁史封存在冰川中,周围植被的花粉潜入深深的淡水水体中。水体整齐而清晰地分层:深色边缘的是雨季的径流带走的植被,浅色边缘的是旱季的藻花。在古老的坦噶尼喀湖,矿样比植物透露出更多的秘密。它们透露了一片热带丛林是如何转变为耐火的坦桑尼亚落叶林地的——这片林地如今覆盖了非洲的大部分地区。坦桑尼亚林地又是一个人类的杰作:旧石器时代的人类通过焚烧树木来获得草场,开发林地来吸引、饲养羚羊,而坦桑尼亚林地正是从那时开始发展的。 花粉中混合着厚厚的木炭层,这表明铁器时代的到来伴随的是更为严重的森林采伐,因为当时人们已经学会了冶炼矿石,后来还知道了如何制造犁地的锄头。他们种植龙爪稷之类的作物,这也在花粉中留下了迹象。后来的作物,比如说大豆和玉米,要么是产生的花粉太少,要么是谷粒太大没法被雨水带到太远的地方。不过,外来的蕨类植物的花粉增加了,这便是农业发展的证据。 我们把十米长的钢管系在缆绳上。在一台嗡嗡作响的发电机的协助下,它借助自身的重力下降到湖床,深入到十几万年时间沉积起来的花粉层中。亚利桑那大学古湖泊学家安迪·科恩是坦桑尼亚基戈马区一个坦噶尼喀湖东岸研究项目的负责人,他说,下一步是穿孔机的工作了,它得能够穿透五百万年甚至一千万年的沉积物进行取样。 第四章 史前世界(3)这样的机器相当昂贵,它们类似于小型的钻油船。湖泊太深,钻孔机没法锚定下来,只好依靠几个与全球定位系统相连的推进器来不断调整它在洞穴上方的位置。但科恩说这是值得的,因为这是地球最悠久、最丰富的档案文献了。 “长期以来我们一直认为极地冰层的前进与后退造就了气候的变迁。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热带的物质循环也是原因之一。我们对于极地的气候变迁了解很多,但我们对地球的热源却知之甚少,可这里是人们生活的地方。”科恩说,从地层中取样可以获得“十倍于冰川层中的气候史,精确度也会高得多。也许有一百种不同的东西可供我们分析。” 它们留存着人类进化的历史,因为矿样中记录了年代的跨越——有灵长类动物迈出的直立行走的第一步,还有南方古猿到原始人类、能人、直立人种、最终到智人的超越。这些花粉与我们祖先吸入的那些一模一样,甚至源于他们曾经触摸和食用过的同一种作物,因为它们也同样出现在这条裂谷之中。 东非大裂谷的另一分支位于坦噶尼喀湖以东,是一个浅些的盐湖,在过去的两百万年中它蒸发消失、又再次出现,反复数次。今天的它是一片草场,马赛人7在这里放牧牛羊,上面洒落着沙岩、粘土、凝灰岩和灰烬,最顶上是一层火山玄武岩。一条向东流经坦桑尼亚高地的河流渐渐在这些地层上切出了一道一百米深的峡谷,在二十世纪,考古学家路易斯·利基和玛丽·利基就是在这里发现了175万年前的原始人类头盖骨。灰色的奥杜威碎石峡谷,现在成了长着剑麻的半荒漠,这里最终发掘出成百上千用玄武岩制成的薄片型工具和斧子。有些工具可以追溯到两百万年以前。 1978年,在奥杜威峡谷西南25英里处,玛丽·利基的小组发现一些脚印冻在凝灰岩中。它们是南方古猿的一家人留下的足迹,很有可能是父母和孩子,他们当时正冒着大雨走过附近的萨迪曼火山喷发后形成的泥泞火山灰。他们的发现把直立行走的原始人类的存在推到350万年之前。在这儿,还有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的其它遗址,都生动勾勒出一副人类起源的图景。现在我们知道,在人类想到用一块石头撞击另一块石头来制造尖锐的工具之前,事实上已经直立行走了几百万年时间。从原始人类牙齿的遗骸和附近的其它化石来看,我们推断出人类曾经是杂食动物,我们用臼齿咬碎坚果——但是,随着我们从最初的寻找形似斧头的石头,到后来学会了制造斧头,我们也拥有了有效猎杀和食用动物的武器。 奥杜威峡谷和其它原始人类化石遗址,从形状上看仿佛是从埃塞俄比亚往南延伸、平行于非洲大陆东海岸的一轮新月,它们无疑证明了我们都是非洲人的后代。我们呼吸着的尘土,随风扬起。和风在奥杜威的剑麻和刺槐上播撒下一层灰色的凝灰岩粉末,其中包含着我们身上携带着的钙化了的DNA片段。从这儿开始,人类迈向各个大陆,走向世界的各个角落。最终,绕了一个圈以后,我们又回来了——我们与祖先长得如此不同,以致我们为了维护自己的生存权利竟把落后的血亲当作了奴隶。 这些遗址的动物骸骨有的来自河马、犀牛、马和大象,它们因人类的繁衍而灭绝;许多骸骨被我们的祖先磨制成尖锐的工具和武器——这让我们知道,在人类从其它哺乳动物中脱颖而出之前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然而,它们未能显示我们是如何脱颖而出的。但是在坦噶尼喀湖就有线索。这些线索指向冰层。 许多从几英里高的裂谷绝壁上倾泻而下的河流都注入坦噶尼喀湖。曾经有一段时间,这些河流来自于长廊雨林。随后才有了坦桑尼亚林地。今天,大多数的悬崖峭壁上都没有树木。人们把斜坡焚烧一空,种植木薯;他们的农田太过陡峭,听说曾有农民从斜坡上滚落下来。 冈贝河是个例外。它位于坦噶尼喀湖东部的坦桑尼亚海岸,从1960年开始,利基奥杜威峡谷项目的助手、灵长类动物学家简·古道就一直在这里研究大猩猩。她这项考察一个物种在野外的行为表现的田野研究是人类史上历时最长的。他们的中心设在一个营帐中,只有乘船才能抵达。周围的国家公园是坦桑尼亚境内最小的一个,占地只有52平方英里。简·古道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周围的山丘上长满了丛林。丛林与林地、草原接壤的地方,住着非洲狮和黑色大水牛。今天,木薯田、油椰子地、山上的民居、湖岸边生活着五千多人的几个村落包围了这个国家公园的三面。著名的大猩猩的数量在九十头上下摆动。 第四章 史前世界(4)尽管大猩猩是冈贝地区被研究得最多的灵长类动物,但这里的雨林却也是许多绿狒狒和好几种猴子的家园:黑长尾猴、红髯猴、红尾猴、蓝猴。2005年,纽约大学人类起源研究中心一名名叫凯特·岱特维拉的攻读博士学位的学生,在这儿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调查红尾猴和蓝猴的怪异现象。 红尾猴的脸部窄小,为黑色,鼻子上有白色的斑点,面颊也为白色,栗黄色的尾巴十分灵活。蓝猴的毛皮略显蓝色,呈三角形,脸部几乎没有毛,突出的眉骨让人印象深刻。它们颜色不同,体型不同,名字也不同,没有人会分不清这里的红尾猴和蓝猴。不过,在冈贝地区,现在人们显然没法区分它们了,因为它们开始杂交繁殖。到目前为止,岱特维拉证实,尽管这两个物种有着不同数量的染色体,在雄性蓝猴与雌性红尾猴(或雌性蓝猴与雄性红尾猴)杂交产生的后代中,至少有一些是具备生育能力的。她从森林的地面上刮下它们的粪便——它们肠内的残渣表明,DNA的混合产生了新的物种。 只有她想得比较多。遗传学史上,300-500万年前的某个时间,具有共同祖先的两个猴种分道扬镳。为了适应环境,这两者逐渐分离。通过与此类似的一种情形——加拉帕戈斯岛屿上的燕雀变得彼此孤立和隔绝的现象,查尔斯·达尔文第一个演绎出进化的过程。在这个案例中,为适应当地的食物,出现了十三种不同的燕雀,它们的啄具备不同的功能:啄破种子、吃昆虫、吸取仙人掌的汁液,甚至是吸食海鸟的血液。 在冈贝,发生着全然相反的事情。在历史上的某个阶段,曾经限制蓝猴和红尾猴自由迁移的障碍被新生的森林所取代,于是这两个物种开始共享这片环境了。但是,随着冈贝河国家公园周围的森林让位于木薯田,它们便一起开始了逃亡生活。“随着它们自身种群中的配偶越来越难觅,”岱特维拉认为:“这些动物被迫采用孤注一掷的、或者说创造性的生存手段。” 她的论文是,两个物种的杂交可能是进化的力量,正如自然选择也是进化的力量一样。“或许刚开始的时候,杂交产生的后代并没有父母那样的适应能力,”她说:“但是,它们栖息地的缩小或是种群数量的减少——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种杂交尝试会进行下去,直到有一天,和父母一样具备生育能力的杂交后代会出现,它们或许比父母更有生存优势,因为栖息地已经发生了变化。” 于是,这些猴子未来的后代又成了人类的杰作:零散分布于东非的农耕现代人驱逐了它们的父母,猴子、伯劳鸟或霸鹟之类的物种只好杂交、混交、灭绝——或者就做出些其它什么创举,比如说进化。 这里或许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从前,大裂谷刚刚开始形成的时候,热带雨林横跨了从印度洋到大西洋的整个非洲中部地区。大猩猩已经出现在这片大陆上,其中一种在许多方面类似于黑猩猩。但是我们从未发现这个物种的任何遗迹,黑猩猩的遗骸也十分罕见,原因是相同的:在热带雨林中,瓢泼大雨冲去了地面的矿物,难以形成化石,尸骨迅速腐烂。不过,科学家们知道它曾经存在过,因为遗传学证明了我们与黑猩猩直接来源于相同的祖先。美国的体质人类学家理查德·让汉姆给这种从未发现的大猩猩起了一个奇怪的名字:潘普瑞尔(意为“黑猩猩之前”)。 这个物种早于今天的黑猩猩,也早于七百万年前袭击了非洲的一场大旱灾。沼泽缩小,土壤干裂,湖泊消失,森林缩小,在热带草原的包围下显得鲜有藏身之处。两极的冰期活动造就了这场变故。因为世界上大部分的水份都被锁在格陵兰、斯堪的纳维亚、俄罗斯和北美洲大部分地区的冰川中,所以非洲异常炎热。尽管乞力马扎罗山和肯尼亚山这样的火山为冰雪覆盖,但是没有冰层能够抵达非洲。这场使得非洲的森林(是今天亚马逊流域面积的两倍之多)变得稀稀落落的气候变迁,正是因为那股遥远却骇人的白色力量正在摧毁挡道的针叶林。 第四章 史前世界(5)遥远的冰层活动使得非洲大陆上栖息于森林中的哺乳动物和鸟类面临困境。在接下来的几百万年中,它们在各自不同的森林中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进化着。我们知道,它们中至少有一种被迫作出了大胆的尝试:迁居热带大草原。 如果人类消失了,如果某个物种最终取代了我们,它们会像我们一样进化吗?在乌干达西南部,我们可以看到再现人类历史的缩影。查布拉峡谷形状狭窄,它在东非大裂谷地面堆积的深褐色火山灰上切出一条长达十英里的口子。与周围的黄色平原对比鲜明的是,一条由热带硬木和余甘子树形成的绿色缎带沿着查布拉河覆盖了这个峡谷。对于黑猩猩而言,这片绿洲既是一个避难所,又是一场严酷的考验。这条葱翠的峡谷只有500码宽,这里的水果有限,没有满足所有猩猩的食物需求。所以,有些勇敢的猩猩总是冒着危险,爬上树木的天蓬,越过峡谷,通往另一片希望的田野。 没有树枝能让它们当作梯子远眺燕麦和亚香茅以外的世界,于是,它们只好靠后腿站立起来——虽然只是坚持一小会儿,但毕竟有了两足动物的模样。它们透过大草原上稀稀落落的无花果树监视狮子和土狼的行动。它们选择了一棵估计能够伸手够到的树,不让自己成为掠食者的盘中餐。再后来,它们就跑了起来。 遥远的冰川将一些勇敢却饥饿的“潘普瑞尔”逐出了不足以维持我们生计的森林——其中的一些为了生存还真是发挥出了想象力和创造力。大约三百万年过去了,世界又再次变暖。冰川撤退了。树木收复了它们的失地,有些甚至长到了冰岛。非洲大陆上的树木又重新连成一片,横跨了大西洋到印度洋的海岸,不过这个时候,潘普瑞尔已经进化成一个新的物种:第一批选择在森林边的草地和林地上栖息的类人猿。之后的一百年时间里,它们都以靠双足行走,因而它们的腿部变长了,而大脚趾缩短了。它们正逐渐丧失在树上栖息的能力,不过它们在地面上生存的技能教会了它们更多的东西。 现在,我们是原始人类了。差不多在从南方古猿进化成人类的这个过程中,我们不但学会了在被火烧尽的热带草原上生活,还学会了怎样自己取火烧草。后来的三百万年中,遥远的冰层没有为我们驱逐草地和森林,而我们的人数又不足以做到这一点。这那个时期中,尽管潘普瑞尔被称为现代人的子孙后裔还远未出现,但是我们肯定已经有了足够的数量,再一次做出些创新的举动。 走出非洲大陆的原始人类是憧憬大草原以外广大地域的无畏冒险者吗? 或者,它们只不过是被更为强悍的血亲驱逐出摇篮的失败者吗? 再或,它们只是和任何看到丰富资源的野兽一样,一边繁殖、一边向前,沿着草地一直通向亚洲?达尔文觉得这无关紧要:当同一物种彼此被隔离的群落以不同的方式进行进化的时候,学会在新的环境中飞黄腾达的才是真正的成功者。不管是背井离乡还是勇敢冒险,幸存者们在小亚细亚半岛和印度生育繁衍起来。在欧洲,它们学会了一种技能——松鼠之类的温带生物对此早已熟知,但对于灵长类动物而言,这是一种全新的技能:计划储备。为了在食物充足的季节进行存储,以备过冬,好的记性和对深谋远虑是必不可少的。它们越过大陆桥抵达印度尼西亚的大部分地区,不过,为了抵达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它们得学会驾驭船只。这大约是五万年前的事。再后来,大约11000年以前,生活在中东地区的敏锐的智人发现了一个只有某些种类的昆虫才知道的秘密:如何通过养育植被的方式来获得食物来源,而非摧毁它们。 因为我们知道,它们种植的中东小麦和大麦不久之后便往南长到了尼罗河沿岸,我们能推测出来——正如精明的雅各布回来的时候通过利诱拉拢了他强大的孪生兄弟以扫(查典故)——某个懂得农业知识的人带着种子从那里回到了非洲家园。他可真是办了件好事,因为另一个冰期(最后一个冰期)又从冰川无法抵达的土地中盗取水份,食物来源变得紧张起来。大量海水都被冻成冰川,以至于当时的海平面比起今天要低300英尺。 第四章 史前世界(6)正是在这个阶段,其他在亚洲大陆上散布开来的人类抵达了遥远的西伯利亚。白令海的一些区域干涸了,一条长达一千英里的大陆桥一直通向了阿拉斯加。它在超过半英里厚的冰层下度过了一万年。不过到了那时,许多冰都消退了,于是它成为一条局部地区宽达30英里的通道。人类绕过冰雪融水形成的湖泊,越过了这条大陆桥。 查布拉峡谷和冈贝河现在成了群岛环礁,这里有曾经给予我们生命的森林的遗迹。这回,非洲生态系统的破碎可不是因为冰川,而是因为我们自己——在最后一次进化中,我们一跃成为大自然的主宰,拥有了与火山和冰层同样的威力。森林被农业和民居所包围,如同孤独的岛屿,潘普瑞尔其它的后代依然恪守我们离开时的生活习惯,而我们呢,已经从林地迁居草原,最终定居在城市中。刚果河的北面,我们的同胞是大猩猩和黑猩猩;南面则是倭黑猩猩。从遗传学的角度看,我们与后面两者最为类似;路易斯·利基把简·古道送来冈贝,就是因为他和妻子发现的骨骼和颅骨表明,我们共同祖先的外貌和行为举止会与黑猩猩有巨大的相似之处。 不管是什么的原因促使我们的祖先离开这片土地,它们的这个决定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大进化——有时被描述成最大的成功,有时又被形容成世界上最大的灾难。不过,假设我们留在这里,或者假设我们留在草原上,今天狮子和土狼的祖先肯定已经把我们干掉了。如果真有这样的物种,进化到我们今天这个地位的将会是什么呢? 如果我们那时留在森林中,我们现在观察世界的目光就会和野生的黑猩猩一模一样。它们的思维或许不够清晰,但毫无疑问的是,它们拥有智慧。一只处于自然环境中的黑猩猩,会在一根树枝上镇定自若地注视着你,面对高级灵长类动物却毫无低人一等的感觉。好莱坞中猩猩的形象给人以误导,因为那些受了训练的猩猩都十分幼小,像儿童一样可爱。然而它们会一直长下去,有时会重达120磅。一个相同体重的人,大约会有30磅都是脂肪。对于成天爬上爬下的黑猩猩而言,它们只可能有3-4磅的脂肪,剩下的都是肌肉。 一头卷发的迈克尔·威尔逊博士是冈贝河田野研究项目年轻的负责人。他证实了黑猩猩的力量。他亲眼目睹了它们撕裂和吞食红髯猴的全过程。它们是优秀的猎手,它们的攻击中有80%能做到成功杀伤。“狮子的成功杀伤率只有10%-20%。黑猩猩是相当聪明的物种。” 不过他还发现它们偷偷潜入周边其它黑猩猩的地盘,伏击没有丝毫警惕的单个雄性,将它们置于死地。他发现它们耐心地除掉周围其它部族中的雄性猩猩,直到把整个地盘和所有的雌猩猩占为己有。他还见过部族内部争夺首把交椅的激斗和血战。把这些现象同人类的侵略战争和权利斗争作比较,成了他的研究方向。 “我讨厌想着这个。有点儿叫人沮丧。” 可是为什么体型比黑猩猩更小更瘦、但与我们人类同有渊源的倭黑猩猩就毫无进攻性可言呢?这是个难解之谜。尽管它们也保卫领土,但我们从未发现杀害他族同胞的行为。它们生性平和,喜欢和多个伴侣嬉戏*,保持着母系社会结构,所有成员都承担起抚养下一代的责任……在那些坚持认为弱者也能在地球上求得一席之地的人眼中,这几乎成了个神话。 然而,在一个没有人类的世界里,如果它们和黑猩猩发生冲突,它们的数量将大大减少:存活下来的倭黑猩猩会只有一万,甚至更少,而黑猩猩的数量会激增到十五万只。一个世纪之前,这两者的总和约是现在的20倍,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两个分支在进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在雨林中漫步的迈克尔·威尔逊听到了击鼓一样的声音,他知道是黑猩猩在敲击植物的板状根,相互传递信号。他跟着它们一路奔跑,翻过冈贝十三条河流的山谷,跃过串联着狒狒足迹的牵牛花藤蔓,追随着黑猩猩的大叫声,一口气跑了两个小时,终于在裂谷的最高处赶上了它们。五只黑猩猩爬上了林地边缘的一棵树上,啃着它们爱吃的、和小麦一同从*半岛远道而来的芒果。 第四章 史前世界(7)一英里以下的地方,坦噶尼喀湖在下午的阳光下灼灼闪光。这个庞然大物储存着世界20%的淡水,养育了许许多多的地区性鱼类,水生生物学家把这个地方称为加拉帕戈斯湖泊。在湖的西面,是刚果河烟雾弥漫的山陵,在那里,黑猩猩依然被当作食物。相反的方向,越过冈贝地区的边界,居住着依然使用来复枪的农民,他们讨厌抢夺他们油棕榈果的黑猩猩。 除了人类和黑猩猩自己的同族,它们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天敌。这五只黑猩猩爬上了草地中央的一棵树,恰恰证明了它们继承了高度适应的基因——它们的适应能力比起只吃森林中食物的大猩猩要强得多,它们能靠各种各样的食物为生,能够适应多种多样的环境。如果没有了人类,它们或许就不需要适应环境了。威尔逊说,因为森林很快会恢复。 “坦桑尼亚林地会朝这里挺进,重新占领木薯地。或许狒狒们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大肆繁衍,它们的粪便中携带的种子被种到各个地区。不久之后,树木会在任何适合生存的地方扎根发芽。最后,黑猩猩也将尾随而至。” 随着猎物数量的回升,狮子回来了,紧接着是大型动物:坦桑尼亚和乌干达动物保护区的黑色水牛和大象。“最后,”威尔逊叹了口气说:“我认为黑猩猩的数量还会不断增长,马拉维、布隆迪和刚果都会遍布它们的足迹。” 森林又回来了,这里有黑猩猩喜欢的水果,还有大量的红髯猴可以捕食。狭小的冈贝,是一小片尘封起来的非洲往事,也是未来“后人类时代”的窗口。在这里,没有什么能诱使灵长类动物离开这片葱茏,来跟随我们毫无意义的步伐。 当然,这一切都只能延续到冰期卷土重来的一天。第五章 失去的动物种群(1)在梦中,你走在外面,发现你熟悉的景观中充斥着稀奇古怪的生物。根据所在地,你看到的景象会有所不同:或许鹿角大得像树干的驯鹿,或许是装甲坦克般的庞然大物。还有一群看起来像骆驼的动物,不过它们长着象鼻。厚皮的犀牛、毛茸茸的大象,还有更加巨大的树懒——树懒??还有各种大小和各式条纹的野马。黑豹有着七英寸的毒牙;印度豹大得可怕。狼、熊和狮子都奇大无比……这肯定是个噩梦。 这到底是梦还是与生俱来的记忆?智人所迈入的正是这样的一个世界,那时的我们正从非洲一路走向遥远的美洲。如果我们从未出现过,那么现在消失了的那些哺乳动物还会在这个地球上吗?如果我们离开,它们会回来吗? * 美国历史上,嘲讽在任总统的各种蔑称中,要数托马斯·杰斐逊的政敌在1808年给他取的绰号最为独特了——猛犸先生。杰斐逊下达了禁止对外贸易令,旨在惩罚英国和法国独占海洋航道的做法,可最终禁令的作用适得其反。随着美国经济的萧条,政敌对他冷嘲热讽,因为人们可以看到杰斐逊总统此时正在白宫的东厅玩他收集的化石。 这可不假。杰斐逊是位热切的博物学者,几年前,有报告说肯塔基州的盐碱地周围散布着巨大的尸骨,杰斐逊被此深深吸引。报告说,这些尸骨类似于发现于西伯利亚的一种大型古象的遗骸,欧洲的科学家认为这个物种已经灭绝。非洲的奴隶辨认出,卡罗莱纳州发现的大臼齿属于某种大象,于是杰斐逊深信这些尸骨来自同一个物种。1796年,他收到弗吉尼亚州格林布瑞尔县的一船货,本以为是猛犸的尸骨,但一只巨大的脚爪立即改变了他的想法:这是其它什么物种,可能是某种体型巨大的狮子。咨询了解剖学家之后,他最终鉴别出它的身份,于是关于北美地懒的第一个记录也就归功于他了。这种地懒在今天被人称为“巨爪地懒杰斐逊尼”。 肯塔基州盐碱地附近的印第安人声称,这种长着长牙的巨兽在北方继续存活着。这种说法还得到了西面其他部落的赞同。这让杰斐逊尤为高兴。他成为总统之后,派遣梅里韦瑟·刘易斯研究肯塔基州的巨兽遗址,加入到威廉·克拉克探寻历史之谜的使命中。除了穿越路易斯安那州,寻找向西北通往太平洋的河流以外,杰斐逊还让刘易斯和克拉克寻找活着的猛犸象、乳齿象,或其它类似的大型珍稀动物。 他们的远征失败了;他们发现的最大的哺乳动物不过是大角羊罢了。后来,克拉克重回肯塔基州找到了猛犸尸骨,杰斐逊心满意足地把它们陈列在白宫中,今天成了美国和法国的博物馆的馆藏。人们经常认为古生物学的建立是他的功劳,虽然这事实上并非他的初衷。法国一位知名的科学家曾声称,新世界的一切都比不上旧世界,野生动物也不例外。杰斐逊一直希望能证明,这种观点不过是无稽之谈。 他在化石骨的认知上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他以为它们必定属于什么活着的物种,因为他不相信生物会灭绝。尽管他经常被视为美国启蒙时代的知识分子代表,但杰斐逊的观点其实和当时许多自然神论信仰者和基督徒一样:在这个完美的世界中,没有什么造物应该消失。 他以博物学者的身份宣布了他的信条:“这就是大自然的体制。她决不会允许她的任何物种走向灭绝。”他的许多著作中都渗透着这一思想:他希望这些动物是活的,希望能够了解它们。正是因为对知识的渴求,他建立了弗吉尼亚大学。在接下来的两个世纪中,那儿和其它地区的古生物学家们证实,许多物种事实上已经灭绝。查尔斯·达尔文会说,这些灭绝了生物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一个物种进化成更高级的形式来适应环境的变迁,而另一种则在强大的竞争者的威胁下丧失领地。 不过,还有个令托马斯·杰斐逊和他之后的其他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细节问题,那就是,这大型哺乳动物的遗骸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年代久远的东西。它们不是埋在坚固岩石层中已经矿化了化石。肯塔基州的巨石盐渍州立公园周围发现的长牙、牙齿和颧骨或是散布在地面上,或是暴露在浅浅的淤泥外,再或是躺在山洞里。这些大型哺乳动物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活动范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第五章 失去的动物种群(2)“沙漠实验室”的前身是“卡内基沙漠植物实验室”。它建于一个世纪以前,位于图马莫克山的山顶。图马莫克山是亚利桑那州南部的一个山丘,山下曾是北美最繁茂的仙人掌森林,森林的那头是图森市8。保罗·马丁是个高个子、宽肩膀、和蔼可亲的古生态学家,他在这个实验室差不多呆了半个世纪。在这段时间里,图马莫克山那长满巨人柱的斜坡下,沙漠在建造住宅区和商业区的一片喧嚣中消失了。不过,壮观的古石保留了下来,成为开发商垂涎三尺的一流景观——他们一直计划着从亚利桑那大学手中把它夺取过来。保罗·马丁倚着他的手杖,从实验室门口的帘子向外眺望时说,人类的影响并不是始于上个世纪,而是13000年前——人们抵达此地的时候。 1956年,保罗·马丁来到这个实验室的前一年,他在魁北克的一个农舍中过冬,那时的他是蒙特利尔大学的博士后研究员。他以前是动物学的研究生,有次在墨西哥采集鸟类标本的时候,他不幸染上了脊髓灰质炎,从此他改为进行实验室研究。躲在加拿大的那段日子里,他蜷缩在显微镜旁边,研究新英格兰湖泊中采集来的上一个冰期末期的沉积物样本。这些样本透露出随着气候的日趋温和,周围的植被是怎样从无树的苔原转变为针叶林,又是怎样从针叶林变化为温带落叶林的——有人怀疑这个过程导致了乳齿象的灭绝。 一个周末,山路被大雪封困,他不想再数微小的花粉粒了,于是打开一本分类学教程,开始计算过去的6500万年中在北美大陆上消失的哺乳动物的数量。当他数到更新世时期(从180万年前到1万年前)的最后三千年时,他觉察到一丝异样。 13000年前发生了一次物种大灭绝,这在时间上与他的沉积物标本显示的结果相一致。在下一个地质时代——今日仍在继续的全新世时期来临之前,差不多有40个物种消失了,而且全是大型陆生哺乳动物。老鼠、鼩鼱和其它长着毛皮的小型动物毫无损伤地存活下来,水生哺乳动物也是如此。然而,陆生的巨大动物却遭受了大范围的致命打击。 消失的是动物王国的巨人军团:大犰狳和体型更为庞大的雕齿兽。它们酷似身披装甲板的大众汽车,尾巴端上长着尖尖的倒刺。还有巨大的短脸熊,它们的数量几乎是灰熊的两倍,四肢也更长,速度更为敏捷——有人认为,正是阿拉斯加短脸熊的存在,使得人类没敢早些横渡白令海峡。还有巨大的海狸,它们的体型和今天的黑熊不相上下。大野猪或许成为了美洲拟狮的猎物,比起现在的同胞非洲狮来说,它们可要大得多了,速度也敏捷很多。惧狼是最大的犬齿动物,它们长着一排巨大的獠牙。 灭绝了的北方长毛猛犸是最为出名的巨人。它们只是为数众多的长鼻目动物中的一种。长鼻目动物包括帝王猛犸——它们中最大的可重达10吨、生活在温暖地区的哥伦比亚猛犸,还有生活在加利福尼亚海峡群岛上的侏儒猛犸——它们长得不比人高,只有生活在地中海岛屿上、和牧羊犬同等大小的一种象个头比它们小。猛犸是食草动物,它们随着进化来到西伯利亚大平原、草场和苔原,不像它们遥远的祖先乳齿象那样,只能在生活在树林和森林中。乳齿象一直存在了3000万年,足迹遍布了墨西哥、佛罗里达和阿拉斯加,然而,突然之间,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三个品种的美洲马消失了。各种各样的北美骆驼、貘、不计其数的鹿科动物——从优美的叉角羚到牡驼鹿(貌似驼鹿和麋鹿的杂交,但比两者都大),还有剑齿虎、美洲猎豹(它们便是唯一生存下来的一种羚羊为什么跑得如此之快的原因),统统都无迹可寻了。全都不见了。它们曾经是如此之多的。保罗·马丁在想,到底是什么可能导致了这样的局面呢? 第二年,他便来到了位于图马莫克山上的实验室,再一次蜷缩在显微镜旁边。这次,他研究的不再是受到湖底淤泥的密封保护而免于腐烂的花粉粒。他以前观察的碎片一直以来都被保存在没有水汽的大峡谷山洞中。来到图森之后不久,他在沙漠实验室的新上司给了他一团灰色的土块,形状和大小都和垒球差不多。它可有一万年的历史了,不过确确实实是一团粪便。它已经干瘪,但还没有矿化,上面明显长出了草的纤维和开着花的球形锦葵。马丁发现的大量的杜松花粉证实了它久远的年代:大峡谷地面的温度在长达8000年的时间里都处于过热状态,不适合杜松的生长。 第五章 失去的动物种群(3)粪便的主人是一种沙斯塔地懒。今天,唯一幸存下来的两种懒猴生活在中美和南美热带地区的树林中,它们体型很小,也很轻,能够静静地栖息在远离地面的雨林树荫中,因而也远离危险。不过,这团粪便的主人应该有牛那么大。和存活下来的同胞——南美大食蚁兽一样,它们靠指关节行走,用以保护翻寻食物和自卫的爪子。它们体重有半吨,但是从加拿大育空地区到佛罗里达,它们已经是五种北美地懒中最小的一种了。佛罗里达地懒的大小类似于今天的大象,最重可达3吨。可这不过是阿根廷和乌拉圭懒猴体型的二分之一——它们重达13000磅,站起来比最大的猛犸还要高。 十年后,保罗·马丁参观了科罗拉多河上方大峡谷的红色砂岩墙,那个地懒粪球就是在这里采集到的。此时,他对灭绝了的美洲地懒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而不仅仅是一种神秘消失的巨型哺乳动物。资料的积累如同分层的沉积物,马丁的脑海中形成一个理论,他认为地懒的命运将为这个理论提供确凿的证据。兰帕德洞穴中有一堆粪便,他和同事认为,好几代的雌性地懒都掩蔽在这里洞穴中,繁衍后代。粪便堆足有5英尺高、10英尺宽、100多英尺长。马丁感觉他进入了一片圣地。 十年之后,野人放火烧了这里,已经变成化石的粪便堆因体积过大,足足烧了好几个月。马丁为此感到惋惜,但此时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论,在古生物学的领域中初崭头角:什么导致了数百万的地懒、野猪、骆驼、大象和二十多种马匹——新世界中所有六十种大型哺乳动物在短短一千年的时间中转瞬消失了呢? “答案很简单。当人类离开非洲和亚洲,迈向世界其它区域的时候,大麻烦就开始了。” 马丁的理论,不久之后便被支持者和批评者冠以“闪电战”的称号。他主张说,从48000年前的澳大利亚开始,人类每踏上一片大陆就会遭遇大型动物——它们没有理由认为这些矮小的两足动物是个巨大的威胁。等它们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即使原始人类还处于直立人种的阶段,他们已经开始在石器时代的“工厂”中大规模地制造斧子和宽刃刀,比如说,玛丽·利基就于100万年之后在肯尼亚的奥罗格塞里发现了类似的工具。13000年前,当人们抵达美洲时,他们进入智人阶段至少已经有五万年了。他们的大脑比从前更大,不仅已经学会了如何为有凹槽的尖锐石器做上把柄,还知道了如何使用投矛杆——这种木制的工具能够使他们在投掷过程中保持平稳,快速投矛,并从相对安全的距离外准确射杀危险的大型动物。 马丁认为,最初的美洲人擅长制造叶状的燧石抛掷尖器,他们遍布北美洲大陆。他们和他们制造的尖器被称为克洛维斯史前人类文明,得名于初次发现的新墨西哥遗址。通过对克洛维斯遗址中发现的有机物质做放射性碳测试,考古学家现在达成的共识是:克洛维斯人早在13325年之前就生活在美洲大陆上了。不过,他们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众说纷纭:按照保罗·马丁的假说,人类是大灭绝的罪魁,他们射杀了四分之三生活在更新世后期的美洲大型动物,当时这里的动物物种远比今日的非洲来得丰富。 马丁得出“闪电战”理论的主要原因是,在至少十四个克洛维斯遗址中,他们发现尖器与猛犸或乳齿象的尸骨放在一起,有些还插入到它们的肋骨中。“如果智人从未进化,”他说,“那么在现在的北美洲,体重超过1000磅的动物将和今天的非洲一样多。”他列举了非洲的五种大型动物:“河马、大象、长颈鹿,还有两种犀牛。我们北美会有十五种。如果加上南美的话,就更多了。”滑距骨目动物长得像骆驼,但鼻孔长在鼻子的上端而不是下端。或者箭齿兽属,看起来像是犀牛或河马的杂交,不过解剖学显示,它们不属于两者中任何一类。” 化石记录显示,所有这些动物都曾经存在过,不过它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人们并没有达成共识。有人向保罗·马丁的理论提出质疑:克洛维斯人究竟是不是进入新世界的第一批人类?反对者中不乏美国本地人,他们对任何暗示他们是移民的说法都十分警觉,因为这样会降低他们作为本地人的地位;他们谴责说,他们跨过白令大陆桥而来的说法是对他们信仰的攻击。甚至有些考古学家质疑到底存不存在一条没有冻冰的白令海峡可供人类穿行,有没有可能第一批美国人是通过水路而来,在冰层上一路滑行到了太平洋海岸呢?如果说人类在四万年前借助船只抵达了澳大利亚的话,为何就不可能乘船到美洲呢? 第五章 失去的动物种群(4)还有人指出,有些考古遗址的克洛维斯文明被估算得过早了。这些遗址中最为著名的是位于智利南部的蒙特佛得遗址,挖掘这个遗址的考古学家认为,人类可能曾在这里定居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克洛维斯文明之前的一千年;第二次是在三万年以前。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时的白令海峡很可能是水路,这意味着人类的移居之旅包含着一段航海旅行。考古学家们还怀疑人类当时横渡的可能是大西洋,这批人认为克洛维斯打磨燧石的技术与一万年之前法国和西班牙发展起来的打制石器技术十分相似。 没过多久,对蒙特佛得遗址放射性碳年代测定准确性的质疑就使人们对先前认为它证明早期人类出现在美洲大陆上的观点产生了怀疑。泥炭沼中保存着蒙特佛得遗址中的棒杆、木桩、矛头和打了结的草叶,但在其他考古学家对发掘地进行考察之前,大多数泥炭沼被推土机推平了。于是,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即使早期人类真的在克洛维斯文明之前以什么方法到过智利,保罗·马丁反驳道,他们的影响是短暂、局部的,从生态学的角度出发,可以忽略不计,正如那些在哥伦布之前就占领了纽芬兰岛的北欧海盗。“与他们处于同一个时期的人类在欧洲留下的大量工具、史前器物和洞穴壁画在哪里呢?前克洛维斯的美洲人不可能像北欧海盗那样遇到与之相当的人类文明。当时只有动物罢了。可他们为何没能繁衍散布开来呢?” 第二点涉及到马丁“闪电站”理论中更为根本的论争分歧。几年以来,关于新世界大型动物的命运最被广泛接受的解释提出了这样的疑问:一些依靠狩猎和采集为生的游牧民族是怎样消灭数千万的大型动物的呢?在整片大陆上,光靠十四个射杀动物的遗址难以得出大型动物遭到大屠杀的结论。 差不多半个世纪之后,保罗·马丁引起的这场论争依然是科学界的热点。有些人专门致力于对马丁理论的证真或证伪,考古学家、地质学家、古生物学家、树木年代学家、放射测年学家、古生态学家和生物学家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有时火药味十足的论争。不过,他们中几乎所有人都是马丁的朋友,还有许多是他以前的学生。 作为对马丁“射杀过度”理论的反驳,他们提出的最有影响力的观点无非是气候变迁或疾病蔓延,后来不可避免地被人们戏仿为“寒冷过度”或“疾病过度”理论。“寒冷过度”理论的追随者最为众多,但它本身是个杜撰之词,因为“过热”和“过冷”这两个词都遭到了批评。一种理论认为更新世末期经历了气候恶化,随着冰川的消融,世界瞬间进入到冰川期,不计其数的脆弱的动物却并不知道这一点。还有一些人提出的观点恰恰相反:全新世时期气温的骤然升高宣布了毛皮动物的末日,因为他们几千年来适应的一直是严寒气候。 “疾病过度”理论认为,到来的人类,或者陪伴人类的生物带来了病原体,于是美洲的所有其它生物都消失殆尽。随着冰川的继续消融,猛犸的机体组织有可能会被发现,通过分析它们,我们也许能证明这个观点的真伪。这个假设并非空穴来风:第一批美洲人的大多数后代都悲惨地死于欧洲人到来之后的那个世纪里。只有少数一部分死于西班牙人的利剑下;剩下的都死于旧世界带来的细菌,因为他们没有这些细菌的抗体:天花、麻疹、伤寒症和百日咳。单单在墨西哥,西班牙人出现之前估计有2500万中美洲人生活在这里,但数百年之后,这个数字陡然降到了100万。 即使疾病在传播给猛犸和其它更新世巨人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异,或是通过狗和家畜直接传播,智人依然是罪魁。对于“寒冷过度”理论,保罗·马丁作出了这样回应:“用一些古气候学专家的话来说,‘气候变迁是相当频繁的。’并不是气候不变化,而是它变化得实在太频繁。” 古欧洲遗址表明,智人和现代尼安德特人随着冰层的前进和消退不断地往南往北迁移。马丁说,大型动物也会这么做的。“大型动物身躯庞大,气温的变化不会立即对它们产生影响。它们可以长途迁徙——或许没有鸟类走得远,但是比起老鼠来肯定要远得多。老鼠、狐尾大林鼠和其它小型的暖血动物安然度过了更新世的大灭绝,”他又说:“所以难以相信突然的气候变化会让大型哺乳动物活不下去。” 第五章 失去的动物种群(5)植物比起动物来,没有什么移动能力,一般说来对于气候也更为敏感,但它们在大灭绝时期似乎也安然无恙。在兰帕德洞穴和其它大峡谷山洞里的地懒粪便中,马丁和他的同事发现了狐尾大林鼠的粪堆,里面夹杂着一层层几千年积累起来的植物残渣。除了一种云杉,山洞中的狐尾大林鼠和地懒的食物并没有因为温度变化而灭绝。 不过马丁下此定论的依据还是地懒。克洛维斯人出现后的一千年中,在整个美洲大陆上,地懒所有行动缓慢、笨拙、容易捕获的食物都消失了。放射性碳测定的年代证实,在古巴、海地、波多黎各发现的尸骨属于地懒,它们在之后的5000年里依然存活着。它们最终的灭绝与8000年前人类抵达安的列斯群岛9的时间相吻合。在小安的列斯群岛,比如说格林纳达,人类抵达的时间要更晚一些,存活着的地懒也属于较为早期的物种。 “如果气候变迁足以使阿拉斯加到巴塔哥尼亚的所有地懒都灭绝的话,那么西印度群岛上的地懒也不可能例外。但是,它们却存活下来。”这些证据同时也说明,第一批美洲人是靠陆路抵达美洲的,而非水路,因为他们在五千年之后才来到加勒比海。 另一个遥远的岛屿上发生的事能够进一步证明这个观点:如果人类未曾进化,那么更新世的大型动物或许今天还存活于世。在冰河期,弗兰格尔岛10——北冰洋中一块楔形的坚硬苔原,曾经与西伯利亚相连。然而,因为它的位置太北,进入阿拉斯加的人类并没有利用这条途径。全新世时期,随着海水变暖、海平面上升,弗兰格尔岛再次与大陆隔绝;岛上剩下的长毛猛犸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它们被迫适应资源有限的岛屿生活。当苏美尔和秘鲁的人类走出洞穴,建起伟大的文明,弗兰格尔岛上的猛犸依然生存着,它们进化成为一种矮小的品种,比其它大陆上的猛犸多活了7000余年。4000年前,埃及法老的统治时期中,它们依然生存着。 更新世大型动物中最令人惊讶的一个物种——世界上最大的鸟类,灭绝得更晚一些,因为它们生活在人类未曾注意到的一个岛屿上。新西兰的无翼恐鸟重达600磅,这个体重是鸵鸟的两倍,直立起来的身高也得高一码左右。在哥伦布航行到美洲之前的两个世纪,第一批人类就开始生活在新西兰了。到发现新大陆的时候,最后的十一种恐鸟都已灭绝。 在保罗·马丁看来,结论是显而易见的。“大型动物是最容易追捕的。射杀它们能给人类带来最多的食物和最高的声望。”离图马莫克山实验室不到一百英里,喧嚣的图森城的那头,十四个克洛维斯射杀遗址中有三个坐落在这里。其中最为丰富的一个叫默里斯布林斯遗址,里面遍布着克洛维斯人的矛头和猛犸遗骸。马丁的两个学生万斯·海恩斯和皮特·梅恩格发现了这个遗址。根据海恩斯的描述,地层已经腐烂,看起来像是“记载着地球五万年以来的历史的书页”。这些“书页”中包含了好几种已经灭绝的北美物种:猛犸、马、骆驼、狮子、大野牛和惧狼。临近的遗址中还发现了貘与另外两种今天依然存活着的动物:熊和美洲野牛。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如果人类曾经屠杀一切,为什么它们存活下来了呢?为什么灰熊、水牛、麋鹿、麝牛、驼鹿、驯鹿和美洲狮依然活跃在北美洲,但其它大型哺乳动物却消失了呢? 北极熊、驯鹿和麝牛生活在人类相对较少的区域,生活在这里的人类认为寻觅鱼类和海豹为食要容易得多。在生长着树木的苔原南部地区,行踪诡异、速度敏捷的熊和山狮擅长在森林或漂石中藏身。其它物种则和智人一样,是在更新世生物灭绝的前后才抵达北美洲的。比起默里斯布林斯遗址中发现的、现在已经灭绝的大型美洲野牛而言,今天的平原水牛在基因上与波兰野牛更为接近。大野牛灭绝后,平原水牛的数量激增。同样地,在美洲牡驼鹿灭绝之后,今天的驼鹿是从欧亚大陆迁徙而来的。 第五章 失去的动物种群(6)剑齿虎之类的食肉动物很可能随着猎物的消失而走上灭绝之路。有些更新世的物种,比如貘、野猪、美洲虎和美洲驼,向南逃得更远,它们藏身于墨西哥、中美州和南美洲的森林中。剩下的物种相继灭绝,这块巨大的避难所最终接纳了更多的成员——水牛、麋鹿和其它动物结伴而至。 发掘默里斯布林斯遗址的过程中,万斯·海恩斯发现有迹象表明,干旱曾经迫使更新世的哺乳动物去寻找水源——一个泥泞的地洞旁有一串脚印,这显然是哺乳动物企图挖井饮水的证据。在这里,它们很容易就可能成为猎人的囊中之物。它们上面的地层中是一段已经变为化石的黑色藻类,这些藻类死于许多“寒冷过度”理论的支持者们所提到过的寒潮中——但是,猛犸的尸骨排列在这个地层之下,而不是之中。 这是另一条线索,暗示如果人类从未存在过,这些被屠杀的猛犸的子孙后代今天可能还活在地球上:大型猎物灭绝后,克洛维斯人和他们著名的石制尖器也难以为继了。随着猎物的消失和天气的转寒,他们或许移居了南方。但是几年之后迎来了温暖的全新世时期,克洛维斯文明的继承者出现了,他们把矛头做得更小,用于捕杀体型更小的平原水牛。这些“弗尔萨姆人”和剩下的动物之间在数量上达到了某种平衡。 祖先们贪得无厌地捕杀更新世的食草动物,仿佛这些食物的来源是永不枯竭的,最终导致了这条食物链的断裂。这些美洲人的后代有没有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呢?也许吧。他们的后代是美洲印第安人,他们把鹿之类的食草动物集中到森林的小块田地中,并为水牛之类的动物开辟草地。大平原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归结于他们放的火。 后来,欧洲带来的疾病给新大陆带来了种族灭绝,几乎所有的印第安人都死于这场灾祸,但是水牛的数量却在膨胀,并散布到其它地区。它们差不多到了佛罗里达,遇上了往西扩张的白种殖民者。除了一些为满足猎奇之心而保留下来,其余几乎所有的水牛都被赶尽杀绝,之后,殖民者们充分利用印第安人开拓出的平原来养殖家畜牛。 圣克鲁斯河发源于墨西哥,一路向北蜿蜒。保罗·马丁从他的山顶实验室鸟瞰圣克鲁斯河旁的沙漠城市。骆驼、貘、本土野马和哥伦比亚猛犸曾经在这片绿色的冲积平原上觅食。使它们灭绝的人类的后代在这里定居下来,他们用泥巴建起小屋,栽种三角叶杨和柳树。这所有的一切,一旦被遗弃,很快就会成为土壤和河流的一部分。 猎物少了之后,人们开始栽培他们采集而来的植物,发展后的村庄被他们称为“夏克逊”,意思是流淌的水。他们把收获而来的谷壳和河泥搅拌在一起,做成泥砖,人们一直使用这种泥砖,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才被混凝土制成的土砖所取代。在此之后的不久,小屋的出现把许多人吸引到这里,人们抽干了河水。于是他们挖井。等井水也干涸的时候,他们就再往下挖。 现在,圣克鲁斯河粉状河床的两侧是图森的市中心,大会堂巨大的混凝土和钢梁地基看起来至少和古罗马竞技场是一个时代的。但是,来自遥远未来的游客或许很难找到这个大会堂了,因为今天饥渴的人类一旦离开了图森,离开了过于庞大的墨西哥边境城市诺加莱斯(索诺拉就在它南面三十英里处),圣克鲁斯河水最终会再次上涨。天气会履行自己的义务,图森和诺加莱斯干涸了的河流将重新投身于建起一片冲积平原的事业。到时候,图森的大会堂已没有屋顶,淤泥会灌入它的地基,直到它埋于地下。 生活在上面的将是些什么动物就不得而知了。野牛早就灭绝了;在没有人类的世界中,再没有精心的牛仔来驱赶山狗和山狮,取代了野牛的家畜牛便不可能活得太久。索诺拉叉角羚是更新世时期遗留下来的一种娇小迅速的羚羊亚种,也是美洲最后的羚羊,他们会在离这儿不远的沙漠中濒临灭绝。剩下的叉角羚能否在山狗将其全部吞食之前进行繁衍、补充数量?这个值得怀疑,但并非全无可能。 第五章 失去的动物种群(7)保罗·马丁从图马莫克山下来,开着小敞蓬卡车往西走,穿过布满了仙人掌的小路,驶入下面的沙漠盆地。他眼前的山地曾是北美洲最后的野生动物的避难所,生活着美洲虎、大角羊、领西猯——这在当地被称为“杰弗黎那”。前不久,著名的观光景点——亚利桑那-索诺拉沙漠博物馆在此举办大型活标本展出。这个博物馆其实是一个精致的、以自然景观为屏障的动物园。 马丁的目的地离这里有几英里的路程,但并不是个狭小精致的空间。国际野生动物博物馆的建立,旨在在非洲重现一个法国外国志愿军堡垒。该博物馆陈列了已故的富翁猎人C. J. 麦克埃尔罗尔的藏品,此人至今仍保持着许多项世界纪录。藏品中包括世界上最大的山绵羊——蒙古盘羊,还有在墨西哥锡那罗亚州捕获的最大的美洲虎。这里的特殊藏品中有一只白犀牛,这是泰迪·罗斯福总统1909年非洲之旅时射杀的六百头动物中的一头。 麦克埃尔罗尔在图森有个庄园,其中一间专门用于陈列战利品。他一生沉迷于射杀大型哺乳动物,这间房间摆放的全是剥制而成的战利品标本。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便是对这间2500平方英尺的陈列室的如实再现。当地人把它讥讽地称为“死动物博物馆”。今晚,在马丁的眼里,这个绰号恰如其分。 这次是为了推出他2005年的新作《猛犸的曙光》。观众的后方高耸的是灰熊和北极熊组成的方阵——它们永远地保持在半进攻状态。在高于墩座墙的位置,是一头成年非洲大象的头部雕饰,它长长的耳朵有如一张大三角帆。在两侧,五大洲所有长螺旋盘角的动物都在这里陈列。马丁从轮椅上站起来,慢慢审视着数百颗头颅:邦戈羚羊、林羚、薮羚、泽羚、大小两种捻角羚、大角斑羚、巨角塔尔羊、巴巴里山羊、岩羚羊、黑斑羚、瞪羚、小羚、麝牛、南非大水牛、黑毛羊、沙毛羊、长角羚羊和角马。他湿润的蓝色眼眸一直注视着这几百双玻璃制成的眼睛。 “我没法想象出一个更加贴切的场景,”他说:“来描述什么叫做种族灭绝。在我有生之年,数百万人在集中营中遭到屠杀,从欧洲纳粹的种族屠杀到达尔福尔大屠杀,足以证明我们人类确实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在我五十年的职业生涯中,我专注于研究大型动物的大灭绝——它们的头颅不会出现在这些墙上了,它们早已消失,因为屠杀它们易如反掌。收集这些陈品的人或许刚刚走出更新世时期。” 最后他诚恳地希望他对更新世的大屠杀所做的解释能够成为一个教训,不让我们再次犯错,更不要犯毁灭性的错误。他的书也同样以此结尾。杀手绝不可能在另一个物种消失之前动起恻隐之心,可事情远比这复杂。这还因为我们有贪得无厌的本能,不知何时该住手,直到某天我们从未想过要伤害的生物因为失去了所依而被夺去了生命。我们没有必要开枪射杀,才能将燕雀从天空中消灭。一旦攫走它们的家园,断了它们的食物来源,它们就会自己坠落下来,走向死亡。 第六章 非洲悖论(1)起源 幸运的是,在一个没有人类的世界中,并非所有的大型哺乳动物都已灭绝。非洲整个大陆就是个博物馆,馆藏惊人。为什么它们会在我们消失之后遍布整个地球呢?它们能够取代我们在其它地方消灭了的动物吗,或者通过进化变得和那些逝去的生物一模一样? 但是第一个问题是:如果人类来自非洲,那么为什么大象、长颈鹿、犀牛和河马也在那里呢?它们为什么没有被全部杀死,为什么没有和澳大利亚94%的大型动物(其中大部分是大型有袋动物),或者美洲古生物学家所悼念的物种一个下场呢? 奥罗格塞里是路易斯·利基和玛丽·利基在1944年发现的旧石器时代工具制造点遗址。它是东非大裂谷中的一个干燥的黄色盆地,距离内罗毕1145英里。盆地的大部分掩埋在硅藻土沉积物形成的白垩(我们的泳池过滤器和猫砂使用的就是这种材质)中,它们由淡水浮游生物的外骨骼化石组成。 路易斯·利基和玛丽·利基发现,有个湖泊曾在史前时期多次注满奥罗格塞里的凹陷处,雨季就出现,旱季便消失。动物前来饮水,猎捕它们的工具制造者们也接踵而至。挖掘工作现在证实,在992000到493000年前,早期的人类便居住在湖边。直到2003年,原始人类的遗骸才被发现:史密森学会和肯尼亚国立博物馆的考古学家发现了一个小颅骨。这或许来自直立人种,他们是我们最近的祖先。 我们找到的是数以千计的石手斧和切割刀。最新型的工具用于投掷目的:一端是圆形的,另一端有孔眼或双面都能使用的利刃。奥杜威峡谷类似于南方古猿的原人碰击两块石头,使其中的一块变薄变尖锐,到这个时候,石手斧和切割刀都已借助一定技巧打成薄片,而且能够一块一块地进行复制。这里的每一个地层中都含有这些石制利器,这意味着人类在奥罗格塞里进行捕获和屠杀猎物的历史至少长达五十万年。 从人类文明起源直至今日,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只不过是我们的祖先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时间的百分之一,在这里,他们将植物连根拔起,向动物举起锋利的石器。随着人类技术水平的觉醒,这里肯定得有许多猎物才能满足越来越多的掠食者的需求。奥罗格塞里遗址中混杂着股骨、胫骨或骨髓,许多已被压碎。一头大象、一只河马和一群狒狒的大量遗骸周围发现了许多石器,这些石器的数量说明,整个原始人类部落依靠集体行动来捕杀猎物,然后进行肢解和分食。 如果人类真的在短短一千年的时间里屠杀了美洲更新世时期那么多的大型动物,那又是怎样做到的呢?当然,非洲有更多的人口,而且存在时间也更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非洲为什么还有如此知名的大型野生动物群落呢?奥罗格塞里被打成薄片的玄武岩、黑曜石和石英岩石刃表明,在一百万年中,原始人类有能力割开大象和河马的厚皮。那么非洲的大型哺乳动物为何没有灭绝呢? 因为在这儿,人类和大型动物一起得到了进化。美洲、澳洲、波利尼西亚和加勒比地区的食草动物毫无防范,全然不知突然到来的人类有多么危险,与此不同的是,非洲的动物随着人类数量的增长也在不断调整。与掠食者相伴的动物懂得如何保持警惕之心,朝着避免被猎杀的方向不断进化。与众多饥饿的邻居为伴,非洲的动物已经学会如何群集而动,使掠食者难以孤立和捕获单只动物;它们还懂得,在其它同伴吃草的时候,总得有几只担当起侦察危险的职责。斑马的条纹会让狮子头晕目眩,在一片混乱中产生视觉错觉。斑马、牛羚和鸵鸟在广阔的大草原上组成了三位一体的统一战线,前者出色的听力、中者灵敏的嗅觉和后者锐利的视觉结合到了一起。 当然,如果这种防御每次都能奏效,那么掠食者便会走向灭亡。这是一种平衡:短跑角逐中,猎豹能逮住瞪羚;长跑比赛中,猎豹则不是瞪羚的对手了。生存的诀窍在于:避免成为他人的盘中餐,以争取足够的时间繁殖后代;或者通过频繁繁殖来确保后代中的一些总能够存活下来。鉴于此,狮子等食肉动物能够捕获的总是些老弱病残。早期的人类也是那么做的;或者,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和土狼一样,做着些更为简单的事情:打扫更熟练的猎手吃剩下来的腐肉。 第六章 非洲悖论(2)但是,当有些东西发生变化的时候,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现代人不断发育的大脑想出来一些发明创造,挑战着食草动物的防御策略:比如说,紧密的动物群实际上增加了投掷手斧命中目标的概率。事实上,许多在奥罗格塞里遗址中发现的物种现已灭绝,包括有角的长颈鹿、大狒狒、长牙向下弯曲的大象,还有一种河马,它们的体形比起今天的河马来显得更为壮硕。然而,我们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人类把它们赶上了灭绝的道路。 这毕竟是更新世的中期。这个时期中,冰川期和间冰期交替出现了17次,全球气温忽上忽下,没有结冰的大地要么水深,要么火热。地壳在冰川重量的不断变化下时而收缩,时而松弛。东非大裂谷变宽,火山爆发,其中有座火山周期性的爆发将奥罗格塞里掩埋于灰烬之中。从事奥罗格塞里地层研究两年之后,史密森学会的考古学家里克·保茨发现:有些典型的植物和动物在气候和地质的剧变中坚强地存活下来。 我们人类便是其中的一种。图尔卡纳湖是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边境上的一个裂谷湖泊。里克·保茨记录下大量祖先的遗骸,他意识到,每当气候和环境条件变得反复无常的时候,早期现代人的数量都会增加,最终取代了更早的原始人类。适应能力决定了谁最适合生存,一种生物的灭绝往往伴随另一种生物的进化。在非洲,大型动物和我们一样,幸运地进化出了各自更能适应环境的物种。 这对于我们而言是件幸事,因为要想勾勒出我们之前的世界——这是我们了解世界在我们离开后会如何变化的一个基础——非洲是我们最完整的、活生生的基因库,其中还包括某些物种的整个家族和捕获至其它地方的动物。有些动物确实是从其它地区迁徙而来的:在塞伦盖提国家公园,当北美人站在旅游吉普车敞开的遮阳篷顶中游览,巨大的斑马群让他们眼花缭乱,他们所看到的正是从亚洲和格陵兰-欧洲大陆桥迁居而来的美洲斑马的后代,不过现在,它们在自己的大陆上已经再也看不到了。(直到大灭绝之后12500年,哥伦布才再次引进马属动物;在此之前,美洲大陆上繁衍生息的马或许是长着条纹的。) 如果非洲的动物通过进化学会了如何避开人类掠食者,这种平衡怎会因为人类的消失而遭到破坏呢?在一个没有我们的世界中,会不会有些大型动物已经十分适应于人类的存在,导致有些潜在的依赖或共生现象会随着人类的离去而消失呢? 肯尼亚中部又高又冷的阿布岱尔沼泽让人类定居者望而却步,虽说人们肯定长途跋涉来过这里。这里是四条河流的发源地,分别朝着四个方向、沿着玄武岩悬崖和纵深的沟壑,给下面的非洲大地提供灌溉。古拉瀑布在将近一千英尺的山脉中蜿蜒,渐渐隐没于迷雾和树一般高大的蕨类植物中。 在这片大型动物的土地上,这里算得上是个大型植物群落的高山沼泽。除了些蔷薇木比较矮小,其余都高于林木线,两座13000英尺的山峰在赤道南面形成了裂谷的东墙,而植被则覆盖了两峰之间的山凹。这里没有树木,但巨大的石南属植物长到了六十英尺高,坠下了苔藓做成的帘幕。山梗莱织成的地被长成了八十英尺高的圆柱,即使是千里光(通常情况下不过是野草而已)也高达三十英尺高,顶端长出了卷心芽,生长在密密的草丛中。 爬出裂谷的早期现代人的后代最终成为肯尼亚高地的基库尤人部落。难怪他们会认为这里便是“奈”(神灵)的住所。除了风吹过莎草和鹡鸰摆尾时发出的沙沙声,这里如圣地般静谧。两岸点缀着紫苑的小溪悄无声息得流过柔软的山丘草地,充沛的雨水使溪流看起来若似漂浮。大角斑羚是非洲最大的羚羊,它们高达七英尺,重达1500磅,螺旋的羊角足有一码长,数量正逐日减少。它们在这些严寒的高地寻找避难所。沼泽地对于大多数动物而言都太高了,但非洲水羚生活在这里,还有狮子——它们躲在蕨类植物林中的水源边,等待着伏击水羚的机会。第六章 非洲悖论(3)大象时而出现,小象跟在身后。母象踏过紫色的苜蓿,踩碎高大的贯叶连翘灌木,寻觅她每日必需的400磅草料。阿布岱尔以东五十英里,穿过一个平坦的山谷,大象群就散布在肯尼亚山17000英尺高的山峰的雪线附近。比起它们的亲戚长毛猛犸,非洲象的适应能力要强得多,通过它们的粪便,我们发现它们的踪迹从肯尼亚山或严寒的阿布岱尔一直往下延续到肯尼亚桑布罗沙漠,海拔落差达到两英里之多。今天,喧嚣的人类文明切断了三处之间的通道。生活在阿布岱尔、肯尼亚山和桑布罗沙漠的象群几十年来未曾彼此碰面。 在沼泽下面,一千英尺长的竹林将阿布岱尔山地包围起来,这里是另一种靠条纹作掩护的濒危动物邦戈羚羊的避难所。密布的竹林阻挡了土狼和蟒蛇,螺旋盘角的邦戈羚羊唯一的天敌是阿布岱尔独有的一种动物:罕见的黑豹。阿布岱尔繁茂的雨林也是黑色薮猫和一种黑色的非洲金猫的家园。 这是肯尼亚剩下的最为原始的区域之一,樟脑树、雪松、变叶木、藤本和兰科植物郁郁葱葱,12000磅的大象可以轻轻松松藏匿其中。最为濒危的非洲生物黑犀牛也在这里安身。1970年,肯尼亚的黑犀牛数量还有20000头,现在只剩下400头左右,其它遭偷猎而死——所谓的药学功效使它们的牛角在东方国家可以卖到每支25000美元;在也门,牛角被制成庆典仪式上用的匕首柄。阿布岱尔地区估测出的七十头便是剩下的野生黑犀牛的数量了。 人类也在这里藏身。殖民时期,水资源丰富的阿布岱尔火山坡属于英国茶叶和咖啡的种植者,他们在种植园中养殖牛羊。农耕的基库尤人被迫成为小块耕地的佃农,在被占领的土地上劳作。1953年,在阿布岱尔森林的掩护下,他们自发组织起来。基库尤人游击组织靠野生的无花果和英国人在阿布岱尔河流中养殖的棕色斑点鲑鱼为生,恐吓袭击白人地主——这就是历史上的矛矛党人起义。女皇从英国搬来了军队,轰炸了阿布岱尔和肯尼亚山。成千上万的肯尼亚人死于非命。阵亡的英国人只有100人,到了1963年,谈判签订的休战协定带来了多数决定原则,这就是后来的肯尼亚独立。 如今,阿布岱尔成了个国家公园——这是人类与大自然斗争后签订的并无什么约束力的协议。这里是稀有的巨型森林猪、最小的羚羊(长耳大野兔大小的岛羚)、金翼太阳鸟、银颊噪犀鸟、红冠蕉鹃和大蓝蕉鹃的避难港。黑白髯猴的容貌颇似佛教僧侣,它栖息于这片原始森林中。森林向下铺展,覆盖了整个阿巴德瑞斜坡…… ……直到人们拉起一圈电线围栏。现在,200公里长、600伏特高压的镀锌电线把肯尼亚最大的蓄水区包围起来。电网埋在地下的部分有三英尺,地面以上的部分高达七英尺,电热柱把狒狒、黑长尾猴和长着环纹尾巴的麝猫香隔离在外面。带电的拱门能够让车辆顺利通行,但车辆般大小的大象却无法穿越晃晃悠悠的电线。 这是一道将人和动物分隔开来的围栏。围栏的两边有着非洲最为肥沃的土壤,上面是热带雨林,下面种植着玉米、大豆、韭葱、甘蓝、烟草和茶叶。多年以来,围栏两侧都遭到入侵者的袭击。夜晚,大象、犀牛和猴子潜入其中,将庄稼连根拔起。基库尤人的数量在增长,他们悄悄进入海拔更高的山上,把三百年树龄的雪松和针叶树砍倒。到了2000年,阿布岱尔的三分之一被夷为平地。为了让树木保持原位,让足够的水份通过树叶的蒸腾作用循环到阿布岱尔河中,让水流经内罗毕这样饥渴的城市,让水力发电的涡轮保持转动,让裂谷湖泊不消失,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 因此就有了世界上最长的带电路障。不过在那个时候,阿布岱尔国家公园还有其它水问题。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肯尼亚超过以色列成为欧洲最大的扦插花卉的供应商,甚至超过咖啡成为它主要的出口收入,于是阿布岱尔国家公园的周围建起了一条新的排水沟,玫瑰和康乃馨就种植在这里。不过即使爱花之人不复存在,这笔芳香的财富依然会继续繁殖下去。第六章 非洲悖论(4)和人类一样,花中三分之二是水份。所以,一家典型的花卉出口商每年运到欧洲的水量等于一个两万人的城镇的用水需求。在干旱的时节,有生产指标的花卉工厂把虹吸管插入纳瓦沙湖——这里位于阿布岱尔的下游,两岸长满了纸莎草,是淡水鸟和河马的栖息地。除了湖水,他们还吸走了整整一个世代的鱼卵。注入湖泊的却是些化学物质,有了它们,玫瑰花在运往巴黎的途中才不会凋谢。 但是纳瓦沙湖看起来并不太漂亮。消耗溶解氧的水葫芦在花房沥滤出来的磷肥和硝酯钯的营养中长得铺天盖地。水葫芦是南美洲多年生草本植物,作为盆栽引入到非洲。随着湖面水位的下降,水葫芦长到了岸上,占据了纸莎草的生存空间。河马的腐尸揭开了美丽花卉的秘密:DDT12和狄氏剂(毒性是DDT的四十倍)——这些在一些国家的市场上被严禁使用的杀虫剂使肯尼亚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玫瑰出口国。人类、甚至是动物和玫瑰都消失之后的很长时间里,狄氏剂中含有的相当稳定的人造分子将依然存在。 没有什么围栏能限制阿布岱尔的动物,即使是600伏特的带电围栏也不例外。它们要么大量繁殖,破除障碍,要么就随着基因库的衰退而消亡,直到某个病毒将整个种群吞噬。但是如果第一个灭绝的是人类,那么带电的围栏也就不再能够发挥作用了。狒狒和大象会在附近基库尤人的耕地上享受谷物和蔬菜的饕餮大餐。只有咖啡还有存活的一线希望;野生动物对咖啡因不会太有兴趣,埃塞俄比亚来的咖啡种十分适应肯尼亚中部的火山灰,已经完全本土化了。 风会撕裂花房的聚乙烯覆膜,聚合物分子在赤道紫外线的照射下变得十分脆弱。紫外线和花卉产业最常用的熏蒸剂——溴化甲烷是臭氧层最大的杀手。适应了化学养料的玫瑰和康乃馨无法再存活,不过水葫芦将会笑到最后。阿布岱尔森林将潮水般涌入毫无防范作用的围栏,收回耕地,漫过下面古老的殖民遗迹——阿布岱尔乡村俱乐部,它的草坪目前由生活在这里的疣猪负责修整。从肯尼亚山到桑布罗沙漠,这一路上森林唯一的障碍是大英帝国的幽灵——桉树林。 在无数获得自由、大量繁殖的生物中,桉树、臭椿和野葛会在我们远离之后成为侵吞土地的罪魁。为了推动蒸汽机车,英国人往往从他们的澳大利亚殖民地引进生长迅速的桉树,以取代生长缓慢热带硬木林。我们用于咳嗽药制造和家具表面消毒的芳香物族化合物桉树油之所以能够杀菌,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的毒性,因而它也能对其它植物造成不利。很少有昆虫生活在桉树旁边;因为没有什么可吃的,也很少有鸟类在此筑巢。 桉树需要大量的水,因而它们生活在靠近水源的地方,比如说在狭长的耕地灌渠边,它们构成了一道高高的灌木树篱。没有人类,他们只好迁往荒芜的地方,风会将它们的种子播撒下山。最终的结果会是,非洲大自然的伐木工人——大象,会开辟出一条重返肯尼亚山的通道,把英国最后的幽灵永远地驱逐出这片土地。 我们之后的非洲 在一个没有人类的非洲,象群在赤道地区漫走,穿过桑布罗,走过萨赫勒荒漠草原13,它们或许发现撒哈拉沙漠在往北后退,因为造成沙漠化问题的先遣队山羊已经沦为狮子的猎物。也有可能,它们会正面迎上撒哈拉沙漠,因为气温升高是人类遗留的祸害,大气中碳元素含量的升高会加速沙漠化的进程。撒哈拉沙漠近期为何以惊人的速度扩张(某些区域达到了2-3英里/每年),其原因可归结于天时。 现在世界上最大的非极地沙漠在六千年以前还是绿色的热带草原。鳄鱼和河马在撒哈拉的河流中打滚嬉戏。随后地球的轨道经历了一次周期性的调整。倾斜的地轴往垂直方向偏过了半度,这个幅度使地球的雨云减少。这一点还不足以使草场变为沙丘。巧的是,在这个气候阶段,时值人类的发展,于是干旱的灌木丛也遭到破坏。在过去的两千年中,北美洲的智人已经从用矛狩猎进化到种植中东的谷物和养殖牲畜。他们带着自己的财产骑上美洲蹄类动物的温顺后代——骆驼。它们的同胞在家乡的大型动物大屠杀中灭绝,但幸运的是,它们在那之前已经迁居他地。 第六章 非洲悖论(5)骆驼吃草;草需要水。庄稼的种植带来了人类的繁荣,但它们也需要水。更多的人口需要更多的牲畜、牧场、田野和水——不过一切都不是时候。没人知道雨云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人类以为气候会还原成原先的样子,一切都会重新生长出来,于是,人类和它们的牲畜走得更远,导致了过度放牧。 可事实上,气候并没有还原。它们消耗得越多,向天空中蒸腾的水份就越少,雨水也就越少。结果便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撒哈拉沙漠。只不过它当时要小一些。过了二十世纪,非洲人类和牲畜的数量逐年递升,气温也一样。这使得撒哈拉以南的萨赫勒地区国家濒临沙漠化的危险。 再往南,赤道地区的非洲人已经放牧了几千年,狩猎的时间更为长久,但事实上,人类和野生动物之间存在互惠的关系:当和肯尼亚的马阿塞人一样的牧人在草原和水池边放牧的时候,他们的利矛让狮子望而却步,羚羊便紧跟其后,以获得人类掠食者的保护。斑马也跟着羚羊而来。游牧民族不再吃那么多的肉类,而是小心翼翼地从牛的颈静脉中放血和止血,学会了靠牲畜的奶和血生活。只有当干旱袭来,牲畜饲料减少之时,他们才又开始狩猎,或者与生活在灌木中的部落交换猎物。 后来人类自身成为了猎物——或者说,商品,从此人类、植物群落和动物群落之间的平衡发生了变化。和同胞黑猩猩一样,我们也经常为了领土和配偶发生血战。但是随着奴隶制度的兴起,我们竟然沦为可供出口的东西。 今天,我们仍可以在肯尼亚东南部一个被称为“册佛”的灌木丛生的乡间看到奴隶制度在非洲留下的痕迹。这是个阴森古怪的地方,熔岩流、平顶刺槐、没药树和猴面包树在这里生长。因为册佛的舌蝇不适合于人类放牧牛羊,这里就成为瓦阿塔丛林民族的狩猎地。它们的猎物有大象、长颈鹿、南非大水牛、各种瞪羚、大耳岩羚和另外一种长有条纹的羚羊——捻角羚,它们的角酷似螺旋拔塞器,竟长达六英尺。 东非黑奴的目的地并非美洲,而是*半岛。在十九世纪中期,肯尼亚沿海的蒙巴萨岛是贩卖人口的海运码头,也是*奴隶贩子靠着枪火从中非村落中捕获而来的“商品”的中转站。一队队的奴隶光着脚从裂谷往山下走,押送他们的是骑在驴背上、持有武器的奴隶贩子。当他们走到册佛,气温升高了,舌蝇蜂拥而来。幸存下来的奴隶贩子、射手和奴隶朝着一小片名为“姿玛泉区”的绿洲走去。这里有自流泉,水龟和河马在这里生活;每天有5000万加仑的水从三十英里以外的火山带往上涌,使水池中的蓄水保持清洁。奴隶运输队会在这里逗留好几天,向瓦阿塔的弓箭狩猎者购买所需物资。他们一路押送奴隶,一路射杀遇到的大象。随着象牙需求的增长,其价格超过了奴隶,而奴隶的主要价值也转移到了象牙搬运上。 姿玛泉区的附近,水再次露出地表,形成了通往大海的册佛河。沿路是金鸡纳树和棕榈树的阴凉树荫,这条道路具有不可抵挡的吸引力,但为此付出的代价通常是疟疾。豺狼和土狼尾随在队伍的后面,册佛的狮子也因吞食落在后面的奄奄一息的奴隶而出了名。 直到十九世纪末期英国人停止贩卖奴隶为止,成千上万的人和大象死在这条连接中部平原和蒙巴萨岛拍卖市场之间的“象牙-奴隶之路”上。这条道路被封闭之后,蒙巴萨岛和维多利亚湖(尼罗河的一个源头)之间开始修建铁路,这对于英国的殖民统治至关重要。册佛饥饿的狮子有时会跳上火车困住铁路工人,终因吃人而举世闻名。它们的胃口成为传说和电影的素材,但里面鲜有提及它们如此饥饿的原因是猎物的匮乏:为满足奴隶队伍的食物需求,这一千年来,这里的猎物被赶尽杀绝。 随着奴隶制度的废除和铁路建设的竣工,册佛成为一个被人遗弃的空旷乡村。没有了人类,野生动物便慢慢回来了。但是没过多久,人们再次带着武器来到这里。英国和德国原先同意共同瓜分非洲的大部分地区,但到了1914-1918年间,两国在非洲开战,战争的原因比两国在欧洲掀起的战事更为阴暗和肮脏。坦噶尼喀湖来的德国殖民军队几次三番轰炸了英国蒙巴萨岛到维多利亚湖沿线的铁路。双方在册佛河边的棕榈和金鸡纳树林中交战,靠丛林动物的肉为生,死于疟疾的士兵的数量不亚于死在枪口下的,可是子弹给野生动物带来了致命的灾难。 第六章 非洲悖论(6)于是,册佛再次变得空无一人。人类离开后,册佛又一次成为动物的栖息地。长满了黄色果实的砂纸树覆盖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成为狒狒家族的家园。1948年,女皇声明册佛对于人类已无利用价值,这条人类历史上最为繁忙的贸易线路于是被宣布为保护区。二十年之后,册佛地区的大象数量达到了45000头,成为非洲最大的大象保护区。不过,这不会长久的。 随着白色的飞机缓缓起飞,这个世界上最不协调的景观在机翼下呈现。下面辽阔的热带草原是奈洛比国家公园,大角斑羚、汤姆逊瞪羚、南非大水牛、狷羚、鸵鸟、白腹鸨、长颈鹿和狮子挤在一起生活,背后是高楼大厦的厚重墙体。这栋灰色的都市化大楼的身后是世界上最大、最穷的贫民窟。奈洛比的历史和这条铁路一样长,它最初是作为蒙巴萨岛和维多利亚之间的补给站而建造起来的。它是世界上最年轻的城市之一,也很可能将会是第一个消失的城市,因为在这里,即便是新的建筑也已迅速开裂。奈洛比国家公园在城市的另一端,没有围栏。飞机越过公园没有任何标记的界限,穿过点缀着牵牛花树的灰色平原。只要穿过这里,羚羊、斑马和犀牛便能沿着一条通道随雨水迁徙。近来,玉米地、花卉农场、桉树种植园和设有围栏、私人水井的高大住宅将这条通道越挤越窄。所有这一切或许会将肯尼亚最为古老的国家公园转变为一个野生生物的岛屿。这条通道未受保护;奈洛比国家公园外围的住宅变得炙手可热,在飞机驾驶员大卫·威斯腾看来,最英明的抉择是政府买单,使住宅居民同意让动物在他们的地盘上穿行。他也参与了协商工作,但却不抱希望。每个人都害怕大象会踩烂他们的花园,或者招来更糟糕的麻烦。 统计大象的数量是大卫·威斯腾今天的任务——他从事这项工作已将近三十年。他在坦桑尼亚长大,是英国一个知名的狩猎者的儿子,孩提时代就经常跟随他携带枪支的父亲徒步行走好几天,却不见其他人的踪影。他这辈子就射杀了一只动物;奄奄一息的疣猪的眼神浇灭了他对狩猎的所有激情。他的父亲死于象牙之下,后来母亲带着她的孩子搬到了相对安全的伦敦。大卫在大学学习动物学,随后回到了非洲。 朝奈洛比的东南方向飞行一小时,乞力马扎罗山便在眼前,它那不断融化的雪顶仿佛是烈日下滴落下来的奶油膏。山前,青翠的沼泽突然出现在一片碱性盆地中,火山的斜坡上流淌下来的泉水注入到沼泽中。这里是安博塞利,非洲面积最小、物种最丰富的公园之一,对于那些想拍摄乞力马扎罗山前象群剪影的游客们而言,这可是不容错过的地点。以前,只有在旱季才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因为野生动物会在这个时节涌入安博塞利的沼泽绿洲,靠香蒲和莎草为生。可是现在,它们常年呆在这里了。“大象不应该是定居动物,”威斯腾路过几十头大象时这样喃喃地说。不远处是一池泥巴满身的河马。